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
耳畔想起熟悉的声音,将我从深思中拉回了现实。还来不及回答,声音的主人,也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程聿长臂一揽,把我勾入怀里,我措手不及,一个踉跄,摔带他肩头,恰好对上他那双深邃如海,漆黑如墨的星眸。
好深沉的眼神!
我立即转过头去,扶着他站直了身体,不着痕迹地 在两人之间拉开一定的距离,害怕他发现胸口过快的心跳--技即使两人朝夕相处已经快六年,我还是不敢和他直视,并不是怕自己溺死在他幽茫深远的眼波之中,而是......
才一站好,他立刻再度把我拉进他怀里,力道也强了许多。我明白他的固执,放弃挣扎,安静地伏在他胸前。
"一块钱,买你刚才的思想。"平静无波的男中音一如既往,语气中却似乎包含着淡淡的宠溺,几乎让我以为他是有点喜欢我的。
几乎,几乎而已。
这并非自卑。
我只是太了解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我--展知非,是一个替身,一个和他心爱的人有相同血缘,却完全不相似的替身。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只为了那个人存在,而我,不能也不配拥有。
掩过心里浮起的苦涩,我重拾起他最爱的笑脸--他说过我笑起来的时候就有点像他,装作很委屈地反问:"我的思想就只值一块钱吗?"
"嫌少?"他也故作姿态地挤眉弄眼了一番,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就再加一倍,两块!不能再多了。"一副壮士断腕的痛苦表情。
"谁能想到堂堂的跨国公司的总裁,原来竟然是那么吝啬的!"我也合作地哀叹了两声,"两块就两块吧,有总比没好。"
印象中,他是第一次对我说笑呢,也肯定是最后一次吧。
一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再把自己凑近他一些,直到两个人的身体完全的粘在一起。
聆听着熟悉的心跳,贪婪地汲取他每一寸肌肤所散发的温暖。身与心都在不停地战抖。
两个身体如此接近的人,心却是两条平行线,看似接近,其实越行越远,永不交缠。
从明天起,他就连身也不属于自己了。那么就让我任性一回吧!只有今天,只有现在。忘记我与他之间的交易,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也忘记他,只有我和他。
当凌晨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就连任性的资格都没有了。
又或者,从来就没有过!
"你还没回答我呢?"
不听,不听。
"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听到!
"知非!"程聿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也从不接受拒绝,尤其是来自于我,展知非的拒绝。
他强力地将我从他身上推开,抓住我的下巴,强迫我面对他,"你今天很不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那么残忍,连这最后的几秒钟都不留给我。
六年来,我第一次有冲开他的桎梏,朝他悲愤大喊的冲动。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见他那张写满虚情假意的脸。
如果你把你对他的耐心和敏锐的万分之一用到我身上,你就会发觉,这一刻,沉默是对我最大的慈悲。
此时,就算你再把我当成他也无所谓!
可惜,假设始终是假设,不可能成立,就如展知非永远是展,不能是他一样。
十秒钟之后,我已经收拾好情绪,埋下心中最后一抹的奢望。
当我睁开眼睛时,神色已如常。
"没什么。"我笑答。
"那就好。"他显然对某些无谓的小事意兴阑珊,不再追问。比起这个,他有更多值得他关注的东西。
"晚会呢?这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宴会,我不希望出现任何的纰漏。"提及心爱的人儿,向来内敛的他变得神采飞扬,强硬冷漠的表情也放柔了。
"邀请函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全部发出去,该请的人都请了。地点定在和风酒店的一楼大厅。晚餐采取自助式,由法国名厨料理。我刚才打电话去酒店问过了,现已万事具备,只欠寿星。你要亲自去接他吗?"我木然地公式化地报告。
"做的很好。"他不啬于给我赞美,一如他对他倚重的下属向来都予以优厚的报酬和口头的称赞,笼络他们的人与心。
我也只是他的一名员工,和他六年的肌肤交缠在只是交易的一部分而已。人财两清。他并不欠我什么,是我自已未将自已产身份弄清:远程集团总裁秘书。心碎了活该!
"几点了?"
"4点28分。"我低下头看了看表。
"他5点下课。"对于他的事,你一向铭记于心。"所以再不去就错过他的下课时间了。"我忽略自己的痛,提醒他。尽一个秘书的职责。
"嗯。"
他抓 过放在桧木桌上的钥匙,转身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倒回头,以纯粹命令式的口吻道:"我们的事,你知道怎么办吧。"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以前不会有人知道,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尤其是他。"我低头,恭敬地回答。不敢再望他 一眼,怕自己会失控。
"那样最好。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他抓过我的下巴,抬高我的脸,硬性地在我的唇上烙下最后一个吻,冰冷的吻。就在我以为他要离开之时,他忽然狠力一咬。
唇破了。痛彻心扉。
血顺着唇型渗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泪一般的感觉.
