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有点特别却又似乎过于怪异的房间,每个初次进入这间房间的人都会在瞬间产生一种被海淹没的错觉,不过片刻之后,当他们定下神来,环顾一下四周后,又都会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着站在他们身边的我,随后笑骂一句:"偏执狂!"
浅蓝、深蓝、天蓝、海蓝......这是一个充满蓝色的空间,完全容不下第二种色调,置身其中,连自己也染成了一片蓝,蓝得神秘,蓝得诡异,蓝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种颜色呢?喜欢吗?似乎,并不只如此!每当选择物品时,我的手总会不知不觉抓住蓝色系的东西,或许无关乎个人好恶,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意志在控制着我!
所以在听到那种评语时,总会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可真有点冤枉,可是,真是如此吗?每当孤单一人时,凝望着这一片深深浅浅的蓝时,总会有某些不知名的东西从脑海中划过,快得让我无法抓住任何线索!
时间久了,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必竟这种习惯并未给我带来什么困扰,那就让它去吧!
一
论文里的文字似乎正从纸张上窜出来,绕着我打转,一圈又一圈。轻叹一口气,我放下了手中的笔,轻揉眉心,试图缓解席卷而来的疲倦,但效果不佳。
睁开眼睛,视线落在了窗外的柳树上,柳枝婀娜,飘逸灵动。视线回落到写了大半的论文上,刹那间,所有的斗志都消失殆尽了,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瘫在桌上,唉,撑不下去了!
轻叹了一口气,我撑起了身子,好笑地看着自己的狼狈样,真是的,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呢?时间还有很多,更何况,再勉强下去,效率也不见得会提高。看着最后几行歪七扭八、无法辨识的可怕文字,我毅然决定出去散散心!
居民区外有一座不大的公园,在工作日的今天,显得格外寂静。零星的老人,安静的空间,我将自己溶入其中,胸中的郁闷烦躁渐渐消失,啊--,有多久不曾好好放松了?从开始着手准备论文开始吧!
用小石子铺成的小道两边种植着整排的柳树,随风舞动的枝条不时地拂上行人的脸颊,分外妖娆!在柳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感受着风拂面的轻柔和柳树的别样风情,一直紧绷的神经开始慢慢放松,放松,沉入梦乡......
意识在空白的时空中沉浮、飘动,突然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领域,扯动了我的意识,是音乐,我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优美的嗓音伴着动人的旋律,我刹时清醒了,包括我的好奇心,我循着歌声而去。
不远处,同样是柳树下,斜倚着一道纤长的人影。宽边大草帽遮住了半垂的面容,简单的外套加长褲,修长的手指拨动着怀中吉他的弦,低低地有点中性的嗓音透着空灵,呤唱着对生命的喜悦!
我默立一旁,倾听着这难得一闻的清灵旋律,一曲终了,他抬起了头,似乎发现了我的存在,对我露齿一笑,在双眸交会的那一瞬间,我的脑中又闪过了那熟悉的、不知名的东西!
在很多年以后卡诺曾不只一次地想过,那一次邂逅究竟代表了什么,是上帝恶意的捉弄,还是恶魔蓄意的诱惑?不管如何,他都没有逃过这次的劫难,反而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即使到了今天,卡诺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早晨的每一个细节。
清晨的天空微露鱼肚白,薄薄的雾气弥漫在空中,为所有的事物罩上了一层轻纱,娇嫩的花瓣上躺着一颗颗圆滚滚的露珠,晶莹剔透。清晨的小镇美得朦胧!
卡诺走出了教堂,一手提着一个小木桶,一手持着木勺,细心地注意着脚步,尽量不发出过大的响声,古朴简单的小镇仍在沉睡中,街道一片静寂。
形状怪异的石块拼成了崎岖的街道,不高的建筑一栋挨着一栋,组成了零乱的街区,这是安吉里王国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小镇,也是卡诺生活了二十年的故乡。黑色的神父袍吸饱了露水,拖拉着卡诺的脚步,他只得慢慢地进行着每天的早课--将木桶中的圣水洒在每一栋建筑的出入口。
在认真的工作时,卡诺突然感受到了视线,下意识地抬头,发现在左边不远处,一位身着蓝色军装的男子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卡诺顿时怔在当地。
薄雾渐渐淡去,蓝色军装的男子俊美非凡,不过卡诺视线所在却不是他不凡的外貌。黑色的,如一潭深水似的眼眸,闪着变幻莫测的光芒,更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将人狠狠地卷入其中。那种美丽已经不是语言所能形容得了,只须一眼,就能夺去所有的意志和灵魂!
卡诺无法抗拒那双黑眸的魅力,只能呆呆地怔在当地,直到苏醒后的小镇所特有的杂音和太阳温柔的抚爱才终于拉回了卡诺的心神,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街上接受着居民们好奇目光的洗礼,而那男子却早已不知所踪!
火烫的感觉燃烧着卡诺,不知是因为失态而慌乱还是别的什么,他匆匆躲回教堂,试图平静下来,却再也无法将烙在脑中的魔力清除!
