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惶地看著周围的人们,哨音响起,与我同一起跑线的人都开始飞快地起跑了,他们一直往前冲,没有人回头看我一眼。我看见他们开始跑,於是也跟著跑了起来,可是,不管我怎麽努力,也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一个人被甩在很远的後面。
我看见学长站在终点处等著我,他笑著的脸,我却看不清楚。
我想要跑到他身边,告诉他我有多麽害怕,有多麽想他,可是不管我怎麽努力,仍然到不了他的身边,甚至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远离他,我拼命地喊叫,可是他也没有跑过来像以前那样安慰我,也没有人想要拉我一把。
渐渐地,空旷的跑道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连学长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一急,便摔倒了,却没有人来扶我。我开始哭,甚至可以感觉到冰冷的泪水滑过我的脸颊。
学长,学长......
你在哪里?为什麽不理我?
学长!
我突然惊醒,四周一片的漆黑,我又感觉到梦中的那种恐惧。
我紧紧地抓紧被子。好久,才稍微有了一点真实感。
讨厌!
明明知道是在做梦,可为什麽还是这麽害怕。就好像是所有人都渐渐地成长起来,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从来没有变过,一个人被时间遗忘了,留在时间的角落,不知道怎麽办才好。
这种感觉真是讨厌......
我睁著眼,再也睡不著,无意间瞥见床头柜上放著的大学同学聚会的邀请函,心中一直往下沈──真是的,都是因为这个才会梦到讨厌的东西!
第二天,我顶著一双熊猫眼上班,自然躲不开上司的"关爱",如果这个上司还是你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的同学──就更不可能了。而大学时,这家夥说什麽也要去加拿大留学,理由竟然是什麽不想再做我的保姆!结果,到了那边之後不到一个月就说後悔想要回来──结果自然是不可能的啦。说起来,遇到学长也就是那段时间的事,如果他在的话......如果他在的话,也许我就不会觉得那麽孤独了吧?如果是他的话,也许就不会仍下我不管了吧?
"喂!你没事吧,发什麽呆?"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著眼前的脸:"什麽?"
"我在问你同学会你到底去不去,想了将近一个礼拜了吧?这种事也可以让你犹豫这麽久?"司牧用夸张的语气问。
"是还没决定。"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为什麽这家夥就可以这麽明目张胆地以权谋私?工作时间将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来问私人问题?
司牧皱著眉看著我:"你怎麽就会招惹到那麽让人讨厌的人呢?"
"啊?"
"我说的是郑关颖啊──是这个名字吧?"
我点头。真是的!怎麽能这麽随便地就说出来呢?也不怕我是否受不了。有这种粗神经朋友,真是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
"去就去吧,没什麽好考虑的吧。"司牧毫不在意地说出来。
"你当然没有什麽好考虑的啊,要去的人又不是你──明明知道我为什麽不想去,还能这麽轻松地说出来,我的心情什麽的,你从来就不管!"我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忍不住大发牢骚。
司牧看著我,看了好久,才吐出两个字来:"笨蛋──"
什麽!
"那个人是你的学长吧?"见我点了点头,他继续道:"你们班上的同学聚会他怎麽说也没有理由会到吧,那你还在担心什麽?"
这样说也对啦。"可是,还有其他人知道──"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早八百年的事情还有谁记得!人可是很健忘的动物。"他冷然地看著我,微翘的嘴角似乎是在嘲笑什麽一样。
看我似乎还有点犹豫的样子,他吐了口气,终於说道:"到时我过去接你好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太好了!"我终於等到他这句话了。这个家夥虽然嘴巴坏了点,其实心肠还是挺好的,至少我的事他从来没有不管过。
司牧无奈地看著我,好像看著一个小孩子一样。
我又想到昨晚那个梦,在我的身边,司牧是最让我感觉到时光流逝的一个人。他一天天地长大,变得更加成熟、更加稳重,可是我却似乎一直留在那里,留在那个时候,一直没有改变。
众人高声地谈笑,令我有些不知所措,要怎麽应答才算合适?
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著他们说些近日的趣闻或回忆当年的时光,也很自得其乐。
说起来,我从以前开始就和同班的同学们比较生疏,相反,因为学长的关系与上一届反而比较熟。
只是,还是庆幸著来了,果然如司牧所说的,大部分的人也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荒唐,只是偶尔不知是否是窥探或是厌恶的眼神瞟过自己,竟然可以毫不在乎了。
正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竟然看见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学长!
骗子!竟然说他绝不可能来!司牧!你这个大骗子!
站在我对面的人看见我露出惊讶的表情,扭头一看,竟然大笑了起来。
"郑学长,好久不见了啊!"说著,走过去和他握手。
"是啊,上一次见面都不记得是什麽时候了。"郑关颖伸出手与他相握。
是婚礼啦!笨蛋!
