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下了几天的连阴雨,空气中的湿气,凝结成薄纱般的雾,将夜色笼罩的分外迷离。
连清篱停好车子,走出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已经是凌晨两点。
每年校友聚会都弄到这么晚,不过卫空远和何筝喜欢,他便没有反对的余地。
卫空远是他的好友也是他的老板,大学四年,研究生两年,后来又在同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前前后后两人已认识了十年。
何筝是小他三届的学妹,现在是他的女朋友,相识半年来,感情还算稳定。
他该庆幸自己因为要开车,所以没被灌太多的酒,不过在那种遭杂的地方,只是坐着都让人觉得身心疲惫。
身上染满了烟酒的臭味,他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
还好明天是周末,否则一定会因为睡眠不足,头痛一整天。即使他平常奉行的原则是早睡早起,但是偶尔睡个懒觉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所新建的小区据说是这一代最人性化的小区,有着最好的绿化和最全面的配套设施。
明亮的路灯将据说有健身功能的青石小道,照得纤毫必现,凹凸不平的路面,吸走了他的脚步声,呼吸声便变得格外清晰。
小道的左侧种满了芭蕉树,积聚的雨水时不时的打在蕉叶上,发出清脆的鸣响。
这片充满热带风情的芭蕉林,是小区孩子们最爱流连的地方,宽大的叶片长长垂下,形成遮蔽的空间,绝对是捉迷藏的最佳场所,别说是小小的孩子,即使藏进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眼角的余光中突然有黑影闪过,连清篱疑惑的皱起眉头。
这样的深夜,有谁会无聊的躲在芭蕉树后?
虽然心中疑惑,连清篱却没有停下脚步。
身后突然掠过一阵诡异的风,血的腥味混杂在潮湿的空气中送进他的鼻腔,还没来得及反应,腰后已多了一个坚硬锐利的东西。
"朋友,不介意帮个忙吧?"
突然响起的男性嗓音低沉嘶哑,带着微微的喘息,同时血腥味也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小区有着完善的保安系统,他住进这里整整两年,从来没听过任何有关异常闯入者的传闻,没想到第一次出现,便被他撞见,他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没有试图挣扎,连清篱不动声色的目视前方,淡淡的道:
"如果要钱尽管拿去,都在包里,请不要伤害我。"
身后的男人先是一愣,而后用恼怒的语调低吼道:
"去你妈的!老子不是要钱!该死的!"
他就知道!看来美好的愿望果然只是愿望而已。
于是便平静的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
"我的同伴受伤了,需要帮助。"
男人说着,转到他的面前。
连清篱一米八的个头已经不算很低,但这男人却硬是高了他半个头,方脸厚唇,面貌粗犷,虽然刻意想做出一脸凶狠,但是眼中的惊惶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救人么?
这么冷的天气,男人只穿一件背心。黑色的布料看不出有没有血迹,但是裸露的肌肤却处处可见暗褐色的痕迹,他持刀的右手更是染满了鲜血,连甲缝里都是暗色的血痂。
他那同伴伤的可不轻!
半夜三更,带着受重伤的同伴,不去医院反而闯进这里,手持凶器向人求助,肯定是因为惹了不小的麻烦,说不好还是因为杀人......
救还是不救?
连清篱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他妈听见没有?快点按我说的做,否则老子宰了你!"
狠话倒是说的挺在行,如果他的表情再镇定一点,眼眸再冷一点,会更有说服力。
实在不想管这种闲事!
暗暗叹了口气,连清篱抬起头,看进男人充血的眸,沉声道:
"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z※※y※※z※※z※※※
这栋以"绝对私人空间"为卖点的洋房,一层只有两户,两户共享一部电梯,两侧开门,下了电梯便是住所的大门。
电梯是刷卡进入,而且只能登上自己居住的楼层,安全问题绝对无忧,所以未设大楼管理员。
此时反而给了连清篱方便。
将男人先让入电梯,他才跟着进入,昏暗的光线下,他只看到伏在男人背上的高大男子有着异常浓密的黑发。
不过又脏又乱就是了。
伤口应该在腰上。
那处裹了厚厚一层布条,布条不知是不是被雨水弄湿,显出黑呼呼的一片,也或者那是渗出的血。
或许天一亮,他就会为自己救了一个杀人犯而感到后悔,但是如果因为那个不确定的"可能"而让这人一命呜呼,他一定会更后悔。
再说,即使真是杀人的凶犯,他的生死也该由法庭宣判,而不是他。
电梯镜面钢板上,映出男人僵硬的脸。
"谢谢!"
