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话语不多,伸出指头做了个"Fuck"的动作,然后把指头在我的脑门上抵了一下,笑。
我说哎哥们,说真的呢,这回这个是因为什么啊?
小开在一旁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知道我哥是个最怕是非的人,呵呵,哈哈哈哈。
我佩服这对兄妹,别人都是淫乱,他们是淫而不乱,然后又乱而不淫。
大开整个身子都陷在沙发里,我坐在侧面只能看到他光秃秃的头顶和伸出的两条细脚,然后听见他打了个酒嗝,懒洋洋地说了句,前两天翠翠回来了。
翠翠?有种闪电一样的火花在我脑海里一掠而过,我已经早把她给忘了,但或许大开不是,这不是个该公开讨论的话题,虽然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吭了一声,哦?
大开自顾自地说,真没想到,她竟变得那么肥。
小开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干吗啊你瞧你们这帮臭男人,成天议论人家的胖瘦,缺德不?你就不允许人家横向发展么?
我只好应了一句,回来做什么?
大开说没什么,到我这里看了一眼就走了。
小开说说来可笑,她带着孩子来的,说是现在没工作就做些自主经营的事情什么看一眼就走啊,分明是坐了一下午,跟我讲了一下午的化妆品。不过她看错对象了,我一不爱化妆二不想发财......
我说传销啊?没想到她干了这个。
小开说除了传销还能有什么。她还跟我要你的电话,说老朋友多年没见了想叙叙旧,我没给......你不会怪我吧?
看着小开手拿抹布耸着肩眨眼睛装无辜的样子,我忍不住笑,说,感谢你的深明大义。
属于我和大开之间情感纠葛的回忆或许只有翠翠才能勾得起了。
但事过境迁是可观存在的,如果我看到了扯着孩子大腹便便口若悬河来传销的翠翠,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呢?或许会后悔当初的青春萌动给了她吧?也或许当初选择了她她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不想了,任何如果都是过去的不可重来的了,大开心里的感觉不会比我舒服的。
我喝完一杯,又抢他手里的瓶子,他不给,努了努嘴巴说你自己拿去。
小开递过来一瓶,说记得买单。
我说少不了你的。
这个下午空气都是懒洋洋的,我也象大开一样把身体陷进了沙发里,脖颈后面顶了个靠枕,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话。
大开想起什么似的问,你那小舅子呢?
我说走了回成都了。
他说梅欣也回去了?
我说没,进项目组赚大钱去了。
他说你准备组建几个足球队?
我笑,伸手去拍他的光头,说你乌鸦嘴。
他的头顶光溜溜的,刚发出来的头发茬儿还很软,摸起来象在摸沙皮狗。我突发奇想地说,哎,我也来个光头怎么样?
小开在一边叫了起来,说发神经,你别搞这怪样子,象个贼和尚。
我笑,举起酒瓶子当镜子看自己,瓶子竖立时脸长得象马脸,瓶子横起来脸就象猪头,瓶子里的液体摇摇晃晃地泛着泡沫把我的脸淹没。我掀起额头前的头发看自己的发际线,琢磨着,我脑袋的形状看起来并不那么丑,剔个光头应该有也不难看,还凉快。
小开说,快到秋天了,你要那么凉快干什么?
我说跟你哥学习啊,失恋了,我们从头再来。
她说刚才你还说我乌鸦嘴,现在自己比我还乌鸦。
我说这就叫做几家欢乐几家愁,你那个浑身长毛的老公要回来了,这回可把你的手指头解放了吧?
她狂笑,抓起沙发垫子砸我,叫你流氓。
我再接再厉地挖苦她,小心哦,要戴三层杰士邦,你老公从非洲批发回来的梅毒啦、尖锐湿疣啦、爱滋病毒啦正愁没地方繁殖呢......
