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川吱一声笑了,船上的趣事也就这些。有不有趣还都是因人而异的。
在码头的附近找到了出租渡假屋的摊子,女户主再三的打量了他俩的神色体态,才把出租屋的门匙交托到他们手上。开始的时候还会感叹自己真有魅力,未几便知道是过于自信了,原来整幢渡假屋的墙上都贴满了「爱惜生命,防止自杀」的热线海报。
或许是因为一直流传的都市传说,再加以传媒绘影绘声的报导,才刚进入房间不久林翟风便有点坐立不安。
难怪,听说这边的房子都是厌世者钟爱的热点,所以才会在假日也随时能租到房间。查看了一下房间内的设备大致齐全,唐一川看着边沿围了一圈污渍的浴室,一想到或许有人曾在当中丧命,也不免心里发毛。
「待在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到外头走走吧?」他一回到厅心,林翟风便开提议。
也没有什么不行的。唐一川回头捡起了钱包和锁匙,走近大门才发现电视虽然开着,却没有画面,或许是天线接收不良的缘故吧?他这么想着,一边林翟风便催促他赶快出门。
没什么预定的地方要去,所以就走在沙滩上。提着的鞋子虽然有点重,沙亦带半分粗,可终于拾回了一点情侣的感觉,唐一川也没什么可不满意的。
到这里来的理由林翟风至今仍未提起,看来有点自暴自弃地边踢着刮脚的沙边走,他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说吧,只是找不到交代的时机。
「为什么要住在这边呀......」林翟风边低着头在唐一川身后走,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迷迷糊糊的样子也不错,因为害怕而变得细小的声线实在和他的身型不相称,林翟风是即使长得高大可还是会缩着肩膀走的人,像一头怕冷的熊。他就像是用剩余的零件随便被组合出来一样,无论哪一点都不与另一点相称。
「你会怕吗?」唐一川顺势的应到,说出口才发现是个禁忌。
大概自认为是男子汉的,都不会坦白承认:「不﹗怎会﹗」
阴霾的天实在很容易引起联想,林翟风抬头看了一下突然风云变色的天空,一边收细声音道:「不过像这种死过人的地方,好像不太吉利......」
接着他便像个迷信的婆子一样,连「会触到晦气了」的话也说出来。唐一川不以为然的点点头,再看向远处的风景,可能是受了林翟风的话影响,在海岸边隐隐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徘徊。
白的衣服,披散的长发,翻滚的浪匆匆擦向岸边,越看便越像有那么一回事。不过如能有鬼魅助庆也好,因为不是季节,所以著名的太平清醮巡游和包山都看不到,只有临海的海鲜店子还带有一点独到的风味。
没多久以后林翟风也似乎看到了,在他不作久留的强烈意愿下,擦擦脚底的沙又走回水泥路上。铺子和街道都颇有特色的,不过若是为追求刺激而来难免会感到乏味,在路边的摊子买了一点小吃,为免林翟风感到无聊又租了脚踏车,踏过山边时却看到一群学生抬着大的小的包和一箱箱罐头,像蚂蚁一样吃力地拉上山坡。
「他们在干的什么?」林翟风似乎觉得此举有点愚蠢。
「山上面有营地,他们大概是把补给品给带上去吧?」唐一川用手在眼镜做了一个蓬来遮挡阳光。
「哦。」看来林翟风也不是十分想要知道。
软薄的轮胎滚起来,因为胎内没什么气感觉就像用着铁轮子直接在地上滚着,到了某个关口林翟风超前了一点,唐一川并不十分喜欢看着别人背影的感觉。
「说来,你隔壁的那户人家装修好了吗?」突然他开始质疑起这个借口的可信性。
不过这还不是他想说的话。
「不知道呢,最近都没有回去。」唐一川缓缓的跟在他背后,也不想追上去看那个可恶的表情。
「你还是回去看一看比较好。」脚踏车的轮滚着,林翟风用着冷淡的语气,去把事情理清。
「你是什么意思?」忽晴忽暗的天气令人真难受,唐一川踏下了脚摆停在后头。
「唐一川。」林翟风转过脸来面对他。「我要结婚了。」
「啊,恭喜了。」一时间唐一川只能搭上这种话,过久了一点,他又再说。「祝你们两个百年好合。」