他说。
"是你逼迫我的,没什么谢不谢。
连清篱一脸冷淡的回道。
男人一怔,反而笑了。这一笑,那张染有血迹的脸竞变得憨厚起来。
"我叫石林,大家都叫我石头。"
他说。
连清篱微微挑起眉头。
像这种情况隐藏身份比较好吧?居然自报姓名,就不怕他报警?还是他认为自己强大到即使警察也拿他没有办法?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已经到了五楼。
"到了。"
连清篱率先走了出去。
从橱柜里取出医药箱的功夫,石头已将背上的伤者放到了沙发上,两人身上的污泥混着血迹染上乳白色的沙发,看起来格外刺眼。
连清篱在石头身边蹲下,顺手将医药箱放在地板上。
布条缠的很厚很紧,石头显然拆的很费力,直到连清篱将可能用得着的药品、纱布一一取出,摆放整齐,他也只拆到一半。
受伤的男人任石头折腾,却没有半点动静,这让连清篱有了不好的预感。
外伤导致的昏迷,大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量失血。
他沉思着转身看向伤者的脸看去。
那男人只露出半边脸孔,脸色果然如他所设想的那样灰白黯淡,紧抿的唇干结裂开,却已经渗不出一点血来......
但这不是重点!
高鼻阔额,嘴唇很薄却棱角分明,眼眶深深陷入,可以想见他睁开双目时眼神会何等的深邃。浓眉紧锁,低低的压在眼眶上,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凌厉而愤怒--没有一点病人该有的样子,乍然一看,会觉得他下一刻便要高高跳起,将面前的敌人撕得粉碎!
这张面孔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那眉目轮廓喧嚣着逼入他的视线,让他想硬生生拔离都无法做到!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必须伸手扶住沙发,才不至一头栽倒在地上。胸口像是被重物压迫,紧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像是被梦魇住一般,痛苦万分却又无法挣脱......
这张脸,即使化成灰他也能认出!
舒庆--
第 2 章
身旁突然传来尖锐的抽气声,他浑身一震,从恶梦中惊醒。努力压制着急促的呼吸,待自己镇定下来,他才转过头去。
然后,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石头会发出那种声音。
刀口从腰后一直延伸到左胯,因为处理不慎,显得有些血肉模糊。伤口大大的裂开着,混杂着脏污的水渍,狰狞而又凄惨,还不停的自刀口的下缘流出殷红的血。
石头举着纱布药棉,一脸惊惶,显然不知该如何下手,刚刚那点狠劲儿,到现在已消失的一点不剩。
他甚至是一副快哭出来一般的表情。
胸口又一阵闷痛,连清篱咬了咬牙,一把将石头推开,占据了他原来的位置:
"我来。"
他冰冷而强势的语调让石头一怔,就着坐倒在地的姿势,半天没反应过来。
几下撕开周围碍事的衣物,使伤口充分坦露,连清篱一手取过酒精,一手取过棉球开始清理起来。
"受伤到现在多少时间了?"
他一刻不停的问着,连抬头的的功夫都没有。
混合着血的酒精滴滴嗒嗒的滴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足以让人牙酸腿软。
石头只看了一眼,便错开视线,咽了口唾液,才道:
"大概半个多小时了吧?"
棉球擦过翻开的肌肉,沾了沙石便再换一块,看似温和的男人蹙眉抿唇,一双眸子沉冷如冰。
"你是医生?"
只有看惯了这种伤口才会如此从容不迫。
"不是!"
那难道是杀手?
石头忍不住缩了缩。
他自问自己没有这般魄力,即使曾经在别人身上制造过比这还恐怖的伤口,但是放在自己人身上,除了惊惶,再无其它。
或许也只是事不关己,才能下得了手吧!
他暗暗的想。
伤口被清理干净,暴露的更加清楚。
背部那处起点最深,一路延伸至腰侧便越来越浅,可以猜想出舒庆受伤时的情形。他显然是为了避开来自背后的暗算、迅速转身时留下刀伤,可是当时没有直接死掉,也不代表他最终能逃过一劫!
直到现在血还哗哗的流着,他却已经昏迷,如果不妥善处理,他会永远这么昏睡下去。
想到这里,连清篱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起来。
他的表情显然刺激了石头。
"他......不会有事吧?"
将止血的药粉撒进伤口中,然后用纱布紧紧填塞,直到此时,连清篱才有功夫回答石头的问题:
"伤口太大,必须缝合,而且他失血过多,也需要输血,如果不想他死,你最好送他去医院。"
石头眼圈一红,没有落下泪来,反而一脸坚定的道:
"不能送医院--他也不会死!"
原本便心烦意乱,额头还不停的跳痛着,此刻听石头这么一说,连清篱只觉一股闷气直扑胸臆,想都没想,他瞪着石头便骂了出来:
"你是白痴么?都块一个小时血还没止住,这么一直流,你以为他是什么东西?怪物?还是九命怪猫?血流干了不会死?你懂不懂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被警察抓住,也比死了强吧?"
等了半天,石头回他的只有一脸愕然。
他也知道自己的脾气有些失控。
他一向温和,这些年来,他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因为没有什么事会让他愤怒到失控的程度!
