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泪水。
三十岁的大男人,哭得一塌糊涂,却不难看,只教人感动。
我也觉得欣慰,却隐隐地不安。
又踱回手术间坐好,盯着手术台发呆。
......
35.
眼前人影晃动,老师们在收了。我回过神来,看墙上的挂钟,竟已过了三个多小时。
老师们不待我说什么,纷纷说科里忙得很还要回去,先后都匆匆地走了。我家老头顶着他亮晶晶的光头笑眯眯地说过年时候要我值夜班,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送他们出去的时候林潞和申公子迎面走过来,林潞说她开车去送老师们,留下申公子看着我,不见了平日的吊儿郎当,只剩凝重[自由自在]。
沉默。
我也看他,吞一口唾沫,终于问出口:‘沈昊他......?'
申公子拉起我的胳膊,想了一想说:‘你先坐下。'
就推我在医疗室外间的椅子上坐下。
心立刻凉了。
申公子像是怕打击到我在找婉转的字眼似的,半天也不开口。
‘到底怎么了?'
‘......这次是万宏那边内讧,他跟我们求助,结果我们救了他,老大却给丢了......'
心头一把火蹿起,声音就高了:‘什么叫"丢了"?!'
申公子被我吓到似的瑟缩了一下,瞄我一眼,又说:‘救人的时候乱成一团,阿昆又受伤,老大被人偷袭,他们几十人围我们几个......'
真叫人不能相信!蹭地一下站起来,我恨不得拿点什么东西摔到他脸上:‘那你们就把他扔在那儿!!'
‘可是我们寡不敌众,不然大家死在一起了!'申公子好象着急起来,声音渐渐提高。
我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只用鼻子出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是我们的头儿,我们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申公子急得眼睛都红了。‘我们和万宏被他的手下摆了一道,没想到他们叛徒这么多。现在不是在召人,想办法救他嘛!'
我颓然坐下,手插进头发,使劲揪住。
‘你......'申公子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又说:‘你不要这么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救他的。老大头上挨了一下才被抓到,但是没有什么重伤,而且他们要留他做人质,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担心也没有用的,你养好脚伤是最重要的,我们现在已经有人帮忙,不会有问题......'
于是明白,我跟‘他们'并不是一类,他是‘他们'的头儿,我在担心什么......
我的担心也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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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进展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点恶俗的趋势,只是功力有限,瓶颈了,只得这样......唉......豁出去了,鸡蛋砖头都撇过来吧!!不过......刀子就不要了吧~~~~啊!!!斧子也不要!!!
怎么也想不到,还以为要大费周章,谁知道我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人就给救回来了。(作者:你在那里失魂落魄的,都过了整整8个小时,又一天清早了!吴:......)
人是被抬着回来的。
申公子过来告诉我人已经救了的时候,我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争执和不快,就伸手来拉我。我意识模糊地跟着他走,就来到最近经常光顾的医疗室。
令我惊讶的是,这次似乎只有抬回来的这个人是伤员。
一进医疗室,他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沉沉地呼吸着。
突然有人拉扯我:‘......吴,吴医生!你别,不要太激动!......'
我拿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全是泪水。
走过去看着他,之前还对我谈笑风生的脸,现在布满青肿和裂伤。有时会不正经地调笑的眼睛轻轻阖着,有一只也青了,宽阔的额头上有一条短短的伤口,几乎长合了。未着片缕的上身也满是青紫,胸膛规律地轻微起伏着。我无意识地探到他的手,轻轻合拢我的手指,握着。坚硬的大手暖暖地贴着我的手,一动不动。
听见一声轻咳。我抬起眼睛,看见栾医师正站在里间的门口,走过来递给我几张片子和化验单。
佼好的面容透着一丝疲惫。
她闭起眼睛捏着眉头对我说:‘刚刚给他拍的片子,头部CT大概没事,你再看看。听说当时头给敲了一下吧,应该有点脑震荡,但是没看见骨折或者出血,不知道现在怎么还意识不清,是后来给揍的?'她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又说,‘胸片上肋骨有一根应该是裂了,不过我看问题不大,你再看看,这些片子你们外科应该更权威。身上几个口子,出点血不过也不多。'
我接过来,也没看,先微笑,说:‘你太辛苦了。'
栾医生听了,手从脸上拿开,好象一股活力注进身体里,展开一个鲜活的微笑,忽然脚步轻快地走过来,很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才像话嘛!那些猪连句好听的都不会说!'
然后就走向门口,边走边说:‘那我去睡觉,就交给你啦!'渐行渐远,还隐约传来她的声音:‘死鬼,还不回来。......'
我好笑地回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发现申公子一直都在,好象很惊讶的样子。
‘医生是不能不尊敬的!年轻人!不能小看吧!'我放下沈昊的手,走向申公子,也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申公子回过神来,不太满意地皱皱眉头说:‘什么呀,都结婚三年了!'
