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恩甚至觉得传晖在看他的时候,眼神中有一抹异常柔和的悲凉,那悲凉中,又带了一丝决绝。
皓恩觉得,传晖的这个吻,竟象是在与他诀别。
这不过是他的虚妄猜测。
传晖只是一时不能适应自己对一个男人有感觉罢了。
两个人一起淋浴的时候,传晖瞥见皓恩后庭有血丝渗出,知道自己适才将皓恩弄伤了。
回到卧室,传晖自床头柜取出平常皓恩替他上药时所用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只激光小手电,一支消炎药膏。
传晖不带任何表情地对皓恩说," 你那里弄伤了,我帮你看一下。"
皓恩脸上露出一个在传晖看来是很白痴的笑容。
皓恩说声"谢谢",拿掉裹在腰上的浴巾,乖顺地俯卧在床上,等传晖帮他上药。
传晖拿一只枕头垫在皓恩腹下,抬高他的臀部,再用手分开他的臀瓣。
借着手电的亮光,传晖仔细查看皓恩后庭的情况。
果然入口处已经红肿,内里有几处破皮的地方。
传晖取了消毒棉签,蘸些消炎药膏,再将棉签伸进甬道慢慢转动,好让药膏能涂在里面破皮的地方。
转动棉签的时候,传晖听到皓恩倒抽凉气的声音,知道他疼得厉害。
上完药,传晖将手掌覆在皓恩的臀上,抚摩按揉皓恩两边臀部的肌肉,想以此减轻皓恩的疼痛感。
无论骆皓恩走出去是多可怕多强势的人物,这具身体却与常人一样脆弱,一样会受伤,一样会痛。
对这具会受伤、会痛的身体,传晖没办法掐灭心里的怜惜。
究竟,他在这具身体内达到过极致的快感。
究竟,这伤口,是他纵欢时留下的。
上完药,皓恩挪到床的内侧,传晖在外侧躺下。
皓恩转动墙上的旋钮,只见水晶玻璃天顶的颜色慢慢变暗,象逐渐深沉的夜空,蓦然,有星光亮起,一颗星,两颗星...... 白日里被太阳照耀的海面,幻化成星光闪烁的穹顶。
由皓恩设计的投影天顶,用来伴眠生梦最好。
有时传晖会觉得奇怪,身陷金钱世界的人,却偏偏喜欢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那种执拗的姿态,竟象是要用不着边际的梦来拯救自己。
仿佛没有梦就活不下去。
路易十六时期的古董床,厚厚的床褥,仰躺下去,会有身陷其中、力气尽失的绵软感。
在宽大绵软的床上,两个人的身体自然地依偎在了一处。
皓恩任由传晖抚摸他的头发,身体的每部分。
传晖的手,传晖的抚摸,都带了令皓恩心悸的凉意。
虽然看不清传晖脸上的表情,虽然传晖仍旧保持着静默,皓恩却能感觉到自传晖手上传达过来的彷徨与矛盾。
不止是传晖不信他的感情,连他自己,也未曾相信过自己。
他年少成名,早早进入社交圈,在衣香鬓影中厮混得久了,用惯了手段,到他遇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得到了,乃至于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错。
每次对着传晖,他都会有种怕说错怕做错的惶恐与不安。因为,传晖那么真的一个人。
传晖听皓恩在耳畔絮絮地说着话,讲他这些年来的生活。
皓恩的父母在他五岁那年离了婚。两个人都是社交界的名人,离婚之后,生活越发绚烂多彩。
皓恩小小年纪就周旋在父母及父母不断更换的情人之间,学得滴水不漏的应酬功夫。
"当一个人可以将假话说得象真话,他自己,也辨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皓恩十二岁上大学,整日被一班大同学围拥着。为着从他口中套得股票买卖的内部消息,那班大同学带着他看球赛、飙车、追女孩,买啤酒和香烟给他。
"提早置身于成人世界的刺激感,有些象在高速路上超速行驶,把所有车辆甩在身后的痛快感觉。"
后来,进华尔街,创立自己的基金,操纵股市和汇市,惊动整个金融界和企业界。
"不过是数字游戏,赢了,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金钱世界的浪涛翻涌,对满世界的人,是天大的影响至深的事,对皓恩,只是游戏。
