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番外————修罗的微笑

作者:修罗的微笑  录入:11-27

吟秋是从梦魇中挣扎着逃出来的,在那泥沼一般的梦里,他看见雁寒在向他告别,话说不清不楚,只依稀听到"保重",眉眼也不清不楚,象是笼在一层雾里,可是心里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那是雁寒,越看不清楚,心里就越发的急,伸出手却抓不住那雾里的人,倒一些些地越发的远了,只燥得他仿佛要哭出来一般,拼着那一股子劲,便从那恶梦中挣了出来。
猛然睁开眼,大口地吐出闷在胸口的那股子憋曲,看着那青布的帐子,他一时竟想不出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伸手擦了擦梦里急出的汗,坐起身,人倒清醒了些。四下一扫眼,周围都是雁寒的痕迹,衣架挂着的是雁寒的长衫,机子上是雁寒常用的杯子,雁寒的药箱还半开着放在桌子上,枕边还放着本半翻着的书,这舱房四处带着他主人的气息,这气息平稳了他的心慌,才想起了自己原是回到雁寒的身边。
刚刚放下了心,躺回枕上,可一个念头如闪电一样击在他的心中,还未躺稳的身子仿佛冷不丁睡在钉板上一般立刻弹了起来。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雁寒在哪里?
想起睡前的情形,他哪里还躺得住,赤着脚便向舱门跑去,此刻,他要见到雁寒,他只要见到雁寒。
他还未碰到门栓,门便吱地一声从外面被拉开了,收不脚的他几乎和来人撞了个满怀。来人连忙稳住他的身形,握住了吟秋的肩膀,说道:"你身子尚虚,且不要这样急急火火的。"这关怀的声音却让他一惊醒,抬起头来。
眼前,站着的是风天扬。
为什么不是雁寒,雁寒在哪里?他想大声地问出来,可是那声音却哽在喉间,不敢发出来,仿佛一出声,那恶梦便成了真的。
这两人一个问不出口,一个答不出口,竟僵在了那里,好半天没动弹。
风天扬身后的人却是等得不耐烦了,自己从门外走了进来。自那人影一闪,吟秋的视线竟如冻住了一般,明明不想看,不敢看,可是那目光总忍不住定在了那人的身上。
织锦绣纹的官服,精致漂亮到让人心寒的脸庞,脸罩着严霜,眼中的神色说不清是恨是妒还是幸灾乐祸。只是那气色竟也不比他好上多少。
来人正是何天英。
那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本是势不两立的对头,可如今他竟如此大咧咧地出现在漕帮的船上,出现在在雁寒的舱房。他来干什么?他怎么来了?雁寒呢?为什么不该出现的他在这里,而原该在身边的雁寒却不见了踪影?
吟秋想叫想问想骂想吼着让他滚出去,可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都被那呼之欲出的恐惧压在了嗓子口。

平素便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御书房今日愈发的戒备森严,大内高手如临大敌般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喘出来。不能说他们小题大作,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堪称江湖第一煞神的"血修罗"。
无视他们的紧张,雁寒微笑着啜一口香茶,自然地面对着御案后的九五至尊。
"羽徊,多年不见,你如今是越发的出息了。" 皇帝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话中带着恼意,却也含着出自长辈的叹息。当年见他,还是那风流俊雅,文质彬彬的兰家二公子,如今再见,虽然眉间凭添英气,但那作派依然是那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断断想不到三年前竟是他一力将漕帮给担了起来,以至如今实力竟能与朝廷相抗。
