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那个斯文的年轻人什麽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时候离开的。
夜晚降临。
第三次的转生,他与寺院的约定。可是,这个约定留给他的,依然是空荡荡的风啸崖崖顶,没有那个他期待见到的修长身影。
西方魔物之主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放在纸袋之内的糖葫芦收到怀里,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崖边,眺望著远方。
风儿吹著纤细的身子,彷佛再大力一些,就会将他吹散了。
※※※
第六次。
六次的转生过多久了…?凯还是好忙吗?希望魔物不要乱、人类不要好多人生病,凯辛苦的…他的力量被封印太多,没办法把西方大陆的魔物全管好,帮不上凯的…
他好想凯…
「…可,凯,不见特儿,为…什麽?变魔物…不见吗?」
…弯得粉粉的薄唇还有眯得懒懒的眼睛,好久好久没看到了…特儿怕忘了…软软的声音,好久好久没听见…怕忘了…
眺望著远方那一点的瞳眸痴痴傻傻的,小小的身子不怕危险地坐在崖边,小小的手轻轻地捧著放在掌心上的糖葫芦,是凯最喜欢吃的糖葫芦,是凯每次带他去市集时,总会买的糖葫芦。
是他最喜欢的糖葫芦,因为凯每次含著糖葫芦时眼睛都会笑得眯眯的,好满足的。所以,他喜欢糖葫芦。
慢慢地拆下裹在脸上的布巾,小小的嘴珍惜似地咬了口糖葫芦。
脆脆的糖衣在他柔软的唇瓣上划了道细微的伤痕,鲜豔的血珠与红豔豔的糖葫芦混在一块,甜腻的糖味扩散在唇舌之中,甜得好苦、好涩。
因为凯喜欢吃甜食,凯会满足地笑,所以他喜欢…
像以前一样地一点一点地吃著糖葫芦,努力地想著那浅浅的、温柔的笑,还有软软的、像云儿般的声音。
那一天他听见的,不是错觉,对不对…?凯,不是错觉,他记得…他有听见。所以,他…不要忘记,要记得。因为凯只是忘了,所以他要帮记得…所以,就算凯忘了,他还记得…没关系,至少他还记得…
小小的手轻轻地摸著自己的眉尖,凉凉的指尖想要确认,确认那残留在眉尖的温度,那一天留在那儿的温度,是真的,而不是错觉…
晨曦的曙光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端,而笼罩在大地的夜色则逐渐消失在这一端,慢慢地夜色凝聚在那双痴痴呆呆的、了无生气的瞳眸之中,那双瞳眸是一片黯淡的夜色。
动作迟缓地蒙上布巾,宛如珍宝似地将吃完剩下的竹串子收进怀里,慢慢地站起身来。
凯,又没来。今天,又迟到了…要去摊子。
【第十一章】
在人界的西方大陆上,不,或许应该是称为西方的山岳才对吧!因为这儿的土地几乎都被高耸入云的山岳群霸占了,而在众多雄伟高大的群山的西方大陆.奥克瑟登特上,有一座独占鳌头、威风凛凛的山岳,彷佛是这些高山们的首领,也是传说中最接近神界.天空之城的山。
它因地形陡峭、镇日被暴风侵袭,除了一些极为珍贵稀有的药草之外,所有植物几乎无法在那儿生长。它也因狂风的吹袭,导致它像是在乱啸般地吓人,而被当地的居民取了个特殊的名字——风啸崖。
尔後,也不知道为什麽,人们提到西方大陆.奥克瑟登特自然而然就会想到风啸崖。
原本西方大陆的地形与气候都是不利於人民居住的,再加上这里几乎是魔物的大本营,所以人口算是相当地稀少。
六百年前的神魔大战之後,当年的三大神官之一,将西方魔物之主的魂体封印在此,魔物们逐渐不太敢来袭击这儿的居民,狂暴的风也较无以前的严重,加上转世到人界的神官也都会来此教导这里的居民一些讨生活的技能。所以,风啸崖的人口渐渐地兴隆了。
近年来更因这里有一位出名的占卜师,和一位专卖风啸崖上特产的稀有药材商人,而因此闻名。只是他们两个人确切的生平背景,却从未有人知晓。有人传言,他们已经活了六百多年了;也有人讹传,他们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魔物……
纵使这个占卜师跟药材商人的由来很诡谲,且索价又高得吓死人,还是不少人肯花上大笔钱,压抑心底的惧怕,为得是那准到不能再准的占卜及难能可贵的药材。
不管怎样,他们两人为风啸崖带来名声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瞧,传闻中的占卜师正在风啸崖唯一的市集上摆著他占卜的摊位咧!
