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这样问时,破晓一脸天真的懵懂。
"你在说什么?楚诺老头。"
他的充耳不闻令他无言以对,只能虎视眈眈盯准他的一举一动,但是直到死亡的那一天为止,破晓除了说了很多话以外,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那一天程破晓背着书包出门,却没有去上学,而是坐在公园的山坡上等他。彼此心知肚明,不必多费唇舌。
他是程赫送给黎扬的幸福,一件小小的礼物。
离开之前,破晓露出纯洁的笑容。"哥哥让我转告萧楚诺,如果他不能学会信任别人,就一定不会幸福。"
一定,不会幸福。思及此,心脏的地方恻恻痛起来。已然无法继续回忆,只怕一口鲜血喷出,当下心脉尽断。
十数年里炼就的钢筋铁骨,已全部在那个人的眼眸中浸透,融成似水柔情。他再也不是"幽篁轩"的冷面杀手萧楚诺了,此时的他只是个希翼能和恋人幸福相守的普通男人。
*** *** *** *** *** ***
"楚诺......"入夜后,黎扬才幽幽转醒。
他坐在窗侧,伸手探去,少年额上的热已消散大半。"饿了吗?"
他摇头。
"喝点水?"
还是摇头。"不要走。"他的手虚弱的搭上他的腰。
萧楚诺几欲落泪,将他抱在怀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肩头。黎扬的身形本就消瘦,现在几乎可以被他用掌合拢。额抵上额,他琉璃般的眸就入了眼。他却想痛哭。
此时,真的分不清那个脆弱如孩童的,到底是谁了。
"楚诺......"
"嗯。"
"我终于毕业了。"
"嗯。"
"我们关了绯月阁,到国外去。我想重新开始。"
他听得心里微微一颤。"想去哪里玩?"
"不是去玩,是再也不回来了。"
他的手抚上他柔软的发。笑着。"你舍得秦霜吗?"
"就我们两个人去,忘掉这里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
萧楚诺笑出眼泪。"然后呢?"
"改名换姓,去隐居。你调酒给我喝。"他大眼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似要将他深深的雕刻在眼底,琉璃深处。"楚诺,你说好不好?"
他覆下唇,舔湿他干涸的唇。"想改叫什么?"
"你说,什么比较适合我?"
将他抱得更紧。想要揉入骨血之中。"莫离。"
"莫离......"
莫离,莫离。不要离开。
"楚诺想要叫什么......"他的声音淹没在唇舌深切的纠缠中,直到气喘吁吁才肯停手。
将少年放倒在软被中,男人站起身。"我去给你拿点水。我的口水可不够你解渴。"
黎扬蓦地红了脸。
萧楚诺转身。他听见警车的笛声已到跟前。
第六个,他为黎扬杀死的,将是他自己。
就在警察蜂拥进入绯月阁的一瞬间,萧楚诺拔出藏在后腰的枪。一声枪响直达天顶,他利落扯过最靠身边的客人挡在身前作为人质。大步流星的犯人与迟疑的警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几秒时间,他人到门前,漆黑的枪抵住人质的太阳穴,扬声喝起。"都退出去,否则我三分钟杀一个,大不了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多么响亮多么大义凛然,多么歹毒狡诈。
杀手心理建设第一则便是,此去无多路,不成功便成仁。只是此时,在他身后蜷缩着二十几个殉葬者他仍是心有不甘。他并不想伤害他们。
他只想带着黎扬到遥远的地方去生活。
黎扬,不不,是莫离,是只属于他的莫离。
"想死吗?"他用枪托敲敲人质的肩膀。
对方慌乱如受了惊吓的兔,慌忙摇头。
他指指墙角。"把那里的挂毯拿下来,有个后门,带着他们走吧。"
对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快滚。"他踹了他屁股一脚。喝道。
安静的坐在平时工作的位置上,各式各样的酒瓶在掌中叮当做响。在遇到黎扬之后,他才开始想要给调配好的酒水起名字。
第一杯,海誓山盟。第二杯,驿路梨花。第三杯,月光之夜。还有无数杯的清水,冰过的,没冰的。
细细想来,多半的酒中都有他莹莹透亮的眼。那双媚惑了他一生的眼睛。那双眼的主人,是他的恋人。
恋人么。
端起那杯"海誓山盟"放置唇边浅尝。
明明知道那是甜甜的,甜甜的毒药。已说不清,那是属于秦霜的,还是萧楚诺的爱情了。那里面皆有一个黎扬。已经足够。
想着想着,萧楚诺释然一笑。杯已见底。
[自由自在]
"楚诺,我看见门外好多警车。"他的恋人一身淡淡的蓝,乳燕投林般从二楼飞下来,扑入他的怀抱。
"不要管他们。"牵着他的手,绕吧台一周,将他安置在昔日的座位上。"驿路梨花,好吗?"
