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慕天[下]

是，他只是想让自己放肆一下。
母亲去世后，他从没在人前哭过。只有在深夜独眠的时候，他才会让眼泪流出来。
所以会在传晖面前放肆，是因为，传晖是一个真正爱孩子的人。不管他有多麻烦，传晖都不会在意。
传晖拉拉皓恩，再牵住罗尔斯的小手，" 现在我们去吃小吃。"
" 好啊好啊！"两只熊不约而同地咽口水。
不是吃饭时间，卖鱼蛋粉的小店却早已满座。
罗尔斯匝匝小嘴，" 这么多人，东西一定好吃。"
皓恩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 可是没有座位了诶。"
传晖说，" 没关系，我们可以打包拿到车上吃。"
有个穿唐装的老伯过来招呼，" 是沈先生吗？"
" 您是？"
"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上次我儿媳妇生孩子，就是沈先生的车给送到医院的。"
" 哦。"
老板眉开眼笑，" 生了个大胖小子呢。多亏沈先生你帮忙。"
" 没什么，正好遇到了。"
" 沈先生这是跟朋友来吃东西？楼上请楼上请。"
" 楼上不是不开放吗？"
" 我家就在楼上，请沈先生上去坐坐，看看我的小孙子。沈先生的朋友也一道，上去喝杯茶。"不由分说的，将这一行人往楼上"请"。
皓恩听说是去喝茶，申明道，" 老伯，我们是来吃小吃的。-- "
老伯爽朗地笑了，" 我已经叫伙计将店里的各种小吃每样都拿两份上来。"
罗尔斯听传晖说是上楼去吃东西，抓着传晖的手就往楼梯上蹦，一面数着，" 我要吃鱼蛋粉、鱼饺、云吞面、龟苓膏......"
皓恩用英语说，" 撑死你！"
老伯听到罗尔斯英语里的小吃名字，笑哈哈地说，" 小朋友懂得吃呢。"
皓恩把这句翻译为，" 说你是个贪吃鬼呢，"用手指戳一戳罗尔斯的小脸蛋，" 小谗猫。"
罗尔斯拂开皓恩的手，不服气地反驳，" 我才不是谗猫。这是文化！饮食文化！到一个地方就应该领略当地的文化，包括小吃。"摇传晖的手，寻求有力的声援，" 我说的对吧？传晖。"
" 对，小罗尔斯说得对，这些小吃都是香港特有的，每一种小吃都有来历有典故。"
" 老婆快来，看看谁来了。"上楼之后老伯叫来了阿婶。
阿婶从厨房出来，看见传晖，一阵激动，" 沈先生！沈先生到我们家来了！"有些无措，手在围裙上反复地擦，" 快，快请坐！我去倒茶...... "
老伯进里间去抱了一个肥肥嫩嫩的小婴儿出来，" 这就是我孙子。"一面逗弄着小婴儿，" 小子你天生好命，要不是沈先生，你就要生在马路上了。沈先生是你命里的贵人啊。来，给沈先生作个揖。"
那小婴儿也不怕生，看见客人，高兴得咯咯地笑，笑得口水长流。
传晖附近了看他，他竟懂得伸出手要"抱抱。"
传晖抱了他在沙发上坐下，轻轻地在他背上拍着。小婴儿咿咿呀呀的比划着，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罗尔斯身上。当罗尔斯凑过来时，他一把抓住罗尔斯的金发，兴奋地大叫。
老伯赶紧过来把小婴儿的手拨开，从传晖手上将婴儿抱回去。" 你这个淘气孩子，怎么抓小哥哥的头发呢？"
阿婶赶紧打圆场，" 这小子呀就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小弟弟的头发漂亮，他看见了喜欢，就伸手乱抓。"又夸罗尔斯漂亮，" 小弟弟这模样啊，就跟画里的小天使一样。"
为了给罗尔斯压惊，老伯阿婶弄来一大桌子吃的喝的。
罗尔斯平日里饮食是严格受控制的，吃的都是绿色健康食品，偶尔他也谗谗冰淇淋、巧克力之类的零食。
