况且还有一个记事起就住在隔壁为我讲三国说水浒谈骊麓的老学究。在他跟前我是最勤奋的学生。不管平房楼房,他家婉拒他人的门槛都几乎被我踏破了。他的博学与丰厚的藏书充实了我的童年,和少年。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时间孤独。
“你说一大早送黑先生去画廊?是他自己开的?他会画画?”那副海榴画屏,我有很模糊的印象,一管画笔正在挥毫,有人蹒跚着扑上去,清奇的枝干上抖落了一团不协调的墨渍,耳边是安慰的声音,没关系……就这样吧……小不点儿随你,很有天分呢……
“叔叔哪儿有那闲情逸致呀,再说他这辈子就栽到不会画画上了,是……”
“黯荻?!你又来搅和?我们的警告是说着玩儿的?”忙碌的人们回来了,杀气腾腾的怒视着尴尬的黯荻,带了极为微妙的敌意。
“哪里哪里……”黯荻做势欲落荒而逃,忙不迭的干笑着解释:“是萧萧让我进来的,说……早餐太多吃不完……你们别听小联乱讲,借我八个胆子也不敢胡思乱想呀……我也真的什麽都没看见,当时衣物间很暗的,而且我还立刻给他披了衣服……我想起来了,叔叔让我安排防火来着,隐患险于明火,防范胜于救灾,责任重于泰山,我先走了,不用送不用送……”
“再来就准备挨揍吧!”炎犹自气哼哼的,冲着狂奔而出的背影没什麽效果的威胁,转脸又对我堆起了讨好的笑:“我没想到那时这家伙会跑去找你……早餐吃好了?”
“嗯。”心情很舒畅,虽嫌他们回来的有些早,但刚才同仇敌忾的神情令我发笑。何况,我有的是时间。
“萧萧,想去哪儿玩?野餐好不好?我们可以带上烤肉炉……”夜寒看看阴沉的天,表情是恨不得立刻拨云见日,让灿烂的阳光普照骊麓。
“等到春天吧……你们很闲吗?不用管公司了?”既身为黑家栋梁,就不该玩忽职守。我可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是不是?是不是?
“我们俩的工作只要有电脑,在哪里办公都一样……夜寒为你的公司当牛做马好几年了,放他几天假不为过吧?”
你的公司?“什麽意思?”什麽叫“你”的公司?!
“炎!”夜寒头疼的看一眼炎,无可奈何的耸耸肩:“意思是那间公司记在方默萧的名下。”
……我有一阵迷惑,然后皱起眉头:“你似乎忘了告诉我一声了吧。”记在我的名下!就是说公司是属于我的!这算什麽?!我被我自己剥削了好几年?!我一直恨之入骨的周扒皮竟然是我自己?!我远大崇高的共产主义革命理想是要革自己的命共自己的产?!
我很愤怒,并不是因为夜寒隐瞒了我。我可以理解他瞒着我的原因,至少在十天前我都觉得他跟我苦大仇深。就算他实话实说,我也会认为是个陷阱,会一口咬定是公司出了天大的纰漏,需要一个承担全责的替罪羊。这还是在我相信他的前提上。
我之所以愤怒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白遭了那麽多的罪。我一直在挣扎,斤斤计较每一项支出,之前的我根本不可想象自己会过这种生活,因为车祸前家里虽然不宽裕,但也从没匮乏什麽……从我的工作实质来看,我并不有愧于这间公司,或许本金是他出的,可利润……原本可以让我过轻松一些的生活,起码可以多去陪陪我妈,我知道她一定很寂寞。
当然以上都基于我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夜寒暗地里帮助着我的事实,跟前几天不同,我已经很明白这些事情并不是对我的怜悯或施舍。想不通的是夜寒完全可以发更高的薪水、安排更重要的职位给我,这样我就不用佯装不介意那些欺软怕硬的同事。也不必用得过且过来麻痹安慰一直失衡的自己。
“萧萧,不是我忘了告诉你,是我不敢。在你没有认同我之前,我不能给你任何溜之大吉的机会。”
“对呀小默,你那麽招蜂引蝶又来者不拒,再让别人知道你很钻石岂不坏了大事?”