「谢谢。」
「要不要我来当你的伴郎?」
「这样......不但方便,我怕小芬会有意见,亲戚那边也不好交代......」
「啊,说的也是。」
被抢走了。
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感叹而已。
唐一川在交还脚踏车时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到吃晚饭时还给林翟风添了一块鱼,他也奇怪自己原来变得冷静了,非常懂得去应付这种场合。
到晚上也没什么,睡在一床被子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感觉,这次真的是结束了,唐一川这样想着,接着便睡着了。
接着如常的回家,如常的工作,找到新的房子便搬走了,虽然留下了地址,可也预料到林翟风不会过来。
如常的过每一天的生活,有一天唐一川翻着信箱里的信,里头夹杂了一张粉红的请柬。
他放下了其它独独拿起了那一封。
突然从骨头里震动的频率覆盖了全身,浑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发抖,痉似的脚指头也往内收缩,不受控的手指头沾着请柬,那剧烈的幅度连自己也会觉得可怕。
唐一川不断告诉自己没事的,很快便会好了,没有问题的,一边却皱起五官发出濒死般的古怪鸣响。
如果不发现就好了。
他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倦缩在房间的一角。
只要是林翟风不想听到的话,他一句都不说。
29
还没有向女朋友求婚,林翟风却率先向唐一川披露了婚讯。
次日他行色匆匆赶下了船,还没注意到与唐一川道别了与否,为了尽快造成既定的事实,林翟风赶往邻近的珍宝店买了戒指,当晚便向女朋友求了婚。
「这个......」看对推过来的事物时,女朋友却并没有如他所料般雀跃,她合上了载着戒指的锦红盒子,一边继续用餐。
单是凭着观言察色,林翟风实在无法明白女朋友的意思。虽然有点赶急,准备得不太完善,可确实是在她喜欢的餐厅里点着蜡烛,专门请过来拉小提琴的人奏着罗曼蒂克的音乐,还送了一束直径达腰粗的花束。只差没有跪下来求婚而已,林翟风猜想着女朋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边却考虑着是否真的要做那个必要的步骤。
「这样重要的事,我现在还没法答复你。」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女朋友已经拿起餐巾象征式的微沾嘴边,一边却拿起手袋来作退席的准备。「你让我再考虑一会吧。」
还没说出要送她的话,女朋友便已轻轻的摇头:「我一个人回去便可以了。」
为什么?
林翟风神情错愕的瞪大了眼。
女朋友看着婉然一笑,非常体贴的安慰:「女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想要结婚的。」
本来以为会很顺畅的事,突然却出现了危机。不能说是受到了打击,可对于女朋友的迟疑不决,林翟风或多或少都会感到患得患失。
只要有人提出,他们便会毫无疑问地成为夫妻。林翟风一直以为早已是两个人之间不成文的共识,他亦一直以为两人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没想到最后却横生枝节。
难道她知道了唐一川的事情?林翟风转念一想,不禁感到恐慌。女朋友一家对唐一川的反感他是知道的,不要说当三角恋了,便是和唐一川当个寻常朋友,若是教他们知道了后果也是不可收拾,搞不好还会毅然与他断绝来往。
明明有这样的认知还和唐一川发生关系,林翟风只能说是被鬼蒙了眼,一时间头晕转向什么都搞不清楚,以致犯下这种滔天大罪。
一想到和女朋友的关系或许会受到影响,林翟风便咬牙切齿的痛恨对方,都是唐一川闲着无事突然闯进来搞局,才害得他本来中规中矩的人生扭曲变形。
不过肇事者其实亳不在乎,不是吗?
