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掉一片枯死的叶子。良心发现吗?以前折腾完也顶多嘲笑他体力不济。至于这花,因为小时候念工笔画,没钱买贵的,只有经常画便宜的它们,不知不觉有了感情,才没办法,只好坚持养了下去,露也笑话过,哥哥就是爱养这些红红绿绿,才有这么多风流帐,才有这么多漂亮女孩缠着。
他瞧着玻璃里面的自己,温和的神色,清淡的神采。--就像画中人,惠爱这样说着,她已经把她从众多少女的爱慕中夺过而占为己有了,她那么肯定,他是她的,全忘记家族,权势,全忘记她不该如此肯定的。
他没有忘记,家族,权势,还有--性别。
10
脚步声,渐远,他浇花,不动。
开门的声音,打开门后,背后传来不经意:"钥匙在桌上。"
关门。
背脊一刹那冰凉,好象踏进尖刀竹刺的陷阱。
提着半满的水壶,赶紧后知后觉地跑出门,关上,跟上那个人的步伐,没有忘记顺手抄上桌上的钥匙。
"等一下!"蓝灰BMW刚倒出车房,他伸手扒住半开的车窗,冲透明那端的人喊,一边自觉狼狈,把洒湿半身衣服的壶放在地上,一边看了看四周围,高尚住宅区的人丁稀少,还是起到保护作用的。
"露会知道的,我不能住在这里。"
好整以暇地发动车子,扫过他的目光没有怒意的痕迹。
"我做什么,你妹妹都会愿意。"
他把妹妹当作了什么!忍怒,生硬拒绝:"以前不是说好的吗?你需要时--我就过来。"
修长的手指移动,钦按钮,车窗缓缓升起;他,无尾熊一样扒紧车玻璃;缓缓升起。
"给别人知道你跟男人住,对你也不好吧。"冰凉的玻璃,贴服玻璃的右手心,冰凉。玻璃是无形的隔离,永远隔在那儿,半弯下腰,他看着他仿佛雕刻出的冷峻眉目,忽然心中一恸,脱口而出强调:"你想想你的家族,你的权势--"
他的右手被夹住了。
玻璃的上升停止了。
无情的眉目看向他,好象哂笑,他也对视,没有让步的意思,于是卫烈的笑变冷,略微放缓了声音,好让他听地清楚:
"你以为我就玩过你一个男人吗?"
--虽然受他的羞辱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是,这男人总会趁他没防备的时候一个掌风扇下来,实在是措手不及,哑然,不及应对!
对视,均无言。
卫烈先不看他,"你这种人......"沉声,却又按键,是开窗的钮。
是示弱的预兆?他盯着他手,感觉到窗户果然松动。
他还来不及把手挪开。
那人脸色突变,眼角扫到他紧贴窗玻的手心,而停留......好象想起来什么。
--
"我的手!"死命拽出自己被夹成猪蹄的右手,又被立刻绝尘而去的车尾扫跌在地。
他坐在地上,对这男人的喜怒无常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摩挲手心,却摸到深深的割痕,是那个时候,刺过去的时候,趁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就刺过去了,自己却一点没有觉得疼痛。那时候,是真心想要他的命吧?!
脑袋里迅捷得出的答案,同样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慢腾腾站起,把空水壶抱着,摸摸口袋里的钥匙,还在,还能进去换身干衣服--只能先将就穿他的衣服了。
几天过去,一周过去,两周过去,居然相安无事。
痛恨,当然还是痛恨的;红肿的手倒慢慢失了颜色,让他少了一样可以在夜晚快速到来时,卫烈危险靠近时,警觉树立起心理防线的依据,看到自己的伤处,不由就能提醒自己尽量忍气吞声,无动于衷,就算卫烈把纯熟技巧运用得再仔细和温存,不过是一年后的复古流行超越一年前的暴虐风潮罢!
