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青春只要爱————御海 潼

「喂！当个老师举止端庄些，别给学生坏榜样！」夏静妍经过，不悦的推了他一把，附赠硬梆梆的拳头一记。
可他依然不动如山，即使身子都快被阳光烤熟了，也没见他跳起来喊声热。
夏静妍回头，敲了敲他发热的额头，戳了戳他手臂上匀称的肌肉，却也没见他朝她龇牙咧嘴的叫骂。
她看著月历，露出狐疑的神情。「不对啊，农历七月早该过了。」
会让宋耀岚露出此等痴呆神情的，不是撞到鬼就是......那个夏静妍早已埋藏在心中却死也不肯叫出的答案。
他恋爱了！
「你......不会是恋爱了吧？」从自己的口中讲出这惊心动魄、人神共愤的答案後，她吓得往後跳了一大步，然後看见宋耀岚像花子般缓缓转头，用著诡异的神情朝她用力点了下头後......
刹那，社团办公室传来惨烈的哀嚎声。
同时，其馀办公室的老师不约而同翻开月历。
「怪了......七月早该过了啊！」
＊
那晚，突如其来的亲吻，再度激起了他向来平静的心湖。
自从若语离开他的生命後，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有如此强烈的感受。
但他做到了；但他却是个男人。
虽然轻轻画过唇瓣，那温度、湿润，以及彼此间清晰的气息，彻底烙印在他游移不定的心绪上。
他是不是，彻底的、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老师，签名。」庄孟茵手中拿著厚重的点名簿，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後。
「孟茵，老师呆了。看来，比赛的事真的影响他很大。」乔子纭冷若冰霜的脸带著嘲讽，故意在他面前朗声道：「不过......我想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听见两道熟悉的女声，宋耀岚这才回过头，接过庄孟茵手中的东西。「你们......什麽时候来的？」
两道细长的柳眉以漂亮的弧度弯起，漾出清丽绝伦的倩笑。「就在老师为了跟小晴交往的事情烦恼的时候。」庄孟茵接过签过名的簿子，清爽柔婉的嗓音回盪在他耳畔。
「你──！」
「很抱歉，我们还是知道了。」
「所以呢？你们这次又想干麻？」面对这两个令他又怕又恨的女孩，他生怕下一刻两人又搞出什麽古灵精怪的主意来玩弄他。
「老师，班际排球赛快开始了，我跟子纭要去观战，恕我们先失陪了。」语毕，拉著身旁的高挑女孩轻盈步出办公室，轻松躲过宋耀岚的质问。
而他也只能叹息，为什麽会在桦韵遇到这两个面善心恶，又时时想跟他作对的优等生？
只怪这两人的外在形象实在太过完美，而学生会又掌管在她们手中，要找出个缺点攻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一双手悄悄环过他的颈子，一股熟悉的气息窜入口鼻，他仰首，正好让温晴宇的唇覆下他脸颊。
「你──！......就得要这样整我吗？」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听见他身後幽幽的轻笑声。
「只是看你在发呆很好玩罢了。我知道，你在为了我烦恼对吧？」身为造成他心中烦恼的罪魁祸首，他可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倒还挺乐在其中的。
他白了好像无事人的温晴宇一眼，艰难开口道：「......我真是搞不懂，你怎麽会想要和我交往？我们也才认识不久......」他害怕，自己要是介入温晴宇的感情世界，会成为填补江彻云的替代品。
「可，你不是也喜欢我？」他装作无辜的眨眨眼，攀在他肩上的手收的更紧，两道身躯逐渐紧贴密合。
猛然惊觉眼下这两人暧昧的动作，他赶紧往後一挣，推开他主动贴上的身子。这样根本叫做诱惑嘛......
「你这样会让我想对你乱来。」他一手覆上发热的额头，总觉温晴宇的味道还在他周遭徘徊，让他的心跳以不规则的频率加速著。
「那你答应跟我交往，不就得了？」
宋耀岚看入他清灵的眼瞳中，却抓不著任何与他微笑神情相称的情绪。总觉得，有种被耍著玩的感觉。
见他依然摇摆不定，温晴宇叹了口气，带著早上他买给他的无糖绿茶打算离开。宋耀岚也没打算拦阻他。
「......说不定你能给我，江彻云所没有的。」
淡淡抛下一句话，不算潇洒，却带有三分傲。
当下终於明白──想要征服他的人，永远只有被他征服的份！
他，只是不敢贸然踏入罢了。
＊
今天是他生日......本该是个美好的日子啊......