变成我惊讶:‘你老婆--?'
‘你天天看见嘛......'
‘......'想了又想,在这里每天看见的女性只有两个,那么......
不予置评......
心情不同寻常地轻松,虽然身后一个人没有知觉地躺着,但是心却安定下来。
转身去看,他还是闭着眼睛。
‘得了得了,不聊了,我也要睡觉去。累死......有人还挑三拣四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哪。我笑:‘等一下!'
他眨眨眼睛张开嘴边打呵欠边说:‘什么?'
‘如果我想来你们这里上班,应该找谁去说?'
申公子吓了一跳似的闭上嘴,咬到舌头。
‘仄个,早头缩了,咝......他还得跟丧边请四吧......偶也不兹道......'(作者注:这个,找头儿说了,他还得跟上边请示吧,我也不知道。[自由自在])
‘明白。'我对他又笑,摆摆手,‘你也辛苦,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申公子梦游似的踱出去,刚出了门口又折回来满脸严肃地说:‘那你也别太辛苦。'
我点头,目送他离开。又带了笑意,走回病床,开始详细地体检,阅读检查资料。
正像栾说的,他之前受伤的一根肋骨有裂伤,不过看位置和程度不碍事的。其他的检查除了轻微的贫血都没有异常。彻底放心,于是搬一个凳子过来,坐在床边,又拉起他的手,无意识地把玩。
睡得还真甜......
想笑。
也有点困......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床上,握住的手已经离开,嘴角湿湿的。
丢脸!
悄悄地在嘴角抹了一下才坐直身体,笑着看向床上的人。
沈昊靠坐在床上似乎在发呆,见我醒了,目光转过来看我,好象还没睡醒似的。
大概也是刚醒,然后他移动的时候我也醒了。
我裂开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看你没用的!还得别人去救你!'
他有些尴尬地笑笑,抓抓头发。
‘这么下去,你们成天有病号,我看栾他们也忙不过来,我跳槽过来怎么样?'高兴地向他眨眼睛。
‘呃,......什么意思?'他还是没睡醒似的。
‘沈老大,兄弟打算投奔你,你收不收啊?'我嬉皮笑脸地在他肚皮上轻轻一拍。
‘你......'他向后退了退,坐直,但是引起疼痛,扯着嘴角。
‘到底行不行啊?'什么时候变的吭吭哧哧的......我扔个白眼给他。
‘我,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皱起眉头。
我看着他的表情,他也看着我。互相探究。
脚步声。
‘啊,老大醒了!太好了!'是大熊和黄伟走进来。
‘成礼,这是怎么了?'沈昊仍然皱着眉头。
‘你受伤了呀老大!'
‘你怎么让生人进来?'
两个人同时开口,我无奈地笑了。
‘你们老大给打傻了吗?'黄伟纳闷地问。‘我也不认识了?'
我还是无奈地笑:‘脑震荡吧,逆行性遗忘。钟,你不用担心,过几天会好的。'
黄伟露出和大熊一样惊讶的表情,说:‘还来真的啊?那他也不认识你啦?'
‘......是吧......'
‘不......呃,我们以前见过面,但是不认识,对吧?'
再回头看他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的表情。
我只能无奈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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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补上一节的一点说明:逆行性遗忘,又叫近事遗忘,脑震荡的时候和早老性痴呆都会有,就是字面意思,早先的事情记得住,最近的事情记不住。(唉......上一次翻神经病学是半年前......不知道有米说错......汗~~~~)
黄和大熊两个人嘀咕了两句,就转身走了,临走的时候大熊对沈昊说:‘总之他是医生,头儿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黄还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
但其实他们不知道,现在我觉得我无法跟沈昊独处。
目光游移几回,掠过沈昊的脸,发现他正用炯炯的目光打量着我。
心里一股怒气翻滚着上来,我于是狠狠地回瞪回去。
他却对于一个陌生人的瞪视不以为意,反而微笑起来:‘这么说你是要在这里工作了。'
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别站在那里呀......医生,呃,你的名字是--'他笑得温和,我也温和地痛着。
‘吴风。'
‘是吴医生呀。......让我想想......'他微微皱起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垂下眼帘,下意识地数着他手上的骨节。
‘啊,我知道了!'那手突然一挥,引走我的目光。‘你前年夏天是不是去了西藏?'
我吃惊地看他。
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抓了抓头发说:‘虽然这次脑袋给敲坏,但是平时我记忆力是很好的。'
又抬头给我一个春暖花开的微笑,我心头一颤。
怎么记忆力损失了,智商也损失了么?
