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河————红河

作者:红河  录入:11-26
我家算是个不小的家族。我爷爷共生了四个儿子。其实四个也不算太多。只是我爸是兄弟中的老大,而他最小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叔叔,比他整整小了二十岁。
二十岁,是个什么概念?
也就是说,当我爸爸27岁生下我的时候,我的小叔叔年方七岁。
我那分别比我爸小3岁和5岁的二叔叔和三叔叔结婚没多久都给我爷爷添了两个孙女儿。而我作为目前家族里唯一的孙子,在家里的情况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又怕给化了。
小时候的我成天被群老头老太叔叔阿姨什么的团团围在圈里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谁让我小?没有自主权。他们喜欢耍弄我,我就只能由他们耍弄。
好在还有个和我一起遭罪的。就是我那在同辈中排行最小的小叔叔。
我小叔叔不像他那几个哥哥酷似我爷爷,一看就知道家里是从北方南下来的,皮肤黑黝,长的高头大马虎背熊腰。小叔叔和我一样,样貌像我们旧社会时曾是富家千金的奶奶,细皮嫩肉白滑白滑的。而且听大人们说小叔叔从小就特别聪明,好学又好问,将来肯定是个人才。
每次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就缩到一边墙角捂着嘴偷笑。
南方的雨水特别多。我读小学时是个健忘的迷糊虫,每次出门前天气阴沉沉明显要下雨,我妈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带雨伞,可我总能在出门前最后三秒钟忘个干干净净。
结果就是被瓢泼大雨困在教室里。我爸在社保局工作忙的抽不开身来接我;我妈更不用说,她带的高考班从来就没闲下来过。于是来迎我回家的任务自然交给了就在附近念初中的小叔叔。
如果小叔叔来的太迟害我在教室里呆烦呆闷了,每次一回到我家楼下我就会先从小叔叔背上跳下来到雨里淋个两圈,再顶着湿漉漉的衣服红着眼眶和我妈说小叔叔打伞偏心尽往他自己那边撑,害我都淋雨了。
我妈也不了解实际情况,那个心疼......但是淋都淋了又能怎么办?小叔叔和我一样,是他们的心头肉,骂不舍得骂,动手就更不可能。所以我妈就会加倍的补偿我,给我买大堆零嘴。每次我都让我妈给我买棒棒糖,因为知道小叔叔也特别爱吃。我会把糖柄捏在手里,小舌头舔啊舔吮啊吮,一边啧着响嘴一边摇头晃脑在他面前踱来踱去。他每次都化石一样呆站望着我。
他就这么老老实实的任我欺负,大人们居然还说他聪明灵活,这什么世道?
不过我爸特别疼小叔叔,没事就会喊他或者亲自去接他来我们家玩玩,当然他每次来都少不了遭到我的明枪暗剑。
但是也正因为小叔叔总是被我欺负却一直闷不吭声,所以,我很喜欢小叔叔。因为我觉得这就代表他疼我。他的名字单名一个‘洋',和‘阳'同音,所以人前人后我总是甜丝丝的喊他‘阳光叔叔'。他笑起来的时候白白的牙齿在太阳底下闪着亮,特别阳光,从小我就好喜欢他的笑容。
十三岁时我上初中,因为我妈怕我到了叛逆期会学坏就把我送到县城里的全封闭私立中学。
我长那么大从没单独离开家这么远,县城的条件又艰苦,刚去时我心里特别不平衡,总胡思乱想是不是我太顽皮所以我家人都不喜欢我不要我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我打电话回家,没人接。打到爷爷家,他耳背连我说话都听不清。最后我打给了已经去上海念大学的小叔叔。我抱怨的时候他一直静静的听,也不插话。除非我停下来问他一句‘你在听吗',他就会立刻回答说他在听,叫我慢慢讲不要着急。
那通电话打了接近一个小时,打完之后我心里舒畅,心底的郁结全部宣泄出来要多爽有多爽。
那时我一边打着还一边抹着满腔热泪,谁让我委屈?再说了,有谁规定男生就不能哭。
那也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小叔叔的声音不知何时起已经完全脱离了童年的稚嫩和变声期时鸭子似的嘎哑,变得相当的低沉悦耳。他的话语很轻很柔,却莫名拥有一种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在他一番长长的劝导以后,我释然了。回到八人合住的宿舍后我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向小叔叔学习。他也是一个人在外面,可他就那么自立。
