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巴格达————北色

作者:北色  录入:11-27

"这就是你爸的菁英教育吗?太可怕了!"
酒一杯接一杯灌下去,路修远更是从可乐掺酒变成酒掺可乐。朗姆酒香甜的气息仿佛弥散在空气中,酝酿着诱人的醉意,那种野性的味道让人疯狂地着迷,刺激着肉体和灵魂。
当视线不再清晰,兴奋到达了顶峰,对他们来说,可以没有优雅和浪漫,但绝对不能没有激情。
季文正恣意地笑着,好久没有那么开心了,和小路在一起就像释放出了灵魂,自由而张扬,而他就是开锁的钥匙。眼前的人就像加勒比海盗,骄傲地迎着咸涩的海风,寻找着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宝藏,把全世界当成他的家,永远在冒险的旅途中。
路修远也在笑,是沉寂的心火被点燃的笑,在现实的阻挠中几乎要退却的时候,都是他恰到好处地给自己振奋。眼前的人就像朗姆酒,总以一副糖衣姿态出现,看似温文尔雅像个绅士,一旦饮用,才能品尝到他的浓烈,才能看到他藏在骨子里的霸气和不羁。
只有海盗才有资格享用朗姆酒,只有朗姆酒才配得上海盗。
而这里,是巴格达,是一个充满神奇和幻想的地方。
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跨越近半个地球来找他,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
于是季文正一把搂住傻笑个不停的小路,深深地吻下去,酒香在双唇间缠绕......
清晨,阳光撒进房间,清新的空气洗涤了一宿的混沌,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习惯早起的小路睁开了睡眼,宿醉让他头痛不已,可渐渐清晰的思维令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记忆一点一点复苏,酒醉尚有三分醒,昨晚的事情印入了脑海。
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酒壮人胆还是酒壮色胆?路修远懊悔不已,蜷缩成一团。才几天,就有了一夜的荒唐,怎么对得起远在家里的陈唯林?
真是个烂人!一个负情的烂人!路修远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感觉到身后滚烫的身躯,路修远身子一怵,偷偷朝旁边看了一眼,那人还睡得昏沉。似侥幸,似紧张,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火速穿好衣服,逃走了。
听到那声巨大的关门声,季文正苦笑。
毕竟是个不惯做贼的人。
早就醒了,也许比路修远还早,但同样的胆怯让他选择了装死。一个自我为中心的人,懦弱地选择逃避,季文正又一次苦笑,这次是在嘲笑自己。
太高兴了,所以高兴过头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赤裎相对的尴尬,更不知道下一次该如何面对。
面前呈现出一个三叉路口,因为他明白,原有的平衡在昨晚打破了。

二十一
回到分社,路修远脑中一片空白,想要写点东西都静不下心来,唯一的印象只有昨晚身心的愉悦,但愉悦的代价就是追悔莫及。
恨自己,明明酒量不好还学人喝酒,恨自己,一高兴就没了分寸,更恨自己,那么容易就被诱惑。
怨恨在每一根神经中奔走,竟硬生生将手中的笔掰断。
放下断笔,打电话给陈唯林,可熟稔于心的号码却拨得异常缓慢,拨到一半竟停了下来。
跟他说什么呢?说昨晚我跟别人睡了,请你原谅我?
如果告诉他了,他也不会责怪自己,小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更加有愧于他。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了,是怎么都无法挽回的,但无论如何,这个时候都想和他说声"我爱你"。
路修远打电话给陈唯林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忙碌,但他接起电话,一听是小路,顿时笑容满面,再忙的事情都搁下了,整个房间都能感受到他的快乐。
"不好好工作,还来骚扰我,你要死了。"
听到陈唯林欣快的语调,开玩笑的话语,小路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了,但随之而来的是鼻尖酸涩,竟有一种要哭泣的念头。
"喂?怎么啦,怎么声音怪怪的?"陈唯林听出了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没,没有,就是有点想你了。"
那边低笑了几声,一副委屈的样子:"才有点想我啊,你这家伙太吝啬了,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嘴甜一点啊,哪怕哄哄我也好啊。"
"这次我是真的很想你!"路修远急于向他表白。
陈唯林只是笑,只要听到他这句话就很满足了。
两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聊了很久,放低了的声音,好像就在彼此耳边轻语。他们并不常煲电话粥,经常只是几句问候便挂了电话,一方面工作不允许,另一方面个性也不喜欢,但这一次路修远却尤为需要。
在挂电话之前,路修远突然冒出一句:"唯林,我爱你哦!"
