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克被这突然的大声怔了一怔,须臾稍缓,继续问道,"爱卿还有何要求?"
"微臣此次出行,兼负赈灾和追回盗银两件大事。只是如果盗银不能及时追回,恐怕耽误赈灾大事。" 叶青不动声色地往后滑了半步,仍保持跪姿,抬起头来,"因此,微臣恳请皇上授予微臣在当地官员乡绅间募集捐款的权利。"
"准了。" 弘克拉起叶青,语气变得柔和,"平升吧。跪了这许久,也累了吧。"
叶青后退半步,又行了个礼,顺便就摆脱了弘克的手,语气更是恭敬,"谢皇上关心,臣不敢言累。"
弘克上下打量着他,眼光恣意而霸道,却逐渐柔和下来,"已是将近黄昏了,爱卿留下来陪朕用个晚膳吧。"
"蒙皇上盛眷,微臣感激涕零,只是," 叶青面露难色,"只是微臣一会还要去曹国丈府上赔罪。再晚去恐怕是要失礼了。"
曹国丈,当朝太后的弟弟,权倾朝野,连弘克也忌惮他两分。
"你犯了何事,惹了国丈?" 弘克奇道。
叶青唯唯诺诺地应着,"今晨碰见一女子进庙烧香,微臣不知她是国丈大人的千金,上去攀谈了两句,给国丈大人撞见,说我调戏....命我今晚前去赔罪。"
弘克看着他,目光灼灼,若有所思。良久,方挥了挥手,说道,"也罢,你去吧。"
叶青匆匆告别,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国丈府上谢礼赔罪。一番干戈化解下来已成玉帛。曹国丈亲自送叶青离府,那国丈府上的师爷看着国丈喜欢,不由地提议,"既然小姐和叶将军有意,不如结为秦晋之好如何?"
曹国丈干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叶青是个出了名的风流的,你当今早他真没认出是我女儿么?知道我要拉拢青年才俊。存心制造机会与我接触罢了,倒是个聪明人。只是不知雷元帅是否也这般识时务。"停了下,对师爷说,"改天你去雷府送副拜帖,探探他的口气。"
叶青回到府上,发现已有一位不速之客,闻非小侯爷。闻非见到叶青就开始大叫大嚷,冲着他胸口就是一拳,"兄弟你真不够意思,回来这么多天了也不来找我。你大哥说你今晚可能不回来了,我正准备回呢。可巧等了等。"一旁作陪的叶云看了眼叶青,打了个招呼,起身走了。
叶青只是笑,躲了闻非的拳头,又叫小兰来倒茶。闻非看着小兰,呆呆地说,"小兰姑娘是越发的标致了。"说着就要去摸小兰的手,给叶青一把打开,"我的人你也敢碰么?"
闻非瞪了他一眼,又撇撇嘴,嘟囔着,"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偷不到腥。"
叶青越发的大笑,"偷腥,你当你是猫么?"
