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开刃的裁纸刀,并不很锋利,而是微有些钝的,顺著手指的肌理从底部慢慢拉动。用力要均匀,始终保持一定的力度。速度不能过快,要非常非常慢,如果不是很慢就达不到效果。
先是表皮被锋刃划开,露出里面水粉色偏白的肉,如果你将手指绷紧还可以看到截面的纹路,这时会有一种令你发麻的沙痒感,伴随而来的是金属的锈味,并不是你可以闻到,而是没保护的肉与金属接触发生的反应传到大脑里後扩散到每一个器官产生的错觉。也许手已开始发抖,但绝对不要停止,因为真正的才刚刚要开始。
刀刃拉到三分之一长度的时候就会感到疼痛,和刀身被拉动的速度成正比的一点一点浸入身体,细长的缝变得更深,皮肤的弹性使得裂开的两边渐渐外翻,这时露出的肉已经是粉红色的了,且越来越红,由桃红色变为鲜红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这个地方,但却没有任何液体流出来。只是颜色越来越红,越来越鲜豔。
最後的三分之一是最痛苦的,非常痛,非常害怕。这时要小心,如果你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放弃,那这一过程只是半途而废,你将什麽也没得到。要强迫自己看,强迫手的动作,强迫心里的神经绷至最紧。
最重要的,是你的眼睛绝不能离开,要看著自己的肉被一点点切割开,还有一点就是手的力度。你要掌握好,不能太轻,那样不会有可以打动你内心的感受,也不能太重,过重就会流血,那样就看不到裂开的肉了,是很没品味的。整个过程约五至十分锺。
看向围在四周的各种各样的锺表,即使摆上这麽多,时间也依然不会加快速度,杂乱的走秒声挑逗著我的耐性。烦躁,狂乱,眼前的景象在转动。
不不,没那麽简单令我投降的,我可以控制自己。拿起裁纸刀在遍布伤痕的手指上寻找著可以切割的地方,这是我知道的唯一可以令自己的注意力转移的方法,在深黑色的夜里,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2
"对不起,我无法再忍受了。"喜贵端坐在我面前,茶色的眼睛噙满泪水,却一眨不眨的看著我。
"啊。"不知该如何反应,认识已经快七年了,甚至以为她会成为我孩子的母亲,现在却结束了。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
"请你......"迅速抹去将落未落的泪水,她撇开目光。
我起身离开。是我对不起她才对,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七年可以耗费?她一直沉默到现在才真是令我感到歉意。
轻轻关上公寓门,熟悉的摆设慢慢消失在眼前,喜贵哭泣著的样子大概会在脑海里留上很长一段时间,这片记忆和这扇门一起被留在了心里的某个角落,在痛感消失前,都不会再去碰触了。
不是不难过的,只不过这张脸无法表达出心中的感受,三年前的那颗子弹弄伤了我的面部神经,外表的伤虽然早已痊愈,但却永远失去了其应有的功能。
我无法笑或哭。
这张脸看起来和三年前一样的端正,但也仅限於此,不论心里的感觉怎麽样,也只是一幅无动於衷的样子。笑起来时很可怕,一边的肌肉抽动,另一边却纹丝不动,就像杰克和海德,只不过是将之揉在了一起,更加的不伦不类。
她能忍这麽久已经很难为她了,试问对著一个即使在床上最激烈时表情也像是在观察白鼠的男人又怎麽受得了。
"嘟嘟嘟──"拿出行动电话,是守谷。
"喂。"
"前辈!发生了杀人案件,在都立的桦公寓!"
"知道了。"
没有打开警用灯,凭著熟练的车技只用十分锺就赶到了都立的高级公寓‘桦'。看热闹的人不多,几名驻扎在署里的记者例行公事的走来走去等著采访。
"前辈,这边!"守谷冲我招手,引得围观的人也看向我,低下头加快脚步走进已被封锁的公寓。
"被害人名叫朝乃佳绘,二十六岁,OL,独身,是新进刚搬来的,不到三个月,被割断大动脉後失血过多而死,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极可能是认识的人干的。"在电梯里守谷向我介绍著情况。
走进现场,鉴定科的人像蟑螂一样钻来钻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不会错过的血腥味,虽然早已习惯血淋淋的场面,但仍是平稳了一下呼吸才进入看来是卧室的地方。
注意力被立刻吸引到雪白的墙上的几个暗红色大字:
听!听!那是正被吞噬的声音!!!!
字体潦草,笔划不稳,有种跳跃感,但那种暗红色却触目惊心,虽然只是写在墙上的字,但却仿佛有声音似的,就在耳边大叫著,令我觉得头晕,想要盯著看下去,却感到头晕,只能别开目光。
在墙边的地板上仰躺著被害人。除了身下一大片的血红和大睁的眼睛外,看起来还可说是个美人。
"虽然还未做DNA试验,但应该是被害人的血。"守谷冲墙上的字点点头,"这是凶手写的吧,是什麽意思?被吞噬了?是说被害人被他或她杀了?"
