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不信缘————夕辰

第１章

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一袭青衫，头束发冠，身长玉立，五官英俊，手执纸扇，好一副翩翩佳公子。
难得今天不用处理公文，萧遥带着一贴身仆从，走在热闹的京城大街上。
贴身仆从名唤小文，清秀伶俐，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身处热闹的大街上，眼睛骨碌碌地瞧着街上各个小摊小铺上的各色东西。
萧遥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瞧一眼兴奋的仆从，嘴角含笑，心情大好，纸扇一甩，悠悠地扇两下。
"小文，眼睛都直了，不累啊。别看了，走吧。"合上纸扇，敲在少年的肩上，率先抬腿跨进一家茶楼。
"啊，爷，等等小的！"小文收回停留在大街上的心神，赶紧随身跟上，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主子跟丢了。
这家茶楼不是京城最好的茶楼，但是清雅的格局，周到的服务，精美的点心是这茶楼的一大特色，倒也得到不少客人的青睐。冲着这一点，茶楼的生意也算兴隆，每天都有不少客人。
在二楼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雨前，几样茶点，闲适地坐着。
抬眼一瞧，一抹清俊秀雅的白色身影撞入萧遥的眼眸。
那身影背对着他，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淡绿的带子绑着。虽然没看见正面，但那人周身散发着一股清冷的气质，他的存在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萧遥心道，这么美丽的背影，该是怎生的一个面貌呢？心里猜测着，对这样一个陌生人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客官，您的茶。"小二殷勤服务的声音打断萧遥的臆测，收回落在白色身影身上探究的目光。
仆从小文替萧遥斟了一杯茶。
"小文，你也喝点。这里的点心不错。"啜了一口茶，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示意小文别在自己面前拘谨。
小文在萧遥身边七八年了，看着他从一个孩童长成少年，心里对他多了份疼惜。
"谢谢爷！"感激地朝萧遥露齿一笑，就朝面前的精美点心下手。
"嗯，真好吃！"小文吃得津津有味，一脸满足。
"好吃你就多吃点吧。"萧遥又啜了一口茶，好笑地看着还是孩子的仆从。
"嗯，爷您真好！"小文又是激动又是崇拜得边吃边道。
萧遥一边品茶，一边注意着那道白色身影。
坐在那里的白衣人不是一个人，旁边还坐着两个人。年纪较大长得俊朗的似乎和白衣人是师兄弟，另一个年纪较小的看来是仆从。
只听那年纪较大的说道："钰离，今儿个师父问我你后天是不是去。你是怎么想的？"
"师兄，我们是来逛街轻松的。那些事等回去再说吧。我现在不想谈。"白衣人单手支颐，眼望着窗外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声音清脆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口气道。
"好吧。到时候你自己向师父说。我是不想你去。你也知道那四王爷的心思，到时怕是......"
