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他行走身影,很是有精神。那步子迈得有力得当,既不嚣张轻浮也不畏畏缩缩,只是在人群中,却不知为何特别耀眼。方崖离脸上不屑渐渐散去,化为淡淡一抹清鸿:看他行为举止,方崖离便知道此人定不凡。心里也不由暗暗赞道,也就是有如此气度的人,才配得起如此特异的装扮而不显粗陋鄙俗!
方崖离当下叫来店小二:"小二,你可知那人是谁?"
小儿先是有些不确定地注视过去,顺着方崖离指的方向却笑了,道:"客官所问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宁公子。可惜小的也不知他名字,只是人们都这么唤他。"
"宁公子?"方崖离微微皱眉,上次岩炜言及,大概就是此人。
便又问:"你可知他些什么?"
"小的不认识宁公子,我们以前的掌柜倒和他有过交集的。说他人不错,心肠很好,家境似乎不错,学问很好,只是就一个毛病,好女人好童娈好得紧。客官是外地人,说出来不怕客官笑话,小的听说啊,镇上好多大户人家都把女儿看得紧万万不让见到宁公子。因为因他害了相思病的,也有几个呢!"
"相思?"方崖离冷笑一声,目光循那身影而去,却不再是欣赏。他这才在心里有了个底。也难怪,自己竟会一下子注意到那人。
"我看,倒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呢。"
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方崖离倒也不急。只是慢慢喝完那杯茶,这才结了帐。出了茶楼,便也向着宁星走去的方向去了。
第五章
话说宁星摇着扇翩翩穿行于街巷中,终于在深深巷子内一户并不太显眼的人家门口停住了。扣了门,就听得里面传来一女子声音,语气略有警戒,却不失一股动人的庸懒。
宁星微微一笑,却也不答。只是又扣了扣门。轻轻三下。
稍候片刻,便有人来开了门。只是启了一条缝,待看见来者是谁,那女子却又不开了。只是靠在门前,一条玉臂撑着开了小半的门。秀眉微蹙,似笑非笑地便开了腔:"呦,这不是宁公子嘛!今儿我是得了什么服气,竟让您大驾光临了?"
"大驾光临怎敢当。只是念香阁念佳人茶饭不思,落蝶姐姐还不赶快让我进去?"
宁星说着,便伸出双臂向前一揽,落蝶身子自是向后一闪;宁星一步往前,这就进去了。落蝶奈他无何般轻叹,也只得跟在后面关上门,道:"你也莫要给我油嘴滑舌。都被叫做姐姐了,我自是有自知之明的。早已珠黄色衰了,又怎可比得上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姐公子?宁公子还是自去寻了他们去,别再来找我这半老徐娘了。"
宁星摇头道:"姐姐怎可如此说话?我又岂是那么无情无义之人?承蒙姐姐照顾这么久了,我心头一直铭记着呢,道是落蝶待我最好。"宁星微微一笑,"何况呢,落蝶怎会人老珠黄?明明就是娇颜如华美眸似水肌肤赛雪身量可比天仙女下凡......"
"行了行了。"落蝶被宁星一逗,也笑了,却打断道,"别老拿我开玩笑了。最近我倒是听说,你看上翠竹轩一个小童,给人家赎了身却又让人走了。也就是你,这种事还弄得满城风雨的。还有商家那个四小姐,听说最近病得厉害,也是为你吧?"
"商家四小姐?"宁星也是满脸惊讶状,"商家小姐病重倒是与我何干?"
落蝶便抬了眼角望他,盈盈一笑:"那可要问你自己了。我又怎会知道?"