我心里骂他,鼻子却酸酸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是骂他还是骂自己。
"学长是贵人多忘事啊,上次见面应该是你婚礼的时候吧。"
谁要你来多嘴!
"婚礼?"郑关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惜......"
"可惜什麽?"
学长微微一笑,闭口不言,只拿眼睛瞟了一下我。我装作视而不见,心中却忍不住猜测。
他用左手拨了一下眼前的头发:"果然我还是不应该来的──本来你们的同学聚会我来凑什麽热闹啊。"
知道就好!
我发现他无名指上没有戴戒指。心中突然有种不安定的感觉。
"什麽话,学长当初对我们可是十分照顾呢,大家也都熟得很,让我几乎以为大家是同一班的呢!"
白痴!只有你那样以为吧。我不停地在心里碎碎念。
"对了!学长,这是言诺,以前可是老跟著你的,没有忘记吧?这小子可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喔。"说著,那人竟然把我推到郑关颖面前。有没有搞错!把我当做隐形人不就好了,没事干嘛要让他意识到我的存在!
"看得出来。"学长笑笑,看著我。
什麽看得出来!是看得出来我是言诺,还是看得出来我没有变?
那个梦又经意间跳入我的脑子。是麽?真的什麽都没有变吗?
我甩甩头,将这个想法狠狠地甩出脑海外。
好在,学长接下来也没有说什麽,只是和其他人继续聊了起来。
我站在旁边,完全插不上话。
什麽嘛!
站在这里,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多余的人一样。
受不了这种感觉,我走到露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整理一下思绪。自从收到邀请函之後,我就似乎一直不曾真正地安下心来。真是的!这实在不是一个思考的好环境。
可是,还不想进去,还不想去见他。
不一会儿,这种宁静也被破坏了。我感觉身後有人。
暗叹了口气,我转过身,准备进去。
才刚抬起头,才发现出来的正是我最不想见的那个人。
"学长......"我苦笑哈哈地打招呼。
"近来好吗?"还是那副温和的表情,却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嗯。"我点头:"还好。"
他将手撑在我刚才撑的栏杆上:"陪我聊聊吧。"
"嗯。"我能怎麽回答,眼巴巴地看著他撑著的地方。
"三个月前我离婚了。"
"哦。"跟我说这些干什麽?
"虽然当初是公认的金童玉女,可最终还是分手了──她的要求太多了。说起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反而轻松。"
"......"
"言诺,这麽多年来,我还一直想著你。"
他肯定的语气让我无法回答。
"其实听说了你们要开同学会的事,跟小葛说了想来,才会收到邀请函的。我想在这里也许可以遇见你。婚礼过後就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好想找你,你却什麽通讯方法也没有留下。"
谎话!如果是这样,小葛是怎麽找到我的?若是真的想要找我,怎麽会找不到?
意识到自己正在冷酷地分析著学长的话,我心里不禁对这样的自己有点害怕。我赶紧低下头。
"你真的什麽都没有变──所有人都在改变,却只有你和以前一样,那麽单纯,那麽沈默,总是默默地跟在我身边。"说著,他竟然笑了起来。
屁话!什麽叫做默默地跟在你身边?你以为我还会这样作贱自己吗?
"诺诺,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他看著我,笑。
我简直想要打烂他那自信的笑脸。你以为我是什麽人?任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离婚了,想到我的好,就可以跑过来,摸摸我的头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就会再像以前一样屁颠屁颠地对你讨好地汪汪叫吗?
心里这麽说,可怎麽也发不出声音,不由得直骂自己:
言诺,你怎麽这麽没出息!
当年他的诺言、谎言你听得还不够吗?现在还相信?
"诺诺,我知道你还没有忘记我,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你的眼神让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不是吗?"郑关颖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揉著,好像以前那样,那麽怜惜。
我任由他牵著,知道应该甩开他,再给他一巴掌,可是却不知道该怎麽说。
他又在我耳边说了好些话,我有好一半没听进去,径自想著要怎麽拒绝他,可到最後,却还是什麽都没说。直到他拉著我进去。
整个聚会我觉得自己就是昏昏沈沈的,什麽都不知道,别人说什麽我也没有听进去。一个人想著自己的事,学长就一直坐在我身边。他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是在不经意间碰到我的腿,我也不好马上躲开。
我不知道自己的反应算不算是欲拒还迎,可是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末了,大家想再去续摊,我执拗地说要走。学长一脸不甘愿地送我出来。
他将一张纸条塞入我的手里:"晚上打电话给我。"
我将双手握拳,不肯接。
"怎麽,到现在还在跟我闹别扭?不是已经说好了麽?"
谁跟你说好了?我怎麽不知道?你把字条给跟你说好的那个人啊,给我做什麽?