我俯下身看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浑浊的,不透明的厚玻璃,并没有恐惧的神情,应该说更像是一具由於制作者没能将情感注入其中而失败的次品石膏像,人的外形有了,却没有生命感。
"是变态者吧。"课长的声音在背後响起,我直起身,退到一边,让课长上前。
"加部君,你认为呢?"虽然说的内容是很客气的请教,但实际上却只是做给旁人看的。
"还不太清楚。"
"噢噢,是这样。"
对於那种令人讨厌的声调我不予理会,转身再将墙上的字仔细的看一遍:
听!听!那是正被吞噬的声音!!!
依然觉得刺目,看得久了觉得有些晕眩,室内的腥味出不去,令我觉得恶心。
死者的死状并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如果是变态杀人狂型的犯罪者会用更扭曲的手段杀死被害人,而这名死者只是被割断大动脉。一般的预谋犯罪会尽量采用不留下线索和不会弄脏自己的手法,但是割断动脉除了不能令被害人迅速死亡以外会麻烦的流许多血,如果被害人挣扎,犯人的身上就一定会沾上血迹。
可从现场看来,血迹很整齐的积在被害人的身下,没有流到别的地方。动脉被割断人不会立刻死亡,在这段时间里被害人为什麽没有做出反应?一般都会立刻捂住伤口阻止失血,但看她的手,只是在手背有一块血迹外手掌处并没有血。不可能是用手背去捂脖子上的伤口。
"成立搜查本部,询问与死者认识的人,邻居,大楼管理员,附近的居民,调查死者有没有关系密切的异性,调查笔迹。"课长声音宏亮的下达著命令,"工作的地方也不要放过。"
嘱咐取证的人将墙上的字从各个方向多照几张照片後就悄悄离开了,虽然确信自己不会露出不屑的表情,但并不想在心情恶劣的现在再受刺激了。
"前辈!"在电梯间守谷追上我,"是去调查吗?请带上我吧!"
眼前这个刚从男孩升格为男人却仍然带有一丝稚气的大男孩以期待的目光看著我,很熟悉,就像十年前的自己。
"上车吧。"
"是!"跳上车,兴奋的像一只小狗,这麽说有些得罪,但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前辈怎麽看?"
绕出停车场开上已经亮起路灯的街道,看一眼表,已经这麽晚了?"什麽怎麽看?"
"当然是这次的案件啊!"
"你呢,你怎麽看?"
他精神一振,坐起身,急忙的向我倾倒他的想法:"我认为是熟人所为,趁死者不注意时将死者杀害,这可以解释为什麽没有搏斗的痕迹,至於墙上写的字,只是为了引开注意力,伪装成变态杀人者做的。"
这是很合理的解释,可真是如此简单吗?我仍无法忘记第一眼看到那墙上的字时所受的震动。
"还没吃过东西吧?"
"嗯。不过看了那样的现场也不觉得饿了。"他摇摇头,一副恶心的表情。已经不错了,以前我带的一个新人第一次见到杀人现场当时就昏倒在尸体旁了,守谷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你调查一下本市几家精神治疗所患者出院的情况,两年来都有哪些人出院,病症,出院後的行踪。"
"咦,这需要署长签字的调查书才行啊。"
"你老爸不是跟鞠署长是同期麽?"
"可是......"他仍在犹豫不决。
"这也是为了早日把凶手抓住,不然死者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热血的年轻人确实很好哄,两句话已经让他死心塌地了,"是!我一定不辜负前辈的委托!"
"啊啊。"
"不过,为什麽要调查精神治疗所?前辈怀疑真的是变态者吗?"
"......我也不知道。"
将车和守谷送回署里,已经赶不上末班了,如果是今天以前,只需要去喜贵那里就可以了,而现在也没可能了。
心里一阵刺痛。
脸部麻木,大脑也慢了半拍,分手的冲击似乎现在才真正传达到大脑里,也切实的了解到已经和喜贵成陌路人了。
3
渴望著蓝色。
不顾一切用力跃起,却只是被天空摒弃,将唯一确实拥有的身体弄得更加残破。
人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丑陋污浊的皮肤下,竟有著如此漂亮的东西。那样温暖,那样柔软。即使是颜色也与众不同,无法模仿的,什麽颜料也调制不出的。
那种红!
为什麽人的身体里竟可以有这麽美的东西?安静的,纯洁的,高贵的,却存在於谄媚的外表下。慢慢割开那层束缚著的表皮,一瞬间,应该被盛放在水晶杯中的液体一拥而出。几次无法克制想去碰触的欲望,但是忍住了,因不愿这卑贱的身体玷污神圣。
跪倒在地,全身颤抖著,在那红色面前啜泣:要赎罪。占有了不属於自己的东西,因贪婪而犯下的罪要用生命来偿。
"前辈,弄到了。"早上一到署里,守谷就把我拉到洗手间里,炫耀的拿出一份资料。"一共39人,21名男性,18名女性。"
"做得很好。"我接过资料,"可为什麽要在这里说?"
