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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开颈边的纱布,高跟鞋的声音在暗夜响起,那把刀像是从他体内生出般契合,他看着眼前恐惧的男子,他宛如崛起的鹏鸟挣脱出牢笼,刁着刀子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过是只路过的蝼蚁,看到他还会勃起,不用怜惜。他不会放弃他每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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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Letting me down.
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我在这里等你。
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看见我的脸了吗?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你找到我了吗?
你发现其实钥匙一直在你手中了吗?你回头看我了吗?你和昔日的小男孩相遇了吗?你找到我所躲藏的棺木里了吗?
时间会流逝,我的眼睛被死神的手遮住,我找不到牵着我的手的你,但是,
我一直在等你!
张开眼睛,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他早已厌倦。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
椅子上还有林立维留下的衣服。
厨房还有林立维用过的杯子。
梁子茗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多么想砸碎的一张脸。
这个身体多么骯脏,床上的陌生男人;他瞒着林立维和男人搞一夜情。过了一夜就无情了。让热水从手指缝流下,像时间,抓不住。
是该结束了。飘荡的生活,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吧。
不可能的,这是宿命,这是天生的,他天生就像母亲那只花蝴蝶一样,这是脐带相连,剪不断血脉遗传。
「喂,你,该起来了吧?」抱着他的身体叫着别人的名字的家伙。
「啊,早安!」
「不早了,快离开吧。」
「这么『无情』?我一直想问你,你的伤,」他比了比脖子,「怎么来的?」
「再不走我杀了你!」他冷冷的说,亮出手中的刀子,男人体会到那眼神是认真的,急忙穿上衣裤逃出门。他重新锁好门。
心落下去了。落下去了。落下去了。
这会是你期望的吗?予青老师?他烧毁了所有的乐谱,指甲也修的长长的。
这会是你期待的吗?母亲?花蝴蝶得了梅毒在他小时后死了。
或者,谁来救赎?他不是困在塔尖还有火龙守候的公主,但是他期待着谁来伸出手带领着他走出黑暗迷雾?
他只是个外来者,一点都不属于这个故事。
今天,他又做了个梦,摇摇头,打开计算机,登上网络聊天室。用生命当赌注吧,除此之外他已经一无所有。这次会遇到谁?看看日期,看看时间,他穿上那身紧致的衣服,他的身体有着柔顺的曲线可以展现,将头发梳直,挑染上俏丽的金褐色,抹粉,画口红,最后,套上那双细腰高跟鞋,听到敲击着地板的谐音他才安心。
夜晚,越夜越美丽的一晚。
他是「凉子」,穿著高跟鞋,声音踩在地板响起,有如从天梯般走下来。美丽的女人有着金褐色的头发和黑色皮大衣,包围出他的令人遐想的胸部和臀部,他的身体每个地方都像画像般拼凑起来。他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但是他能够可以给予人视觉的享受。
今晚,他有个不祥的预感,但是他还是要去迎接这个男人,因为这是溶于血当中的宿命,他的左手不安的摸了摸颈上的伤痕,那真是他的失误才会促成「梁子茗」拿起刀,他这么想。走进XX Hotel三零二号房,他转开门把,他知道有多只眼睛埋伏着,不过,他想结束一切,所以才没逃开。
站在门前,他必须要让梁子茗自由,透过凉子,透过那把刀,他们必须让这辈子的宿命终结,凉子知道,最后一次,他把手放在门把上,是他该放手的时候,他必须要撑到最后,只有他才能唤醒梁子茗躲藏的棺木,这是他的使命,不,或该说「她」。
「你好,」他缓缓的打开门,「叫我『凉子』......」
他并未惊讶看到眼前的男人。
但是眼前的男人十分震惊。
凉子自若的脱下大衣,丢在床上。
两个人静默的不说话,凉子的心头狂跳,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但是他不能失去理智,他不能失去站在聚光灯的机会,目前,他不能让梁子茗出来。
空气中飘扬着一触即发的气势,凉子缓缓拿出刀子,像生在他手中那般契合。
「你好,林警官,」他一样从容自若,一贯诱惑冷漠的微笑着,「我的子茗受你照顾了......」
他认得那把刀,他认得那双唇,他认得那手指,但是他不认得那眼神!彻底的被变换过了,从那红艳的唇飘出的话语,对林立维确犹如五雷轰顶,他冷汗直流,脑子里轰轰作响,双脚仿佛无法着地,他下意识的掏出枪,对准凉子。
「你是谁?」林立维还是忍不住一问。
僵持着局面。监视录像器的美女,挽着议员、医生和老板的手......拼图拼出最后一个画像,所有关键都连结起来了,你还不懂吗?