闻言淡笑,雁寒答道:"皇上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雁寒一介草莽,难当皇上金口赞誉。"
"兰家世受皇封,羽徊你为何却要破出家门,宁为叛逆?朕十分怜惜你的才华,如今再你给一个机会,只要你在这招安书上签上你的名字,朝廷断不会亏待你与漕帮的。"皇帝如今更加希望能将他招揽为自己的臣下,单就是漕帮这样的武力便不是不可多得的财富,便是多加的赏赐也是极为值得的。
"皇上,雁寒早被兰家逐出家门,既然已经属蔺姓,自然尊从着蔺氏的家规,蔺家人永不受朝廷招安。如今局势,雁寒也早也同皇上说过,漕帮上上下下皇上皆可招安,雁寒绝不会挟怨报复,阻止他们,可是雁寒宁死也是不会签下这招安书的。"虽然脸上带笑,雁寒的口气却是无可挽回的决然。
皇上脸色一变,他不是没有想过各个击破,以逼雁寒就范,只是一来,虽然那些盟帮左右观望,寻常条件便可让他们倒向朝廷,但以蔺家为首的漕帮本舵却是坚如磐石,以蔺雁寒马首是瞻,不曾有一丝松动。二来,一旦雁寒誓死不降,那么他是杀也杀不得,留也留不得,杀了,运河必乱,留下,总是个祸根。再者,没有蔺雁寒,没有漕帮,这全河上下立刻便成一盘散沙,朝廷再想整合起来却是千难万难了。
正在恼怒之间,内侍传禀道:"皇上,何侍卫求见。"
"宣。"
何天英从门外走进,目不斜视,跪下回禀:"启禀皇上,臣已尊御旨将七叶七花的解药给漕帮送去,另外福瑞班上下也一并送到了漕帮船上,臣特来复旨。"
皇帝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十王爷今日想必十分的不适,别的人朕也不放心,你去给朕好好地守着他吧。"
"遵旨。"何天英应了一声,跪安后转身离开,竟不看雁寒一眼,仿佛只当他不存在一般。
见他离开后,皇帝调转了视线,道:"羽徊,朕已经如你所愿。你总要给朕一个答复才是。这两样你自己选择一件吧。"他指着御案上一卷文书及一个锦盒。
"我也答应过皇上,这一场交易总不会让皇上吃亏才是。"眼角斜到窗外的天空中一抹烟花掠过,他毫不犹豫地拿起锦盒,将那玄色的丹药放入口中。
"你宁可选那焚心之痛也不愿受朕的招安吗?!"皇帝甚为恼怒他的倔强,但心中也不由一松,这焚心一旦入口,任他性坚如钢也总有受不得折磨的时候,想到这里心情稍为好转,冷笑道:"想不到羽徊还真是个情圣呢。"
"心之所许,情之所钟。本是寻常之事,哪担得起圣之一字?"
"漕帮之人当真会乖乖离京而去吗?"皇帝眉心一皱,有些不安,现在他们的帮主困在皇城,保不齐这些江湖草莽不做出些出格的事情,那自己一心想要维持的平和之像便要前功尽弃了。
雁寒却似毫不在意,站起身来。那些侍卫一阵忙乱,戒备之色立刻形于颜色,雁寒不由嘴角微撇,暗笑他们的大惊小怪,来到窗前,轻扬左手,一抹碧色冲向天际,少顷,在码头方向响应出一串红光。雁寒扭转头,施施然坐下,并不多做解释。不过半个时辰,便有探子传信而来。
漕帮船队已经有序离开,并未见有炮船滞留。
得此情报,一时皇帝竟不能置信,他们竟然如此走了?毫不拖泥带水,毫不恋战索人?就这样将他们的帮主丢在京城走了?这其中难道另有阴谋,杀上一个回马枪、还是说他们京中仍有内应?抑或他们根本是虚张声势,现在已经不堪一击,所以蔺雁寒才甘心为质?想到这个可能,他立刻面笼杀气。
雁寒一眼之下,便知他心中所想,淡淡道:"皇上若想追杀,雁寒也无法阻挡,不妨再请皇上试试漕帮的实力好了。"
皇帝一惊,这雁寒竟如此的剔透心思,仿佛能读懂人心一般。于是轻笑掩饰:"羽徊这是说哪里的话,朕只是替你不平罢了,他们竟丝毫不谋相救,这般薄情的属下枉羽徊如此尽心地维护。"
"他们听命行事罢了,漕帮帮规在前由不得他们感情用事,我要一群热血的莽夫又能成什么事情?皇上不必为草民不平了。也请皇上放心,纵然雁寒身在京城,他们也自能管好自己,沿途不会为皇上惹下麻烦的。"话虽不多,雁寒却隐现出他在漕帮一言九鼎的地位,也同时打消了皇帝希望漕帮没有帮主便会自乱的美好愿望。这里分寸自要捏拿的十分巧妙,一个不慎便会让皇帝认为他已毫无作用,起下杀心,想他年华正盛,更在爱人在心,人生如此美好,他可不想如此早早地向阎王报道,所以此行虽然凶险,他仍有脱身的可能,否则白白的自蹈死路也未免无趣。