啊?!说谁呢!我站起来,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你们才招蜂引蝶!你们才来者不拒!不要以为我傻,我就是傻也不会任你们污我清白!”楚夜寒这家伙辉煌的滥情史我可以从一进公司细数到腊月二十九,而且不用想也知道柳墨炎这大变态绝对是并驾齐驱!“你们这两个大混蛋男女都不拒,依我看不用做广告就能抢尽天下红灯区的生意!……放手!我要走!我要去招蜂引蝶……唔……我要去……唔……”可恶!再讨好我也不原谅!……技巧再高杆也只会让我更愤怒……双管齐下的挑逗再有效我也……不屈服……夹击我的怀抱再温暖我也……不满足……
第27章
正月十四(续)
……逐渐填充内心的是一种传说中的情愫,用一种我抵抗不了的力量和速度……可这不代表我就会忘记生气,起码……我得表现出还在生气中的意思,我克制住想要熔化想要回应的冲动,尽量保持着无动于衷,在那两个已然气息不稳的笨蛋狐疑于自己魅力的时候淡然开口:“够了没有?”
“呃……萧萧,我是真的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可一直是真的不敢。”夜寒的自制力在炎之上,首先平静了下来:“那次车祸,你那位学长已经吓傻了,你虽然有些内伤,外表却看不出来,我拉开车门,你就那样静静的躺着,一瞬间我以为看到了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人……我一直抱着你,你很温暖,呼吸虽然浅浅的,却持续不断……但我还是觉得不真实,不知该相信直觉还是已有的认知。处理事故耽搁了一天,我又一个人在屋子里关了两天,最终无法克制想确认你真不真实的强烈欲望,于是在医院陪了你三天……大概就是这三天决定了我们三个的一生……可能在炎撞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也可能还要早的多……”
“小默,我觉得这是命中注定!你是属于我们的,再多的阻隔也没有用!”
“……如果不是你一醒来就不管不顾的冲回家去,我们见面会早上好几年,我已做好了安排,可你……你拒绝了一切帮助,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同情,于是我暂停了接近你的行动,不得不先考虑如果我贸然出现的话,你会有什麽反应。”
反应?……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决不会俯首贴耳的任他摆布。
“考虑了很久,我去找了叔叔,在他的建议下开始逐步的引你自动来到我的身边……”
……
黑家果然全都是深谋远虑的人……夜寒简短的讲述着,我用黑先生点到为止的提示慢慢的验证,原来真的一切早有安排,我妈在普通医院时的医药费、院方收取我的治疗费,都以我能承受为标准经过了详细的计算,堪堪留出了够我上学的费用,甚至在学校食堂和图书馆打的两份工,校方都得到了事先的授意,学长热心的介绍工作更不用说是串通好了的,夜寒知道他开出的条件我无法拒绝,至于我妈转院的契机也拿捏的恰到好处,让我没有起丝毫的疑心,而医疗费,则是经过了再次的精密计算……
“……萧萧,当时给你定薪资标准很费了些神,即要高到使你拒绝不了,又不能太高引起你猜疑,即不能少的让你支付了伯母定好的医疗费后无法维持自己的生活,又不能多的让你有能力挥霍……”
“挥霍?我?!”荒唐!我这个名词与挥霍这个动词之间隔着一道天宽海阔的距离,如果他们能联系到一起,绝对说明了这世界已然大一统天下确实为公了……
“小默,夜寒这一点考虑的实在周到,你想想看,你身无长物要养家糊口都有那麽多女人围着,再有闲钱的话……”
“等等!”更荒谬了!“什麽女人?!”
“学校里那几位声称是你女朋友的女人。”
“……她们也是你授意安排好才接近我的?!”可恶!当初虽然没兴趣,但不能否认满足了一点小小的虚荣,如果是安排的……好想把谁痛扁一顿!
“当然不是!有时候还得感谢老天爷让你如此迟钝……你身边出现任何一个计划外的人都足以使我紧张,何况是走马灯一样的女人!”
……哪有那麽多,就几个而已……还无趣之极……
“可叔叔坚持在你上学期间我不能干预你的生活,尤其的交友,我也只能干着急,就当收假前让你疯玩一次……而你的表现令我满意!”