怎麽......
一大早，由於夏静妍出差，社团办公室的活儿全都落到他头上来，因为是她临走前亲口交代的，他不从也不行。
就这样，原本三节美好的空堂就浪费在一堆文件中，害他想叫苦却不敢，只好硬著头皮把工作完成。
一眨眼，已经十一点半了，他传了通简讯给庄孟茵，至少看在同在排球队的份上，顺便帮他买个便当。基本上......他开始觉得身为老师的高傲尊严正逐渐被这两个女孩磨平，且未来有晋级成台北盆地的趋势。
由於他整个早上都号在办公室，完全没空去审视自己的座位，直到庄孟茵带著便当出现，捎来一个令他几乎发昏的讯息後，他才硬拖著快垮掉的庞大身躯，用著生平最难看的姿势，搭配著酸痛的侵蚀跑回教室。
「老师，如果你再晚一点儿回来，这袋礼物就要被送到垃圾场了。」乔子纭噙著冷笑，她身後站著几位他熟到不能再熟的同学，个人脸上都显现出得意之色。
「你们可别乱来！」开玩笑，在生日当天受了一早肉体迫害也就罢了，要是还拿不到女学生送的礼物，他肯定会因为怨念过深激起毁灭世界的念头。
「只要把被你没收的同人志还给她们，我就把礼物还给你。」
啥？这分明是交换人质嘛！要他作出这种毁坏桦韵校风、造成世界污染的事情，他绝对......
下一秒，馀光瞥见那袋充满巧克力、糖果的垃圾袋正缓慢的朝垃圾场移动时，他的坚持有些动摇了......
「我知道了......」身上数以万计的志气细胞，在瞬间以自杀作结。
以卑微的姿态取得生日仅有的安慰後，他像个孩子般，迫不及待的跑回办公室拆礼物。
女生会送的东西不外乎是巧克力、围巾、领带夹之类的。不过，这所学校以正常角度来论，并不能算所正常的学校，所以......
他盯著一盒署名乔子纭的礼物，以拆开爆裂物的警戒态度缓缓拉开精美的缎带，然後以指甲扣住内包装袋，皱著眉，小心翼翼的拉出。
在确定不会爆炸之後，他松了口气，擦拭额旁沁出的冷汗，然後剪开包装。
三秒後，响彻云霄的怒吼透过广播器，传到乔子纭的耳中。
「怎麽办？老师叫你耶......礼物造成的效果似乎有些强烈。」庄孟茵拍拍好友的肩，笑吟吟的示意她去处理善後，丝毫没有为她哀怜之色。
「没办法，只能去啦！」她挥挥手，踩著轻快的步伐，神情愉悦的前往办公室，一点都没有大难临头的危机意识。
＊
「你说，这是怎麽回事？」他拿著一大串名为保险套的长条透明物体，语气中保含著快爆发的愤怒，像是座即将要爆发的火山──实质是敢怒不敢言的火山。
「卡片上写的很清楚。祝你跟温老师百年好合，琴瑟和鸣。保险套是必备用品，要是安全措施没做好可就糟了。」
嘴角抽动，青筋爆出。「你似乎不怕学校的奖惩制度？」他就不信学生会长天不怕地不怕。
「必要的时候我会以退出排球队作为最适当的处置方法。」
闻言，他噤声。嘴角麻痹，青筋缩回。
......可不可以换他跪下来求她？
「反正我还有另外的社团可待。」自窗外渗入的热气让她不是很舒服，她扬起手煽了煽，冷眼看著宋耀岚滑稽的表情，嘴角依然留著那抹傲然冷绝的笑。
宋耀岚突然想到她还是另一个社团的社长，不禁好奇开口：「你到底是哪个社团的社长，怎麽我都没听说过？」
「园艺社。」她语调平板，嗓音沉穏，一脸淡漠样，让他觉得这应该是个很正常的社团。
「种花的啊......」一想到这女孩也有些诗情画意的嗜好，他对她的好感度似乎有些提升。「那你们都种些什麽呢？」再次发问时，他的的脸上终於出现灿亮的笑容。
乔子纭沉思了会儿，长睫下的两对水晶眨动著诡异的情绪，然後不急不徐的开口道：「菊花。」
「喔......菊花啊......」等等！好像有点不太对......