"师兄，今天天气那么好，别尽说让人扫兴，不应景的事。本就是来放松的，你就别坏了兴致，好好玩一天就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白衣人打断他师兄的话，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行，我不说了。好好玩一天就好好玩一天。"
萧遥听到他们提到"四王爷"，心里吃了一惊。瞧他们说话的口气，想来是对老四颇有不满和厌恶，但又惧于老四的身份。嗯，那些是什么人呢？老四又到底招惹了人家什么？让人家这样又怕又恨。
萧遥心里暗自揣测，眼光不自觉又移到对面的白衣人身上。
想上前攀谈，又觉得贸然。踌躇间，那白衣人站了起来，象是准备离开。
在经过萧遥身边时，不小心被椅子拌了一下，身子歪了歪。
萧遥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道了一声："小心！"伸手扶了一把。
白衣人退离了萧遥的怀抱，转过身，有礼疏离的道了声谢。
萧遥对上眼前清丽水嫩的容颜，闪了闪神。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恢复过来，笑道："不谢。下次小心些。"不掩关心的语气连自己都怔了怔。
江钰离抬首看了萧遥一眼，对上一双真诚关切的黑亮眼睛，把到嘴的讽刺斥责之语咽了下去，别过头转身下楼而去。
在一旁的"师兄"只看见萧遥和以往的登徒子一样，觊觎江钰离的美貌，便一脸厌恶讽刺道："出了门向前左转弯，那儿有的是人能让公子您满意！"说完拉了仆从匆匆离去。
萧遥听他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苦笑了下，想来他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些寻花问柳之人了。不错，在看到那美丽容颜的一刹那，他确实惊呆了。虽然不能说倾国倾城，却自有一番动人之处。清雅秀丽，吸人心魄。尤其是他清冷的气质，更让人想接近。不过，萧遥也是惜花之人，不会强抢强要。
"爷，刚才那人好生无礼！爷好心扶了一把，他倒反过来说不是！狗咬吕洞宾！"小文气呼呼地为萧遥鸣不平。
"别埋怨了，吃完我们走吧。"萧遥不在意地笑了笑，道。
自从那惊鸿一瞥，江钰离的容貌就刻在萧遥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了想再和那人见上一面，萧遥边差人去四王府问后天四王府有什么事儿。
派去的人办事倒也麻利。不一会儿便回来说，四王爷后天请了个戏班子到府里唱戏来着。那戏班是京城的临湘阁戏班。
萧遥心下想开了去，这好端端的，老四怎么在自个府里请个戏班子？平日也没见他对这戏曲舞乐有什么兴趣，怎么今儿个也热衷了？想来在茶楼听到的，想必那些是临湘阁的人。老四看上了那叫"钰离"的丽人儿了。
不过"钰离"冷冷清清月华般的一个人，必是受不得屈辱的高傲之人了。虽然是地位卑微的一介伶人，倒也不失傲然挺立的硬骨头。要是真让老四折辱了去，自己心里也过不去。想来自己也被他迷了去，关心起他的安危来了。
这一见钟情倒让自己撞上了。要让他接受自己恐怕不那么容易。一个堂堂王爷也得低声下气地讨好一个伶人，叫世人知晓，便成了笑柄了。要他放下不管，他又舍不下这个心。
横竖想了想，还是决定那天过去看看。
这会儿，在临湘阁里，江钰离镇定自若地对年界五十的健朗师父道："师父，我后天会去的，您别担心。到了王府，我自己会注意的。"
"钰离，哎，难为你了！"江师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阁里人的性命都担在你身上，也委屈你了。我们这临湘阁好歹也是硬气的，多少权贵也不敢得罪，怎生这会就摊上四王爷这样难缠的人呢？这四王爷对你不安好心，师父是极不愿你去的。奈何王爷下了死令，你不去就拿全阁的人开刀，这太平盛世也不太平啊。"
"他四王爷身份高贵又如何。我江钰离也不是软弱可欺的主，不会趁了他的心！"江钰离面容清俊，吐出的却是冷淡不屑的句子，转而又柔了声音，安慰师父，道："师父，我自有法子，不会让阁里的人受牵连，您别担心。"
"师父我就是怕你脾气太硬会吃亏啊。我们一个平民百姓怎么斗得过身份显赫的皇亲国戚。"
"我就不信这乾坤盛世，天子脚下他四王爷真能枉顾王法，强逼良民！船到桥头自然直，师父，您就别想那么多了。"
临湘阁是京城的一个戏班子，专为那些富贵人家舞剑唱曲。虽是如此，却有几分凛然正气，不可亵渎。所有来托请的人都带着几分礼貌。
前段日子，四王爷碰巧在一个大人府里看了江钰离的剑舞，倒对江钰离着了迷。回去后念念不忘，便遣了府里总管来请人，点名要江钰离。
