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我极不屑地说:"你不是生闷气么,不是不理我么?"
"我不敢了!"鸭蛋抓着耳垂,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似的:"能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幸福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我忽然觉得鼻子一酸。我赶忙闭上眼睛,祈祷上帝让这一刻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因为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鸭蛋了。
叶子开始慢慢飘落,一片一片的庆贺着我们丰收的秋天。球队的成绩蒸蒸日上,季度赛我们取得了第二名。大家伙举着啤酒杯齐声高呼着:"向第一迈进!"甭提多壮观!由于赛事的繁忙,我和脸盆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我甚至开始有点厌倦脸盆。分手那晚鸭蛋死活赖在我的床上,问我:"你还好吧?"我笑笑说:"不瞒你说,我居然一点感觉都没。"鸭蛋舒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那证明你压根没爱过她。"
"可能吧,我哪知道,恋爱这东西就这样,不相处在一块了感觉就没了。"
"决不是,"鸭蛋斩钉截铁地说:"你爱她的话,无论你们隔得多远,你都会想着她的!"
"傻样!"我瞥了他一眼说。他的眼睛忽然又闪着光:"对了,那你把那十字架摘了重新挂上那蛋!""一时半会我找不出来,改天再说吧。"这我可不是骗他。他很沮丧的低下头,又煞有介事地抬起头说:"算了,我再给你做一个吧!"
训练完了我和鸭蛋一起去走铁轨。那天的风不大,可天阴沉沉的,刺骨的冷,我和鸭蛋在站台旁坐了一会就冷得打哆嗦,于是我们开始往回走。走了没一会,下起了毛毛雨。天也开始渐渐变黑。周围的路灯也跟着一座座亮了起来,微黄的灯光在雨中渐渐模糊。鸭蛋说:"好浪漫啊......"我一路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
冬天很快就到了,我还没来得及把那颗小蛋找出来,就听见鸭蛋对我说:"我得转学了。"鸭蛋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转学的,那个学校离我们学校并不远,可他们和我们向来就是球场劲敌。告别会的那天一个哥们无不惋惜地说:"哎呀完了,以后我们是损失了一强大助手增加一超级劲敌呀。"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大笑对鸭蛋说:"哈哈,以后咱们要踢球可是我踢你的门了,悠着点儿!"鸭蛋呵呵两声,然后开始猛灌啤酒。夜里大家都三三两两回去了,我和鸭蛋单独在冷清的街道上乱逛。
鸭蛋说:"真怕你忘了我。"
我说:"不会的。咱们永远是好哥们!"
"恩,"鸭蛋说:"即使这样也好,"他惨然一笑,问:"能给我个拥抱么?"
"......"
我们就在黑暗的街道里紧紧拥抱。我觉得肩头被箍得生疼,连忙说:"拜托......我,我又不是你仇人!"他没有放开我,却比原来搂得更紧。我们的个头差不多,所以我勉强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到自己听到他的心跳声--那是那么地温暖、安详、平和......
这么个操蛋的年代(3)
冬天的假日我躺在温暖的被子里赖床,半梦半醒间看到鸭蛋拿着热腾腾的牛奶和鸡蛋向我走来。犀利糊涂就这么爬起来,却发现宿舍空空如也,除了被子以外无一温暖之处。我的第一反应是:我想吃牛奶和鸡蛋。第二反应是:我想鸭蛋。打开鸭蛋走后腾出来的抽屉,看见一张破旧的食谱成品寂寞地躺在其中,纸上满是褶皱,可鸭蛋的笔迹还是能让人想起他那兴冲冲朝我奔来的模样。
从宿舍下来来到球场,冬天的天灰蒙蒙的,球门处已经换上原来鸭蛋的替补。那人也极认真地在扑球。一个球朝我的脚下滚来,可遗憾的是已经没一活靶子让我练精准度了[自由自在]。
我们约在常去的那个站台。我还没到就发现远远的一小黑点在朝我晃动,再走近一点发现是鸭蛋,他穿着一件黑色羽绒大衣,全身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像一行动迟缓的小熊。他见到我马上指着我哈哈大笑说:"哈哈,咱们穿情侣装,多美呀!"我白了他一眼,说:"呆瓜就是呆瓜,到哪都不会变。"鸭蛋嘿嘿笑了两声,问:"傻兔,想我了没?"我哼了哼说:"拜托,我每天玩足球不亦乐乎哪有闲工夫想这想那!"鸭蛋一副特失望的样子说:"我可一直都在想你!早上也想,中午也想,吃饭时想,睡觉时也想......连看到妮可基德曼在电视上都能联想到你对我笑呢!""妄想狂啊你!"我作势敲敲他的头[自由自在]。
晚饭的时候我们在拉面馆里吃拉面。他吃面的时候狼吞虎咽,样子很是好笑。我揶揄他道:"小心小心呐,别成为中国第一个被面呛死的人。"他忽然抬起头,特专注地望着我,很满足地说:"看到你真好。"我咳嗽了两声,岔开话题说:"听说年前有一场咱们俩学校的比赛吧,你要好好用心呐,看看你守不守得住我!"他得意地说:"为了能赢你,我现在每天都在作魔鬼训练,肯定能赢你这懒鬼!"我忽然觉得有点儿失落,或许在以往的日子我并未意识过我与鸭蛋站在同仇敌忾的阵线上有多么幸福,所以当我知道他正努力地履行为我踢球这个在我曾经看来那么幼稚可笑的承诺,而却是以打败我作为方式的时候,我竟会觉得如此地伤感。"对了,"鸭蛋打断我往口袋里掏了掏:"我又做了一个蛋,比以前那个还精致,反正你脖子上也没有什么......"他调皮一笑:"就将就着带上吧。""拜托!你不是说什么魔鬼训练吗!还有闲工夫做这?!"他点点头,很严肃地说:"恩,两个一样重要!"于是我伸出脖子,任一张桌子很别扭地隔在我们中间,让他带上了那个新蛋。
算算时间发现离年前的球赛还有将近两个月,我开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勤快。每次我累的时候,就看看挂在脖子上的铁蛋,于是又有了新的动力。在看到球门处站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我总会一阵空虚,想到以前鸭蛋小女生似的向我挥手,想到他屁颠屁颠地朝我奔过来,忽然有种马上见到鸭蛋的冲动,可我看见那铁蛋,便会觉得无比安心,然后我会立刻告诉自己:不管为了什么都好,决不能输鸭蛋!