沉溺在数字游戏中不肯长大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手里掌控的,是无数人的命运得失。
皓恩的声音,低柔的,磁性的,一点一点流失在空气里。
听着皓恩的絮语,传晖觉得象是浮游在午后的海面上,绵延不绝的浪围拥过来,摇得他有微微的眩晕感。
不知什么时候,耳畔的絮语化为了平稳的呼吸声。
传晖侧过身,看向睡熟的皓恩。
不知是做到什么好梦,皓恩贴着枕头,毫无保留地笑出了声。
传晖抚一抚皓恩的头发,确认皓恩是真的睡熟了,他才轻轻地移动身体下床。
传晖光着脚走出房间,下楼,打开长窗,撑着窗台,灵敏地越窗而出。
计划良久的逃离终于付诸行动。
穿过花园的时候,传晖看见花瓣上滚动的露珠。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他必须加快脚步。
他必须利用天刚刚亮的这个时间到达停机坪。
这个时间,停机坪四周的射灯熄灭了,值夜的警卫也上床睡觉了。
能否成功脱逃,就看能否抓住这个时机。
他必须逃离,在他身心俱失之前。
14
停机坪四周的射灯刚刚熄灭,一览无余的平地上,覆着塔楼拉长的暗影。
微亮的晨曦中,Bell直升机象收拢羽翼的飞鸟,静静地栖息着。
传晖对着他准备下手的对象轻声说,"这次就全靠你了。带我飞,飞到尼斯就行了。"
传晖根据他从特工电影中借鉴来的经验,选择一个可以避开塔楼红外监控的角度,凝神、提气,一个纵身由树后奔出,迅速闪到飞机的侧面。
传晖先用出逃时在大厅顺手抄到的餐刀插入舱门的缝隙左撬右撬。见效果不大,传晖又捡了带尖棱的石头狠砸门锁。
到他砸得火星四溅,舱门上出现一个个小坑,门锁仍是死咬着边框不放。
砸得累了,传晖缓一缓气,再集中全身力气用脚踹,用肩膀撞,手脚并用地对那扇拦住他的铁皮门上演全武行。
传晖原本是标准的绅士,喜怒哀乐都收藏于心,然而这种性格内敛的人,其压制潜藏在体内的破坏欲一旦被激发,则是如黄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我打,打烂你个王八蛋!看你还能挡我的路。
传晖在与Bell直升机的舱门全力搏斗的过程中,将连日来郁积在胸口的闷气一总发泄出来。
在传晖疯狂的打、砸、踹、撬,极尽所能的暴力攻击之下,原本密闭的舱门有了松动。
传晖退后几步,略微下蹲,做出起跑的姿势,再一个猛冲,将身体当作顶门扛,对准舱门狠命撞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眼前冒出几颗星星,全身上下处于麻痹状态中。
睁开眼睛,奇迹出现!z
机舱门居然被他硬生生地顶开了。
传晖顾不得手背与脚底在流血,露出劫机犯穷凶极恶的贼亮眼色,迫不及待地攀爬进驾驶舱。
传晖在驾驶座坐下来,举起衣袖擦一擦额上、脸上纵横流淌的汗水,努力回忆皓恩驾机时的操作步骤。
应该跟驾驶汽车差不多,只是导航系统复杂些罢了,还有观察气流情况,能见度的系统......
拉起操纵杆,启动导航系统,然后...... 飞机的仪表盘比汽车的仪表盘复杂得多,众多的机关按钮和仪表,让传晖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悔恨!......
如果他平常肯将时间多用一点在此类时髦的事情上,没事上上飞行课什么的,此时一架小飞机又岂能难得住他。
不管了。y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他骆皓恩玩得转的,我为什么就不行?
传晖拿出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大无畏精神,动作粗暴地将控制台上的旋钮、按键逮着"噼里啪啦"地乱按乱扭一通。
在传晖胡乱的操作中,Bell直升机的动力系统开始工作,螺旋桨象风车一样悠悠地转起来。
传晖由挡风玻璃看到地面在一点一点远离,他知道飞机正在升空。
飞行高度,五十米,一百米......