闻非也乐了,又捅了他一下,"你最近又惹了些什么风流债?蹉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啊。"
叶青佯做遗憾地叹了口气,"出事未捷,马失前蹄啊。"就把当天早晨如何搭讪国丈之女被抓一事讲了一番。闻非笑得合不拢嘴,"总算有人能制住你了。"然后又象想起了什么似的,"那国丈的女儿我们应该也见过的,你怎么没认出来。好象也不是什么闭月羞花之貌啊。"
叶青避重就轻,"你懂什么,人家有才情啊。"又收了笑,岔开话题,正色道,"我奉命押送赈灾银去苏城,不日就将起程了。"
闻非一听就高兴得跳起来,"我和你一起去,我反正无官无职,可自由来去。那苏城是个好玩的所在,向往已久,向往已久。"
第 9 章
为了赈灾银之事,叶青忙了两日,其间又去曹府小叙了两次。这日得闲,又赶往雷府。正下马时,瞧见曹国丈的师爷面带怒色地出了雷府,直奔门口落轿,匆匆而去。叶青径直走进雷府,看见雷列神色如常,正在前院练剑。却见他身如蛟龙,剑似游蛇,盘旋闪转,潇洒自如。叶青不由地叫了声"好"字。雷列闻声,收了剑势,瞅了他一眼,却只淡淡地说了声,"你来了。"
寒暄了几句,叶青就问起刚才曹府师爷拜访一事,雷列冷哼了一声,"我最不擅于结党之事,平生也最为厌恶此事。"
叶青小心地接话,"只是曹国丈乃当朝重臣,近可指手遮天,有时怕还要虚以委蛇才好。"
雷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听说叶将军近日与国丈关系很是融洽,今天不会也是做说客来的吧。"
叶青向来伶俐,一时竟然语塞,只怔怔地看着雷列。
雷列见他如此,也就心软了下来,拉住他往后院走,"走吧,给你看看我养的信鸽。"
雷府不大,前院与后院之间是青砖红瓦的排屋,排屋进深不深,约十来步就可穿过,达到后院。与前院满园秋菊姹紫嫣红不同,后院除了几棵苍松,就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歇息着一群惬意的鸽子。那些鸽子看见人来,也并不惊慌,只骨碌碌地转着黑玉般的眼珠,打量着来人,时而又慵懒地跳跃两下。
叶青看见,玩兴大发,从一边的食物袋里抓了一把食饵,凑近一只鸽子,拿了食饵的手在它嘴前摊开,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抚摩着它的羽毛。那鸽子也不客气,就着他的手在其中啄着食。
此时的叶青,是一副雷列从未见过的神态,不同于玩笑时的狡黠戏倪、征战时的倔强果敢、阔论时的飞扬、沉思时的澄静、朝堂上的老成圆滑,竟是满脸的稚气,嘴角边带着的微笑如春风般温柔恬静。
叶青索性将鸽子抱了起来,愈发地爱不释手。
雷列看到他这般孩童般的憨态,先前的不满早就烟消云散了,"你要喜欢,就带些回去好了。"
叶青的眼睛发亮,灼如星辰,"那我就要这只了。这样我一到了苏城,就让它给你传信。"
"好。" 雷列忙不迭地答道。
"等我办完了这趟差事,我们一起请命返回边疆吧。" 叶青看着雷列,面露启盼之色。
离得这么久了,倒也是怀念起那一片土地。京城虽热闹繁华,却又怎么比得上边疆的潇洒自由、洒脱无忌。雷列这么想着,不由地点了点头。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这日,叶青带上家仆王柱,并一干押送赈灾银的人马,奉旨离京,叶云、雷列前来送行,而闻非果然也跟了来,自备了马车,兴致盎然地侯在一边。
雷列执住叶青的手,说道,"我已派人打听到,那指明穆武阵法所在的地图可能在苏城一带,你留意一下,有事放信鸽与我联系。一路小心。"
叶青点点头,又与叶云告了别。正待上车,忽又转身,看了眼雷列。雷列不由自主地张开了臂膀,叶青也无声无语地迎上去,双臂相交相叠。
此时,似乎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马蹄声逝去,只余下一片尘土,雷列遥视着远方,心里空落落的。
叶云意味深长地看着雷列,"雷元帅和家弟的感情真是好呢,连我这亲兄弟也比不上。雷元帅和家弟的感情,怕不单是战友之谊、兄弟之情这么简单吧。" 停顿了一下,踢了踢脚下的泥土,似乎下了决心一般,又继续下去,"莫非,雷元帅有龙阳之好?"
雷列如遭雷击,半响才想起来申辩,"我和令弟清清白白,你不要乱讲!"