二
只是一次相遇,那个少年已在我心头留下了印痕,不深刻,却无法消除。对于他,说不好奇那是骗人的,但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警告着我:忘了他,不要接近他!可是,有些时候,偶然总会在不经意间破坏你的预设!
几个月后,一个炎热的午后,骄阳似火般曝晒着大地,拜访过恩师后的我逃难似地躲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家咖啡馆。
随着推门的动作,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撕裂了闷热的包围,扑面而来的冷气更是彻底驱走了我一身的燥热,我松了一口气,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绕过绿色的观赏植物和零星的桌椅,我踱到了角落里的桌边,刚要落座,不经意扫到左边的视线竟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人影,微一愣后,我收起了讶然的心情,缓缓坐下,点了一杯冰咖啡,悠然地观察着隐在盆栽后看书的他!
或许是因为没有戴草帽吧,今日的他和几个月前判若两人,那时的他空灵飘渺,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尤其是那双眼眸再也无法让我产生任何的感觉,那天难道只是疲惫后的错觉?
算了,就当作消遣吧!偶尔欣赏一下难得一见的纯真也不为过吧!冰咖啡微苦的滋味在口中扩散开来,我调整了一下坐姿,静静地享受着忙里偷闲的乐趣!
他知道我在看他,却仍然保持着平静,偶尔视线相对时,还会礼貌地微笑。他还记得我吗?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迅速消失,那又如何,我们只是两个偶然相遇的陌生人,没有必要有过多的交流!
强烈刺目的阳光逐渐转为晕黄,他合上了手中的书,站起身,向我点了点头,走了出去。目送着他的背影,我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种感觉:这只是一个开始,并不是结尾!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几天后,教堂里,那双美丽得让人迷惑的黑眸和它的主人再次出现了!
星期天的教堂坐满了虔诚的小镇居民,一身黑衣的神父朗声诵读着圣诗,耀眼的阳光透过天窗洒在神父金灿的卷发上、清澈的蓝眸上,虽是一身黑衣,但现在的卡诺更像一位落凡的天使!
全副心神都投注在圣诗里的卡诺不经意抬起的蓝眸扫到一个半途进来的身影,他顿时愣住了,嘴里的呤诵不知何时停止了。
是他!依然是蓝色的军装,依然是紧抿的嘴角,依然是夺人心魄、美得醉人的黑色瞳孔,只一刹那,就慑去了卡诺的心魂,他呆呆地站着,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察觉到了他的失态,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浅浅的笑意带着魅惑和冷静直刺卡诺的大脑,卡诺猛地一震,理智终于伴随着羞涩一并回来了,他慌忙收拾已瘫痪的心神,等镇定下来,蓝色人影又一次消失不见了。呤诵再次响起,只是现在的卡诺不再专注,他的心被一种茫然若失、或者更复杂的情绪狠狠揪住了,虽然此时的他尚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三
挺秀的眉,清澈的眸,微翘的嘴角,仍带着稚气的少年脸庞开始不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从最初的咖啡馆,接着的餐厅到地铁,甚至街道,总能看见他充满活力的身影和有点安详的微笑。不知不觉中,我也从乍见他的讶然转为习惯,直至欣赏着这特殊的一景。
对于他的身份、目的,我从不深入思考,必竟我和他的交集仅止于点头之交而已,那一次又一次的相遇或许只是偶然,老天特意安排的偶然,而我并不讨厌这种偶然!
他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少年,安详轻松的微笑将我的生活点缀得亮丽,我坦然接受了他的存在,当然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吧,但,太浅太淡,让我忽视了它的存在!
就这样,时光飞逝......
僻静的小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条修长的人影慌乱地飞奔而来,一路上东张西望,试图发现他不小心丢失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至宝。
"您在找什么?"心慌意乱的卡诺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直到一道低沉圆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甫一抬头就落入了那双水漾美丽深邃的眸中,一瞬间,心中的焦躁虽没有减弱,却突然加入了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您在找什么?神父!"见卡诺又一付呆滞的模样,他不得不再次开口询问。卡诺的脑袋里已乱成一团浆糊,听到问话只能下意识地回答:"蓝......蓝宝石十字架......""多大?"
见他似乎是要帮忙的样子,卡诺更混乱了,每次在他面前总是丑态毕露,再呆下去,只会让自己更窘迫:"那个,您不用帮忙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黑眸中漾起了柔波:"不用介意,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那个十字架对您非常重要,不是吗?"
"真的、真的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他的热心只让卡诺更窘,一双手都不知怎么放好了,只能匆匆地阻止他的好意,脚步踉跄地行了个礼,跑开了。
来不及拦住卡诺的男人唇角弯起了美好的弧度,真是个有趣的人哪!放下停在半空中的手,他微笑转身,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亮光一闪,过去一看,赫然是一个做工精致的蓝宝石十字架,他弯腰拾起,回头望向卡诺消失的方向,眼中若有所思!
四
在一次又一次偶遇的片断中,时间飞逝。我安于现状,或者说是满足于现状吧,所以在潜意识里竭力避免打破这种局面。但,人生总是充斥着各种意外和突发状况的,因此我遇见了若兰。
在我二十三岁的夏天,出现了一生中第二个偶然,这个偶然迅速颠覆了我的生活,我第一次坠入了"爱河",同时也为我和他的微妙的关系打上了一个句号!