那红唇说话了:「我说过了,我叫凉子......」
「把刀放下,或许我可以帮你......」
「帮我?你根本不认识我,我是凉子,不是子茗......」凉子轻松的拨拨头发,「我漂亮吗?我有比子茗漂亮吗?一定有吧!」不过这是白雪公主的毒苹果,你可以选择要不要吃他,凉子自信的笑容和林立维的惊恐呈现对比,那眼神,非常凌利,非常熟练,他抿了抿红唇,说道:「我漂亮吗?」镜前的皇后也是个美人!
「把刀放下,子......凉...子......」林立维拿着枪对着他,但是那双手在颤抖。
他不理会林立维所说的,把刀反转,对准自己的颈动脉,以及上面的伤痕,还有未拆线的痕迹。
林立维瞪大了双眼直叫着你冷静一点!
吴警官说从网络埋伏,林立维一开始不相信这点。不过他不想带着大批人马,就是他一个人,申请了枪枝并且找到聊天室登入。很快遇到一个援交「妹妹」,他进到房间,妹妹开始脱衣服,可能不是她吧,十六、七岁少女和刀子一点也不相配。林立维趁妹妹洗澡的时候偷偷溜走了,他也懒的逮捕了。他的脑中一直想着梁子茗所说的话,和在这个人在一起需要有十分的勇气。是这样吗?
「你冷静一点,不要做傻事......」
凉子的刀尖仍然抵着颈动脉和上面的伤痕,「该冷静的人是你吧!」
又被他说中了,林立维觉得呼吸都困难。
「他爱你的事实不会改变,但是你得作选择,不要忽视我的存在!」凉子大吼道:「是我们,只有我跟子茗两个人才可能改变这个腐败的世界!」
林立维下定决心开枪,他拉了滑套、上膛,瞄准凉子的脚,那双颤抖的手指扣下板机,但是凉子飞快的步伐躲过了岁末枪响,硝烟味在鼻间,混合着伊种独特的化学香,林立维的眼中那把刀子飞快击中他的颈部,他就这么倒在高跟鞋底下。
夜晚,越夜越美丽的一晚。
高跟鞋的脚步声走在暗巷中。
「小姐,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啊?」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几位不良少年对他不怀好意的笑着还慢慢靠近,他也笑了,深深的笑在夜晚中隐没。
在暗巷中,这才是他能够发挥的世界。
那把刀,我、叫、你、拿、起、那、把、刀!谁这么说,那个声音非常敏锐。
「小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
「好啊,」从芳香的红唇中吐出的话语,在刀口闪光见影中说出,「让我们,去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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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再来看你。」关上门,他总是能轻松应对这样的场面。
搭电梯,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栗色长卷发,米色衬衫,短皮裙,脸上抹着脂粉,唇上画着口红。如血一般的唇红。
他摸着冰冷的镜面,这张脸和情人一样百看不腻。
镜子中的女人对他微笑,他也笑了笑。
在双面镜子中间的他脸上没有恐惧。闷闷的空气参杂着机器转动的气味。他依旧看不到镜子间的尽头。
灯号慢慢下降,电梯在一楼停下,慢慢的打开电梯门,他走出电梯,有许多人又要走进电梯。
等一下还要回家煮饭,他走出医院,冬日中晴朗的天空中映着黄昏的彩霞,清冷的空气中随着新鲜的风的流动,偷钻进他围着围巾的颈子里。他拉紧了衣领。对新鲜的空气微笑。他在路边的摊贩买了一杯新鲜的柳橙汁,甜味和带着柳橙皮的涩味在嘴中传开。他把喝玩的塑料杯丢入垃圾桶中,对公车招了招手。
看完了旧情人,他挥别过去,面对未来微笑。
到菜市场买了新鲜的食材,他很有自信经历了那么多的弯路,总有一天,属于他的会回来,不属于他的会成为回忆。他很有自信,他的明天会更好,菜市场的喧嚣声仿佛与他不相关,他是个外来者,不过有一天他也会被故事的漩涡卷进去。
他悠闲自若的走路回家,邻家小孩和朋友打打闹闹的跑过这条街,消失在马路另一头,街上的行人等着过节的气氛,家家户户仿佛更新了门面。
他回到家,把头发扎起高高的发髻,穿上围裙,开始在厨房忙碌,准备满桌的佳肴,等待着大门入口被打开,等待着今晚归巢的男人。
