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只是交易————古木

作者:古木  录入:11-28

他把我的脸拉过来,我没有反抗,他却没亲吻我的唇,他把吻落在我的脸上--
"别哭了,端康,求你,我的爱。"

他说--我的爱?
我打了个激灵,有种东西开始在身体蠢蠢欲动。
高大有力的男人移动着他的唇,他陌生又熟悉的味道笼罩着我,他想亲吻我,他就快亲吻到我。我拒绝不了。
"爸爸!--"
魔障突然就打破,我听到儿子的喊叫,我突然扭开我的脸,他的亲吻突然落空;小飞以为我在受欺负,他扯着我,他推着雷耀,那一瞬间,我看到雷耀的眼--遮掩不住的凶狠和残酷!他在看着我的儿子!
是的是的,他还是雷耀,他的心里还是住着那头残忍冷酷的野兽,他为了达到目的,一向不择手段,他想要的,他一向都能得到--我明白过来,他不是温柔安静的原,他也不是躺在病床上任我摆布的假象,他是完好无损地、高高在上地、与我截然不同的活生生的雷耀,他好好地站立在我面前,他完全有能力伤害到我的家人!
"我不能要你的爱。"我武装自己,我抹自己潮湿的眼睛,我收拾散落一地的回忆和追悔,我明白过去的只能让它过去,"雷耀,我现在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我要走,他大力扯住我,他的眼睛不再深黯冷静,开始一点点渗出凶恶:
"端康,你真舍得下我?"
我忽然就懂他:
"雷耀,你这不是爱--在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舍不下你,和你在一起的只有我,你才想你一定要爱我,你才开始觉得你是爱上我了--你自己也知道,这不是爱!不然当年你也就不会自己也肯定不了,你也就不会说你感激我--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你又变回来了,你却分不清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你想让我回到你身边,你能肯定的也只有我--可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我也变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我只问你真舍得了我?"他面色不稍变,他定定看着我。
我瞪着眼睛,我瞪着还在拉着我的他,我知道我一定要把话说清,我不能再误导他,我不能让他做出可怕的事,我只有灌注给他我的解释。
"我这么不如你,你心里一直瞧不起我;你觉得对我这样的人,赏赐感激和赏赐爱就是一回事了!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吧?你要是爱我,早就该在瘫痪之前就爱上了,但你不是厌恶我厌恶得要死吗?你一直都是感激我,你弄错了,你知道吗?你对我这种没用的人只会感激,你爱的是跟你一样漂亮的、会发光的、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人!"
他慢慢放开我。他好象明白过来。
我的心中掠过悲凉,和无可奈何,还有放松。
"端康,说这些有用吗?"他的嘴角浮出一个笑,遥远的不可捉摸的,他在笑我?!他像在可怜我一样地对我笑。
我呆愕着,我想有用,这样说一定有用,我说的是事实。
这个俊美到可怕地步的男人如同悲哀怜悯的天神一样,对因为突降的巨大喜悦而恐惧惊愕至死的牧羊人的尸体展开笑颜。
"要是我说现在我就想把端康你压倒在地,亲吻你身上每一寸,我想舔着你的性器,进入你的身体,我要捏紧你,让你没办法泄出,我要你在我身下面求饶,也绝不满足你--我就是这样想报复你五年来过的幸福日子--端康,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日思夜想地感激你,这样你满意了吗?你觉得我就可以这么容易被你打发掉了吗?"
我哆嗦,在他的低沉沙哑声音面前,在他的邪恶挑逗和放浪形骸面前,我只能一点点开始白着脸发抖。
我听着这种话,听着过去我一定会觉得是甜言蜜语的温存话,竟然会听到全身发凉!我应该觉得开心觉得脸红,我应该立刻扑到他怀里索求他亲吻,我应该像过去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的喉咙就像被人拿块粗布似得难受,吐也吐不出,咽下去的都是涩涩的苦。
我害怕地抓住儿子,把他拉到我身后面,我想走,又不敢走。
他清楚看着我狼狈迟缓的动作,他的眼沉得像黑夜,他的笑却仍然在,放肆地邪恶地,完全是另一副样子的雷耀,完全是凉薄无情的雷耀,他总是这样睥睨众人,又凭着这睥睨牢牢吸引众人。
"我要走。"缓慢地,畏惧地,我终于说和当年相同的话,说出口后,我就缩起身,我怕他会使强;回想起他当年的无能为力,被时间已经榨干的记忆冲刷回来,更汹涌澎湃,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贪婪地冀望着和当年一样一走了之,我知道我这种小人物不可能负担得起馨兰、小飞、家,再加上一个他。
我的话完了。
他退后,他的姿势非常优雅非常高贵,他稳稳后退。
我不由看他。
雷耀的眼神,冰冷,就像刀子。
我立刻调转眼神。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竟然真的一把就抓住儿子,竟然就真的从他身边逃跑,从这个我曾爱他爱得快疯掉的男人身边想都不想就跑掉,我真是疯了,我应该再犹豫一会,我应该再跟他说清楚一会,我应该让他明白,让他清楚--我这个怯懦的人,我的腿,我的身体就自行逃避强大的压力和威胁。
我跑过走廊,我跑下楼梯,我跑出旅馆。
外面很安静,一切如常,行人在走动,没人知道那个大明星就在这间小旅馆的三楼,还刚在一个男人耳边上留下过濡湿的亲密。
我做完这个梦。我如常地走在林荫道路,小飞在我身边蹦蹦跳跳,他已经忘了刚才。
我闭上眼,我一闭上眼,就是他--
他一点都没拦我,他没有动。他让我狼狈地逃窜掉。他像无动于衷。好象刚刚割裂空气的刀锋收进了刀鞘,他又开始持续一贯的冷酷和冷静。
但他那个眼神打进了我的心里,在里面生了一根刺,隐约刺痛。