脑筋转了又转，终於发现她话中奥秘，脸色也随著思绪的流动逐渐发青。
「你们这些社会败类、国家的害虫！！」高分贝的怒吼自他口中爆出。
而乔子纭早已不见踪影。
桌上压著一张字条，娟秀的字迹写的十分清晰：『地下社万岁！』

第五章

放学後的教室走廊空荡荡的，安静到有些可怕，只依稀听的见远方球场练球的女孩们嘻笑打闹的声音，不禁让温晴宇加快了脚步。
此时，後方传来不规律的沉重脚步声，与他单薄的跫音交错响起。低头看地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拉长的人影。
「今晚要一起去吃个饭吗？」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内容。
「宋耀岚？」澄澈的眸子中混杂著些许迷惑，却依然沉住气，坚持不回头。
其实，他是在害怕。
「......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惦著他。」江彻云噙著无奈的微笑，往前跨了一大步，轻易追赶上温晴宇鞋底下的节奏。
「用不著你管！」
「晴宇，这样子真的好吗？我知道你还爱著我......」
他话未结束，马上就被温晴宇冷硬的语气打断：「少一厢情愿了，该结束的早就结束了，不管你再纠缠我多少年，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是你自欺欺人。明明就在逃避，却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吗？」热烈如火的情感自他视线中狂涌出，钉在温晴宇孤单高傲的背影上，那郁闷几乎将他整颗心捏紧，传出难以忍受的痛楚。
「江大医师，你说完了吗？」他第一次回眸，回给江彻云的却是一个鄙夷大於天真的灿笑。那道刺眼的笑弧像把弓，射出名为＂残忍＂的一支箭。
「你──！」瞬间，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那抹笑容逐渐腐蚀他的心，让心底坚持著的感情逐渐崩溃。
见他无言以对，温晴宇继道：「我希望你别再──唔......」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透过江彻云手中的手帕呛入鼻腔，他下意识手肘用力往後一顶，却因药效发作而导致全身无力，就像具破败的布娃娃倒在他怀中。
江彻云伸出一手将眼镜推正，然後抱著他不著痕迹的离开空无一人的现场。
也因为这样，才没人看见，他脸上因痛苦而蹙起的眉心，还有一双深情款款，却微氤水雾的眼瞳。
将他迷昏的瞬间，他很想大笑，笑自己的胜利，但也同时为自己的无能而悲哀著......笑啊、笑啊、笑啊──！
无奈的向上弯起嘴角，换得的，却是好久不见的泪水。
温晴宇，你到底还要伤人伤的多深才甘愿？
＊
一打啤酒，被他喝的只剩五瓶。剩下的空罐歪歪斜斜倒在墙脚，旁边搁著的是一颗用被签字笔涂鸦的排球。
宋耀岚的头因刚才的狂饮而发胀著，但他依然撑起痛苦不堪的身子，将角落的排球捞入怀中，用绒布仔细擦拭著上头的灰尘。
在擦拭的同时，他的视线丝毫没离开上头的字迹一分，因为那是若语留下来给他的，唯一的证明。
今天，是程若语的忌日。
三年前的今天，他站在手术房门口，看著自己的未婚妻成了一句苍白的尸体，推至他眼前。
没有眼泪，只残馀一颗成死灰的心。
再也看不见，那连骄阳都显失色的灿烂笑容；再也听不到，那悦耳如春风的清柔嗓音在他身旁徘徊；再也握不住，那双被深情包覆住的纤细小手......