想起当日唐一川若无其事的脸,林翟风难过的掩向胸口,反而欲盖弥彰。
拉小提琴的人仍然老道的奏起乐曲,亳不顾及女主人经已消失,而男主人悲伤难过的事实,专业得就像个八音盒一样面不改容地演奏。
唐一川大概亦学过这种功夫,所以才能变得从容。那天林翟风弯在被子的另一端无论怎也睡不着,转头一看对方却早已在另一头呼呼大睡。
本来唐一川才应该是受到打击的人,不是吗?一想到自己又在他面前落泪,林翟风便觉得很可笑。
唐一川经常把「有用」、「没有用」挂在唇边,这似乎便是他衡量事情价值的唯一准则。因为分手了,而且不能做爱,自己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价值了吧?没有用就干脆掉在一边,反正对那个搞乱了自己人生的人而言,林翟风不过是这种程度上的对象。
一边嚷着要跟女朋友结婚,一边观察对方是否有动摇,别人一定会说最卑劣的是自己,可平常人总不能在钢在线如履平地。比起崎岖阴暗的小道,寻常人一定愿意走灯火通明的康庄大道,不但是因为舒适,而且顾及到安全性。还好在最后没有选择错误,否则那个人一定会用着亳不作乎的神情暗地里嘲笑自己。
对,谁都不能放肆的指责自己无耻,唐一川还是能够有别人的,他心里知道,眼睛也看得分明。林翟风拧拧头,决定不再去想烦心的事。
在等待女朋友决择的同时林翟风走到了海边,街灯下一晕晕橙红的光,配合着对面海的夜色全部都十分虚幻。林翟风抱着花束就像个傻瓜一样累倒在路旁设置的坐椅上,而分享着同一样长椅的情侣却开始旁若无人的接吻。
因为这四周的一切到了白天便会消失不见,在短暂的时限下他们都显得份外激情,女的骑在男的大腿上,开始在原地公然爱抚对方。艳情的戏码就在隔壁上演,林翟风虽然长到足够岁数了却没有观看,越是冷眼旁观便越觉得可悲起来。
原来他一直都在试探对方的心意。
而一直不响应的唐一川实在太过狡猾。
泡在慢慢烧腾的沸水中的青蛙是不会知道的,温度差别所带来痛苦,摇摆不定的林翟风开始止住下来,因为无论是哪边都没有了回去的地方。
即使一直触摸都不能知道,心意并不是这么具体的东西。林翟风很想告诉那个一直搓弄着女人胸部的男人。
听说有些地方平均每三秒便会有一个人死掉,可是因为那并不是亲眼目睹的,此时不禁会很绝望地认为,世上会苦痛难过的人就只有自己。
手机有点震动了,还未判定到铃声的差别林翟风已按下接听,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以后他都能给一个理由,总之那一定是与唐一川无关的。像他这样的人,冲动一过便不会再承认。
30
「我想过了,我还是答应你了。」是女朋友的声音。
那我们便结婚吧。z
当下他即涕泗纵横,没顾及身旁那对情侣错愕的目光,林翟风盯着花又看向拿在手上的小正方盒。得救了。他不禁这样觉得,到最後林翟风都没有被彻底舍弃。
婚宴的安排定在明年的春天,作为公开婚讯和注册用的鷄尾酒会却在冬天举行。林翟风虽然把所有的仪式一并举行,可考虑到天气以及婚纱款式的问题,不想女朋友在严寒的天气下还为着漂亮穿露肩装颤抖,林翟风也只好作出以上妥协。
其实对於林翟风来说只要越快便越好,他极力的催促这一切尽快定局,注意到他焦急的心情,婚宴策划人还取笑林翟风像怀了孕的新郎一样,急着要在事情败露之前变得名正言顺。
相对於林翟风的焦急,女朋友的态度却是爱理不理,可能是因为考虑到两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反而会坏事的关系吧,抱着这种想法的林翟风却注意到,即使是在试婚纱时女朋友仍旧是带着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
或许是出於新婚的不安,或许是即将脱离父母进入人生另一个阶段的缘故,新娘子有点紧张,故此她看来即使有点抑郁,也是相当合理的一回事。林翟风一边擅自解释着,一边在店员的配合下对比过一款款头纱的花纹。
披着头发虽然可爱,可束起来也很端庄,每日都在对婚宴的这种种幻想之中渡过,配合日常的工作事务,生活并不过得乏味。从印刷店里拿回赴印的请柬,有点微淡的粉红色压上了银字,整张用轻纱包着,方正的角落上还打上了爽利的蝴蝶结。