我告诉我自己我绝不会再哭了,我要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而且,在那以后很长的时间,我也的确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到我读高中时,小叔叔已经在读硕士研究生,大部分时候都留在上海由他在大学时的教授推荐去的律师事务所里帮忙。听说实习生工资很少,但看小叔叔回来谈笑风生的样子,他一定做的很开心。
他从小就是一个有理想和抱负的人,11岁时他就对我说他将来一定要做个大律师在法庭上铿锵致辞,口若悬河。我想他离那一步已经不远了。
高二上学期的寒假小叔叔到我家来拜年,拜完年就到我房间,看我匍匐在书桌前辛辛苦苦的做着老师布置的多得数不胜数的作业,时不时还教导我一下。
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他一个法律系出身的人怎么会对数理化这么精通,莫非真是全能天才不成?嫉妒死我了。
作业做完我又兴冲冲的把小叔叔拖到镜子前面和他比身高。我自认为上高中以来我已经长高了不少,在班里也算是鹤立鸡群,可我那小叔叔虽然眉清目秀和我奶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但那副身板却完全遗传了爷爷北方人的特质,高高大大的,往他面前一站我简直缩成小小一团,完全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而且当时的我也特别瘦,可我正在发育长个子有什么办法?
我那个心酸......
看我垮着一张脸小叔叔也笑了,从我身后探出手捏捏我的脸,忽然叹息着说:"小河,你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大河呢?"
我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嫌我矮就直说呗,谁都知道我比他小了整整七岁,我就是再长对他来说还是小啊!
见我那模样小叔叔竟然更可气的把我抱起来连转几圈,说我还是永远做他的小河好了。
靠!我要是永远这么小,岂不要一辈子仰着他的鼻子,那我不是亏大了?!
我当即在心里暗暗的说:哼,叫你得意!等我上大学功课没这么繁重以后拼命打篮球锻炼身体,冲的比你还高出老大一截,看你到时再跟我卖弄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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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三年,寒窗苦读,呕心沥血,奋发图强......终于是工夫不负有心人!我如愿以偿顺利考进了全国著名的理工大学测控技术与仪器学系,一个听起来挺可怕的专业。而我的小叔叔早已凭借出众的才华和能力考取了律师资格,正式在上海一处小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里任职。
终于能够出远门读大学,其实也不能说太远,因为乘坐城际特快列车不要两个小时就到了。但这毕竟是我期待已久的,刚离开家的那少许惆怅也很快被冲淡。
我妈把我送到学校报完名后就立刻赶回去了。我一个人拖着大袋新生沉重的物品,跟着前来迎接新生的老生后面在偌大的校园里一路往宿舍走一路打量。这个学校真的很大,听说占地有好几百亩,到处都是骑着自行车的行人们兜转。
引领我的老生告诉我,曾经有个老师说这个学校里除了火葬场,别的什么设施都有。校园环境也相当不错,走到哪里都是绿荫蔽日,路过一个大型喷泉时被风吹来的水点洒在我身上凉丝丝的。
这里的宿舍比起以前读私立中学时也好的多,四个人一个宿舍,有浴室,有彩电,有独立阳台,虽然小了一点,但是对一个学生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在入学第二天长达一个月的严苛军训就开始了。每天早上5点多就得起床,白天顶个热辣辣的大太阳站在操场上,常要保持动辄半个小时乃至更长的军姿,有人在操场上晕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和同宿舍的那帮室友们也很快就打成一团,我慢慢对他们有了点了解。睡我下铺那个长的五大三粗的男生名叫胡文,来自西安。名字挺雅气,人也特别憨厚老实。
另外两个对床都是‘阿拉上海银',虽然来自一个地方却有天壤地别之差。睡下铺那个名叫王维,是个标准的书呆子,总戴着副镜片一层一层螺旋的厚重眼镜,有时见他睡觉都会戴着。我常称奇他都不觉得硌的慌吗?