且说方崖离循着宁星足迹,满眼见着的竟都是纵横的街巷。方崖离闭目定了定神,再睁开眼时,却就肯定地向着一个方向去了。终于来到一深巷不起眼的门庭前。房门紧闭,门前静谧无声,只有从打扫地一尘不染方可看得出里面住了人。
方崖离去附近寻得问了人,只得知这是刘家,刘老汉当年在世和女儿相依为命,开了家小酒铺,生意还旺盛时曾招了个入赘的女婿,不想新婚一年后刘老和女婿相继病故,也不曾留下一男半女。于是刘家就剩了这么个年轻的寡妇。却又说这寡妇不仅姿色美丽,而且精明能干。
方崖离听了,已是心中有数。道了谢,便自离去。
方崖离走回大街上,闲着无事,便想去看看岩炜。也不知那小子这几日学得了什么没有。快到医馆门前时,却见到街角有一处格外的热闹,竟也围了个水泄不通。若是平日,方崖离确无意去凑这热闹的,不过他这日心情不同;便也跟过去瞧了。
好不容易挤了过去,也幸亏方崖离身材高些,才得以隔着密密一层人头探得个究竟。原来这里远远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多人的,只是这看热闹的圈子围得很大。料想是怕伤了自己,毕竟中间所围那几人可是真刀实棍的在打斗。
说是打斗,其实也不过就是恶棍欺负人。要说流氓地痞方崖离见得也是多了,不过在这林桃乡,倒是第一回。只听得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把刀往那卖铺上一劈,就引得本已在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尖叫一声。那姑娘旁边一个看上去像她爹的老汉把她拉到身后。却也只是瞪着那恶徒,不敢轻举妄动。另一个独眼且高瘦些的一把撸起袖管,露出满是伤疤的胳臂,把那跟棍枪往地上一戳,便吼到:"看什么看,老子就是看你们这些无为小人不顺眼!还有你这骚婆娘!老子拿了你们的东西不要钱,是抬举你们!老子看上你,是瞧得上你!怎的,不长眼老子就她妈的给你们点教训!"
方崖离听得旁边众人私下里议论,原来那几个恶霸是邻镇的霸主,跑到这里来撒野。
众人看热闹是看了,虽然没人挺身而出,却也不是不想帮那父女二人,而是那恶霸却也有一些实力。也已经漫骂起来了,只是声小,却又不敢让那些歹人听见。
只见那恶霸又往前把那老汉狠狠拉到一边,便欲要非礼那姑娘。方崖离早已看不惯,想上前收拾那帮恶徒。正要出手,却先看见一道白光闪过。细细看来,竟是那一刹那,对面人群后跃出个人来。只见他身轻如燕般踏过众人,飞到人群所围中间,漂亮的一踢、两掌、三拳,就看见那恶徒五人已全然倒下。方崖离不由暗暗叫好,心中拍手称快。
这时众人竟才反应过来。却又见那白衣人站稳了,将那个应该是流氓头子的独眼歹人踩在脚下。众人见了,不一不叫好。待细看那白衣的男子,虽是身手过人,竟也不过弱冠之龄,生得眉清目秀,风度翩翩,俊美不凡。而举手投足,眉宇之间,别有一番风情。
那人也不语,只听流氓头子在他脚下不住地求饶,依然一声不坑,只是冷眼旁观。又询问意见般扫视众人,待到众人满意了,才将那恶徒一脚踢到墙角,任人们处置。随即也不管后面跟上来道谢的父女,转身便走。
方崖离看他匆匆离去,心里却愈发看好此人。又想这样的人不结交未免可惜,便悄悄跟上。看那人终于放慢步伐,方崖离轻笑着从后面轻拍上他的肩。
孰料手刚碰上,那人受惊般一震,才转过脸来。看到方崖离,先是愣了片刻,随后却又不知何故张皇失措。只见他微微启动了唇似要说什么,却又立刻低喘着气一把推开方崖离,飞也似地奔了去。
方崖离正一脸笑容欲结识于他,见他仓皇而逃的样子未免沮丧,也疑惑不解。气闷地回客栈,刚走了两步,蓦然转身,望着那人逃离的方向,便更觉得沮丧:自己竟会把人吓得不辨东西,往那深山方向逃了。
第六章
次日天未明,方崖离便起身出了门。待不急不缓步行到街市上,也渐渐热闹起来了,竟迎面碰到宁星。只见其依旧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却换了身红色的衣裳,夺目耀眼得很,倒也不显得俗气。
方崖离暗道:我正要寻他,竟就如此巧合得遇上他,也实在天意。便就远远跟着宁星了。方崖离细细看过这宁星气质,昨日未知其底细前,心里奇这人脱俗不凡之韵。现在看来,却依旧不得不感慨。那妖魔鬼怪之类,毕竟和人类不同的。倘若混在凡尘人世之中,纵然外貌再如何与人相象,那邪恶的本质却总能透漏着那么些出来。于是便也叫人识破了。
宁星在街上走过,便能感受到身边人们的注目。微微一笑,那眸子一转,就偏偏把目光不经意扫到那墙隅正羞答答偷看他的姑娘那里去了。优雅地笑着,和认识的人们打着招呼,宁星觉得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惬意。
走到一茶馆前,忽得兴致就来了。便进去了。却发现里面也是围着一桌人,正热热烈烈地不知在谈论着些个什么。宁星本就好热闹喧嚣的,靠了过去。
刚过去就听得一个人道:"那年轻大侠不知是什么功夫,就见那么飞身过去,那些个恶棍流氓竟都被打得趴下了!"