只是原本应该被被蜂拥而上的人潮给挤得水泄不通的市集,现在却散发著异样的气息,人们以占卜摊位为圆心,团团地将占卜摊围住,并且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一抹纤细颀长的身影上。
然而,那一人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之所以会让一旁的民众看得津津乐道,这就得回到十分钟前,有一位长相极为斯文俊秀、莫约二十岁数上下的年轻小夥子,跟著大家一起排队等著占卜,直到轮到这位小夥子时,气氛在短短的瞬间就变得非常诡谲。
「为什麽你可以从这些小石子中看出别人的未来呢?还有你怎麽知道这些小石子所传达的意思?它们真的可以卜卦一个人的未来吗?为什麽我看不出它们的特别呢?卜出来的未来不会因天地万物的变数而改变吗?你为什麽会学占卜呢?先得知了未来会发生什麽事,人生不就没有趣味了吗?说真的,以我的观点来说,我并不太赞同你的职业。」略微蜷起美丽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来回摩蹭著性感的下颔。
炮串似的问题如排山倒海地涌向那名占卜师,压根儿让人摸不清头绪,不知道自己该先回答这位年轻人哪一个问题。
占卜师穿著一件黑色且又宽松的斗篷,低垂的头又被一条柔软的布巾裹覆住,让人无法看清楚这一位占卜师的脸蛋。
突然间,围观的民众皆不禁倒吸一口气。
占卜师第一次慢慢地抬起头,唯一曝露在空气中的眼眸缓缓地抬起,不知道是否因为眼前这一名年轻人的无礼,占卜师迟迟不将目光对上这一位拥有斯文俊秀脸蛋的年轻人。
并非是占卜师拥有惊人的美貌才让众人吃惊,毕竟占卜师老是把脸蒙住,想看也看不见,而是这位身份诡谲的占卜师在风啸崖占卜那麽久了,从未有人看过他把头抬起来看来占卜的人,全风啸崖可能找不到有看过占卜师眼睛的人吧…
众人心想,一定是这个话多到吓死人的年轻小夥子把占卜师惹火了。
俊秀的娥眉微蹙,原本磨蹭著下颔的手指,突然柔柔地抬起占卜师的下颚,身体向前为倾,斯文的脸蛋毫无防备地贴近占卜师的。
「为什麽不回答我的问题呢?是不是因为我刚刚说占卜的职业不好呢?那我跟你陪个不是,毕竟各行各业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我不该单方面的否决。可是你也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呀?我是真的虚心地向你求教,因为一直以来我都不太了解占卜术的学问,到底为什麽这些小石子可以告诉你人们的未来呢?这次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了呢?」
一旁的民众不禁在心里替占卜师叫屈,因为这个小夥子根本就没有给占卜师开口的机会,而且竟然没有礼貌地随便触摸一个今天才刚认识的人。
虽然这个年轻小夥子的声音不高不低,轻飘飘地,像朵白云般,其嗓音跟长相倒是非常的搭配,斯文的瓜子脸蛋,配上如云儿般的嗓音,让人听了十分的舒服。
可是,这小夥子一开口说话,却话多得吓死人,让人不敢领教,根本就像是风啸崖从未停下来的风一样,不断地在耳边响著。虽然吹吹风不会使人觉得难过,只是连续不断地承受迎面而来的风,总会觉得有些烦,就像头发一直被风吹得打结一样,梳了又马上纠缠在一块。
然而,占卜师仅是慢慢地扬起长长的眼睫,终於肯淡淡地望著眼前这个不知好歹,还无礼地抬起他下巴的年轻人。
墨黑色的瞳眸无言且毫无生气地对著另一双与他拥有相同瞳色的眼眸,只是占卜师眼底漾著微微的且有些异样的波动,让斯文的小夥子看得都不禁露出些许迷蒙的神情。
「是你…」清冷却带点稚气的嗓音因裹覆在脸上的布巾而略微闷闷的。
微弱的声音盈满思念与渴望,彷佛他们两已经隔了好几百年才再相见似的。
虽然占卜师的声音小到近似在呢喃,可却还是传进了年轻人的耳中,精瘦颀长的身子因听到他近似呢喃的话语而微微颤抖著,平静的心也因而揪在一块儿,彷佛是与他声音中包含的苦楚一起共鸣。