看着很满意,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堆纸抬回家中的林翟风圈着腿坐在茶几旁,一边开始手书着受邀者的名字。婚宴跟鸡尾酒宴的出席名单都是林翟风勾定的,女朋友只淡淡的吐出几个名字,连坐位的安排都由他一手包办。
新娘子只要顾着变得更漂亮就好了,婚纱店里的人笑着整理她的裙摆。的确她亦只有这种责任,面对着女朋友目光便会觉得愧疚的林翟风,对於这一切并无任何怨言。
好,名字填好了放到一旁晾乾,把轻纱包上以後再分门别类堆好。住得比较近的人便亲身去派,住得比较远又或是身在海外的,亦只好委托邮证公司代办。林翟风松一口气正想舒展筋骨,不料却窥见了掉在边角的一张空柬。
林翟风把请柬捡了起来,把空白的地方看了好多好多遍。
最後他写上了名字。y
而婚事仍旧进行得如火如荼。
「如果是这个预算之内的话,大概就是这种菜色了,啊,酒水方面我们酒楼会提供,不过当然是有一定限额的啦。」负责人抽出手帕来抹过额上的油,一边继续卖力地推介。「不想有鱼?怎成呢,这种意头的事不可不做啊,嗯,对,虽然海鲜的价格每天都在浮动,可只用这种和这种的话......」
林翟风转过头去问女朋友的意见。z
「反正都是明年春天的事吧?」她这样说。
这样说也没错。他琐碎的回应过两句,一边又与负责人继续商量。
有点惹到她不高兴了。林翟风很自然的猜想。最近流行在酒店里办婚宴,虽然体面但同时亦很昂贵,顾及到女朋友的喜好已经特地在酒店里举行酒会的了,如果所增加要求的话只怕会超出预算。
到旅行社去看蜜月旅行的参考资料时,女朋友突然感到有点不舒服,於是便先行回去了。林翟风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左逛右看,因为上面有长颈鹿,所以盯着看了南非的行程好久,一旦醒觉时连自己都觉得发傻。
身旁的职员始终礼貎地笑笑,虽然可令人为至今的失态感到安心,可另一方面又猜疑地,怀疑对方的真心。反正真的很好笑,也没关系吧。林翟风尝试将心比己的为别人着想,一边翻动着旅游单张。
虽然曾和女朋友相讨过要到远一点的地方,不过对方却推说已经没有假期。林翟风翻动着日历,明年的春天年假虽少,可在五天之内来回的地方还是可以去的。有点轻松地取了相关的章程回家,打算再多看一点旅游节目,看看哪里好玩再决定也不迟。
随着事情的策动林翟风渐而掌握了实感,有什麽实质的东西在手能带来饱足的感觉,结婚果然是正确的,现实感的增加慢慢就让林翟风觉得,唐一川经已在他的生命中渐行渐远。
31
虽然发出了请柬,可林翟风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请柬只是因为不想无视这段交情,出于礼貌而发出的,连这一点都看不透的唐一川,林翟风不免觉得他有点厚脸皮。
虽然于日后幸褔的婚姻无碍,可在注册这种大日子里,林翟风还是不想让一些小事情破坏了和谐的气氛。还好对方尚驻足于一个阴影小角落,并没有现身和他人打招呼,以女方家眷对唐一川的反感,难保不会宴会期间大打出手。
林翟风不期然上次在婚宴上看到那帮亲戚的嘴脸,一阵鸡皮疙瘩袭来,让幸褔的气氛有丁点的受到影响。无法再关注那个人他把精神都放在场地布置之上,因为颜色很美便选择用兰花来装饰,扣在伴郎的胸前,别在花女的头上,从女家借调过来的人马都很配合,伴郎为了担心自己会紧张还不时说些轻松逗趣的笑话,而另一旁的工作人员便开始解说要进行的简单仪式的需知。
唐一川来得有点早,看看场内遍地空席,对比之下几乎可说是不寻常。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林翟风有点坏心眼的想,搞不好他就是来破坏自己婚礼的,警戒之下又生出了少许得意。原来唐一川你也会妒忌别人过得幸褔的啊,在想象中他向对方点点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