陈唯林愣了很久,"我爱你"这句话在这两个人之间,总是小陈先说,而小路大多羞于开口。突然之间听到这三个字,特别地意外,差点让他脑子转不过弯来。但更多的还是惊喜。
回答他道:"我也爱你。"如果可以,真想把他拉到身边,给他一个深吻。
终于挂了电话,陈唯林向办公桌对面的人歉意地笑了笑。中途走进他办公室的是他的挚友林畅,自进屋后见他在打电话,就安静地坐在对面。
"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陈唯林对林畅的到来非常意外。
"出来办事,经过你们公司就来看看你。刚才是在跟小路通话?肉麻死我了!"林畅夸张地抱着自己颤抖。
陈唯林继续笑着,给他泡了一杯茶。
"看起来你们感情还是不错嘛,两个人分居那么久还能这么亲密,挺不容易的。"回想当初,林畅极力反对挚友让他的男友驻外,因为两个人一旦分开久了,不安定的因素也就多了,更何况是两个男人。
"嗯......算是吧......"陈唯林的回答则显得模棱两可,连语气都有些古怪。
"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以前我最不看好你们了,但没想到你们两个一呆就是七年,我也只好佩服你们了。现在你又有什么不乐意了?"
"也没什么不乐意的......有时候我会感到跟不上他的脚步。"
林畅听着这话觉得很严重,不禁也严肃起来:"怎么说?"
"我就是感觉他最近有点反常。"陈唯林有点不知如何开口,"以前他每次跟我通话的时候,要么不说话,要说就一直说工作上的事,我听得耳茧都出来了,连话都插不进去,可最近连提都不提了,还开始问我的情况,弄得我不太适应。"
"贱人!我走了,还要回公司呢。"林畅做受不了状,站身要走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就这两个月的事情了,赶快准备红包吧。"
"真的?恭喜你哦!"
"别光恭喜我了,你也一样!早点把小路召回身边,每次你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看着都可怜!"
那之后的几天,路修远和季文正都没有碰面,那种异样的情绪还在心头,像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潭死水,谁都没有先一步碰触静止的湖面。
但永远不见面也是不可能的,就在第三天,小路从外面回到分社,小李告诉他,季文正打过电话来,说要取道安曼回国,想跟他们的车队一起走。
分社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安曼进行一次采购,介于巴格达到安曼的那条公路非常危险,所以经常会约上其他去安曼的车子一起走,而在前两天的闲聊里,季文正也知道了他们这个周末正好要去,所以才有了这个说法。
他竟然已经打算回国了?路修远不得不承认那晚的事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影响太大,而且太过意外。本来还很自私地在心理责怪他灌自己酒,但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免心生愧疚,因为他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却又因为自己提前打道回府。
大清早,车队在约好的地方集合。起初两人还互相回避着,在1000公里的路途上他们几乎连看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直到抵达目的地道别的时候,冰层才被击破。
"那么快就走了啊......"这句客套话的后半句是:也不多留几天啊?但路修远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季文正了然地笑了笑:"嗯,再呆在这里不就显得我无趣了嘛,你也不用太在意了,那天我们都喝多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你男朋友哦,我可不想背上勾引有夫之夫的罪名。"
半开玩笑的话让路修远也松了口气,对于知心的人,就算有一点间隙,也能很快弥补:"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啊,你情人这么多,我不想成为人民公敌。"
同行的小韩在远处催促着小路,季文正便道:"你快去吧,不要让同伴等急了。"
路修远点了点头,向季文正伸出手:"保持联系,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季文正顿时面色难看了短短几秒,但很快恢复过来,与他握手:"嗯,保持联系。"
看着路修远离去的背影,季文正再也没有维持平日的笑容,一脸的阴沉很是不爽,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稍稍缓过劲来。
这时手机响了,季文正刚一接听,那头就传来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声音:"二哥!是我!拜托你一件事,我有两个朋友明天到上海,你帮我接待一下他们!"
听是他四弟,季文正没好气道:"明天到上海你今天才通知我啊,你自己飞过来接待!"
"我......哇,你干什么啊,那么凶!失恋啦?被人甩啦?所以来欺负我!"
四弟无意中的一句话,一瞬间击溃了季文正的心理防线,竟一下子呆在那里,说不出半句话。
"喂?喂喂?二哥你怎么啦?喂?不要那么小气啊,只要带他们去宾馆就可以了,帮个小忙啊。"那一边还在没头没脑地念着。
季文正叹了口气,收拾起凌乱的感情,和声道:"我不在上海啊,明天也未必能回得去。"
"呃?那你在哪里啊?好啊,你居然开小差,我去告诉大哥......"
后面还在说什么,季文正已经无心再听了。环顾四周,每个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比起混乱的巴格达,安曼甚至像个宁静的港湾了。
心是平静下来了,可为什么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依托?