十九
一个星期,过去,没事,第二个星期,也没事。
第三个星期到了,我继续数着日子,我继续忐忑不安,我继续在夜半惊醒,馨兰睡在身边,小飞在隔壁小床上,他们幸福而安全--只差那么一点,如果不是那么一点,我就大可以拥有另外一种幸福了,那走在钢丝上的幸福,极端的甜蜜又摇摇欲坠,心会起伏不定,再也没有安宁--我也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雷耀会突然出现,闪闪发光,他会告诉我一切只是个误会,他要带我走,我就会立刻跟他一起走--这个场景在开始的两年里,被我偷偷地幻想过很多很多遍--但这就像是一种生活琐事里的一点娱乐,一点幻想,当不了真;慢慢地,我安于我自己的生活,我开始遗忘掉这种娱乐自己的幻想。
我脚踏实地的生活着,我是真真实实地活着,再没有比劳碌一天可以回到家里,还有人等着自己的感觉更好,我适合这种平凡的生活,虽然我曾经无比向往过走在钢丝上的刺激人生,但我也老了,岁月不饶人,时间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性格、生活习惯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做到。
我点了根烟,悄悄坐到丝瓜藤下的竹椅子上,一坐竟恍惚到了天亮。
天蒙蒙开始亮,一点都不刺眼,我们的小城安静极了。我的家也安静极了。