「唔,是我?你的意思是指我们俩认识吗?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我不、记得我们俩人呀…」瞥了下占卜师漾著微微波动的墨黑色瞳眸,年轻人发现自己喉咙变得很乾涩,说不出话来。
占卜师情难自禁地伸手塿住年轻人的颈项,让一旁的民众看了全都倒吸口气,屏息以待地看著两人戏剧化的发展。
轻声细语地趴在年轻人的颈窝中,生涩、却轻柔地低唤著:「…凯,终於,等到你…想你…」
听似轻柔的声音,仔细地聆听,即可发现略微稚气的嗓音竟然带点颤抖,状似十分自然就搂住年轻人颈项的手臂也微微颤抖著。
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喊法,让年轻人的身子不禁一僵。
「你是谁?为什麽会——」拉开贴在自己身上的身躯,低头瞥见怀中人儿那双露在空气无意流露而出的哀愁,语气突然顿了一下。「…为什麽会认识我?我敢肯定我们以前一定没…没有、没有见过面。」话中的停顿,很显然地透露出自己的迟疑了。
他究竟是谁?为什麽以这麽亲腻的喊法叫自己的名字呢?而且他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可是明明脑海中的记忆却没有他呀……
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臂,「…瑟帕特。」稚气的嗓音带点僵硬的清冷,试图想掩盖自己的异样。
原来,凯真的忘了一切…
原来,凯真的不要了他…
原来,凯还未原谅自己…
原来,凯不是来找他的…
原来,这六百多年的等待都是白费的…
瑟帕特墨色的瞳眸变得更黯淡、更阴沉了,而且眼底微微的波动似乎消失了,一双了无生气的黑瞳慢慢地低垂,周围围观的群众因为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诡谲,加上瑟帕特散发出一股像是要把人吞噬掉的黯淡的感觉,让周遭的民众觉得反常的怪异,所有想看好戏的通通民众一哄而散,每个人走前都不自觉地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双臂。
才想转身默默地收拾一下用来占卜的工具,纤细的手臂却因被温暖且柔软的触感所夺掠而愣了愣,顺著被捉住的方向,倾首。随即低垂著头,让蜷翘的眼睫半掩著眼眸,使眼前的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没关系,凯忘了…可,他还记得…凯忘了,可,凯终於来了…终於来了…可,为什麽他明明知道凯忘了,还这麽痛…他明明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为什麽,还痛…
「等等,虽然你已经回答我一个问题了,可是你不觉得你还有很多问题没回答我喔!基於一个难得有心求教的人,瑟帕特,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我都已经不耻下问,向你问了那麽多问题,你却只回答我一个,这样让我在大家面前,都颜面无存了。」一口气也没换,再一次轻松自在地说出一大串头头是道的话。
「你们说是不是呢?」扬起一个斯文的笑容,欲转身寻问。
俊秀斯文的脸蛋才转过去没多久,瞬间愣住,蹙起好看的眉,疑惑地喃喃自语:「奇怪了,刚刚不是还一大堆人吗?怎麽我才一下没注意到,人都全走光了啊!该不会是吃饭的时间到了,大家才回去;还是有人通知他们要开村庄大会,大家急急忙忙地赶到集合地点呢?嗯——应该是这样没错……」
在某方面显得异常的迟钝,全然对於瑟帕特所散发出的黯淡之息毫无反应。
「这样也好,瑟帕特,我们在回到之前的主题吧——」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回过身…