一下见到这么多色香味俱全的小吃，养了多少年的谗虫呼啦啦全给勾出来了。
他先啃了一只烧鹅腿，又跟传晖分了半碗云吞面，眼神还胶在鱼蛋粉上。
老伯见这个象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小金童如此喜欢吃他家的东西，乐不可支地又送上一笼虾饺，" 小弟弟多吃几个。"
传晖夹了两个虾饺给罗尔斯，小声跟他说，" 你不能再多吃了。吃太撑肚子会痛。"
在老伯那里吃足了喝饱了，老伯还给打包了一堆东西外加十个红蛋非让传晖带回家。
传晖说，" 这怎么好意思。"吃不了还要兜着走。
看那两只熊，吃得肚子圆圆的几乎都站不起来了。
老伯说，" 应该的应该的，要不是沈先生，我那孙子就得生在路边了。"
回去的时候，罗尔斯歪在传晖身上就睡着了。
皓恩脱下外套，把小家伙捞过来用衣服包好抱在怀里。
车子开到望海居大门口，传晖看到一辆林肯大陆横在门口，心想是来了客人，叫司机停车，准备下去打个招呼。
看清从林肯上下来的人，传晖一时愣了。
来的是皓恩的父母亲大人。来接罗尔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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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晖含笑，上前打招呼。
恍惚中，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对方的寒暄。
他只是极力地让自己保持微笑。极力地，笑得自然。
站在他面前的，皓恩的父亲，一派洒脱，皓恩的母亲，美丽而从容。
这一对分开又复合的夫妻，此次专程到香港来接孙子，脸上的喜悦，是不自禁的。
虽然经历了曲折，一家三代，终于可以团聚。
对这样的一家人，他应该说"恭喜"的。z
皓恩抱着睡得正酣的小家伙下车来，"爹地，妈咪。"
" 就是这家伙么？"骆云飞轻轻拨转挂在皓恩胸前的小东西，细看小家伙的面容。
" 哈，简直跟皓恩小时候一模一样！"梅丽莎轻呼。y
被扰了睡眠的小东西不满地哼了一声，将头扭转回去，袋鼠宝宝一样伏在皓恩的胸口。
" 瞧这小模样，真是好玩死了。"好些年没抱过孩子的骆云飞手痒了，" 小家伙给我抱抱。"
皓恩捂住小家伙，" 把他弄醒了你才知道他的厉害，还是我抱着吧。"
传晖在一旁说，" 不如先进屋去。"-- 在他的家门口，他应尽的，是地主之谊。
把罗尔斯抱回房里安顿好，一行人坐到客厅里。b
骆云飞开门见山，" 传晖，我们这次来，一是来小家伙，二嘛，我们希望你能跟皓恩一起回纽约复诊。费林博士已经跟我提过多次，希望你能到纽约接受康复治疗。"
" 我，我身体挺好的。"传晖也知道自己答得拙劣，可是，对皓恩父母的关切，他实在不知怎样回应才好。此时此刻，他与皓恩的关系，因为暧昧，而使气氛变得尴尬。
骆云飞叹口气，" 你这孩子，动了么大的手术，还说身体挺好。"把艰巨的任务丢给皓恩，" 这是你弄出来的事，你跟传晖说。"
皓恩看看传晖，默然点了头。有父母亲大人前来助阵，他的说服工作应该比较容易展开。
到晚饭开席的时候，沈传彬带着小理过来蹭饭。g
" 小理听说你这里来了个小朋友，非要过来瞧瞧。"拿小孩子当突然造访的幌子，再高妙不过了。
小理见到才睡醒觉、目光还朦胧着的罗尔斯，惊讶地" 哗"了一声，好奇地伸出手，轻轻摸一下罗尔斯的金发，" 是真正的金发哎。"
" 不要动手动脚的！"传彬赶紧招呼。
小理不以为然，笑一笑，对罗尔斯说，" 你是皓恩叔叔的小孩？跟皓恩叔叔一模一样耶，就象是克隆出来的。真好玩！"小理自小有家庭老师教英文，又时常跟父母到国外旅游，英文讲得十分流利。