他忍不住,还是回去看了小琳,躲在她家楼下,看她早上出去下楼,晚上回来上楼。灯亮,灯灭,灯又亮。她瘦了,走过他时,像阵飘渺的青烟,即逝。
他蓦地觉得恍然隔世,难道自己一辈子都要这样虚度,再也抓不住眼前的美好?他能不能再振作一次,就像露说的,哪怕最后输得把她当了,她都愿意看到那时候一样轻狂,自负的哥哥。
轻狂,自负,咀嚼这两个字眼,叹气,经过这一切,他哪来的轻狂自负?只是再振作,可以振作一次吗?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11
腿到阴湿天的时候,就跛得厉害。从小琳楼下走出来的时候,天就在下起雨。下雨,不好,麻烦,也没有带伞。
林荫的道路上,也没有避雨的地方,他索性站住了,坐在石头凳上,揉自己的酸疼关节。手机却硬是响了,唯一知道号码的人也是给他这随身监视器的人,果然擅用这刑具。
"喂?"他漫不经心,拢起领边,抵御寒风。
比他还要漫不经心,电话里,好象在走动。"你先到以前带你去过的那个咖啡馆等我,我过半小时到。"
"恩。"虽然没弄明白到底是哪个喝咖啡的地方,但跟他走在一起,就等于是活受罪的感觉倒是以前和现在都不曾忘记过。
刚要挂机。那个穿透力十足的声音又下指令:
"你有没有吃饭?"
哪一顿?中饭,没吃,晚饭,不觉得饿。
"等我一起吃。"
就挂机。他这么忙,日理万机了简直,他这么闲,几乎天天无事可做。两个星期里,却还在一直相看两不厌,天天非得凑在一起吃饭;凑在一起吃完饭,就顺道出去走走,顺道买买明天的菜;散完步了,回来了,就洗澡,上床,睡觉,天色,那时候,根本都还没有黑透,那个人,对这种事情,比一年前索要地执着和频繁太多,简直像磕了药,而且肯定还是极烈的无药可救的那类。
他拍拍衣服上的雨滴,磨蹭站起来,无可奈何,得在半小时内寻找到那家已经在记忆里面模糊了的地方。
街道,繁华,五光十色,都是中心地段的高楼大厦。他记得是个安静的地方,在高耸楼群里格外显出寂寞的安静,他们坐的地方,可以看见活着的绿藤蔓。
慢慢走,因为残疾,不想引人侧目。和小琳在一起的时候,也难得上街,她总是体贴地准备周全他想要的,只有这个人,有事没事,以把他抓到人前为乐。
玻璃橱窗里,小巧的柔光灯打出晕染的效果,包裹在塑料模特身上的光滑布料,像是真的是由情人亲手扣上最后一颗纽扣。
他也看到了他麾下的牌子,确实是贵得吓人,确实也精致,算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连店的装修都是与众不同的简洁大气;明黄,是皇族的专用色吧,他倒确实敢用。
自己正要和拥有这些的皇族约会,不可思议,毫无交集。他,最不喜欢明黄。
终于找到了,那家店,没有想象中困难,门口居然还活着那些藤蔓。
看表,已经过四十分钟。环顾四望时,看到那个宽阔的背影,就在从前的位子上,他也看出来紧绷的怒气。
"对不起。"他诚心实意道歉,顺便把都粘在了身上的湿外套脱掉。"我刚开始没有找到,你久等了,真的对不起。"
对面的人无言,喝着咖啡,没有表示。他揣测,好象没有生气?有点放心地摸温暖的杯子,里面的茶是滚热的,像新沏上来,味道还是很好喝。
"你喝的,是第七杯。"发难在即,暗渗嘲讽。
他还是、果然发作了!捧着热茶,他犹豫着是喝下再让他骂,还是放下表现服从。
"当。"顿时就扣上木头桌子的响声,顿时就仍旧姿态优雅堂皇地放下手中玩弄的黑色咖啡杯,他,微微地对低下脑袋的他笑:
"你到哪去了。"是坚定的陈述,没有诘问的意思,他的一切,本归他所有。
发射性的就抬头,眼睛绝对不能眨,要迎上去,直视嘲讽背后的暗涌,他冷静狡辩:"在家里。"
--在家里,在、家、里......他刚才说的是"家"?