少年愣愣的看着他平静的脸。
"如果不喜欢,我调‘海誓山盟'给你。"
"楚诺,你不会和我走了,是不是?"他问,眼瞳粹亮。
"黎扬,我们时间不多了。"手指灵动,一杯剔透的"海誓山盟"于焉形成。
"你也要和秦霜一样,离开我么......"他看见清澈的液体中自己凄零的神情。
"把那杯酒喝了,别浪费。"
"我不要。"
"乖。"托起他的下颌,他以唇将口中的冰块推给他。"我一直在想,配着冰块喝,‘海誓山盟'的味道说不定会更好......"
他紧紧闭着唇。别开眼,眼泪一点点润湿眼睫,堆积在眼角,成为汪洋。
萧楚诺端起杯,碰碰他紧紧咬阖的唇。神态安然。"黎扬,乖,生病的小孩多喝点水。"
他哽咽。"我不喝。你和秦霜一样,只会骗人。"
"秦霜没有骗过你,我也没有。"他吻吻他的额头。
"你们都要丢下我。"
他张不开口,胸口处一阵炸裂的痛。"秦霜身体不好,他不想拖累你。"
"你也一样。"
"黎扬,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哭的。"
"啪"的一声脆响,萧楚诺左脸明显浮现掌印。
他淡然苦笑。"打也打了,把酒喝了吧。"
他全身都在颤抖,宛如深秋的落叶。"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
哑哑的童音摧毁了心的堡垒,瞬间土崩瓦解。扔一块冰入口,抓了他的下颌,喂给他。轻声告诉他。"黎扬,秦霜爱你。"
他的眼泪混了他的,布满脸孔,咸咸的流入相交的唇。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
男人搂住恋人小巧的头颅,悲痛叹气。"我一辈子都没能赢他。"
"胜负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许多可以用"不知道"来回答的问题。"离......"
少年的泪已经干了。
"你爱我吗?"萧楚诺的手指划过他的颈和锁骨。
"爱。"清清淡淡的口吻给出最真实的回答。
他笑起来。"这样,我终于可以和秦霜平起平坐了。"
少年肩膀一颤,寒冷陡然袭来。"楚诺,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吧。"
他再次轻轻吻他。"重要吗?"
他张开唇,与他缠绵。"不重要。"
只是我对你的爱,和你对我的爱,擦肩而过罢了。
少年爬上桌子,跪坐在水晶杯中间。"萧楚诺。"
"嗯?"
他的高度刚好合适他不停的吻他。"我想和你相爱。"
凝视着他充满水气的眼,他点点头。"来生。"
"我们说定了。"
"好。"
"你不准赖皮。"
"我不会赖皮。"
少年笑起来,眼中精芒盖过阳光的绚烂。"萧楚诺,你一定要来找我。"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嗯。"他咬着下唇点点头。垂下眼帘,映入瞳的正是那杯"月光之夜"。
大批的警察端着枪破门而入,在他们身后一排排加厚加深。在萧楚诺眼里,却只有那个一身水蓝色的少年。
那张笑容,是他此生最深的眷恋。能够遇到他,他已感激不尽。再说一句感谢的话吧。
感谢上天让我在短暂的生命里遇到你。
感谢上天让我诞生,又让你诞生。
感谢他让我遇到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他端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笑容安详而美丽。"莫离,晚安。"
"楚诺,晚安。"
少年的眼蒙上一层血色的天幕,那枚红色的月亮不见了踪影。
你躲到哪里去了?连你都离开莫离了吗?
第七夜
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
一个人到底可以经历多少个十年?
"莫离,莫离,你到底要去哪里?"一身米色西装的沈七狼狈的追在身后。
"你回去吧。"身形颀长的青年转过头,一双眼宛如琉璃,晶莹明亮。
"你跟我一起回去。"终于追上他,他大口倒气。
"我才回来,还有些事要去处理。"
"你都将近十年没回来了吧,怎么可能......"