把新的螺丝钳上,发动机就转起来了。轰隆隆,修好了。
"端康,今天活差不多了,你先走吧。"老板拍拍我的肩,"带小飞过来玩啊。"
我点着头,擦干净手上的油污,今天是小飞的生日,答应馨兰要早回家,早上就跟老板请了今天的假,等会去买个蛋糕,就可以回家大大享受一桌馨兰的好菜了。
--"请问要几根蜡烛?"
"五根。"
我接过五色的蜡烛,插进衣服口袋,一手拎着大蛋糕,一手提着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一辆超级豪华大坦克,他已经吵着要了大半年了,今天一次头让他小子过足瘾。
天色还早,我悠悠闲闲走在小城的路上,干净宽敞的道两边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树叶子还在晃荡着眼睛,我哼起小调,想象等会小飞的雀跃。
安静的舒服的下午,要是每一天都这样该有多好。
我拎着两口袋,满心欢喜。
先响起来的是手机,知道号码的只有馨兰,这也是搬到这小城后她为了方便联系买给我的;一定是等不及了,我掏口袋,把手机摸出来,看着--
这是什么号码?我从没见过。
......我好象见过,这个号码,我想想--
这串数字,这串数字--很久很久以前我买的手机,我选的号码,我把它送给了人,我很开心,我控制了这个人,时时刻刻--
啊!--
我已经关上了手机,响声嘎然而止。
身上一下子就冷了。搭在腕上的袋子沉得抬不起来。
我搭拉着两个口袋,迟钝地像四周望--
我停止了呼吸--
我竟然一点都没有看见,我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这辆跟在我身后的轿车,跟鬼一样,深沉的怒涛一样的蓝,跟个厉鬼一样!
跟着我。
我是想跑的,但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愤怒,那种刹那间怒火烧得我连脑袋都糊涂,我一直保卫的东西被侵犯掉了,我一直以为安全的堡垒被破坏掉了,我的家,我的地盘,我的平静,统统都要被抢走了,而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一点都不能保护她们!我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到现在还想要跑吗?现在跑又有用吗?
我除了震惊,只有愤怒。
我扯着两个大口袋,我一身的修理工打扮,我的头发乱糟糟的,我的身上都是油渍和油味,我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馨兰还是会烧好一桌菜,打好洗脸水等我回家,小飞还是会跳到我的怀里,喊着爸爸,爸爸!
这些,我都不要失去,这些,就是我现在活到现在最大的幸福了。
在将要真正失去的刹那,我才明白她们的意义和珍贵。
--车子停在我身边,车门打开。
车上走下一个人。我不认识。
我松了口气。但那人却直直走向我。
他停在我面前,彬彬有理:"请问是李端康先生吗?"
"是我。"
他把亮晶晶的钥匙提起,放在我面前,"这是雷先生送给您的礼物,本年度最新款的敞蓬宝马,请您收下。"
我盯着那把车钥匙,就是一条毒蛇咬起人来也不会这么疼。
"我不要,我不要!你跟他说我什么都不要,你喊他不要来打搅我!"我疯了一样蓦然大吼大叫,我提着两个塑料口袋,拔足狂奔。
我跑啊跑,跑啊跑,终于跑进家里的巷子。我一下子就安心了,我慢下来,我整了整衣服,蜡烛掉出了口袋,蛋糕可能都被挤坏了。
我敲门,往常馨兰总是在我敲门的前一刻就能听到我的声响,就过来开门了,今天她肯定在忙着做菜。
我刚要那钥匙,门就开了。
馨兰站在我面前,我走进家,逗她:"今天都做什么好菜了?小飞呢?我们先把礼物放起来,等切蛋糕的时候再给他看,他保准会高兴疯掉--馨兰?"
馨兰反常地一声不吭。
我奇怪地把手上东西放下,我的眼角渗进一点点柔嫩的颜色,我才开始慢慢闻到强烈的香气,整个把我们的屋子笼罩,这都是些什么啊?--我环顾我的家,我的四周,竟然都是花!都是一朵朵香水玫瑰,都是一枝枝粉红色,成百、上千,堆满了整个角落,甚至快要砌到屋子顶,放不下了,就堆到院子里,耳朵鼻子眼睛全都是浓郁的香气,全被占领,没有一个地方能逃得过。
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但我也只能一声不吭。
院子里,传过来小飞兴奋地叫闹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美丽的高贵的花,我送给他母亲的都是一两枝田园里采摘的鲜艳的无名花。
我抹了下脸,我要让自己清醒点。我没想到这么快。
"馨兰,我要跟你说些事。"我木然地说,我知道我最难过的关就在眼前。
馨兰在这些花丛中,还是像个小姑娘一样美,还是我的小仙女,我知道我可能马上就要失去她了。
"不要说,端康,我不想听。"馨兰别过脸,回避我的眼光,"你看这些花可能都送错了,我们小城哪见过这些花,他们说这些都是空运过来;送错就送错吧,这些花不是开得很美?"
"馨兰,我以前,我遇到你之前,我喝酒住进医院,都是因为我爱上一个人,他是个男的--"
"不要跟我提雷耀!"
她喊着,她发抖,她眼睛里都是泪,她捂住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馨兰是谁告诉你?"我被揭穿了,羞耻扑面而来。"是他说的?"
"我偷看了你的日记,在你把它烧掉的前一个晚上,在五年前!"
--
馨兰背对我,她的声音遥远又痛楚:
"端康,我克制不住我自己,我知道你心里面还有别人,那天晚上你又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害怕,我怕你会跟别的人走了,我想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小飞在我肚子里,我又疼又害怕,我知道你一直有记日记,我想看看,我只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想我、怎么看我--端康,我都做了什么?你会恨我!端康?"
"为什么你看了日记,还要跟我这种人在一起?我是个同性恋,我喜欢一个男人,我还被他甩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
我抬手,碰到馨兰的肩,她没有拒绝我,我搂住她纤弱的肩,我把她搂在自己怀抱。
"我害了你,馨兰。我误了你一生。"
"端康,我们在一起整整五年,我们从没有吵过嘴,我们做什么都想到一起,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我不求什么其他,我很知足。"
"还不够,这还差远了,馨兰,我还要跟你一起变成老头老太,一起搀着手过马路,一起看我们的儿子娶上漂亮媳妇。馨兰,千万别丢下我。"
馨兰握住我的手,合在她手心里。她的手小巧又暖和。她焐着我的冰冷。
"过去的都过去了,端康,我在你身边,从前,现在,以后,我一直都在。"
这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切了蛋糕,吃了一桌的菜,小飞拿到礼物高兴极了。
我在夜里,家人都睡了,把花都丢出去了。