她一边追一边打,搞的人仰马翻,她的地板和桌子白擦了。
晚饭的时候才谈起梅欣到过这里的事情,结果和我想的一样,小开详细描述细节,大开迷迷糊糊。我详细地问了来者的相貌,听小开说起来很象是梅欣而不是白婷。因为白婷比梅欣要胖一些,她们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梅欣有些咄咄逼人,白婷则软软绵绵。但是,如果是梅欣的话,白婷又怎么会知道小开的存在呢?
于是我判定,白婷和梅欣绝对不会是象我想象中那样因为感情的问题而决裂了,她们始终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括互相通报自己所掌握的信息。
或许我还是太不了解女人了,她们之间的恩怨是非,不是说明白就明白了的。
但是梅欣跑这里来又想找什么呢?并且是跟我有关的?
回家的时候顺路到手机城买了一部手机,索尼爱立信的新款,但没有办卡,移动营业厅已经关门了。
回到家里洗完澡便打开了QQ,韩博留了言,说,肖老师,你的手机我找到了,哈哈,早草丛里呢,要是没手电筒根本发现不了。不过已经摔坏了。什么时候给你?
他不在线上,我回了一条留言给他说谢谢,我会打电话联系你。
昨晚他说有事先下了,然后竟是去找手机了么?
那个偏僻的公园晚上连灯光设施都没有,自然是蚊虫叮咬露水重重的,看他留言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多,他竟找了一夜啊?
这个小孩子。
放下电脑,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抽了一根烟。
然后在镜子面前看了看自己,行,还算是个帅哥。
自我满足的同时研究下头发,大开的和尚头不错,我剪个怎么样?
我仔细地摸了摸头骨,突然感觉到脑后右侧向下,有些条状凸起的感觉,再仔细地摸了摸,感觉象块疤。
奇怪,每天都洗澡洗头发,竟然没发现。不过平时也难得这样仔细地摸自己的头,我看不到自己这个地方的样子,只是摸着,怎么会有条疤呢?
28
我查了下通报,然后告诉白婷今天的拍摄日程是女主角新歌发布会的一组镜头,白婷问会不会真的邀请记者过来采访?我说不会,拍戏的都是演员,不过不排除有其他娱乐记者前去探班的可能。白婷说那些狗仔最好别去,老爷子不喜欢抛头露面。
我心想,不喜欢就不要来好了。
但嘴巴上说,放心吧,到时候把老爷子安排在宾馆里好了。
挂断白婷的电话之后我给老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老爷子会来,老徐说好了,我会通知他们安排好接待工作。
给老徐打完电话后,我又拨了韩博的电话,先感谢了一下,又问手机在哪里。
韩博说在我家里。
我说手机坏了没关系,卡还在吧,那样我就去拿卡,省得再办一张了。
韩博说你过来?......恐怕不大方便,我个你送过去吧?
我说反正我会到片场去,离你家那么近,到时候再说吧。
正是秋老虎初袭的时候,感觉竟比仲夏还要炎热,刚下了车热浪几乎把我打个跟头,这时候我想,得提前把手机卡拿回来,要不老爷子来了白婷可能通知不到我。于是跑到公园门口的一家公用电话拨了韩博的电话。
响了好几遍韩博才接了电话,听声音他是在午睡。
他说肖老师你在哪里?我现在就给你送过去吧。
我说还是我过去吧,外面很热跑一趟就是一身汗,反正我已经出汗了。
他想了想,说好的。你面向公园门口往左边看,那边有片树林,树林里有几户人家,我家是平房,红顶子的,门口还有个院子,院子里种了两棵芭蕉,很好找的。
我说好的,应该很快就到了。
我按照他说的方向找了过去。这样说韩博的家长应该是附近的农民,因为这里是城郊,附近住了不少农民。但远远看去他家的房子很漂亮,院子收拾得很整齐,并没有象农民伯伯那样习惯地种蔬菜,院子里铺的是红砖,并用砖头砌了一圈土池子,里面两棵芭蕉树长得非常茂盛,硕大的叶子上面布满阳光,下面是一片荫凉。
房子是左右两间,中间是一条走廊式样的通道,门是开着的,一张绿色的纱门很宽,从里面直接看到了通道的尽头象是个客厅。这房子很宽敞,感觉上也很凉快,没有装空调但里面通风很好,有些日本民居的味道。我想这个房子的造价也应该不菲,若在城里可算得上是个返朴归真的别墅级别了。
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韩博在吗?