另一个名字更绝,叫林非凡。他的模样倒不愧对这样一个名,个子高高挺挺,染成红色的头发甩在脸边,成天一副酷样,别人都说他像某位韩国明星,他的嘴皮子又滑,特别招女孩喜欢。刚进学校两礼拜就已经谈上了一个,据说是某系的系花。
每天傍晚又累又饿的回到宿舍,我们就会大字型趴在自己的床上,大声调侃各自的趣事来消散一天下来的疲倦。
崭新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在汗水和笑声中展开,我觉得自己就好象一只飞出了笼子的小鸟,挣脱长久已来的箍制和大人们时时刻刻的耳提面命,拥了有盼望已久的自由。
如果非要说此刻还有什么不足,那就是我的小叔叔。还说等我考上大学要好好为我庆祝,结果连我的庆宴没去参加不说,直到现在也没来看过我一眼。上海明明离这个城市这么近,乘城际特快3小时左右就到了。他真的有这么忙吗?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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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一个月的军训还算愉快,然而偏偏在军训结束前两天发生了一件让我火冒三丈的事。
那是一天军训结束我和胡文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与一个设计艺术学系的男生擦肩而过,刚一走过去,我就听到他和旁边的同伴小声议论些什么。
我的耳朵从小就尖,立刻转过身一把搭住他的肩膀,大声质问:"你刚才说什么?"
他轻飘飘的瞟了我一眼,回上一句:"说你白皙皙瘦精精的,眼睛邪里邪气像个娘儿们,怎么了?"
我登时横眉倒竖。
我这人平时脾气是不错的,还曾经在卧室里贴了个大大的‘忍'字以示效尤。但有些原则性问题我是绝对不会让步的。我堂堂一米七七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男生,被说像个娘儿们,我能咽得下这个气吗?
那股无名火不知怎么的就飞快窜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腾'的就挥拳把那个个子足有一八零以上的男生猛地揍倒,他一屁股跌在在地上捂住脸惊愕的瞪着我,像是还搞不清楚怎么会突然就被打了。
这时他的朋友冲上来拦我,胡文也一边试图拉我一边劝我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可我平息不了那已经燃烧起来的怒气。我拼了劲冲破他们的阻拦,刚把他们一推开,一个结实的拳头就重重砸在我的面门,我的左边腮帮迅速开始发热肿胀。
这下任谁也拦不住我了,我飞身就扑上去和那家伙扭打成一团,拳打脚踢左右开工,胡文和另一个男孩怎么拉也拉不开,渐渐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校教导主任领着几个保安出现,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才算告一段落。
在主任办公室,我和那家伙各自肿着半边脸,耷拉着脑袋站在办公桌前听完教导主任训了足有一个小时的话,最终在一句‘我会好好想想给你们的处分'后,把我们放了。
一出办公室胡文和那人的朋友立刻把我们两个分别拉开,飞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生怕我们又会打成一团。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猜想那人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正经八百的打架,并不真像电视里演的那么轻松,一掌就能把人甩到墙上。我和他你一拳我一脚都是吃力的不得了,这从我们大口大口的喘气就能看出来。
打是打过了,但我的心情还是极度郁闷。我长的白净怎么了?我眼睛水灵又怎么了?这是遗传。谁让我奶奶和我妈都是大美人?我看那家伙是嫉妒我吧?黑的跟非洲人似的,八成还没进化完成。
怒冲冲的回到宿舍一脚踹开宿舍门,第一眼就看见我书桌前的椅子上正坐了个我此刻最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我那迟迟没有现身的小叔叔。
我冷冷的扫他一眼,丢下‘我进错宿舍了'这么一句,转身就想把门带上离开。林非凡冲过来一把拉住我,硬把我按到床上坐着,说你明明就是这个宿舍的怎么能说走错了呢?接着又叫上王维和一头雾水的胡文走出了房间。
这林非凡平时想赶都赶不走,怎么这会儿自觉起来?不就是我家里来人,有必要搞成这样子吗?