告一段落之后,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报导着「宾馆杀人魔」的消息,他转台,转到一台新闻报导着餐厅的围炉套餐。
他才想起,今年终于可以有一个家愿意接受他──他的男人的父母亲,愿意和他一起吃饭,这是他睽违了二十五年来不敢奢望的梦想。或许对别人来说很简单,只不过是一顿晚餐,但是他从没有感受过一个家庭围着一个桌子的气氛。
如果法律允许,如果真有途径,身为男人的他真的想嫁给他的男人。
不久,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听到掏出钥匙开门的声音,他连忙打开门,对着回来的男人微笑。
「欢迎回家!辛苦你了!」
他们接吻,像妻子迎接丈夫回家的吻,像情人见面的吻。
「亲爱的,今天过得好吗?」他像个丈夫般关心妻子,让妻子帮他拿着脱下的西装外套。
「我很好,我今天也到医院去看竣叶了,他看起来精神不错,我想不久就可以出院了。我在医院又看到警察了,」他知道他不喜欢警察,「好象是有帮派在打架被送入医院,警察在盘问,警察果然是很辛苦的工作呢!你这次又是追哪件案子?电视上说人蛇卖淫集团?听起来好危险,我好担心啊!」他也像个妻子般回答道。
「别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语毕,他偷吻了他的粉颈,听他娇声的抱怨煞是可爱。
「晚餐吃什么?」
「我买了苹果给你当饭后甜点喔!」像妻子的他把西装外套挂好。
电视新闻的女主拨字正腔圆的报导。
「我最讨厌用身体来买卖的事情......」像个妻子的他一边帮丈夫热汤。
「我相信这种低等的行为一定会减少的,」像个丈夫的他一边摸着妻子臀部,笑着亲吻了妻子颈上敏感的伤痕,「我会保护你不被别人买走!」
「还说呢!」
那些染血的衣服丢在专门放脏衣服篮子里,高跟鞋摆满了鞋柜。
像个丈夫的他把沙发上的黑色大衣一并丢进篮子里。
让他自己去伤脑筋污垢要怎么处理吧,他相信像个妻子的他会有办法的。
不过......他看着那些染血的衣服半晌,衣服出现的速率慢慢减少了,他不会放弃自己的承诺。
关上炉火,他的妻子把冬瓜排骨汤端上桌。
他的妻子坐在他的对面对着他凝望。丈夫可以看见他的妻子微笑,疲劳就消失了一半,尤其是那撑着脸微笑的模样,更是最好的晚餐了,但是今天是平安夜,是他妻子的生日,他的妻子也许忘了,但是他希望他没记错。
他看他的妻子幸福的眼神,或许他真的忘了。
于是他表情凝重的对他的妻子说:「别吃了,我带你到一个地方。」
他的妻子即使疑惑也很美丽。
他的丈夫一句话都不多说,那些佳肴静静的冷掉,他静静的坐在车子里,让他的丈夫开车走过一条条马路、十字路口、街道,街上的路树挂着圣诞的彩灯,恋人们搂着手,温暖了不会下雪的寒冬。圣诞红的花叶,用毒素交换了金银的铃铛与彩色包装纸。颂扬基督的小天使在橱窗里摆动着翅膀。
红灯绿灯停看行,大马路上郎来来往往的车辆,大客车和小客车和机车,超越的极限仿佛看不见,没有尽头的马路,他的丈夫操纵着方向盘,他的妻子坐在他旁边,他轻轻的把起他妻子的手放在排档杆上,握着他的妻子的手。
随着他带着他来到那栋建筑物前。他停车,帮他的妻子开门,他轻轻的牵起他的妻子的手,他知道这双细致的手有多少伤痕。
他亲吻了他的妻子的手,他的妻子不好意思的把手缩回去。因为在他妻子知道他的丈夫是会顾虑外人眼光的人。但是他的丈夫搂着他的妻子的腰,带领他走进那栋建筑物。小心翼翼的,像骑士牵着他们的公主。
走上一层层的楼梯,他的妻子看到了隔音墙和那层层的深红色天鹅绒布,那是个庄严华美的舞台,聚光灯打在中间的钢琴上。
他的妻子楞住了,但是他轻轻的拍拍他的妻子的手。
他的妻子怔了一怔,静静的走上舞台,从容不迫的模样像个音乐家走向属于他们的钢琴,却也没有尽头。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丈夫,眼中的泪水慢慢流下来。那细长的手指触摸到琴键,那细长的手指按下第一个音,他知道他那未弹完的乐曲,他的丈夫在观众席坐下。唯一的观众给予了他最大的掌声,掩盖过了外面呼啸而过的警笛。
落下的泪水无法收回,他知道他那些冷掉的菜肴有价值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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