他应声而出,拉开了门说肖老师您请进。
果然是日式风格的,木制地板打了腊,进门便脱了鞋子换上软布拖鞋。我看到左右两间房子的格局是一样的,应该都是卧室,里面有塌塌米,通道尽头是个客厅,迎面的红木桌子上供着香烛,一张黑框相片,上面的人没仔细看,大概是韩博故去的长辈。
韩博带我进了左边的房间,说这是我的卧室,对不起我们家很少来客人,所以没有专门招待您的地方。
我说不用这么客气。你家住这里多久了?
韩博说我大概四岁时搬过来的,也有十几年了。
我说怎么感觉有点儿象日本的民居?
他不说话了,我知道他是不想说这个话题,就把目光转向别处。
韩博的房间很整洁,除了壁橱之外几乎没什么家具,没有电脑桌,电脑放在一个案板上,下面放了块垫子,他应该每天就是坐在这个垫子上上网的。大窗户底下放了哑铃和羽毛球拍,还有跳绳之类的简易运动器材,门后面网兜里挂着个篮球。墙壁都是被木板包起的,上面贴了两张韩博演出照,照片上的他看起来还比较小,应该是初中时的样子。
他从壁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来给我,又把那只摔得分家了的手机给我,说真对不起,都摔成这样了......
我说应该是压坏的,那是草地摔不坏的,压坏的也不能怪我,因为是我压着你的......
话还没说完我看到他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我立即觉察自己说的话有些暧昧。
毫无疑问男人也会害羞,并且这份害羞尤其动人。
他坐下来的姿势也是双膝着地的,半跪的姿态,这使我越发怀疑起他有日本血统来。但不好直问,留在本地的有日本血统的人并不多,并且会遭遇歧视。
但看他的年龄不象,他只十七、八岁而已,父母充其量满算了也就五十岁,那时候中日关系还不至于好到通婚的地步。
我把烂手机上面的卡拆了下来,装到新手机上面去,试了一下还能用。
我问,你父母不在家?
他说妈妈出去了,爸爸早已经去世了。
我说了声对不起,看时间应该还早,索性吹了一下电风扇。
我看着他,就又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他也是这么害羞的,尽管害羞却不放弃,最后也不知道他表演了老徐要求的《蓝宇》的片段。而且我也有些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让自己的玻璃身份被老师知道了呢?这将影响他的发展,他老师是个碎嘴巴的女人,总说些小话之类的,会使他失去很多机会。
他也不直接看我,俯着身子去揪小地毯的一角,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看他,看他浓黑的眉毛一根根往鬓角的方向顺去,长长的睫毛遮住半个眼球后又翘起,嫩红的饱满的嘴唇和高挺的鼻子,鼻尖上还挂着一滴小小的汗珠儿。我看得心旌摇荡,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一般。
然后我突然听到隔壁房间好象有人走动,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失态了。
我说,家里还有人?
他说没有,没有。
我说我能不能去下卫生间?然后也要走了。
他指了指客厅侧面的一条小走廊,说,从这里出去到后面,能找到的,比较简陋,不好意思啊。
原来在这房子后面还有个小院落,里面种满了花草,看得出照顾这些需要些心思,按韩博的说法,这里应该只有他们母子居住,那么照顾这个院子的自然是他或者他母亲了。那些高一点的灌木花卉女人是够不到的,我看到旁边有个喷壶,就幻想着韩博提着他浇灌花草的样子,一定很静很细心。
从卫生间出来后我才看到在小院子的角落里横拴着一根铁丝,是晾晒衣服用的,上面晾着几件浅色衬衣,还没干,往下滴水,然后,衬衣丛中还有一条黄色的三角短枯,是男式的,我会心地笑了,想,是不是现在的男孩子都喜欢穿这样的短裤呢,好象若彬也有一条。
是的,若彬那条还在我那里呢,上面印着小熊图案的,我猜想他是故意留的,好让我做纪念。
韩博这一条简直和那条一模一样,不过印的是小兔子的图案,兔巴哥,龅牙,大耳朵。
我呆呆地看了三秒钟。
从韩博家里出来,感觉太阳没那么毒辣了,一大片乌云从天边飘了过来,即将要下暴雨。
白婷打我的电话,你在片场吗?老爷子已经过来了。
我说我马上就到了,你们在哪里?