"如是这样最好,否则,雷元帅的错爱怕是会给家弟带来麻烦。" 叶云神色恭敬,拱手告别,转身离去。
雷列思绪万千,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起伏汹涌,真如叶云所说,他心里对叶青有着超乎兄弟之情?细细想来,自己跟叶青之间,是一种相知相敬的特殊感情,从前一直以为是朋友间的友谊,现在看来,却又仿佛并没有那么单纯。雷列神情恍惚地往回走,到了一湖边坐了下来。
湖水波光粼粼,间或有几尾鱼儿跳出水面,让他想起了边疆那片同样美丽的湖。
那是大军凯旋前的一个晚上,雷列去林中散心,走得比以往更深入了些,远远发现了一片湖,隐隐有荷花飘香。雷列一阵惊喜,凑上前去。湖水清澈如镜,荷花朵朵摇曳,荷花之间却似有一个人影。雷列定睛一看,清亮的月光照亮了那个水淋淋的身体,紧实的肌肤闪着光泽,修长的长腿在摇曳的花丛中时隐时现。叶青听到声响,警惕地回过头来,看到雷列,方舒缓了神情,叫了声,"将军。"
雷列有点尴尬,应了一声,"在洗澡啊?那就不打扰你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雷列感觉到一股邪火在心中乱闯,那股火烧得如此之旺,以至于他没有直接回营,而是去了附近的青楼。
那是雷列生平第一次嫖妓,也是失败的一次,当闻到青楼女子的满身扑鼻的脂粉味后,他心里的邪火跑了个无影无踪。
后来他一直用军营生活过于清苦做为这次反常事件的解释,可是如今看来,那次的反常,以及自己很多次对叶青的异样的感情,怕真的是如叶云所指,已从相知相识,到了相爱。叶青的身影,怕是已如封印一般,牢牢烙在了自己的心里。但是自己对于叶青虽然有情,但一旦叶青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叶青还会如以前一样待他么?即使两人纵真有情,又怎能于天理伦常于不顾,又如何真能不忌人言?纵使真的可以如此洒脱,叶青毓秀钟灵、前程似锦,又怎肯让他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不容于世人,葬送锦绣前程?
雷列想起在边疆时两人对弈比剑、并肩作战、双剑合壁,那时是何等的快意。不,绝不能将这份心意流露。只要能看着他,和他交谈,与他患难与共,这就够了。
雷列扶了扶额头,站了起来。
第 10 章
闻非坐在马车上,左顾右盼了一阵,觉得很是无趣,干脆把随身侍卫赶上了马车,自己则骑上了侍卫的马,得得地跑到叶青身边,与他胡侃。
闻非看着叶青迎风而弛,白衣随风漫卷,如幡飞舞,好似天际之鲲鹏,在萧瑟的秋景中,分外的耀眼。闻非觉得好看,干脆面朝着叶青,侧坐在马背上,两条腿晃啊晃的,感受着凉爽的秋风,分外的惬意。
叶青直视着前方,拿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你不看着路,盯着我这边做什么?"
闻非仍是盯着他,"可长时间没见了,可不得好好看看。"
叶青好笑地看着他,"我的小候爷,你可别掉下来给我们找麻烦,还是坐马车上去吧。"
话刚说完,闻非从马背上应声而落,一屁股摔在地上。
叶青大笑,"你现在怎么这般的听话?"
闻非朝他翻个白眼,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揉了揉屁股,乖乖地坐回到马车里去了。
行至一片林子,正是秋天,林子里黄草满地,枯叶遍布。
叶青这次只带了十几个骑兵,却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五十万辆库银装在几辆马车里,骑兵们便装打扮,策马行驶在马车周围。
人乏马疲的,骑兵队长陈检过来问是否可以休息。叶青环视了下周围,皱了下眉头,说,"那好吧,吩咐下去,就地休息,不准进林子。"
一旁的家仆王柱感到奇怪,"干嘛不进林子里休息,到处都是枯叶杂草,坐着多舒服啊?"
叶青瞪了他一眼,"秋天干燥,容易起火。"
叶青的命令,对闻非可是没有作用,他自顾自地溜到林子里乐去了,一会儿竟抓了只活野兔出来。
这时来了个商队,约十来号人,为首的商人留几缕微髭,相貌白皙儒雅。这队商人象也乏了,在边上找了处空地休息。叶青向那为首的商人搭讪着,"阁下打哪来,准备去往何处?"