我气得愤愤磨着牙,兀自站起来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会洗脸一会摆弄被子,就是不肯看小叔叔一眼。
小叔叔安静地等了一会,见我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索性起身把我拽到了他面前。他按紧我的肩膀,低下头不容逃避的目光在我肿起的脸上来回巡视,眼睛里闪着冷峻的光。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他寒声问。
我冷冰冰的撇开眼:"没什么。"
"这样还叫没什么?"他的声音听来很心疼,突然趁我不防轻轻在我脸颊亲了下,把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我受惊吓的捂住脸瞪着他。
他笑笑:"小时候我受了伤你也是这样,说舔舔就不会痛了。"
......我真的有做过这么白痴的事吗?想不起来......哎,总算他还没真的‘舔舔'......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他极度温柔的说。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他极度温柔的说。
这关你什么事?仍在气头上的我很想这么说,但还是没有。我故作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告诉他就是被人说成娘儿们,一时气不过跟人家干了一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说话时我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就象有一片乌云不动声息就悄悄地爬上了头顶,随时可能电闪雷鸣。极少看到小叔叔露出这种神色,至少在我面前从没有过,我头一次发现原来他生气的样子还怪可怕的。
没等我把话全部说完,小叔叔已经扯起我就往外大步走去。
"你们的教导主任办公室在哪儿?"
"你要干什么?"
"带我去。"他半命令。
我不知道小叔叔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打算为我讨回公道?如果他真的跑到主任那里大吵大嚷那多难看。可是,我的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一点点窃喜。怎么说呢?就是,原来他还是挺关心我的嘛......这种。
我也没多说什么,领着小叔叔来到之前被训话的地方。进去后小叔叔让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把名片递给主任后,他也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稳稳坐了下来。
这时小叔叔的表情已经没那么阴暗了,看起来足够冷静,说话的时候语气也一直都云淡风轻,完全没有一点来吵架的架势。我暗中松了口气,却又开始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听是我家里人而且是位律师,主任的脸上一直都是堆着和蔼而客套的笑。但是越到后来,他渐渐感觉到不对劲了。虽然小叔叔的态度始终彬彬有礼,可是讲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耸人听闻。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些听来懵懵懂懂的专业术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杜撰,我只知道当他说到‘诽谤'等等直到最后的‘校方责任'时,主任肥短的脖子小小缩了缩,满面油光的脸上开始不断的冒出一滴一滴的冷汗。
很快地,小叔叔的‘结案陈词'完毕,主任似乎一时半会还没缓过神,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汗,小心的问小叔叔想要怎么做。
"您是在问我吗?"他冷冷的反问。够绝。
主任赶紧使劲点点头说知道了,随即到门口大声叫着让某某老师去男生宿舍把之前和我打架那人喊过来。
期间我偷偷瞄了瞄小叔叔没有表情的侧脸......呃,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仿佛有一股可怕的‘肃杀'之气?我不由自主的也缩缩脖子。
小叔叔眼角瞧见了我的小动作,转过脸对我微微笑了笑,用眼神示意我不必担心。
担心?我担心谁啊?事到如今我开始怀疑。
那个‘非洲人'很快就到了,看我和一个他没见过的,衣着正体一脸严肃的男人早已坐在办公室里,他脸上的肌肉明显僵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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