"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不过我以后还会继续负担你母亲的医疗费和弟妹们的学费,毕竟他们也算是我的亲人。至于你,"他顿了一下,才:"我决定调你到海外事业部去当副理。"他冷然着脸一个劲交代着,像是要在第一时间将他们相识六年的情分全部理清。"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满意,我当然满意了!家里人生活有了保障,自己也高升,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海外事业部,全远程最有发展前途的部门。新水优渥,一年之中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世界各地作免费旅行。多好的条件啊!
卖身六年,我得到的也未免太多了吧,多的让我无法承受!
"谢谢。"心绪在恍惚中漂游,理智却强迫自己扔出这话,狠狠地往鲜血淋漓的胸口再洒一把盐。痛就痛个彻底吧,物极必反,不是吗?
因开口而扯到了唇上的伤口,血有挤了出来,我却没了感觉。
"下班后,你就把你的私物搬到海外事业部去吧。我已经吩咐过刘经理了,你只要向他报到就可以了。"在他消失在门口之前,他丢下最后一句话。
远程的总裁英明果断,冷酷决然,对敌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平时只见他对商场上的对手做过,如今自己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代价是我碎落一地,再也找不回来的心--和尊严。
这一刻,我真的有点恨你们的,程聿,还有你--我的三弟,展知心。
过了好久,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走到了落地窗前。
拉开窗帘,入目的尽是钢筋混凝土打造的高楼大厦,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将他们装扮的美仑美奂,也将这座著名的海滨城市映照的晃如白昼。
仰头遥望根本找不到星星的夜空,我听见有人在说:"再见,程聿。"
谁是谁的替身--〈程聿篇〉
"砰!"
随着一声巨响,办公室的大门被一脚重重的踹开,进来了两个人--心急如焚的展知情和他身后追得气喘嘘嘘的林秘书,她已经是他这三个月来换的第六个秘书了。
林秘书望着上司面无表情(近似不悦)的脸,一脸的不安。听说总裁最讨厌有人防碍他办公了,她的几位前任好象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被炒掉的。糟了,她会不会......
"总裁,我有拭过拦住他的,可是他......"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我打断了她的话,吩咐她。
她如蒙大赦似的忙不迭的退出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带上门。
"有事吗?"我双手抱胸,扬眉冷问隔着办公桌和我对视的展知情。真难得,一向老成持重深藏不漏的知情竟然也有情绪失控的一天,究竟是什么事--不过,这都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展家人,除了知心以外的其他人的事,我都不想再理。
明白了他的不受欢迎,知情反而冷静下来,表情变得高深莫测。他不言不语,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望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脑海中不自觉的浮起那个拥有一双同样眼睛的可恨人儿。怎么又想起他!程聿,清醒点吧。
他早就走了,不带丝毫留恋地潇洒地辞职离开远程了。他连和我共同呼吸同一栋大楼的空气都不愿意,你还记得他干什么?
我想把他从心中连根拔起,可惜,他已融进我的血液了,除非死亡,否则永远也无法忘记。
我不想再看到一切和他有关的东西,自然也没耐心和他弟弟纠缠下去。
就在我准备下逐客令的瞬间,从进门伊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知情开口了:"大哥病了。"
我一愣,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答道:"那应该去找医生吧。"
"病得很重。"
"什么病?"我力持镇定地追问他,呼吸却不知不觉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也微微冒出冷汗。
"骨髓增生异常综合症,俗称,白血病或者血癌。家族遗传病,你知道的。六年前,爸爸也是因为这才......"知情轻描淡写地扔出重磅炸弹不带任何的感情,仿佛他口里说的只是个素不相识,无足轻重的路人甲,而不是他谪亲的大哥。
我没忽略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
是真的。
"是吗?知心很伤心吧。我很遗憾......"连我自己都未发觉,我的声音在颤抖,而且语无伦次。
"程聿!"知情高声打断我,疾言厉色喝道:"你实在是太令我们失望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拿知心当挡箭牌。大哥爱上你,真是 有眼无珠。"他停了一下,"如果你还有一点喜欢他的话,就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毕竟,毕竟你们......他在仁爱医院血液科四楼一零二房。"最后几句话他是哽咽着吼出来的 。
语毕,知情不在理会我的反应,调头离开。
"砰!"
当大门被再度甩上之时,我再也没有力气掩饰自己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伪装的平静面具轰然倒塌--
"才三个月,笨蛋,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时间就那么无情地流逝,一整天我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当我再度回神之时,我已在医院里,在他的病房前,面对着他几个愁眉苦脸的弟妹。
知悔--他的大弟最先发现我。他暴跳如雷,揪住我衣领,怒吼道:"混蛋,你还敢来,你,你--"他已经激动地说怒出话来。
娇小玲珑的三妹知乐从我们之间插进来,拔开了知悔抓在我脖子上的手。
"乐乐,你干什么?"