二十二
每天我们都可能认识新的人,发生很多事,有些事情只是过眼云烟,但有些事足以改变一生。
自季文正离开巴格达已经一个月了,各自都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路修远继续奔波在战后巴格达,陈唯林仍然在独自奋斗着自己的人生,季文正则回到办公室,乖乖地发挥他商人的智慧。
"啊,热死我了,快要死掉了!"小韩趴在桌上吐着舌头,像只热瘫了的狗。
路修远抹了抹一头的汗,体内的水分像被全部蒸发了似的,他扯了扯汗湿的衣衫,灌了一大口水:"别鬼叫鬼叫啦,浪费体力。"
在外头跑了一圈后,他们正坐在露天的咖啡馆里休息,酷热的天气让他们苦不堪言。
"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路修远看了看手表,收拾着东西。
他们刚起身准备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爆炸声,是迫击炮的声音。条件反射地往桌下一钻,在爆炸平息,混乱还未起的时候,两人只是一个眼神交流便往声源方向冲去。
当人群朝外涌出,冲入爆炸现场有种逆流而上的感觉。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小韩已经精神奕奕,敏感地捕捉每一张画面,而小路则一边掩护小韩,一边试图更加深入,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美军尚未控制住现场的时候,记者们已经先一步抢占了地盘。两枚迫击炮毫无预兆地击中街边,连续几家商店毁于一旦,黑洞洞的屋子里冒着黑烟,玻璃沾着鲜血碎了一地。虽然对路修远等人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每次亲眼看到,还是不免胆寒。
就在他们想再进一步的时候,伊拉克警察和美军已经赶到,驱散民众清理起现场。
受伤的人被送到附近的医院,小路和小韩也紧跟而去,但被几个士兵拦在了门外。
路修远和他们争辩了起来,但他们手里的枪械是最好的威胁,急躁的小韩想要强行突破,被一个士兵用枪托狠狠地砸了一下腹部,摔倒在地上。
"你们怎么可以......"小路扶起小韩,愤怒地指责,差一点就要起冲突。
"让他们进去吧。"幸好背后一个声音的出现,制止了混乱。
路修远回头一看,是个熟悉的朋友:"杰夫上尉!"
被称为杰夫上尉的人向路修远和小韩挥了挥手,又向那士兵道:"让他们进去吧,这里没有什么秘密。"
杰夫是驻守巴格达市的美国第一骑兵师的上尉,与路修远等人早就相识。
"听到了没有,你们上司说可以进去!"小韩跳起来,冲那几个士兵道,然后又很兄弟地拍着杰夫的肩膀,"还是杰夫上尉理解我们的工作啊。"
杰夫笑了笑,高大英俊的他笑起来像米老鼠。
路修远和小韩双双向杰夫表示感谢,因为他的出现,剩下的工作得以顺利进行。
周末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最适合外出游玩了。在埋头苦干了一个月之后,季文正提起精神,驱车来到郊区。
在蓝天白云之下,呼吸新鲜的空气,对久居城市的人来说,不啻为一种享受。
季文正沿着公路散步,公路两旁是碧绿的田地,偶尔会经过一个小池塘,鸭子在池塘边戏水,不时还能看到牛羊在吃草,一派悠然景象。
绕过一座小桥,前面只有青石小路了,季文正犹豫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居民们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对这个外来人表现出多大的好奇。空气中有泥土的清香,草狗跑到季文正的脚下嗅了嗅,又远远地跑开,路不太好走,但他已经陶醉在乡野情趣中了。
仰望天空,蔚蓝色的天空令人心旷神怡,环顾四周,眼前一亮,发现有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格外地显眼。
那人身着宽松的衣衫,留着微长的头发,略显消瘦的身躯,正站在小河边画画。
季文正好奇地上前观看,全神贯注的画者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仔细一看他的画,季文正不由得惊奇这些艺术家的头脑。画布上的景色与眼前的景物截然不同,虽然隐约有点框架,但色彩、布局完全不一样。但画者仍然认真地取景,仿佛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印入脑海。
浓重的油彩描绘着清新的田园,却丝毫不显突兀,鲜艳的色彩,鲜明的对比,刺激着视觉,画者抹了下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颜料沾到了额角和头发,他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头。
他提起画笔,调和着颜色,就要着色的时候却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对颜色不太满意,比划了一下,没有画上去。
"再加一点红色会比较好。"季文正出声道。
画者侧身看了他一眼,露出了脸颊,中性的面孔生了对英气逼人的眼睛,白皙的肌肤被蒸成了粉色。他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照着季文正的话做了,效果果然不错。他歪着头,又退后一步看了看,嘴角勾起一道漂亮的弧线。
就这样无声地,季文正看着他完成整幅作品。
看到他开始收拾画具,季文正看天色已晚,也有了离开的打算。
"卫小艾。"
季文正愣了愣,转身看着正蹲在地上的人。对方仰头看着他,因为太阳的缘故,微微眯着眼。
"我叫卫小艾,你可以叫我小艾。"他站起身,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沾了颜料的脸被他越擦越脏。
回到家里,陈唯林照例打开电视一边看新闻,一边泡了碗泡面。
随随便便把晚饭解决之后,他坐在沙发上,开始有点不知所措。除了工作需要,一般情况下他极少外出玩乐。当路修远还在国内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在晚上出去喝点酒,唱唱歌,或者找几个朋友疯一疯。
可当路修远出国之后,他一个人便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致,如今最大的兴趣,就是把对爱人的思念,一点一滴,写在BLOG里。
天黑了,陈唯林坐在黑暗里,点燃一支烟。
只是静静地坐着,却也不思考。像患了失语症的病人,一下班就变得沉默不语,没人说话,也不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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