从我决定与若兰共渡一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虽然我竭力说服自己:那一连串的相遇只是无数个巧合串起的一个偶然,现在仅仅是没有了契机......但,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我: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偶然,或许是因为若兰的出现使一切失衡,或许......那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个答案也正是我千方百计想要避免的存在!
所以,即使有那么"一点"失落,也被我迅速抛至脑后。
保家卫国的战争开始了,政府大规模征兵,凡是年轻力壮的男人都应征入伍,卡诺所住的小镇也不例外。作为圣职人员的卡诺幸免于难,但那个人,原本就是一名正职军人。
镇口的白色教堂沐浴于朝阳下,彩色的玻璃变幻着令人目眩的七彩光芒,门口的柳树遮出了一地的浓荫,一身黑衣的卡诺默立于树下,似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教堂外的大路两边站满了来送行的妇女与老人,那队满载着哀伤和不舍的士兵向这边走来。父母姐妹、朋友爱人的暗泣声和谆谆叮咛声交融而成的是一曲忧伤的旋律。战争是残酷的,谁也无法预知未来,这群年轻人中又有几个能够在死神的镰刀下逃生呢?
为什么要有战争呢?主创造人类,为什么要把好战和贪婪的因子加入其中呢?主真的爱世人吗?
虔诚的心首次产生了疑问,坚定的信仰开始摇摆不定。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抓着坚硬的树皮,手背上浮起条条青筋。看着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孔上不熟悉的壮烈,卡诺的心中弥漫着的是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
这时,才刚经过的男人回过了头,卡诺的视线无意中与他相会,瞬间被吸入了一片深邃的海洋,是他!那双黝黑不见底的眼眸闪着别样美丽的光芒,似乎要述说什么,以一个高过一个的大浪形态企图淹没卡诺,却又不明确表达他的意思。
卡诺不由地走上前,想要一探究竟,但那双眼眸却避开了,他已回过头,溶入了一色的蓝中。
视线渐渐模糊,有一股雾气升腾入眼中,卡诺一动不动,也许根本无法动弹,任由雾气逐步化为水滴,滑下了脸颊。某种强烈的情绪吞蚀了卡诺悲愤的心,现在他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唯一能抓住的只剩下他的祈祷--最后他所能求助的还是只有上帝--主啊,请帮助他吧,如果他的生命已到尽头,我愿意用我全部的生命延续他的生命之火,请保护他吧!
五
我要结婚了,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交往了一阵子,彼此已有所了解,在双方家长的催促下,我决定和若兰步入礼堂。
在我二十五岁的秋天,我将要永远牵起一位女子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已经是我能预见的未来了。
今天的天空很明朗,云淡风清,带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忧伤,秋愁吗?我甩了甩头,试图甩掉不该有的念头,今天可是我的大喜之日呢!
远远地,尖顶的教堂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教堂外的柳树下立着一条纤细的人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这一幕定格后不断回放,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仿佛以前曾见过相同的一幕,什么时候呢?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古怪!"娇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一身白纱的若兰不知何时已来到我的身边,眼中有着担忧。
"没事没事,你美得令我眩惑呢!"担忧一下子转为娇羞,若兰的脸颊染上晕红。
在神前立下永恒不变的誓言,若兰正式地成为了我的妻。随后而来的是漫天飘舞的彩带和应接不暇的祝福,我恍恍惚惚地搂着若兰,似乎已迷醉其中。
就在这时,远远的人群外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仿若惊雷击中了我的心脏,所有的声音都在刹那见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存在。他终于出现了,消失了两年,他又再次在我面前出现了,这一幕似乎早已在我脑中预演了无数遍,激不起我任何的讶异。
我仔细地观察着他,试图发现他的变化,但,他没变,完全没有改变。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凝视着我,像是一抹不存在于人世的幽魂。
熟悉的、不知名的情绪历经多年又涌上了心头,我的心在狂叫,但我却完全不明白它究竟在叫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边绽开了一朵灿烂的微笑,随即转身离开了,与过于绚烂的笑颜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那抹也抹不去的寂寞背影。他的脚步格外坚定,那一步一步仿佛直接踏在了我的心口上。
他就这样走出我的生命了吧!最初突兀地进入我的世界,最后又决然斩断了这似有若无的纠缠,我始终只是旁观着这一切,好像那无关乎我似的,那么,我的心为什么这样疼呢?从未试图改变现状,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静默、被动,连放弃或追求的勇气都没有,又有什么权力挽回呢?
被脸上轻柔的触感惊回了神,原来有一双手正拭去我脸上的水渍,水渍?那是泪吗?低头看见若兰饱含着恍然和忧伤的俏脸,我伸手握住了仍停留在脸上的手,轻吻了一下。从一开始我就选择了她,不是吗?她才是我能够拥有的幸福,而他,只是我生命中飘过的虚影,忘了他吧!
忽略了胸口仍一跳一跳的痛楚,我微笑着搂着若兰柔软的身子,将那幅仍定格的画面和所有的悸动、悲伤都深深埋入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