宁星眼睛一亮,便凑过去问:"诸位,说的些什么?若是些趣事,可让宁某听听?"
众人也都是认得宁星的,嘴里道:"原来是宁公子啊。宁公子昨日没见着么?有个武艺高深莫测的侠士救了老张和他闺女呢!"
"武艺高深莫测的侠士?"宁星也是甚奇,在这镇上这么久了,竟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真的呢!可惜我倒是一点没看清。就见那么一个白影闪过,如同......就如同天子下凡一般!"
"岂止是武艺高强,我在近处看到了,那小哥儿生得好生俊美!又威风凛凛的,好气派!就是一字未发,竟也把那奸人吓得屁滚尿流连声讨饶呢!"
白衣......俊美......武艺高深......一字未发......宁星微微皱了眉,便问:"你们可看清那侠士眉眼究竟生得如何?可确定他不曾开口说话?"
方才说话那人得意地开口,道:"我看得真切呢,好个年轻的侠士,也就是二十左右,生得一表人才,唇红齿白,眉是眉眼是眼的,身材高佻,配那一身白衣,好不潇洒风流!我也正纳罕,他竟是真的不曾开口说一句话,怕是觉得跟那种人说话污了自己身份吧?"
其他人笑道:"就你会猜,人家是什么身份你都不知,还乱猜侠士身份?"
宁星心里却一惊,表面上不说,却猛地一拍桌子,道:"啊,我怎么忘了!"
旁人问:"宁公子,怎么了?"
宁星已迈出步子往外面走了,头也不回:"我竟忘了,我兄弟有事找我让我早些回去呢!真是该打该打!"
众人听了,却笑了。想是没料到那宁星竟也有如此糊涂的时候。
宁星此时却不见着刚才的闲暇悠乐了,竟也一个劲儿地赶起路来。听得刚才那些人描述的,不是印石又能是什么人!印石平日是不轻易出门的,也定是有事要寻自己,才会到镇上来。却想,宁星去的那些地方本就不好找,又没个准,怎可能叫他寻着。
宁星匆匆走着,东拐西拐地拐着弯,看差不多快到镇子尽头已是人烟稀少,正想运用些气力走得快些,突然一股不凡力道从后而来。宁星一惊,忙闪开,这才躲过。转过头去,却看到一个跟自己同龄的男子,正紧盯着自己看,那眼光却似笑非笑,只是不似善意。
宁星向后退了一步,站定了。微怒道:"不知这位兄台,半路偷袭,什么意思?"
方崖离冷哼一声:"谁与你称兄道弟的!你便是有什么资格,可与人相提并论?"
宁星虽性子散懒,听人这样冷言冷语,也是生气了:"宁某不记得曾冒犯过,说话也总得有些个理。说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给人侮辱好欺负的!"
"冒犯是不曾,看不惯倒是真的。"方崖离微微一笑,便将手伸到了腰际,又道,"只是看到狐狸尾巴漏出来了而已。"
宁星脸色立刻一变,怕也是想露出些凶相来的。却没来得及。刹那只见剑光寒来,竟是方崖离已摸出那祖传的镇邪之宝刺将过来。
宁星没看到他身后还藏着软剑的,一时间躲闪也有些不及了。左右躲避,招招见险,却也招招避过。
剑刃又来,宁星也暗想这人竟然剑法如此精妙。却也不得不小心为妙。心里想着如何如何,嘴上却道:"高人!我自认与你无怨无仇,纵然你认为我是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总得有些凭证,否则又叫人如何信服?"