本来阁里的人对那次四王爷的心思有所猜忌，现在这一明确点名要人，还这般跋扈，大家心下了然。江钰离冷冷地拒绝了去。
不料四王爷却亲自来请，却也碰了一鼻子灰。平日里使唤惯了的人，心里哪忍得了这口气。恼羞成怒便说了那番话，摆起架子威胁起来。
这一闹阁里这几日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里。众人都为江钰离捏了一把汗。这江钰离是阁里的台柱，能歌善舞，也是阁主的得意弟子。
这会子闹成这样，阁主心里也不免担忧。
江钰离看起来还和平时一样，淡淡的。偶尔会和几个交好的师兄弟说几句笑话，一切如常，没什么异样。
这江钰离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没见他对谁低过头，弯过腰，连皇上召见也不卑不亢，淡定从容，怎么看也不似一个伶人，高洁的样子带着几分洒脱。
两日后，萧遥带着小文，摇着纸扇来到四王府。
"哥哥，来来来，今儿个我请了个戏班子，正好你也来看看。这戏班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碰巧哥哥你来了，就过来一道赏赏。保你叫好！"四王爷兴冲冲地拉着萧遥一阵嚷道。
"老四，你转性啦？啥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还特意叫了来府上。"萧遥不紧不慢地调笑。
"哥，以前我不是没发现嘛。那天在王大人那看了一宿，觉得还真是不错，便想着在自个府上也弄弄。"四王爷倒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忙回嘴。
萧遥笑吟吟地看着身边比他小两岁的同胞弟弟，道："怕是没那么简单吧。就听一宿就听出味儿来了？以前也没觉得你有这方面的领悟。只嚷着要练武上战场。"
"哎呀，哥哥，你就别取笑我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喜欢那个叫‘江钰离'的，所以才请了他们来。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好歹也能知晓个大概。而且看着就觉得舒坦，也真个叫赏心悦目。要不等会哥哥你自个看了就明白了。"四王爷萧宜迫不及待地拉了萧遥就走，好象急于献宝的孩子。
"老四，别毛毛燥燥的。你说‘喜欢'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硬逼人家来的吧？"萧遥停下步子，非要萧宜说个清楚。
萧宜被他一扯，也知晓要不说清楚他这个哥哥是不会罢休的，便道出了事实。
"老四，你这样仗权强逼，叫百姓落了口实，不是污了你自个的名声吗？皇家也算是个明理的，怎么你这会就糊涂了？人家还道你是看上了江钰离，存了那份龌龊心思，不是往自己脸上抹黑吗？"
萧宜一听，眼一瞪，气就上来了："我不是先差人去请了吗？谁叫他不识抬举！我亲自去也拂了我的面子。我王爷的面子往哪搁！我只是觉着他好，哪存了那些心思，不是冤枉我吗！要真那样，我还不早把他弄了来，还费那么多心思干嘛！"说着就觉得委屈。
萧遥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早说不就没事了。闹得现在这步田地。"看来是自己误会了。"要不等会你跟他说清楚，免得让人说闲话。"
"要我一个王爷的身份去向一个伶人低头认错，我不干！看完了放他们回去不就得了，那些流言自然就消了。"
"得，那就这样着罢了。走吧，人家还等着你去开场呢。"说着，就催萧宜赶去后院。
主子一到，戏就开场了。
那江钰离一出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眼球。白衫轻袭，衣袂翻飞，长发飞舞，袖子轻扬，手中握着一把长剑，舞得轻盈，灵动飘逸，真个是动人之姿，好似谪仙。
随着乐音的高低起伏，急缓弛松，江钰离的舞姿也时而舒缓，时而激越，手腕左右翻转，灵活自如，前伸后缩，进退有步，身体时刚时柔，曼妙无比。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连个赞叹的工夫都没了。
萧遥一直盯着江钰离的光芒丰姿，心里对他的喜爱又多了一分。眼睛不敢暴露太多的情意，只是温柔地注视着。
要真把心里的情感赤裸裸地呈现，人家还不定当他是个巧取豪夺的无耻情色之人。
他和他身份悬殊，谁会相信他王爷会对戏子动心动情，只认为是对他感到新鲜罢了。指不定哪天厌了，倦了，也就扔破布般对他不闻不问了。