这麽听黑先生的话?不尽然吧?“看来我还得感谢你给了我那些机会了?骗人!不干预我交友并不意味着不干涉我的朋友交友吧?”如果那些无聊女也算朋友的话。
“嘿嘿,萧萧就是聪明!可你既然没兴趣又反感被她们纠缠,我就勉为其难逐个安排了与之相匹配的对象。分手不都是她们对你提出来的吗?放心,绝对出于自愿,而且……跟萧萧你在一起对她们自认魅力无敌的自信心是一种打击。”
鬼话连篇……那我忙不迭的同意分手时她们哭个什麽劲?就像是被我欺负过再甩掉一样……咦!!!女人这种华丽丽的发光生物体真是不可理喻。转念间我忽然想起黑先生说过的夜寒处事不公的事情:“那公司里被开除的几位前辈与我无关吧?”
“当然……有关!”
……
或许我对人性的了解还是太浅薄,朝夕相伴过一段时间的同事在私下里拍我黑砖转嫁责任的小动作,我居然一无所知,当然这在别的公司里可能是新人常遇到的事,但换到自己头上,多少有些接受不了。我没期待过认同,也信奉君子之交,但毫无道理的诬陷就过分了,就因为我的任劳任怨会威胁到他们的位置?好在判断是非曲直的人是夜寒……
“另外几个我就不用说了吧?有事没事找你瞎聊约你去酒吧一看就居心不良!虽然你当时没异样,但禁不起时间一长攻势一猛你心一动……我只能当机立断,免得后患无穷。”
“是呀小默,你虽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架不住别人软施硬磨,如果在我和夜寒行动前接受了不合格的温暖,那我们这量身定做的该怎麽办?”
……???我有些晕眩,他们义正词严似乎掌握着真理,可这真理太……不符合实际:“不对呀,那男性前辈该怎麽说?”以为谁都跟他们一样变态呀?!
“追求美好的事物是每一个人的权利,不分男女。”
“既是权利你就不该插手!”我记得女的有两个很漂亮,男的嘛……有一个还特别帅,如果当时……
“任何人都不该觊觎我们的萧萧!”
“小默是我们的!”
……
我该是个什麽样的人呢?在超出寻常的温暖怀抱里我想起了大三时戏测的一个心理测验,罗里罗唆回答了无数问题后,得出的结论是我极端不正常。缺乏安全感、心理不健康且不自信,认为全天下的人都有负于我,仇视社会,自暴自弃,自杀几率极高……怂恿我答题的女孩子当场傻掉,起哄的几个也尴尬万分,我当时不以为意的随口说挺准的,于是大家才如释重负开始嚷嚷自己的先见之明——早就认为这种测验是骗人的,看吧,果然不准。
而准不准的,谁又会真的知道。
不可否认夜寒和炎用对了方法,对于他们蛮横的偎上来我虽然抗拒,但也因抗拒无用而不再勉强自己。他们强加来的温暖即使隐藏在暴力中也使我感觉到了安全。让我开始梦想这次也许不会被遗弃……或许更因为遇对了人?我可能因被抛弃而受损的记忆虽然只在潜意识里深刻,但一定有他们不可磨灭的影子,所以,沦陷的竟然那麽轻易。
我不愿去猜测当初发生了什麽事情,但黑先生的态度已明确的告诉我有些事我的判断有误。很多看似无关的事情禁不住联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和骊麓一直存在着某种联系。当然我不会枉自高抬自己为黑家的人,仅看样貌就毫无相同之处,先不论没有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我跟我爸虽然不像,但过于白嫩的皮肤、带些黄褐的发色绝对遗传自我妈,而我敢保证爸妈深沉的感情里决不会掺杂乌七八糟的东西。
这样问题就很明显,爸妈和骊麓有什麽关系?直觉告诉我……没有!而爸一直叮嘱我不要出风头,平淡才是真,不用勉强自己出人头地……是为了不让我与黑家再有接触的契机?我可以推断出离开骊麓时我两岁,因为夜寒和炎决裂于二十年前,那之前我为何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为什麽居然有印象似乎是跟黑先生住在一起?!那种亲近感……莫名的强烈。
两岁的孩子会有记性吗?应该有吧,不然我为什麽一直都有种莫名奇妙的怕被遗弃的恐惧?……是缘于骊麓的遗弃?可为何夜寒、炎,甚至黑先生都不自觉的表现出我是他们失而复得的珍宝?这种下意识的真情流露是那麽自然,有着毋庸置疑的诚挚,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医治好了我心头的那道伤,令我相信自己再也不会被遗弃,因为……我找到了……家?