"你先回去。"
沈七哇哇叫。"我不回去,自己回去会被那些记者吃掉。"
青年忍俊不止。"那就陪我去喝茶。"
"喝茶??我说莫离,新片海报要用的照片还没拍呢,喂,你等等我啊......"
旷别十年。
十年时间足够一个国家改朝换代。十年时间足以让一个人遗忘前尘重新活过。只是,他在十年后,仍无法忘怀:绯月阁,秦霜,还有萧楚诺,和黎扬。
一切仿若就是昨天,历历在目。
沿着曾经万般熟悉的街道行走,路依然是那一条,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扩宽了,沿街的店面也全部换了外貌。
他已经不认识他们了。十年后,再面对这个曾经让他微笑过哭泣过悲伤过绝望过的城市,他已然成了过客。街角那家网吧不见了,一片翠色草地铺散面前。
转过头来,哪里还有绯月阁古色的大门,展现眼前,是一座装潢现代感十足的水吧。走进去,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服务生便递上价目表。
"这里看起来很普通。"沈七左右环顾。布置得简单朴素的店面,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下意识想要点下"海誓山盟"。莫离摇头浅笑。那个喜好真是根深蒂固,几乎变成了习惯。只是没有了萧楚诺,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海誓山盟"。
"两位,‘红月',我们店长请客。"穿着白色围裙的服务生彬彬有礼将酒水递上。
殷红如血的液体,中间一点乳白似月。目光随杯壁沉下,杯底停留的,是漆黑色的天幕。苍穹中一点血红的月。时而天真,时而妩媚。
莫离抬头望去,环状吧台内站着一个长发女子。她回应他的注视,对他点头微笑。
"喂,莫离。"沈七低声耳语。"她不会是你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吧?"
"不是。"小斟,入喉腥腥甜甜,果然如血。
"那就是你的影迷?"
"不知道。"
"什么都不是,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他猛灌一口"红月",下一刻如数喷了出来。"什么东西,这么腥,她当我们是吸血鬼?"
莫离站起身。"你还是趁早回去应付那些记者吧。"
"莫离,你又到哪里去?"
"约会。"
"喂,我们才回来你就到处招蜂引蝶,注意形象啊,大明星。"
他充耳不闻。
沈七连忙跟上。"等......"随即被他扯着领子丢出店门。
"不准跟来。"
绯月阁,黎扬回来了。
"你一进门,我就认出是你了。"拾阶而上,长发的女孩子说。"你真的一点都没变。我叫星子。"
青年微笑着点头。"星子。"
"最近电视里一直在播你的电视剧和MTV,想不认识你都不行。"她拉开二楼其中一间的房门。"它在我的卧室里,你别介意。"
他才说"不会。"就看到了它。它依然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站在窗台下,仿佛在等他回来,仍人不由直了眼。
星子拉着他的手走近栀子小树。"要不要摸摸看,我一直在学着怎么照顾它。它总是喜欢生莫名其妙的病。"
"它看上去很好。"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回忆正由指尖疯狂涌回身体。全部回炉。[自由自在]
"说也奇怪,它一向病歪歪的。结果上个月竟然开花了,估计过几天还会再开一次。"
"谢谢你照顾它。"他的眼无法从它身上移开半分。
"哪里,我也没做什么,你这样道谢我会脸红。"
他微微笑起来。他听见栀子沙沙哭泣的声音,它仿佛低喃着,黎,黎,黎......
一如秦霜那样唤他,黎,黎。就这样一个字,教他学会了痛彻心肺。
"给。"星子递来一张套着护贝的照片。"十年前接收房子的时候发现的,我想给你,那时你已经不在多罗了。"
照片已经开始泛黄。那是他和秦霜,萧楚诺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中,小小的少年身着蓝色的背带牛仔裤,倚靠在长发秦霜怀里,手里拉着站在身侧的萧楚诺。笑容绚烂夺目,实在幸福得过分。
"竟然可以找到。"他竟然红了眼睛。
"不用太感激我。"她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多给我签几个名,够我拿去送朋友就成了。要知道,我的那些朋友都很迷你。"
"改天有时间,我请你骑马。"他说。
"还有吃饭。"她摇摇手指。
"好。"
女孩爆出欢快的笑声。"太棒了,我就要和莫离一起吃饭了!"
正在沈七找人找到焦头烂额的时候,莫离回到了饭店。
沈七连忙抓住他。"莫离,莫离,你终于回来了,还有二个小时就要开记者招待会了,你还没化妆换衣服,竟然这么不紧不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