方崖离一笑,又一招快而狠,却道:"什么凭证,你不也是要反驳口说无凭?其实你心里清楚,又何必问我?"
宁星也不答,心里知道此人必是通除妖降魔之术的高手了,也只得想着如何脱身。忽心上一计,便忽而展露一个诡异的笑容。
方崖离忽见那宁星对自己笑,正纳罕,却又满目被红掩盖,直逼过来。便用那剑砍,一剑斩断,发现竟是宁星的红色外袍,却也不知方才他使了自己也没见过的什么幻术,竟逃了。
方崖离也不气馁,只是从地上拾起那红衣。嗅了嗅,竟是有一股香气袭来,全无狐精的骚臭。方崖离心道:果然,今次遇上的,却非小妖孽的角色。
第七章
却说宁星用外衣晃过方崖离,不无狼狈地逃了。也是宁星这得过且过的性子使然,才不想与人打打斗斗的,只是走为上策。便一溜烟地冲那山的方向去了。
一钻入山,宁星便也松了口气。毕竟是自家地盘,稍稍施法,便可以使得外人与自己如同处在两界,外人根本见不到自己和印石,更不用说那仙境般的居所。依凡人所见,只是青山蓊郁,傍着条清澈的小河。也最多会是赞叹那漫山这山中景色幽静美好而已。所以就算方崖离跟了上来,他也不怕些什么。
宁星远远地就看到,印石正在修理院子里的花草。宁星从来是懒于弄这些的,偏偏印石却觉得这些宁星以为兴味索然的事情是享受,也总是弄得井井有条。
宁星微微一笑,干脆纵身跃过去,轻拍拍印石的肩:"昨日你找我去了?"
印石这回摆弄花草却似乎在分心,被宁星一拍,愣了片刻才转过身去。看清是宁星,点了点头。
宁星见印石眼睛竟是转了两转才看到自己,又是一脸倦容,心里也纳罕,关切道:"你是怎么了,一大早的没精打采?没睡好?"
印石抱歉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却是要宁星不要担心。正欲回屋,忽而就在那里呆住了。只见他睁大了眼睛,视线越过宁星盯着他身后的方向,一双如水的眸子里竟全然是惊恐和什么说不出的情绪。胳臂颤悠悠地抬起,手也指着那个方向,动作却僵硬得很。嘴唇微微动了起来,只可惜终究没发出什么声音。
"怎么了?"宁星皱眉回首望去,也不禁嘀咕道,"他怎么还真的跟过来了!"
原来是方崖离全凭直觉,竟走对了路,几乎就是跟在宁星后面上了山。只是现在却是看不到宁星印石二人的,只能看到漫山的青松桃花交映生辉。
"那是个颇厉害的人物,我竟被他识破了。"宁星以为印石因在山中看到外人随自己而来惊讶,忙解释道,"他识破了我,修行也还真不错,方才我就差点中了他的道儿。也是我一时疏忽,叫他跟来了。不过料想他也进不得咱们这里来的,那就只好请客人好好欣赏这山中美景了罢。"
宁星说到末尾,语气中也全是打趣之意。只因看见方崖离漫无目的走着一脸疑惑的样子,心里也出了口气。说完,心里大畅,看到身上还缺那么件外衣,就进去换衣去了。
印石却站在原地没动。那方才一直指过去的胳臂,已放下来了,垂在两侧。眼睛紧紧盯着方崖离,似乎放松一刻人家便可能消失一般地紧盯着。而目光中,渐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白驹过隙,一晃竟已是十载。昨日在镇上,印石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如今,那人就在自己门前,似乎可以听见他脚下踏过树枝时轻微的响动。那音容样貌愈发成熟俊美,只是神韵依旧。
昨夜印石确不曾睡好,几乎一夜无眠。但凡一闭上眼,浮现的便是昔日少年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