知悔不解妹妹的行为。
"免得弄脏我们的手。"知乐看也不看我一眼,巧笑倩兮答道。
不愧是展家嘴巴最毒的人,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我却无动于衷,只是淡然问道:"他呢?"
见我毫不在乎的样子,知悔怒气更甚,"大哥不会见你的,你马上给我滚!"
知心走过来,拉开他二哥,轻声地说:"大哥在里面休息,你可以进去看他,但不要打搅他。"边说他边示意靠近门口的小弟知情开门。
"心心,小情,你们--"知悔不敢相信两个弟弟竟然会背叛的事实。
"二哥,安静!"知乐低声警告他,我当然不会以为她是在帮我。 "你会吵到大哥的。"
临进门前,我给了知情一个感激的眼神,而对于知心,感觉就复杂多了。
他像往常一样扬起明媚的笑靥,对我说:"快进去吧。"说完,就把我推进去,还体贴地轻轻关上门。
我已无暇顾及为什么他的弟弟妹妹都知道了我和他之间的事,床上的他已夺走我所有的呼吸。
他合着眼,静静地躺在病床中央。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把他裹得像个木乃伊。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与这一室的白融为了一体,令人触目惊心。要不是依然存在的浅浅的呼吸,我几乎以为他已经--
我甩甩头,去掉不吉利的想法。
我搬了张凳子,坐到了床边,然后掀开了被子,握住他的一只手。
同样冰冷的两个躯壳,给不了彼此温暖。如果我有一点理智的话,我更应该选择门外那 个温柔体贴,拥有一颗火热的心的少年,而不是你,展知非。
"你的心早就藏进万年冰窟了吧。我花了六年的时间,也未窥见冰山一角。"
不理会他醒或未醒,会不会让人听到,我自顾自地说着,把囤积多年的郁闷一吐而光。
"了解我们的事的人都以为我把你当成了知心的替身,但是,谁是谁的替身了,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吧。每次当你透过你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我身上搜寻另一个人的影子时,我必须要有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把你撕碎,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的冲动。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能够敲开你的脑袋,挖除你对那个人的回忆,把我的人,我的心,我的魂通通都塞进去,填满你的每一个脑细胞,让你这辈子想忘也忘不了,永远只能挂着我,念着我,只有我--程聿!"
"我以为假如我喜欢上别人的话,你会多少有点嫉妒。于是,我找了和你性格、外貌完全不同而且和你有相同血源的知心。可你却迫不及待的将我推给了他,让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傻瓜。"
"最无情,最残忍的人是你--展知非!"
"一直以来,你都不停地逃避我,甚至连直视我的勇气都没有。这一次,你竟然还想用死亡来结束我们之间的羁绊。我现在就告诉你,不准!上天下地,生生死死,我都要定你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谁是谁的替身--《知非VS程聿篇》
展知非早就醒了,只是没勇气睁开眼睛。听着程聿的独白,心越来越痛。他想不到他的冷漠竟然将他伤得那么深。他只好在心底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多年未流的眼泪却不听使唤,逃离他的眼眶,顺着两颊,滑落枕边。
心痛到了极点,,再也忍受不住,他才猛睁开眼,忍着一身的痛楚,挣扎着起来,捉住他胳膊,哭喊着:"不要再说了!"
"你可以继续装睡的。"程聿的口吻中带着嘲弄,手中的动作却很温柔,将他扶回去躺好。
"聿,"僵住了片刻,展知非唤出了近年来已经极少唤出的名字。
听到了这个称呼,程聿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仍是没有出声,故意忽略他不知所措而欲言又止的目光。
程聿知道他这样唤他,必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展知非鼓足了勇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道:"聿,我爱你。"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程聿耳中,令他全身一颤,低吼道:"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不是可怜,我爱你,是真的。"展知非急急的分辨,深怕他再误会。
"那他呢?"
"那只是少年时的崇拜,是我自己错以为那就是爱恋,我真正爱的人是你。"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程聿急切地捉住他的双手,顾不上他的动作是否会弄伤展知非。
展知非含笑抬头,伸手轻抚着他那双勾人心魂的眸子,细长的眼眶盈着两汪身不见底的海水,令人避之不及,往往忽略掉了他里面隐含的深情.他以前怎么会把它们与另位那对写满慈爱的眼神弄混呢?
"我--爱--你!"直直地望进他眼神里,展知非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道.
程聿再也控制不住,俯身撅住他的唇,把彼此带进疯狂迷乱的情欲之中。直到程聿不小心碰到展知非的伤处,他叫出声,程聿才想起他的病。恐惧重新袭上他的心头。不会的,不会的,老天不会那么狠心的。"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程聿郑重其事地向他宣告,"就算是死神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