"呃?"他不好意思的笑,"这样很有神秘感啦。"
我拍拍他的头,感觉上有点像是在哄一只狗狗。"谢了。"
"不,不,能帮上前辈我很高兴。"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看资料。因为以前在大学时有修过心理学,再加上这几天 又重新恶补了一下,看起来还比较轻松。
与普通人理解的不同,一般的心理病症是不会产生犯罪欲望的,会令患者犯罪的病源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主动攻击型人格,反社会型人格,以及易激怒型人格。
其中最令学者重视的是也被称为"悖德狂"的反社会型人格。这种人格不同於其他两种心理病症,其患者没有智能、认识或推理能力方面的障碍,亦无妄想或幻觉,在平时显得很温和。虽然是一种病态,但这种反社会型人格却是从事专业性工作的好条件。由於性格的冷淡,使其可以从事情感丰富的人所不善长的专业性很强的工作,他们会从更直接的角度看待事物,以纯粹的美学来处理问题,往往比一般人在工作中表现得更出色。
这次的案件中反映出两种情绪,一是杀人的快感,一是焦虑感。从现场来看,死者是由於失血过多而逐渐死亡,不令被害人迅速死亡,甚至在一旁观看的这种行为就属於杀人的快感。而写在墙上的留言则显示出犯人的焦虑情绪,其对自身现状的恐惧以及无人理解的烦躁等。这种病症一般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并且在一开始时会表现为精神抑郁,常会被误诊为抑郁症进行治疗,所以疑犯有可能是精神科的病人,并且由于其自我控制能力较强所以也许会在短期内显出好转的迹象,但很快就又会复发,所以,我决定从精神病人着手。
39名出院的患者中有11人出自皮沙尔特神精科,10人出自上北关诊疗院,7人出自青樱神经养疗所,6人出自佛洛伊德研究所,4人出自A.阿德勒协会,1人出自藤谷心理。将六家诊所的地址抄到一张纸上,看了一眼空著的课长办公桌,我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4
因为拿著守谷从老爸那里软磨硬泡来的调查书,还算顺利,但进展缓慢,因为不能将实情告诉被调查的人,所以仅凭我的个人知识和感觉在接触嫌疑人时判断其犯罪的可能,有一定的冒险性。两天只跑了三家,皮尔沙特,A.阿德勒,藤谷都排除了。我没有按人数多少进行调查,而是以路程来选择,先将同一条路线上的这三家调查了。
是有些气馁,但不强烈,侦探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耐性,因经常要进行长达数天乃至数月的监视,养成了稳定的性格。
第三天。青樱神经养疗所。
由胖乎乎的院长亲自接待了我,在向他稍微叙述了一下想要了解的情况後得到了很好的合作。
"近期出院的数名患者大部分是由我院最优秀的心理治疗师高堂医师进行诊治的,高堂医师也是我院最年轻的医师。"
"可以见见他麽?我想向他了解一下这几名病人的情况,不会涉及病人隐私。"看到院长的表情有些为难,我跟著说,"当然是在不打扰高堂医生工作的情况下。"
"......好吧。"
"非常感谢。"
院长看了看表,"现在这个时间高堂医生正在治疗患者,你可以在诊疗室外看,但请不要防碍高堂医生的工作。"
"是。"
5
海水很深。淹没了身体。想要回到水面,沉重的四肢毫无知觉,只是越来越陷落。
断了线的木偶无法拥抱任何东西。
海水很深。不能呼吸。张开嘴只是涌进更多腥咸。不能哭泣,眼泪在流出前已被灰色同化。
没有灵魂的躯体永远清醒的在黑暗中张大眼。
放弃了,不再挣扎。恐惧的产生是因为不知向下坠落的身体最终会碰到什麽。其实没有分别──
──因永远也无法碰到任何东西。
想要幸福的心和瞳孔中反射出的丑恶将这躯体从中扯开,变得什麽也不是。
────这才是现实。
走过一条干净明亮的走廊,进入一条两边是治疗室的通道。在一间写著第五治疗室的门外停下,院长打开墙上的单面镜,我看向里面的两个人。
"为了减少患者的紧张感,所有医生都被要求穿便衣,并且没有第三人在场,而在房间的一角装有隐形式摄像机以便观察和记录治疗过程。右边的就是高堂医生。"
即使不必院长替我指出来,我也已知道谁是我要找的人了。
优雅整洁的衣著,细致的向後梳著的浅色头发,白晰的脸上嵌著一双细长的看不出在想什麽的眼睛,平静的表情,温柔的笑容,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缓的敲著,但没有发出声音。
不是病患,而是医生。
和三年前一样。就像我当时毫无根据的认定那个人就是罪犯般,我也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人身上散发著也许只有我才闻得到的──杀人者的气息。
像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与患者低声交谈的男子突然抬起头看向单面镜这边,细长的眼睛紧紧纠缠住我的视线,虽然明知他无法看到我,但我仍然感到一阵发寒,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眸中没有任何实质的东西,有的只是如流泻的水银般的冰冷。
──危险。
也许只是一瞬间的目光接触,但在他转过脸继续与患者交谈後,我发觉自己的背凉凉的,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6
"可以给我看看高堂医生的资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