二十
把手机电池下了,再也不用了,嘱咐馨兰把门锁好,谁敲门也不开,暗地里,开始把攒在银行的钱慢慢提出来,我要像小蚂蚁一样,把我的家搬到另外的城市,谁也再不能找到我,就像当年我也这样想着要搬走与那人的小小巢穴一样。
花还是照常送来,堆到巷口,邻居都跑过来打听。
宝马就停在家门口,钥匙放在我家信箱。
还有什么其他七七八八散着香气,用最高档的漂亮盒子包着的东西,源源不绝,全都扔掉。
挑了个大晚上,我偷偷摸摸赶紧把最后几百块钱取出来的时候,我按下一个键,闪出的屏幕却显示连我微薄的存款数也在后面蓦然加上了好几位零--我数着一个个零,一个个圈圈,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简直要疯了,这到底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他只是个明星啊,他又不是什么黑社会,不是什么政界要人,他怎么能把我的老底都端掉,他怎么能对我赶尽杀绝!
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我何德何能享受到被人时刻监视、逃出无门的可怕难受!
已经又过了五天,倒计时滴滴答答进入尾声,我誓要搬空我的一家人,值些钱的细软带上,房子是租的,不要了,锅碗瓢盆什么也不要了,火车票已经买好了,馨兰在,小飞在--差不多了,只要到别的地方,就能又开始新的生活,这次再也不去大城市玩,就再也不会被发现,我就能看着我的儿子健康快乐的长大。
人一辈子总不能只为自己活,得想着其他人,她们跟你骨肉相连,她们的幸福往往远大于你个人的幸福。
馨兰没说什么,她默默收拾行李,她照常为我烧饭洗衣服带孩子。

推书 20234-11-28 :失控的灵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