‘我怎么没有印象......'我嘀咕。
‘哦,当时我看见你,印象挺深,但是你应该是看见我了呀。'
‘是吗?在哪里啊?'我心不在焉地搭话。
‘在香格里拉啊,我很久没放假,就想找个没什么空气污染没什么人的地方彻底放松一下。所以背着行李去徒步旅行。结果野地里倒霉碰上大雨,搭过你的车来着。对了,你的车不错呀。'
他停下来,有些小心翼翼似的看我。
想起那高原,想起那车子,那大雨,那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怒放的花朵......
原来这就是那时候好象神农架野人似的脏兮兮的大胡子......
再上下打量他:‘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我认识你,还有刚刚那个,有多久了?'
我淡淡地笑一下,说:‘放心,你没有丢掉很多记忆,我们认识也就半个月。等你过了脑震荡的时间,自然会回来。'
他看看我,仍然皱着眉头,不再说话,陷入沉思。
......你丢掉的记忆并不是很多......
38.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怪。
也许,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类思考得太多,上帝于是笑傻了。
几十亿人,据说相遇就是缘分。
良缘?孽缘?
为什么呢?
这样对着发呆实在尴尬,我简单几句安抚沈昊睡下,嘱咐他有事就出声喊人,就走进内隔间里的医生办公室。里面有一张小床,我就躺下去。闭紧眼睛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间传来轻微的鼾声。
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睁开眼睛。
瞪着天花板。
这么折腾,却睡不着。
为什么?!
贼老天!!
想起刚才的情景,无法控制地怀念起从前的沈昊,谈笑风生,渊博风趣,还有......
就无法控制地想起他离开前的事情......
全身也热起来......
我腾地从床上跳起来,一瘸一拐地冲进沈昊那间,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吵醒,他似乎也躺在那里发呆,见了我有点吃惊的样子。
腿脚不灵没刹住车,我几乎撞到他身上。急忙伸了两手支在他身体两侧的床板上稳住自己,说:‘不管怎样,你还是这里的头儿对吧?我要跳槽到你这里来当医生!你必须同意!!'
激动。
沈昊似乎自从脑袋受伤反应就有点迟钝,此时满是淤伤惨不忍睹的脸上一双眼睛疑惑地眨了眨。
猪头!
‘你......'
‘我技术很好的又肯干活你可以去我原来的医院查如果到你这里要体能训练我也肯定能通过而且我家世清白忠心爱国......'吸气又吐气。‘你不要我是你的损失!'
说完最后一句,忽然脸红起来。
我也是猪头......
......一对猪头......
他才想起来微笑一下,调整了态度,显得自若起来,好象原来的沈昊回来了一部分。
‘这么优秀啊,'笑。‘那为什么你一定要在这里工作?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纪律是很严格的,甚至有些苛刻,你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可能连个人的隐私都没有,而且还可能有危险。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没有个人的隐私啊......
‘对!下定决心了!'
他又微笑--虽然不记得我,却像以前那样迷人地微笑。突然意识到,这家伙,不知迷倒过多少人呢?悄悄地忿忿地捏手里的床单。
‘而且即使我同意推荐你,也不可能由我做主,我还有我的上级,如果他们不批准,我也没有办法。'
看着他那种不温不火的态度,如果不是伤员,我一定一脚踢过去--当然前提是我有两只健康的脚......
捏紧......
‘那你不会多夸几句多说点好听的多交点管用的材料!'我开始唾沫横飞。
他挑起一条眉毛,还没张嘴,我又说:‘而且你们本来人手也不够,你看,一个出差就完蛋,要不是你们幸运碰见我,你都不知道在不在了!'
‘恩,这倒是个像样的理由......'沈昊哼哼着轻轻点头。看他那副打官腔的死样子我就有气!哼,看来脑袋被敲也敲不掉他的恶劣本质!
我眯起眼睛,把手里的床单当成他的‘疼痛敏感区'。
‘你什么意思?!我帮了你多大的忙!!差点残废了!!'我又喷了些唾沫在他脸上。
沈昊耸耸肩,状似无奈地说:‘你刚才不是说我是脑震荡后遗症,不记得了嘛......'
‘你!!......'一时气结,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说,你也要理解嘛,我也不可能随便什么人都答应让他来这里工作,我总要调查调查才知道是不是别有用心的人啊。你又表现得这么热情,让人觉得可疑也是很正常的啊。'
‘随便什么人?!我热情?!我别有用心??!!你TM真给打成白痴了??!!我怎么喜欢上你这个混蛋!!有种你就不答应试试看!!'我彻底被气疯,开始破口大骂。
他又挑起一条眉毛。
我真是猪头。
不知道我现在脸上什么表情。总之我闭上嘴之后,房间里一片寂静,我咬牙切齿地退到床边站好,目光开始往天花板上游移。
继续游移......
下意识地感觉沈昊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好象根根牛毛细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