看他这般镇定的模样,皇帝倒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了。一向一呼百应的他几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如今突然品味竟有些棋逢对手的快感。当下收起了怒意,笑道:"也罢了,羽徊的属下自然是精干的,朕何需再做试探。今儿朕也累了,羽徊想必也一夜未睡,我已经让人通知了小五府中,让他备好了上房,你且去休息吧。"
将蔺雁寒放在其他地方他是不放心的,担心给了他机会内外勾结,可将他放入天牢又不符自己怀柔招揽的想法,而为了安全也是不能让他入宫居住的,万一到时他逞凶,抓了个要紧的人物为质自己救或不救都是为难的。五阿哥府却是不远不近,方便监视的地方,何况有那毒术超群的月琉跟在小五的身边,大可以放心他的安全。
雁寒却难得的眉峰一皱,张了张口,终于没有说话,知道即使自己现在提出反对的意见,也只会加深皇帝此举的决心。但他这为难的神色却没有瞒过皇帝,此刻他心中稍稍有了些扳回一局的快意。他自然知道当年医圣为救苍生与毒尊同归于尽的消息,而蔺雁寒身为医圣的唯一传人,借他漕帮的势力处处压制毒尊后人的行动,虽然只是小小的较量,并未在江湖上引起哄动,却没有瞒过朝廷密探的耳目。所以在一年前他便授意小五接近月琉,如今两人如胶似漆的形影不离,也算达到当初的目的,如今将蔺雁寒将给她来看管却是十分妥当的,只怕还能得到些意外的效果。
看着被大内高手名为护送实为监视送出去的雁寒,皇帝冷冷地浮上一抹笑,打开抽屉,又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正是那七叶七花的灰、赤、蓝、绿、紫、白五枚附丹与一枚逆丹。一一掂起灰、赤、蓝、绿、紫五枚丹药,一一地将它们碾成粉末,混在了一起,抬袖一拂,那药便落了一地。
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毁了白色的逆丹,七个月后,那蔺雁寒已经形如废物,不足为惧了,便是留他一命又有何妨。折了这只傲鹰的翅膀看他还怎么飞出自己的掌心。

雁寒虽然是形如软禁,可五阿哥总念着过去的情意,他所住的院落安排地十分雅致安静,衣食之类更是没有一丝的疏漏。除却每日里子午二时的发作十分痛苦外,雁寒倒也没有什么不自在的。而五六日后,他已经慢慢掌握了用自身的内力运行与那寒炎之气抗衡的方法,毕竟医圣自从在此毒上吃过一次苦头后,虽然没有办法彻底解毒却总有一些因应之策,比起吟秋毫无抗力时的情形,他却要好了许多。
他每日除却看看书,写些曲子词练练笔之外,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那一派逍遥的模样竟好象比他做漕帮帮主之时还要自在。他也并不刻意打听着漕帮的事情,仿佛一切胸有成竹的沉着,又好象万般世事都已经抛开的轻忽。他这潇洒的模样别说是皇帝看着心中不快,便是这五阿哥府中也有人看着不自在,竟存心要生出些事情来。
转眼已经到了二月中,宫里有几盆上好的兰花开了花,借着这点子事情,宫里又着实热闹了一番,开了个赏花宴。五阿哥也带了自己的福晋与月琉一同来了宫中。那宴席就开在了暖阁中,阁中上上下下摆了不少的兰花,那几株开了花的极品兰花被人围着,啧啧地称赞不已,知道皇帝是个爱诗文的,联句填词,一时酸得只怕兰花有灵也要皱眉叹息。好好的空谷佳人竟被这一班的趋炎附势之徒白白地给糟蹋了。
月琉却没去凑那个热闹,只围着角落里一盆不起眼的小兰转来转去,竟似爱不释手的模样。转得久了,皇帝也注意了过来,笑着说:"月琉,别管那盆小东西了,放了有四五年了,竟没长出一寸,更一点开花的意思,若不是看它耐活,早被丢了出去,免得它再占个地方。"
月琉抬头笑笑,说道:"皇上,您可是冤枉了它呢。如此珍贵的品种,我师傅这辈子也无缘见到,您却只当它野草一般要丢掉。"