那人回答,"打淮城来,准备送布去苏城。"
"听阁下口音,象是泰城人士。阁下书生模样,不象商人啊。"
"是,家在泰城,世代经商,在下一直读书,今年才继承父业。"那人淡笑着回答。
叶青抓住那书生的手,神情激动,"在下小时也在泰城呆过一段时日,一直甚为怀念。"
那人显得也很高兴,两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闲谈中进一步得知那人姓马名元,做布料生意。
行了长时间的路,带来的水早喝光了,这一路上也没看见个村庄酒肆。就有口渴难耐的士兵向商人讨水喝。谁料他们带来的水也喝完了。正没想法处,远远来了个汉子,挑了两桶酒。那汉子虽然衣衫破旧,却生得剑眉朗目。士兵看了酒桶两眼放光,当即就开始凑钱买酒喝,叶青见了,当即喝止,"各位稍安勿燥,我请大家喝酒就是。"众军士听说有免费的酒喝,都喜上眉梢,乖乖地候着。闻非也闻着酒味从马车里探出了头。叶青叫来王柱,"你去把那人的酒都买来。"又向众商人拱了拱手,"我请各位喝酒。"那几个商人都看着马元,马元答道,"叶兄客气了,我们还不渴,且不惯饮酒。"
那卖酒的汉子收了钱,喜不自禁,把担子上的包裹解开,拿出两个瓢,分别放到两个桶里,正待把第二个瓢放到桶中时,被叶青一把抓住,"这位兄弟,你留下来一起喝吧。"
那汉子似乎被他抓住吓了一跳,瓢就掉在了地上,陪笑着说,"这酒小的喝得多了,就不给大人添麻烦了。"
叶青冷冷地说道,"怕是由不得你。"
那汉子一怔,又讪笑着,"那小的喝就是了。"说着解下腰间的一个小瓢,从那个没放瓢的桶里舀了一瓢,就喝上了一口。
叶青抢过那小瓢,扔到地上,拿起另一桶中的大瓢,就势舀了,递给他,"那瓢太小,还是这瓢爽快。"
那汉子立即色变,匆忙间一闪身,竟从腰间亮出一把银闪闪的刀,如闪电般挥出,刺向叶青胸前。叶青侧身躲过,抽出宝剑,与其对峙。快刀对上长剑,两物相撞,激起一片青光.
"把这帮人都给我拿下!"叶青一声令下,众兵士反应很快,迅速亮出兵器,那几个商人也从身后的马车上的布匹里掏出家伙,双方撕打了起来。一会对方就处于下风。叶青招招紧逼,那汉子无心恋战,且战且退,找了空隙,打了个呼哨,竟转身就逃,一纵身已然消失于树林之中。其余各人听到哨声,也纷纷撤退,众兵士要追,给叶青叫住,"都退回到马车边上去。" 众兵士退回到装赈灾银的马车边上。
叶青叫人检查了那些商人落下的马车,发现里面竟备有打火石和硫磺之类易燃物。王柱吓得目瞪口呆,心想当时他们要真进了林子,林子里这么多的枯叶黄草,一旦点起火来,恐怕是无处可逃了。
闻非从马车里出来,怀里还抱着那只兔子,吐了吐舌,好奇地问叶青,"你什么时候看出来那几人不对的?"
叶青扬了下眉,冲他得意地笑笑,解释道,"一个普通卖酒的,能有那么锐利的眼神么?他虽然粗布短衣,那鞋可是好鞋,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恐怕是为了行路方便,一时疏忽了。还有那卖布的白脸商人,说是一直读书,才开始经商,可是他手中满是粗厚的老茧,应该是惯用兵器的。说是远从淮城而来,可人马全无疲倦之色"
闻非恍然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真和那商人攀老乡呢,原来是查他的底细去了。"又遗憾地看着那两桶酒,"可惜了这酒,不能喝了。"
叶青皱了下眉,悠然道,"我估计,酒里没有下药,药是下在瓢里。那卖酒的又另外自备了没放药的小瓢。假如我们事先怀疑,他可以用小瓢喝上一口,打消我们的疑心。" 叶青拾了地上的那大瓢,在有瓢的那个桶上抖了抖,果然从缝隙里透出些粉末来,入水即化。闻非恨恨地踢翻了那桶酒,"今天差点就栽了。"
叶青看了看剩下的那桶酒,又瞅了瞅闻非怀里的兔子,眼珠转了转,"剩下的这桶酒是没有放过瓢的,不知是否能喝,不如用你这只兔子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