“小默,在想什麽?不要忽视哥哥太久呦,哥哥会伤心的呢……”
我笑出声,为炎滥用的矫情。我真真正正的感觉到自己被需要,也欣喜于这需要的蛮横与霸道。一切真的变了……或许没变,只是被我看清楚了……我反手搂住小狗狗般吠吠的炎猫般的磨蹭:“炎哥哥呀,小默怎麽会忽视炎哥哥你呢?炎哥哥对小默最好了,不像别人,只会把人家当白工用!”
瞬间僵直的是两具身体,但起了三身鸡皮疙瘩,即使经过了加强型的心理建设,我还是没能对自己说出的平生最肉麻的话免疫。炎快速的眨巴眼睛,夜寒则把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萧萧?又想玩什麽花样了?这招挑拨离间不会有用的……还是你在怪寒哥哥不够热情?”
“寒哥哥是对萧萧不热情嘛……”我又不是白痴会在你们两个连体婴大变态这里搞挑拨离间的把戏,那可是无异于玩火自焚呢:“炎哥哥一开始就让我住那麽豪华的大别墅,寒哥哥呢?让我被小联笑话寒酸!还把人家住的好好的屋子给没收了!”害得我当时那样绝望,谁给他的权利这样自作主张?!
“你怎麽知道?……小联那是为了逼我将你曝光在胡闹,以后你都要跟我们住在一起,房子会让你自己挑,那间破宿舍留着也没用呀。”
“人家不管嘛!”看多了夜寒身边矫揉造作的花痴表演,不就甜一点点腻一米米嘛,大不了过一会躲起来狂吐,我就不信嗲不翻你们!“你做什麽事都不和人家商量!还是炎哥哥对我最好了,起码不会让我看到和别人不清不楚的好讨厌啦!”
“他?!我……那萧萧,以后我有事一定事先和你商量,也保证不和萧萧之外的人有牵扯,这样你可否满意?”
说得到可不一定做得到……也罢,受了一年多气是要一点点讨回来的,还要加上利滚利的高息!那就不急于一时半会儿,这次就权当先好心给他提个醒:“好吧,反正我也会以你这位好老师为榜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跟在夜寒哥哥身边学着做一模一样的事情!”
不意外的看到了夜寒了然却无可奈何的苦笑表情,搞定!大家都是聪明人,我这样卖力的表演够有牺牲精神了吧?企图够明显了吧?今后该如何表现心领神会了吧?!忍住奸笑狞笑的冲动,我轻呼一声挣开揽着我的炎,呲牙咧嘴的抖搂着两条胳膊:“哎呀,炎哥哥坏!把人家捏的好痛呀……夜寒哥哥,疼……炎哥哥欺负人家啦……”炎,换你这个暴力分子接招喽……
……
印象中我没有撒过娇。我爸虽然温和,但更像是我朋友,他从不讲大道理摆出类似于你懂什麽的长辈样子,不赞同我的行为时会平心静气的跟我探讨,对着朋友谁会想要撒娇呢?我妈更不行,连我养过的小狗狗都是她撒娇的对象,在有记忆的十几年里,我和我爸几乎天天被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荼毒……
所以我知道撒娇真的很管用。但前提是你撒娇的对象要宠溺你到纵容你胡作非为的程度。
所以能撒娇是一种幸福,而会撒娇,则是一种智慧。
其实我要做什麽夜寒和炎一清二楚。我对此心知肚明。可是潜伏了多年的恐惧即使消失了还是会留下后遗症。我需要一种可靠的保证。来自于自己的保证。
当然已经谈不上相不相信,他们在乎我的程度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但这些都不正常。我记得黑先生说过希望看到夜寒和炎为黑家开枝散叶。或者他希望看到开枝散叶的人也包括我。而以目前这种状态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