到了元旦,天气已经极冷。我和鸭蛋见面的时候沿着铁轨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那一次好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走得远,可似乎是太远了于是我说:"怕回不去了,咱们掉头吧。"鸭蛋虽然说着:"就快到了,再过去一点就可以看到麦田了。"可是还是跟着我往回走。走在后面的鸭蛋忽然抓住我的手说:"哇,你的手好冰啊,你冷么?"我赶忙把手甩开大骂:"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敢跟我拉拉扯扯?!"鸭蛋又重新抓住我的手,不顾我胡乱挣脱,跑到我的前面,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嘴边呵气,然后用他的手包住我的手:"还冷吗?"他温柔地问。不知怎么了,鸭蛋做的事似乎起了反作用,我反而觉得自己更冷了,冷得说话连都吞吞吐吐的:"当然......厄......没什么效果,还,还是多谢!"
期待以久的足球赛终于如期而至。按照我们预先所想的,我和鸭蛋都是首发。我和鸭蛋似乎从来没在球场上站过这么近的距离,一看到鸭蛋在不远处朝我作鬼脸,我就忍不住想笑个死去活来。我也摸摸铁蛋,算是朝鸭蛋示意。比赛开始后并不轻松,由于对方本来就与我们势均力敌,再加上他们的训练或许在防守上下了工夫,我们还没办法发起进攻,就被对方破门先得一分。我在场上拼了命地奔跑却仍然无济于事。忽然队友在禁区前沿把球推给我,为我制造了一次绝佳的进球机会。我力图带球过人,可是只见对方后卫一个飞脚,我便痛彻心肺地倒下了。感觉周围变得乱哄哄地,我睁开眼看见周围一片模糊,又似乎有一群人围了上来,恍惚间我觉得看到了鸭蛋的脸......意识慢慢地回复,我发现自己正被放在担架上抬下场,我立即坐起来,对医生说:"我可以的,我没事!"我甚至想站起来马上回到赛场,可脚一落地我就因为一阵钻心的痛身体不平衡倒在了旁边人身上。教练跑上前狠狠地训斥我:"这是比赛,我已经换人了,不要这么不理智!""我只是脚踝扭伤!"我气急败坏地说。可我已经被抬到紧急救治处,没人再在乎我说什么。我的摔倒是在禁区,所以我方获得了一次点球的机会。点球被鸭蛋成功扑出却还是由队友补射入网。此后我方士气大阵开始大举进攻,本来一直形势良好却在最后五分钟被扳回一分,我在场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比分一直持续到比赛结束。对方的所有队员都开始拥抱在一起疯狂庆祝,鸭蛋也不例外。他甚至连看也没来得及看我一眼。那是我们的主场,所以很快他们的队员就收拾好一切开庆功宴去了。队员都安慰似的互相拍拍肩,一个队友把我扶回了休息室。
我呆呆地坐着直到所有的队友走光。我孤独地坐在休息室里,感到凉意一点一点侵袭我的全身。痛苦的感觉不强烈,脑海中反复回旋鸭蛋和他的队友们狂欢的场面,内心空洞。我下意识地摸摸胸前的铁蛋,却发现它不翼而飞。可能是踢球时碰掉的!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就在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快疯掉了。我一瘸一拐地走向球场,脚钻心地疼,可我知道有个地方比脚疼一百倍,一千倍。球场、看台、替补席、紧急治疗处我全部都找过一遍,当我再回到球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再也没力气走路了。我一下子倒在冰冷地草地上,眼泪像自来水一样往外淌,我从不知道一个大男人可以伤心得这么彻底。我在无边的黑暗中大骂着鸭蛋:"呆瓜,死呆瓜,妈的说的什么鬼话!说什么喜欢我都是假的!赢了球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忙着擦眼泪之际忽然发现眼前晃出一个身影。"我刚在宿舍休息室都找过了......然后我就猜你来了这儿。"是鸭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我知道是他,知道得那么确切。他蹲下来,歪着头看着我。我从未有一刻比那一刻更想看见他,可我还是傻愣愣地坐着,哭个不停。鸭蛋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我没有挣脱,不,是我不想挣脱,那个夜里的街道上靠着鸭蛋的那种安心感觉又回来了......我忍不住大骂:"都他妈怪你,你给的那铁蛋在这儿丢了,都怪你,你太他妈不是人了!"我已经语无伦次了,鸭蛋听得一头雾水,可他还是安慰我:"傻兔别难过了,我帮你找铁蛋。"球场没有灯,其实草地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鸭蛋就这么摸黑找了许久,最后竟也被他找到了。鸭蛋给我带上的时候笑着说:"铁蛋丢了可以再做一个嘛,干吗像女孩子一样哭!我会误会的啦!"我一听火了:"误会什么呀,我是火大你们队赢了,你们那什么狗屎后卫,脚上带飞刀啦?!""是是是,"鸭蛋挥着手说:"我回去已经好好教训他了,"他又狡黠一笑:"不过你今的样子真帅到家了,我都看呆了。你要射门了我一定防不住你!"我敲敲他的头:"废话,那还用说!"