罗尔斯撇了撇嘴，抓住传晖的手，" 传晖。-- "他知道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对他没有恶意，可他一向不喜欢与生人接触。
传晖摸摸他的小脑袋，" 这是小理，是我哥哥的小孩。小理想跟你做朋友，行吗？"
罗尔斯有些勉强地"嗯"了一声。小理欢喜地拉起罗尔斯的手，" 我有好多好玩的玩具，我请你到我家去玩。"
" 我也有好多新玩具，是传晖给我买的。"你有爸爸妈妈买玩具，我有传晖买给我。
小孩子都有不肯输人的心态，才没有了妈妈的小罗尔斯就更敏感。
" 你叫我叔叔的名字？"小理吐吐舌头。
" 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罗尔斯扬起头，找到一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接下来，两个小孩开始问年龄比大小。
" 我七岁。"小理笑眯眯地说，心想这次自己一定可以当哥哥。
" 我八岁。"罗尔斯不紧不慢地说。他的个子比同龄人小很多，可是他毫不介意。因为，他不长个子长脑子去了。在这个年龄段，脑子比个子重要得多。--
" 你真的有八岁？"小理怀疑地问。
" 当然真的。"
持怀疑态度不止小理。
传彬唏嘘，" 看罗尔斯这个头，我以为只有四五岁呢。"不知道有没有营养不良症。
皓恩说，" 我小时候也这样，到十六岁才使劲长高。"
传彬问，" 罗尔斯上几年级了？"
罗尔斯磨蹭了一下，很小声地答，" 十年级。"他知道自己是个例外。内心深处，他并不想做这个"例外。"
屋子里一片寂静。
一干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小理看向罗尔斯的眼神，已经由渴望亲近转化为敬畏。距离一下子拉开。
八岁念十年级。也太超常了吧。实在，有点儿可怕。
只剩下皓恩，神色如常地打哈哈，" 小时了了，大未必然。"
传晖疼惜地摸摸罗尔斯的小脑袋，" 罗尔斯乖，带小理去玩你的新玩具。吃饭的时候叫你们。"
" 好吧。"罗尔斯向小理伸出手，" 我带你去我的房间。"
到吃晚饭的时候，罗尔斯跟小理已经玩得熟了。罗尔斯还很绅士地帮小理拉椅子。
大人们看了好笑。
皓恩说，" 还没椅子高就知道扮绅士。"有发展前途。
骆云飞夫妇在客房洗漱休息好了，也来到饭厅。
皓恩连忙将传彬介绍给自己父母。
骆云飞直说，" 皓恩给你们添乱了。"
传晖叫罗尔斯，" 罗尔斯，这是你爷爷奶奶。"
罗尔斯睁大眼睛，看着骆云飞夫妇。有这么年轻的爷爷奶奶吗？比好莱坞的那些大明星还漂亮。
小理在旁边羡慕得流口水，" 爷爷好帅！奶奶好漂亮！"皓恩叔叔家里的人，个个都那么好看，象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
骆云飞摸摸罗尔斯的头，再摸摸小理的头，" 都是乖孩子。吃完饭，爷爷有礼物给你们。"
小理又一次流口水。
有吃有喝，有得玩，还有礼物。今天这趟真赚到了。
吃完饭，骆云飞从皮夹里取出两张照片，一张给小理，一张给罗尔斯。
小理翻来覆去地看照片，没有看出玄机。
罗尔斯的爷爷就送一张照片当礼物？这礼，也太轻了吧。
罗尔斯看了照片，轻轻地笑了。" 爷爷的礼物，是照片上的小马？"
没错。"骆云飞笑起来，拍拍捧着照片冥思的小理，" 怎么样？小理，对你的礼物还满意吗？"
" 爷爷你的礼物是真的小马？活的？"小理不能置信。
皓恩在旁边打趣，" 活的。不是标本。"
" 真的吗？"小理高兴得在屋里转着圈跑，嘴里呜呜地叫道，" 我有一匹小马了。真的小马哎。"小真一定会羡慕死的。
罗尔斯轻轻地问他爷爷，" 我的小马，是在纽约吗？"