见她如此一说,皇帝倒来了兴致,便也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却实实没有发现什么出奇之处,于是便说道:"哦,月琉把它说得如此珍贵,那你倒说说它的来历。"
"此兰名为焰华雪蕊,花根须生在极阴极寒的地方,待抽出叶时,却又需活在极阳极热的地方。若不是天然的冰火之地,此花是极难长成的。只能待花叶长出一寸以后方能移至他处,所以世人知道它的却是极少的。"
"那倒奇怪了,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地方冰火能够相容吗?说得如此出奇,想是变着花样哄皇上呢。"五阿哥福晋在旁听了,立刻驳道。
"福晋有所不知,这世上有些山上长年冰封极是寒冷,而其实山中却是流浆如火,地热十分的厉害。这焰华雪蕊便是生在这等的地方。它花球成形便要百年,待它抽出花叶也需百年,这前前后后便两百年的时间,而这花叶一个甲子方生一叶,三十年才长一寸,这株焰花雪蕊三叶三寸,这寿命竟有四五百岁,其珍稀珍贵岂非至宝?"月琉细细说来,可听在别人耳中,却只如神话一般。
"呵呵,月琉说得如此珍奇,朕便把它送给月琉如何?这四五百岁的兰花要等它开花却不知要上几千呢?朕可等不起了。"皇帝虽然不信却也并不认真计较,只说笑着将兰花送给了她。
"皇上虽将它送给了我,可惜我却没有上好的肥料养它,岂不是可惜了皇上的一番美意?"月琉娇娇慵慵地笑。
"你只管开口要好了,任你是多难得的肥料,朕也有法子让人给你弄了来。"看着她这样的笑,皇帝心中也不禁一漾,月琉是个难得开口要东西的,这点小事他又岂会让她失望呢。
月琉眉间展开一抹得逞的微笑,闲闲地说道:"说难得倒也不难得,每日只需少许的人血便可。这血却是需与这兰相配的,至阳却又至阴,方能便此兰添娇。"
"至阳却又至阴?这可是难得的紧。"皇帝皱了皱眉,看月琉若有所指的微笑,便道:"月琉不妨明说,你要何人之血?"
"便是皇上寄放于我们爷那里的客人的血,他血中正含有至阳却又至阴的七叶七花之毒,用来做此花的肥料正是再好不过了。"兜了一圈子,月琉这才说出了目的。
皇帝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她的用意。那日未能用吟秋之血多做试验,她早已遗憾不已,偏生蔺雁寒摆在她眼前,五阿哥却又不许她下手,正好趁着今日她便向皇帝讨起人来。而皇帝自己也早想给雁寒一些苦头吃吃,只是不好明着下手,如今月琉的要求正中下怀,哪有不依之理,当即笑道:"那兰羽徊也是风雅之人,想来也不会拒绝这一番成人之美的好事,你只管向他讨去便是。"
"谢皇上恩赐。"月琉盈盈拜倒,唇角弯起心满意足的微笑。
有了皇帝这一口谕,五阿哥也无法拦她采血。只是她还算节制,每日子午各取一杯鲜血,想那雁寒本已深受那焚心之痛,再加之每日放血,竟没有一日断过,眼见身体便远远不如往日,每过一月,没有附丹,那痛便胜过一倍,至五六月间,每日躺着的时间竟多过起身的时候,皇上来看过一两次,原指望到现在他也服一些软,低一次头,没承想,即使到了如此的田地,雁寒却仍是淡笑以对,竟没有丝毫俯首的意思。
而江南的境况也并不太平,虽然离开漕帮归顺朝廷的帮派愈来愈多,却都是些游兵散用,能派上用场的竟没有几个。而且漕帮那些炮船终究是他的心头大患。派出去的探子竟无法打听出这些炮船藏在何处,更为蹊跷的是朝廷一有什么行动,漕帮那里竟好象能未卜先知一般有了应对之策,处处快了一步,如今的漕帮竟如雁寒仍在一般,难以动摇。
几次三番之后,皇帝不觉有些怀疑,那些在宫中密谈里订下的计划竟能被漕帮一一料中,这样的巧合也太过奇怪,恐怕不是漕帮出了会占卜打卦的仙人就是这宫廷中出了内鬼。几番彻查下来,却没有丝毫的收获,皇帝渐渐将疑点放在了何天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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