相顾,竟都看出对方的愕然。
他从来都没有脸红过,他也对他说过很多次谎,为了避免他直接的伤害,说谎是保护自己的方式,但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的脸慢慢,缓缓,一点点,羞惭,难堪地红了,首先,就调过了视线,"在你的家里。"补充:"你一个人,自己的家。"
恼怒的痕迹,从侧着头,也能清楚听见的指关敲击桌面的响声完全能感觉到,渐响,渐重。他对于自己总能够激起这个在人前素来冷静自若的人屡屡的怒火和嘲笑,也非常不可思议,虽然挑起他的怒火,非他本意,但看他不痛快,他的痛苦也确实舒缓不少。
"你到哪去了?"笃定他在撒谎,笃定他流露的蛛丝马迹。
还在纠缠!他因为心虚和保护小琳的心情,而不耐烦:"我随便走走,什么地方都没去。"
立刻停止的敲击声--他才回想起,这是卫烈一贯的试探方式,布下陷阱,等他慌不迟疑地瞎了眼就往里面跳。自己真是瞎了眼,瞎了心!
小琳是他们的忌讳,他知道卫烈发起狠来,什么都干得出。
他也砸下杯子,面红耳赤,满腹怨气:"我去找女人了,可以了吧?我是你买下的!我也需要女人,我出去就随便找个女人开房间了!我--"
他的耳朵被捏住了,紧实的热度,和张力。
把他的脸拉近了,把他的耳朵揉热了;他看他,度量地,一点一滴地,在扒他衣服一样地仔细,低沉地说:"你最好不要再像以前一样骗我。"
声音,终于软化了。眼神,不复凌厉。
他被他看着,感觉极其怪异和生涩,离得太近了。他推他的手,他也放了,顺便抚摩过他的唇,流连,有他色情的意味。
"把茶喝完,我带你出去。"
又摸他的头发。好象他是他家看门狗。
"先生,你的头发很软,这样就可以了,剪太短反而不好。"理发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化的妆也淡,摸他头发的手形纤长柔和。
他不说话。
"越短越好。"
站在身后的人,发号施令。
缩了下颈子,头发长可以在冬天挡风,他有点舍不得。
"好吧。卫先生,您的朋友都这么出色。"才拿起削发刀,一直不多话的她,忽然就转了话锋,看着他的脸,好奇地问:"上次那个男模特跟你很像呢,怎么,你也是模特?"
他也看着她,透过镜子,看到后面高大的男人脸色瞬息阴沉,极其明显。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也就是这样。
突然,很丢脸,丢脸应该脸红才对,他的脸却在失去血色。
"我不是。"把头低下来。"我也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他买下的。"说出来,舒服多了。这样说,就像跟自己证实一样。
"什么?"她不解地问他,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突然站起,刀子在脖子上划上一道,他倒木然不觉:"我不剪了。对不起。"
他朝门口走,走得太快,露出跛的痕迹,引人的侧目--跟他走在一起,实在是狼狈。
又被拽住,拉着他的胳膊,一起走出去。
华灯初上,人群里,走在人群里,他总是感觉很安全。
那个人拉着他,一直,却并不看他。只是要和他一起往前面走。
默默无言走到停车的地方,他把他的身体拉过,紧紧拥抱。
好象他是在第一次拥抱他。
"傻子......"他按着他的颈子,他的伤口,使劲按着,微微低喃;而他,就快不能呼吸了。
下雨了,下雨的运气真是差极了。
短的头发,颈子实在是冷。被掩埋在他的胸口和体温里,真是恶心的事情。
"你把你的衣服拿走。"他突然说起自己都不明白的话:"我不穿你的衣服。"他猛力推他,边解开被硬逼着披上的干燥宽大外套的纽扣。
卫烈抓住他的手,又把他扯进怀抱,低头,他就吻他,狂热的吻他。
间隙的拒绝里,他打了这个高大男人,用握紧的拳头,拿他泄愤,自己的手,也会疼痛。整个人都在疼得乍然作响。
"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双性恋有多流行吗!我不会喜欢男人的。"他被咬到了嘴,还是被不管不顾地强吻,喘不过气来,已经:"不是因为露,我根本就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是多么多么的憎恨着你,痛恨着你,逃避着你;所有人,都看不到吗?