这么个操蛋的年代(4end)
年二十九的时候街上的店陆陆续续都关门了。我和鸭蛋在冷清的大街上乱逛,偶尔有几个孩子从我们身边窜过,于是鸭蛋频频回头看着他们,眼神特纯真。政府老早就下了命令禁止燃放烟花,所以即使还有一两家卖烟花的店里也只剩下焰火棒。可鸭蛋还是买了好多,我大骂:"这么多,放得完吗?"鸭蛋抱着一堆焰火棒笑着说:"放不完明年再一起放贝。"我笑了笑,明年焰火棒早就过期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听到他说的那句话,心里充满了感动。很久没玩焰火棒,所以当看到一道道彩色的火花划出一条条长长的轨迹时,竟觉得似乎一切变得离现实很远很远。......很快,我的焰火棒在经过微弱的喘息后,渐渐熄灭了。"好快......"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怅然若失。鸭蛋拿着他的焰火棒吧嗒吧嗒地跑过来,另一手递一根新的给我。我接过它,鸭蛋把他的火花轻轻触碰我的焰火棒前端。火花变得越来越大,又渐渐在眼前分成两团,我感觉有点头晕目眩。"你相信么,幸福有多么短暂,我都要把他延续下来,就像这火花,我不会让它那么快熄灭的!"他的眼里无限温柔:"傻兔,我爱你。"我听到了,清楚地听到,再也没有火车隆隆而过将它掩埋在巨大的声响中。这一次,它是那么有力地,进驻到我的心里,贯穿我的整个身体。
毛毛对我说:"我这发型,明被那小男看到不吓死才怪呢。"毛毛所指的"小男"是一个喜欢她的纯情少男,毛毛说,她一点都不爱他。可她还是因为他几乎要和三年相爱的同志女友分手。"我只想享受现在。‘喝一口清水,看一眼天空,望着仁慈上帝的窗口,抚摩一下。'"我问毛毛:"爱是什么?"毛毛仍然坚持她的享乐主义。即使如此我想我也早就知道答案,因为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而直到后来我也终于开始逐渐明白。
"鸭蛋,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心跳......总让我觉得那么安详、平和......?"寒冷的大年初七鸭蛋抱着我坐在铁道旁的台阶上。冬日里少有的出现了明媚的阳光,我靠在鸭蛋的怀里,我的手臂触碰着他的手臂,我的头靠着他的头。我终于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再也没有什么,比此刻的这一切更能令我幸福的了。
记得曾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这是一个从飓风到上床都免费的年代--对,这就是这么个操蛋的年代,性别算什么,年龄算什么,贞操算什么?!没什么比爱来得更他妈冠冕堂皇的了!什么高尚原则,什么卑微理想,什么宏伟墓志铭!却都不及让我在我死后,还能紧紧抓住他的手,任由世事变迁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也终不分离,来得更教人珍惜啊。
第二年的春天我和鸭蛋终于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我们面对面坐着,安静地望着彼此傻笑。
窗外,天空湛蓝清澈,树木青翠挺拔,辽阔的田野,怡然吃草的牛羊,平静的湖面,没有一处不动人。我们谁都知道我们要去找什么,也都知道等待我们的应该是什么。没错,在以往这么长的日子里,我竟完全忘了,铁轨连接的是一个地方抵达另一个的距离。于是我一点也不期待火车将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因为我已经看到,那个我的心能够抵达的地方,鸭蛋所说的,那一片又一片金黄金黄的麦田--那不是小狐狸的麦田,更不是梵高的麦田,而是能够将我的理智全部淹没,在一次又一次鸭蛋的微笑中替滋暗长开的,绚丽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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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24/1:28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