尼斯,应该是往北...... 油箱里没多少油了......怎么会这样?!
皓恩带他飞的时候,他只顾看皓恩如何操作,却忘了看油表。
百密一疏。z
小小的一个疏漏,却是致命的疏漏!
然而,他已经没有退路!z
前面横着的,是刀山火海也好,炼狱油锅也好,他都只能不眨眼地往前闯。
是骆皓恩逼得他如此决绝。
这些日子,他一直一直地往下跌,已经跌破了自己的底线。
他只有把自己放在刀锋上,让锐利的割痛将自己的心神唤回。
他必须离开、忘记,抹灭这一切。
刺耳的警报声似乎要刺穿耳膜,放大的回声,一波接一波地扩散在空气里。
皓恩本能地意识到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似给万能胶胶住了,怎样用力也睁不开。
头好痛,腰也好痛,还有那里,象被火燎过一样。
身体象一堆棉花,松软、绵薄,体内的力量集中不起来。
昨晚在游泳池跟传晖纵情欢好过后,皓恩觉得骨骼象是要散开了,这里那里都酸痛难忍。
皓恩怕自己在夜里辗转反侧扰了传晖的睡眠,特地在睡前服了一片消炎药、半片安眠药。
然后,他躺在床上和传晖说话,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沉了。
警报声激颤着,无可回避地穿进神经,回荡在脑子里。
皓恩艰难地睁开睡意惺松的眼睛,撑起疲软的身子,摸到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按下亮红灯的那条线。
" 发生什么事?"
" 有人劫......飞机......已经升空,现在还在射程以内,要不要拦截?"
出于直觉,皓恩侧过脸,他发现昨晚好好睡在身旁的传晖不见了踪影。
皓恩伸手摸一下传晖那一边的枕头和床单,只觉得手底下毫无温度。
不用假设传晖在浴室或客厅。很明显,人已经离开多时了。
是计划周详、准确把握了时机的逃跑。
传晖,你真是够冷静!
选择这个时间离开,说你冷血也不为过。
在我把我的身体、我的心一并捧了给你之后,你就这样毫无余地转身离去。
劫机,你够勇猛!
堪比詹姆斯.邦德,可以拿冒险勋章了。
塔楼监控台在问," 要不要用武力拦截?"
" 不要用武器!叫德力特开游艇,所有会水的人都上艇,带上救生和打捞的工具。"
皓恩保持着冷静,尽可能沉着地应对着传晖给他的这个出其不意。
向塔楼监控台部署完毕,皓恩忽然记起,他带传晖飞行兜圈的时候,油箱里的油已经所剩下无几了。
要命!
皓恩瞬时出了一背的冷汗。
过去他再怎么胡闹,也没闹出过人命。
皓恩翻身下床,快速套上长裤。
他来不及穿鞋,光着脚猛冲猛窜,跌跌撞撞地冲进与塔楼监控系统互联的主控制室。
监控屏幕上,被劫的飞机歪歪扭扭地在空中盘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驾驶者连飞行中基本的平衡都掌握不了。
皓恩看出端倪。
天!传晖不会驾驶飞机。
不会驾驶飞机的人劫机逃跑。(有没有搞错啊?)