小马是爷爷下的香饵，而他，是爷爷要钓的"小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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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
一席人热热闹闹地吃完晚饭，传彬带着小理告退。
小理舍不得刚刚才结识的小朋友，临别时抱住罗尔斯亲亲左边脸蛋，再亲亲右边脸蛋。
" 罗尔斯一定要到我家来玩。我们一起做航模。"
" 嗯。"罗尔斯把一副迷你旅行国际象棋塞到小理手上，" 这个给你。"
这副棋是他用自己的零花钱在英国买的。
整副棋超级迷你，棋盘折叠起来只有手掌大。因为棋盘内有磁铁，能稳稳地吸住小小的棋子，最适合在旅行时用。
小理对这副超级迷你的旅行象棋爱不释手，" 好棒！以后出门旅行也可以在路上下棋了。" 在罗尔斯的小脸上再亲一下，" 谢谢你！我好喜欢这副棋。"
几个大人坐在一起商量罗尔斯的事。罗尔斯在客厅的一角安安静静地玩拼图。
骆云飞年纪没到五十，突然升级做了爷爷，有些兴奋，却又觉得不是真的，感叹道，" 孙子都念十年级了。"
儿子是天才，令他付出格外多的心血。孙子，又是智力超群。--
其实骆云飞心里想要的，是一个笨笨的、胖胖的、爱粘人的小孙子围绕膝边。那才是天伦之乐。
梅丽莎却喜欢安静斯文的小孩。" 看罗尔斯多乖呀，大人说话他知道自己在一边玩，一点儿也不吵人。"她喜欢家里整洁美观，最怕那种能闹腾到上房揭瓦的孩子。
皓恩关心的是何时能把这棘手的问题给解决了。
虽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孩子爹地的事实，可这么一大家子人住在传晖这里叨扰，就算传晖大度不说什么，他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皓恩开口，" 什么时候带罗尔斯回纽约？"
骆云飞跟梅丽莎对视一下，又看看传晖，" 总要跟沈爵士打个招呼吧。"
皓恩认了沈天诚做干爹，两家人也就成了干亲家。而且这关系不止是有其名，还有其实。
这次举家数口人来到香港，不跟"亲家"见面打招呼礼数上实在是过不去。
传晖接过话头，" 见面的事我来安排吧。一会儿我给家里打个电话，看明天行不行？"皓恩认干爹搞出来的事，看来是越搞越大了。-- 就算将来他跟皓恩做不成情人，两家人也是牵牵绊绊的撇不清关系了。
骆云飞点点头，" 我们是客随主便，听从安排。"谨慎地提起，" 传晖啊，费林博士的实验室出了新药，据说对肝脏再生很有帮助，不过这几种药还没有取得批号，费林希望你能到纽约去，由他根据你的身体反应用药。"
皓恩马上嚷出声，" 费林想把咱们当小白鼠用啊。不干！"
骆云飞敲他一下，" 你瞎嚷嚷什么。"对传晖道，"药已经做过临床试验了，安全性还是有保障的。"
晚上，躺在床上，传晖听到皓恩在身旁辗转反侧，问他，" 怎么，睡不着？"
皓恩揉着肚子，" 肚子有些不舒服。"
传晖坐起身，" 要不要叫医生？"肚子疼也是可大可小。
皓恩有些不好意思，" 不要不要，可能是吃得太多。"
传晖起身，" 那我倒点儿白水给你。"多喝点儿水，多上几趟厕所就好了。
皓恩喝了水，果然就开始往卫生间跑。
传晖在门外问，" 要不要紧？"
" 不要紧。"
传晖在门外听了会儿动静，断定皓恩没什么事，他想起罗尔斯白天也吃了很多东西，不知道有没有事。
小孩子不比大人那么有抵抗力。吃坏肚子也绝对不是小事。
前几天才听说有人吃坏肚子去医院看急诊，结果因为医院的延误，那病人就这么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