直到今天!
这个混蛋!十年前做了那么过份的事后,就突然消失!现在再次出现竟然是这样一种情况!
他就不能给他点安宁?要死不会躲远点?为什么要死在他的面前?
想到这儿,连清篱压住伤口的手便忍不住重了几分!
可惜被凌虐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还有点微弱的呼吸,简直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石头此时终于回神,他握紧双拳,神情僵硬,毫不退让的道:
"我说不能去医院就是不能去医院,而且他不会死!你要是弄不了就让开!别在这儿说这种话吓唬人的屁话!"
话音一落,连清篱竟然真的站了起来:
"压着。"
石头忙接手压上那块纱布。
此刻他才发现,几分钟前还雪白干爽的纱布,现在已经湿成一团。
"压好别松手!"
叮嘱一句,连清篱转身便向书房走去。
"喂!你干嘛!"
"想办法救人!"
石头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看上去这么依赖那个陌生的男人,但是不知怎么,他总觉得此时能救舒庆的人,只有那个家伙......
将门关上,连清篱拨响了电话:
"小刘,我是连清篱,需要你帮个忙......"
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他甚至认为那个家伙就算是死了,也是他活该!
反正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黑社会不就是那样?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迟早都会死,他干嘛还那么费劲的救他?
心中想着,手指却如有了自己的意志,取过纸笔,写下了刚刚约定的地址。
"你立刻赶去这个地方,那里会有一个穿黑色夹克的人等你,你要尽快将他交给你的东西取回来,你的动作越快,他活着的希望越大......开我的车去!车在车库!车号0259。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
石头看了看纸条,又看了看他,显出一脸狐疑,他也不解释,只是冷冷一笑:
"当然,你可以不按我说的做,然后你就等着帮他收尸!"
说完,手指一动便要将纸条揉碎,石头连忙跳起来抢了过去: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能就庆哥!"
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身向他深深鞠了一躬,真诚的道:
"那庆哥就......拜托你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开门离去。
石头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跑完了一个小时的路程。
连清篱让他取回果然是救命的东西--四百CC鲜血,足以从阎王那里抢回舒庆的命。
他回来的时候,那道可怖的伤口已经用丝线缝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实在不算漂亮,但已经不出血了。
连清篱当时就远远的坐在客厅一角,手中端着杯子,随着热气蒸腾,房间里充满了咖啡的香味。
他看起来一副很疲惫的样子,脸色白的发青,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上去依然明亮清澈,却有种冷冷的意味。
他的五官线条原本十分柔和,肤色白皙,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之意,如春日的湖水。此刻沉冷下来,却如同湖水结冰,使得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降下了几分。
血顺利输上的时候,舒庆的手背上已经被扎满了针孔,石头这时才相信了连清篱的话--他不是医生,他只是对外伤比较擅长而已。
"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我们,你知道的,天亮以后就不好离开......而且老大很担心他。我们是青红帮的人,他是我大哥,名叫......"
"够了!"连清篱冷冷的打断他:
"我不想知道这些。"
他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所救的这个人名叫舒庆,也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
不知怎么,石头突然有种错觉--这人明显的冷意,似乎正是针对庆哥!
脑中正自混乱,连清篱已经取了一卷绷带,向他看来:
"过来帮忙。"
他急忙上前。
绷带绕过腰间,盖在伤口上,一层又一层,然后绕过肩头,固定牢靠:
"这样就不怕搬动的时候将伤口撕裂,不过回去最好拆掉,否则会影响伤口愈合。"
昏迷中的舒庆意外的沉重,裹完绷带,两人都是一身的大汗。
"最好是等血输完后再走,最多一个小时,应该还来得及。"
"我知道了。"石头点点头:
"我会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三天换药六天拆线,记得按时吃消炎药,最少吃三天。"连清篱继续交代。
"吃药啊......"石头皱着眉头,一幅吞了苍蝇一般的痛苦表情。
连清篱眉头动了动,似乎被石头的表情逗笑,但很快他又再度板起面孔,冷冷的道:
"我刚才已经喂他吃了一次,将药压成粉,捏着鼻子灌下去,也不是很难。"
"啊?"石头一副震惊莫名的样子。
"怎么了?"
"不,不,没什么......"摒着家丑不可外扬的理念,石头急忙摇了摇头。
原来庆哥只吃药粉不吃药片?这下他总算是找到秘诀了!
可是他醒着的时候怎么灌?
正想着,连清篱已经说了出来:
"也可以将药粉放在香菇汤,酸辣汤里面,对他我不敢保证,但我有个极讨厌吃药的朋友,用这种方法骗他吃过好多次,从来没有被他识破,你不妨试试。"
"哦!"石头呆呆的点了点头。
此时一袋血已经输了进去,舒庆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些微的血色,呼吸也更顺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