皓恩象吸入了过多的冷空气,一时之间,连肺腑也凉了。
传晖不止是要逃离他的身旁,传晖根本是在求死。
是他把传晖逼到绝路上去的。
一向冷静的人被逼得失却冷静,疯狂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皓恩打开通话器呼叫," 传晖,听到我的声音吗?现在按我的指示做:拉起红色操纵杆,启动无人驾驶系统。"
屏幕上,原本在空中忽悠乱晃的飞机逐渐平稳下来并且按设定的信息在返回岛上的停机坪。
"传晖,调整飞行高度,准备降落。"
飞机在停机坪的上空打了个转,坚决地掉头。
皓恩失色," 传晖,油箱里没油了,快掉头返回。"
飞机象断了线的风筝,被风吹送,义无返顾地飘飞出去。
皓恩忘记了身上各处的痛,赤着脚一路狂奔。他冲出屋子,追随着飞机的引擎声,穿过树林、沙滩,一直奔到海边。
到了海边,皓恩跨上摩托艇,紧追着在空中摇摆不定的直升机。
皓恩打开艇上的小型扩音器,用尽力气呼喊," 传晖,座位底下有降落伞,你马上背上伞包跳伞。"
" 传晖,你有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你马上背上伞包跳伞。"
飞机在半空,似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皓恩的心也摇摇欲坠地在往下跌。
"求你,快跳伞!"焦灼的呼喊化作变了调的哀恳。
传晖听到皓恩的呼唤。
皓恩的声音里是热而密集的痛苦。
即使悬在皓恩无法触及的半空,传晖依然感觉到皓恩的气息。
热而密集的气息炙烤包围着他,让他心神俱乱。
象开弓射出的箭,他已经,停不下来。
皓恩仰起头,看见飞机象折断了翅膀的鸟,急剧地往下坠落。
他的心,也在急速地往无底的黑暗坠落。
飞机急速的坠落,俯冲,冲入海中。
剧烈的震颤中,传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当他看见挡风玻璃上滟滟的海水,他的唇边露出了微微的笑。
迎向他的那一片湛蓝,象是,皓恩眼眸里的湛蓝,那样温柔地围拢他。
真好。
他再也没有顾忌,没有隐忧。
他会在海的深处安宁地睡眠。
他要的,只是一点安宁。
在飞机扎入海面的那一瞬,似落下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炸开了海面的宁静。往四面飞溅喷射的浪,一直喷射到半空。
皓恩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炸碎了。
他绝望地扑入水中,往飞机失事的地方游过去。
太阳正从海平面升起,云层染了热烈的色彩,似花瓣徐徐漫洒开来。
纷烂的光影在水波之间荡漾。
在探出水面换气的瞬间,皓恩沐浴着灿烂的晨光,忽然记起了童话的结局: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
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冷冷的泡沫上,因此小人鱼并没有感到灭亡,她看到光明的太阳,看到在她上面飞着的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
爱,只能是虚幻的泡沫么?
※※※z※※y※※z※※z※※※
传晖驾机出逃失事,只是一个转折。直升机坠海,传晖九死一生。
不过,死也不是容易的事......
15
在飞机坠海的前一刻,求生的本能似一只无形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传晖从驾驶座上拽起,用力推到早先被他破坏掉而此刻正呈开放状态的舱门边。
大脑已呈空白状态的传晖想也没想,顺势纵身跳出了机舱。
迎向他的,是令他感到眩晕的轰然爆裂开来的湛蓝海水。
机身撞破海面的一瞬,炸开的水柱与碎浪喷上半空,发出震颤海面与天际的轰鸣。
跳入海中的传晖被眼前混乱交织的水幕模糊了视线,毫无闪避的余地,激浪将他整个人弹起,再猛力抛甩出去。
急速飞射出去的身体,重重撞在机翼的一侧。
肉体与金属剧烈的撞击中,传晖感到被撞得麻木的躯体象被一只敲碎的鸡蛋,几乎能听见骨架碎裂飞散的声音。
在无法自主的状态中,传晖被机翼反弹到纷乱汹涌的浪涛中,再从浪尖怦然跌落。
惊悚的空中抛物运动结束后,尚存有一丝意识的传晖大口地吸气。
全身的骨骼好象散开了,肢体完全失去了知觉。
稍过片刻,传晖感到了难以抑制的痛。
左下腹似是被硬物穿裂了。
来得很钝的痛,慢慢地变得尖锐。尖锐到象要将神经刺穿割裂。
传晖尝试着,想抬起手臂划水,痛得似要散碎开来的身体却没办法执行大脑的指令。
传晖知道自己伤到了要害处,根本不可能有力气划水潜游。
他索性一动不动地仰躺在海面上,抱着"时至则去"的心念,静静望向似乎一伸手就可触摸到的天空。
铺撒在海面上的光,清晨的阳光,逐渐地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