那一天，程若语这个名字彻底消失在世界上，也同时住入他心底最深的角落。
记得刚认识她，是在体育系的迎新舞会上，当时她跟夏静妍被一群工学院的男生骚扰，是他和她哥哥程天昊出面摆平事端的。也因此，他和程若语的缘分在那一刻结下了......当时的他们天真的以为，可以幸福的结婚生子，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王子般幸福过一生。
只是，心底建构出的美好世界，在若语被医生宣布罹患癌症那刻彻底破碎。
那个喜欢游泳、排球的天真女孩，至今还深刻烙印在他的记忆中。回忆是甜蜜，也是难熬的痛。
为了继承她想当排球教练的志愿，他抛弃南部的教职，只身来到桦韵，就是为了达成她未完成的心愿。
「呜......头好痛......」一想起悲伤的过往，整颗心跟著身体一起垮了下来，害他整个人趴在沙发上不得动弹。
偏偏在这时，尖锐急促的电铃声响起，他闭上眼，捂著耳朵，打算装成没人在家的样子，故意不去应门。
但门外那人似乎毅力非凡，过了五分钟，还能听见电铃声断断续续的响著，为了电费著想，他只得硬著头皮去应门。
他心想：等待开门後，一定要好好臭骂他一顿不可！
但是呢，看见眼前站著一位跟松嶋菜蔡子一般的气质美人，张开一半的嘴识相的合了回去。
充满成熟魅力的大波浪卷发披散在肩头，视线再往上移则是线条姣好的颈项，以及一张令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美丽脸孔。这种感觉，他似乎在某个人身上也曾看过......
是温晴宇吧？
「我叫温筑绪，很抱歉在这时打扰你。」冰冷的语气以及公式化伸出的手，让宋耀岚对她的印象并不怎麽好。
「我们应该不认识......」这女人，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即使她长得再美，那疏离得恰到好处的态度也很难让他动心。
「拜托你，去救我弟弟。」自那对凤瞳中带出的不是诚恳的请求，反而像道隐形的压力，让宋耀岚极想结束与她的对话。
她实在，太像温晴宇。
「你弟弟不会是温晴宇吧？」他乾笑，并祈祷得到否定的答案。
她坚定的眼神彷佛即将看穿宋耀岚心底的脆弱，柔软的声调中夹杂著女性特有的韵味，却冷硬如磐石，令他不自觉缩了缩肩。
「是。」
「他怎麽了吗？」只要一涉及有温晴宇的事，他就显的有些慌乱，眼神无法集中於温筑绪的视线上。
「江彻云绑架了他。」
「你要我救他？乾脆叫警察还来的快。」虽然嘴上这麽说，但他心中可是比任何一个人都来的焦虑，万一江彻云对他作出什麽不利的事......
「我说的救可不是要你去和江彻云打架。」她抿抿唇，用手指抹去沾出唇角的口红。「身为温家人，他是不会屈服在那种家伙手上的。」
「那......你到底......」经她这麽一说，他对温晴宇所抱持的疑惑更多了。那太过沧桑的眼神，以及令人心酸的笑容，故作坚强的冷傲......他到底生长在一个怎样的家庭？
「也许他会需要你。」温筑绪露出罕见的笑容，但看在宋耀岚眼中仍然冰冷依旧，同年龄的女人该有的温柔娴静，在她身上可是一点都看不到。
他还欲开口，但温筑绪早已先行抓住他的手，带他走向自己停放在他家门口的汽车。
一上车，连安全带都还没系好，一股强大的推进力害他的头大力碰上挡风玻璃，霎时头昏眼花，失去重心，只能直直往後倒。
他盯著那张精致秀丽却读不出任何思绪的脸蛋，不知该怨恨还是崇拜她。距刚才的狼狈烂醉不过才半小时不到，总觉得将要被这突然出现的女人被带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也许是个一脚踏入，再也走不出的世界。
「坐好了。」她灵巧的操纵著方向盘，然後用力踩下油门，无视於交通警察的咆哮，载著他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冲向马路尽头。
看来，想好好扣上安全带，是没机会了。
＊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呢。
明亮的阳光温度适中，透过半敞的窗户，风中飞扬的纯白窗帘布，毫无忌惮的冲了进来。
洒下一地鹅黄，以及太过暖人的惊喜。
这房间，乾乾净净，墙壁是讨人喜欢的天蓝色，角落搁置著几个原木大书柜，塞满属於主人的书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