萧遥自己也不确定，对江钰离是否是一时情动。不过不管是什么，他只是不想现在就断了心中想亲近他的念头。反而越发想和他交好。凭他的直觉，江钰离虽是卑微的市井之人，但身上的干净傲视的气质倒也不俗，没让那身份掩了去，反倒觉得突出了。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向谁低头的吧。就算有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面不改色冷然面对吧。
看着想着，不觉江钰离的剑舞停了下来，原来是结束了。过了会儿，众人恍过神来，不住叫好。
江钰离淡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微微倾了倾身，行了个谢礼就退下了。
看完了戏，萧宜留了他们吃饭。看来今天萧宜心情很好，给每人赏了十两银子，江钰离则赏了二十两。对于四王爷的赏赐，江钰离很大方的接受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付出了劳动，这本就是他应得的。
席间，萧宜不断地称赞江钰离，俊朗含笑的脸上看不出猥亵不轨，倒让人觉得真诚了。
阁里来的人心下疑惑，又不敢贸然问出来，心里没个谱。江钰离呢，倒象个局外人似的，没什么表示。
在舞剑时，他就一眼认出萧遥了，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和萧宜长得有几分相似。
那天看他高贵的气势只猜出他身份不低，没承想他竟是王爷。现在他在这儿，用那么柔和的眼光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不会是和四王爷一样，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吧。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真被逼急了，大不了一死。虽然觉得死是懦弱了点，但也好过受他们的折辱。
这样一想，也就释怀了，手里的剑舞得越发飘逸了。
一顿饭下来，阁里的人都吃得忐忑不安，就不知四王爷是什么心思。
回头问江钰离，江钰离只淡淡地笑了笑，道："没事。"

第２章

避开众人，在回廊处休息时，迎面碰上了萧遥，心里吃了一惊，脸上却没表露出来。
"你刚才舞得很好。"萧遥先开口。
他是特意跟着江钰离出来的，想着江钰离对他和老四的印象不一定好，不，是肯定不好。
虽然老四觉得没必要和江钰离说明白，但为了能给江钰离一个好印象，还是觉着有必要澄清一下。萧宜不愿，那就他来好了，反正象江钰离那样的人，萧遥觉得向他认个错不会损了王爷的身份。
"多谢！"江钰离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把视线落在院里的花花草草上。
"老四他是鲁莽了些，也没有别的意思。请你们的手段激烈了点。他并没有恶意。在这里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江钰离转过头来，讶异一个身份高贵的王爷竟向他自己赔不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俊逸真诚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老四他性子暴烈了些，不过不会真做出那样的事。你们放心吧。他是一时恼了才会口不择言。我们虽是皇亲贵胄，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萧遥以为他不信，便多做解释，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保证。
传闻三王爷是个可亲的王爷。想来他是三王爷萧遥了。心里寻思着，嘴上便说了出来："你是三王爷？"
"不错。我便是三王爷。"萧遥也不推拒，大方地承认。
"既然有了三王爷的保证，我们临湘阁也就放心了。"但觉得这次让四王爷这样威胁心里忍不下这口气，便又道："我们临湘阁是平民百姓，入不了王爷的眼。但王爷仗着身份随意拿捏百姓的性命，我们也挣扎不得，大不了拼个一死，也得保着做人的尊严！"
听他说得义正言辞，萧遥的脸变了变，觉得尴尬。偏这回是老四有错在先，也不好驳了人家，硬生生忍了下来。
虽说他性子和善，却也不是一味迁让容忍的人，该威严的时候还是很有气势，震得旁人动也不敢动。现在被江钰离一阵抢白，天生皇贵的高傲性子冒了出来。
可江钰离偏偏是自己激赏的人，心里郁闷的不行。只管把老四萧宜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还得忍着，对江钰离发不了火，说不得重话。想想自己还真是倒霉，偏偏来淌这浑水，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