白婷说谢凡带我们到这里了,就公园里面这个小宾馆,老爷子不爱吹空调,我们在一个有亭子间的地方坐着呢,叫什么?哦,听雨轩。
我加快了步伐往里面走去,找到听雨轩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开始往下砸了。
我猛跑了两步,终于在大雨瓢泼的瞬间到了回廊里,外面可以用万马奔腾来形容了,顷刻间屋檐下往下滴水,大珠小珠落玉盘。在听雨轩里,老爷子手拄着根紫檀木雕的拐杖,坐在藤椅上看风景,湿暖的雾气腾起来,头发胡子上都挂了闪闪的水星儿,看着他象看到老神仙了似的。白婷则站在他身边,轻轻摇着一把蒲扇。
老爷子看到了我,客气地挥了挥手,示意我坐到他旁边空着的藤椅上。
我恭敬地叫了声程老您好。
服务员过来倒了一杯茶给我。
我应该是,应该是第二次见他吧?第一次还是在三年前,在一次什么开幕式上,那时候他的背不这么佝偻,眼睛还挺亮,不过行动已有些迟缓了,要两个礼仪小姐搀着。
老爷子说,天有不测风云啊,这么会儿下了这么大的雨,应该是雷阵雨,很快就过去了。
我随声附和说是啊是啊。
他说,小肖啊,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吧?
我愣了一下,心里想,到底是老了,糊涂了,谁没事儿见你干什么呢。
29
老爷子喝得是西湖龙井,淡淡的茶香掺杂着雨水的味道一直飘到我的鼻子里,浸润了整个胸膛。白婷放下了扇子说栏杆都打湿了,要不要坐到里面去?老爷子说不要。
老爷子就大概问了一下远航公司的情况,寥寥数语,我讲得也不多,数语寥寥。然后老爷子说,小肖你到公司也得有个七、八年了吧?成家了没有?
我说还没有呢。
他说年轻人还是早一点儿成家立业得好,别象昱辉那样拖到四十才结婚,现在我连孙子都抱不上。
白婷在后面轻轻揉他的肩膀,说爸你说什么呢。
老爷子说,你看你看,我一说这个就不愿意听,行了,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自己说了算吧。我们到现场去看看?
我说估计下这么大的雨也没法开机了,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打通了老徐的电话,果然他在那边骂娘呢,说什么鬼天气说下就下,还说要不然就改戏,把场景换到室内,嚷着找编剧来临时改剧本。
我对老爷子说现在不开拍,等下雨停了再过去看看吧。
现在看老爷子,分明就是个慈祥的老人,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丝毫没有威严距离感,谁能想到他曾是个说一不二大权在握的人物呢?我突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来,权力背后很可能是白骨森森,金钱的累积也免不了血流成河,或许现实中没有这么夸张,但这话决计是个真理。
远航公司在程昱辉未接手前是香港一家公司与省广电中心合作开办的,幕后最大的股东正是老爷子,但是他连名字都不挂。后来,当职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双双落马,一个回了香港,一个自杀未遂成了植物人,这些幕后到底有多少故事我是不知道的。好在我来到远航之后公司已开始走上正途,换了程昱辉主持工作,运势一路好转。如果不是这样,老爷子今天也不会这么舒服地坐在这里。
公司上下所有业务人员和办公人员每天做牛做马地帮他赚钱,然后我们还得对他战战兢兢必恭必敬的,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