强烈的男人的气味和鼻息,浸满他,疯狂把他拽向暴雨的漩涡,俯视的眉目,出类拔萃,雕刻一样的棱角,极端坚强。
卫烈大声地,睁大被雨水浇打地濯亮眼睛,对颤抖的志粗暴吼叫:
"我守着你这么多年!我比惠要更早见到你--我在等乖僻无情的你能看到我!你,看不到我吗--"
我守着你,已经这么多年了。
从一开始见面就开始了。
12
天才这种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吧。太过出色的人物,总是把太过短暂的生命投入进去,因为太过聪明和富有才华,而把寿命大大地缩短。所以,老天造人还是公平。
卫烈知道自己称得上商业的天才,他的确具备成功者的所有要素--从显赫的家世,傲人的名望,还有难以计数的财富,再到他的仪表和手段,累积起来的一切,世人梦寐以求。
也包括自己的女人--
都是一流。
"卫......"柔软的香甜,一点一点细细吻着他的脸和唇,在他眼里一度美丽过的白皙面容上只有痴迷和享受的红晕。
他回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在幽暗的停车场里拥抱这个女人,是想看看这个让自己费尽心机得到的女人还有什么地方值得留恋--半年前的高贵和矜持在他面前已经不复见,在他的床上,连处女也被开发成荡妇;他还记得她的与众不同,在那么多艳丽女人里,出身名门的她长发及腰,不施脂粉,让他好象看见真命天女一样,就为了她清纯的一吻,修身养性,非卿不要。现在,迷恋期过去,就算是在车前座的调情,抚摸着曾令他激动万分的皮肤,黑发,和唇瓣,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感觉。
"卫,我爱你......"
百合的香水味,闻起来,跟PRISON已经没有差别。
争吵声慢慢传过来,凌乱脚步靠近他的车子。坐在他身上,把裙子掀高到腰上的女人继续发出甜蜜的呻吟,继续搂紧他的脖子,继续柔弱地颤抖。
--"你为什么不画我?--你为什么不画我!"
这个慢慢走过来的女人,说着沉静的语调,难得的好音质,就算重复了几遍同样的内容也没有失去美丽;画?国家美术学院倒确实在这附近。
幽暗的光线里,从车窗里看出来是两个人的身形,靠得也不亲密,走在前面的是瘦削的男人,低着头,一手插在口袋里,一边搭着肩包,看不出来什么过人处,只有走的姿势很笔挺,好象从没学过弯腰一样。
旁边的女人窈窕地优雅走着,裙摆下露出的腿形很漂亮。
他们走到了他的车前--看清楚了,果然是一流的脸和身段,侧面在模糊的光线里仍然清晰得动人;虽然脸上有愤怒的红晕,但还是阻挡不了特别的气质--优雅,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真货。
他看着她,透过玻璃,和贴伏在自己身上的细肩,很有兴趣。
那个男人突然停住了,就在车的正前面,隔着七八步的距离,生生停住,转过头,打破一路上的默不作声:
"你笑的样子,难看死了。"
傲慢,太傲慢的声音,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轻狂;又是一个年轻的自恋傻瓜。
他瞥过年轻男人,在意地是被骂的女人,想看到她的反应。
她微微地笑,风度无懈可击,姿态高贵典雅:
"高志,所有人都知道--周菲雅只要100块就可以出卖身体--只有你,只有你却要画她。她除了面孔,身体还有什么?评委会早就看厌了这种艳丽庸俗的模特脸,你不想画我,难道你不想赢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