笑容渐渐地消失,而眉间的刻痕则慢慢地加深。
左胸口传来酸酸的刺痛,想也没想,轻柔地将瑟帕特拥入怀里,不理会他的抗拒,温柔地轻拍他的背。
如白云般舒服柔软的声音,慢慢地轻扬。「对不起,不过我实在不爱说谎,可是在我的记忆中,真的没有你的存在,我知道这麽说你一定会伤心,可是我不想骗你。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就记得你了,将来在我的回忆中,定会有你的存在,希望这样不会太迟吧?」
「我不知道你为什麽会认识我,让你这样伤心落泪实非我的本意,你这样我会愧疚的,所以,别难过了好吗?」俯首在瑟帕特的耳边轻道。
虽然瑟帕特的头是低下来的,脸上又裹覆了一层的布巾,地上也没有被水滴浸湿的痕迹,而胸口的衣襟更没有湿润的感觉,可是他就是知道瑟帕特的心是难过的,他就是可以感觉到得瑟帕特的心在滴泪。
修长美丽的食指不容反抗地将瑟帕特的下颔抬起,薄唇本能地漾了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笑容。
「你好,我的名字是凯塞霖.特伦司。今年芳龄为二十,目前尚未娶妻,单身一人,个性温和有礼,待人亲切,喜好交友,长相斯文俊秀,彬彬有礼,是众多尚未出嫁的闺秀爱慕的好对象,不知你这位占卜师愿意与我成为……愿意在我往後的回忆中,占有一席之地吗?」
这般自恋般的自我介绍,也只有凯塞霖能脸不红、气不喘,一个大气儿也不换且本能地朗朗道出。
只是,凯塞霖细长的眸子却不经意地流露出困惑的神情,他不知道为什麽说不出「朋友」二字,似乎在他的心中,无法拿朋友来定义瑟帕特与他的关系。
甚至,在他看见瑟帕特落莫地转身欲收拾东西时,大脑的思考速度都还没有身理上的反应快,等他的大脑开始运转时,他才发现他的手已经捉住了瑟帕特的手臂。
这般近乎是反射的动作,彷佛是在告诉他,如果这一次他再没将他留下,将来就再也没机会了……
机会…?再没机会了?!
凯塞霖近似痴呆地望著瑟帕特沉寂的夜色般的瞳眸。
就在瑟帕特察觉到凯塞霖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而担心地想开口喊他时,凯塞霖又回复到刚刚没事的样子。
斯文的脸蛋挂著淡淡的笑意,美丽修长的手指本能地隔著布巾揉了揉瑟帕特的头,并等著瑟帕特的回答,好像刚刚凯塞霖的异样只是瑟帕特的错觉。
「怎麽,你还是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吗?唉,瑟帕特你就这样忍心地看我怀著如此多的疑问而孤老终身吗?你就不肯大发好心地回答你眼前如此可怜的、俊秀男子的疑问吗?」夸张地捧住左心,佯装起无辜可怜的人,企图要博取瑟帕特的同情心。
瑟帕特仅是静静地看著同一个方向,两人之间散发出沉默,久到让凯塞霖以为瑟怕特又不想回答他,才又试著想开口说服瑟帕特时——
「…愿意。」
明明是带著稚气的嗓音,却硬要装得清冷的样子,仅以短短的一个字就让向来说话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凯塞霖禁声。或许,不该说是禁声,而是凯塞霖根本就没有料理到瑟帕特会回应他,因此而愣住才对。
虽然瑟帕特回答的话很明显地与凯塞霖的话接不上,可是不知道为什麽,或许是种习惯、是种本能,凯塞霖很了解瑟帕特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回过神後,凯塞霖微微地对瑟帕特笑眯了眼、柔了唇畔边的弯度,只是,没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再一次的愣住了……
相遇,是重新开始的时候,这次我要顺从我的心。
之前其实我不是没去找你、见你,而是还不能,还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