我还是不肯接。
而他......他竟然伸手将我抱入怀中。
我......我......
这次,我觉得眼睛不仅仅是发酸而已,而是酸得厉害了。
"你究竟想要我怎麽样?"学长轻轻地说,声音像在叹息。
"你......你不要自以为是了!"我终於从见到他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找到自己的声音,开口对他说出今夜以来最长的一段话:"说什麽我一直都没有变,说什麽我还爱著你,别开玩笑了!真正没变的人是学长才对吧!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你决定了什麽就是什麽,根本不理会别人的想法,总是以为地球是绕著自己转的,所有人也都要围著你!以为只要自己想要,什麽人也好,什麽东西也好,都可以得到,从来不问可不可以!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我最讨厌了!"
我看著学长仿佛不信般的眼神,心里充斥好像报复似的快感,说得更加起劲:"没错,我以前是喜欢过你,可是你呢?你选择跟一个女人结婚而抛弃了我!是你先不要我的!你以为现在只要你想要,我还会回来吗?你以为我真的还爱著你吗?爱,那种事是会变的吧,我现在不爱你了,我不爱你了!我再也不需要你了!甚至看到你,就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蠢毙了,竟然......竟然还为你这种人自杀!我现在真高兴自己当时没有死成,否则的话那样的自己不是太可怜了吗!我早已不是当年的言诺,当年的言诺爱著你,用整颗心、用整个生命爱著你,可是你却不懂得珍惜,所以,那个爱著你的言诺已经死了,现在的言诺不爱你!不爱你!"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喘得好像当年刚跑完一千米长跑。要知道我原本并不想说得这麽绝,我是想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冷静地对他说"I'm sorry"的。
好累,司牧,我好累,你为什麽还不来?你说过要来接我的,为什麽还不来?
我低下头,看不见学长的表情。但是,我多麽希望他哭。以前总是我在他面前,被他欺负得眼泪直流,现在,我想看他哭的样子。
想看他为我流泪的样子。
可我不知道我看到他的样子会不会心软。
学长。
许久──
"诺诺。"他的语气仍然平静得好像什麽都没有发生,向我伸出了手。
我不看他,转身便跑。
他一把拉住我,不让我逃。
谁来救我!
"又怎麽啦?"
在面前响起的是熟悉的懒散的略带冰冷的金属质感的声音──司牧!
我刚才是多麽希望他来!可是现在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他,不想让他看见我满脸的泪水,软弱的样子。
他也明显一愣,眼神转向学长,无所谓的脸上闪过了然的神情。
我左右为难。不想往前看,因为不想让司牧看到我的狼狈;更不想转过身,不想让身後的郑关颖看到我再次为他落泪。
"真是的,怎麽一脸怒气冲天的样子,谁又惹我家诺诺生气了?"司牧一脸无奈的样子,就好像常常看著我对他撒娇时那种表情。他向我走了,伸开双手,紧紧地抱住我,将我的脸埋进他的胸前。
学长也不知何时松了手。
司牧,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舍不得我受委屈。我毫不客气地将鼻涕眼泪全往他身上抹。他的西装全都是名牌,上万块一套。我感觉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似乎在极力隐忍著不将我推开。
之後,我就不知道自己怎麽会在司牧车上了。
我们两人都不说话,似乎知道一开口,就会有什麽在我们之间崩塌、毁坏。
看著他一心开车不看我的样子,我的眼泪似乎又有要流出来的趋势。
这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卷纸,我扯过来,开始擦眼泪。
"你怎麽会准备这种东西?"我带著鼻音问。
"为了应付你随时就会流出来的眼泪。"仍然是冰冷的声音。今日听来让人觉得格外不舒服。
"你就不会安慰一下我麽?"
"......纸你随便用,我还准备了很多。"
如果有镜子我一定会看到自己的脸色变得多难看。
"过来。"我说。
"干什麽?"司牧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可还是乖乖地靠过来了。
"哇!你干什麽!"司牧突然将车停在一边。
干什麽?我将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抹,你说我干什麽!
他脸色铁青,狠狠地盯著我,像要在我身上烧出一个洞。我才不怕他呢!他从来就只会吓唬人而已。
久久,他叹了口气,又露出那种无奈的表情。
"你这个笨蛋......"
以吻封缄。
你要说的话我怎麽会不明白?
你的心情我怎麽会不了解?
你的眼神我怎会看不懂?
真正笨的人是我还是你?
吻罢,两人都喘著气,互瞪对方。
"你!"
"你!"
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他露齿一笑:"我们回家?"
"嗯。"我重重点头。手握住他的。他撇过头,可我在他脸上看到一抹红色的光。
心中顿感甜蜜非常。
怎麽会忘记,每回跑步时,你总会拉著我的手跑完全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