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樊?"那怪人见樊非言如此,身子不知怎的便又向其飘近了些许,再次这样问道。
樊非言淡淡瞥了对方一眼,又自低头抿了口茶水才漠然冷冷道:"小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却正是姓樊名非言。不知大侠有何讨教?"
那怪人听了樊非言一言却又怔怔飘近了几许,戴着人皮面具的脸看不出丝毫表情,却又问道:"家父可姓樊?"
听对方如此之问,樊非言冷哼出声,顿了一顿,更是冷了几分道:"小生姓樊,自然是随家父之姓。"
"家父之名可见告?!"那怪人一听,突然急急抓住樊非言的左臂,那力道之大,竟让樊非言瞬间觉得自己的手臂要被对方生生捏碎一般,然脸上却未表露出来,依旧平静冷漠的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却要将家父之名相告于你?!"
"但是此事关系重大,今日你不说也是要说的!"那怪人冷冷一言,手上的力道又渐加大,樊非言只疼的额间留下汗来,微一犹豫,一翻右手,也扣上了那怪人的另一条手臂,冷冷道:"事关重大,却不知与家父何关?!"
"不能说!"那怪人也顿觉腕上酸疼,但另一手之力毫不松懈,依然牢牢钳于对方臂上,静静沉默了片刻,突然诡异的发话道:"以你之年龄本不该知,但如果你是,你便该知。"
樊非言淡然一惊,想起身在何宅,这怪人又是投靠何家的门客,难道,对方已看穿他的身份,想要杀其而觉后患?!思至此,只觉前途一片渺茫,明知现在的自己绝非对方的敌手,但抱着必死之决心,竟暗自缓缓将内力凝于掌上,准备随时而发,却听对方续言道:"你可听过樊凡大侠之名?"
樊非言听那怪人一言身体微微一颤,瞳孔猛的收缩起来。是的,对方知道了,对方一定是已猜出自己的身份,不然不会提到其父的名字。然而瞬间转念又奇道,既是何家的门客,既是杀父仇人的门客,又似是知十年前之事,却怎会称做其父为‘大侠'?!刹那间,心中疑云翻涌,那凝聚了满满内力的双手竟是不知该不该出了。
那怪人看到樊非言悚然动容的表情,心下已猜出个大概,钳住对方手臂的一只枯瘦大手不由松了下来,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厅后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便是何红月远远的一声娇笑:"月儿罪过,让樊哥哥久等了。"
樊非言猛的向厅后望去,却觉身畔一阵怪风扶过,再转头时,那怪人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咦?刚才那人影却不是雷大叔?"何红月转至阁间,向门口望了一眼,歪着头奇道:"雷大叔办完‘威武镖局'的事回来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又走了?"
"是,刚才他是来过。"樊非言呐呐抚了抚刚才被对方钳制的手臂,偷偷撩开衣袖一看,原来那片刻间对方已在自己臂上留下了五只血红的指印。微微皱起眉头,他对此却没有太在意,只是回想那怪人刚才的那一番问话恍然觉得夹杂着太多的疑团未解。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确是与十年前家父被杀之事息息相关。
抬头看了眼何红月,樊非言漠漠一笑,却当做什么也未曾发生般顺势问道:"月儿说那雷大叔是何家的门客,又是月儿的师父,却不知他究竟是何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何红月听樊非言如此一问,自当是樊非言赞她何家劝高位重,又赞自己天生练武之质,婉言说那雷大叔没有做她师父的本事,不禁开心道:"雷大叔在我们‘奈何山庄'已待了八年之久了,我这一身武功确实是跟雷大叔学的。不过我从小就雷大叔雷大叔的叫,雷大叔究竟姓什名谁,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但是雷大叔确是很厉害的,即使在我们门客众多高手如云的何家,能做我师父的人也定不是一般的人。"
"那么他为什么总是戴一副人皮面具呢?"樊非言牵了何红月的手坐了下来,继续问道。
何红月本是对樊非言问无不答,如今对方主动牵的她的手更是芳心大悦,知无不言道:"听哥哥说那是雷大叔的脸被毁了容,看起来太可怕。我那时还是小孩子,让雷大叔做我的师父他的能耐是可以的,却怕吓到了我,所以就让其戴上人皮面具了。结果雷大叔这一戴竟就是八年都没有摘下来呢,其实雷大叔对我是极好的。"
"那个雷大叔是你的师父,却不知你哥哥的师父又是谁呢?"樊非言见何红月已打开了话匣,赶紧趁势又问道。
"哥哥啊,哥哥和我可是不一样了。"何红月说着又微微气愤的撅起了嘴唇,抱怨道:"我们何家本来就是武林世家的嘛,应该人人学武的,但是爹爹说女孩子家不必对武功太过迷恋,所以就让雷大叔做了我的师父。可是哥哥是‘奈何山庄'未来的少主啊,所以爹爹偏心,就只亲手调教哥哥一个人了。"
"哦?这么说‘风公子'的武功是继承了你何老前辈的武功之精髓了?"樊非言微微皱眉,只觉事态越发纷复起来。何患生如若是当年的杀父仇人,那他破其何氏全家的道路却是要先破这何家的现当家何晓风了?!
"非也非也。"何红月听樊非言一言,摇摇头,面上隐隐显着自豪道:"哥哥啊确实是个练武的奇才呢,哥哥不仅继承了爹爹的武功,却还是比爹爹当年更胜一筹呢!我可不是吹牛哦,当年爹爹都是这么夸奖哥哥的,所以才放手将‘奈何山庄'交给了哥哥全权料理的。"
樊非言越听心情越发沉重,自己尚连那怪人都打不过,又如何与何患生交手,更甚之,又如何胜的了那武功竟高过何患生的何晓风?!他这十年仇债,却叫他如何去追讨?!
正自思复间,忽听门外回廊上又传来一人的脚步声,脚步凌乱,却不似普通丫鬟的脚步,那人武功虽然一听便知平庸,但是毕竟却能听出必是一练武之人。茫茫间脚步渐近,樊非言又听到一声软柔的声音道:"晓风快点,月儿那丫头竟然自作主张将镖货全搬到她的阁子里来了,看我怎么教训她。"
樊非言这一听之下竟是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本以为来人只是一人,却听对方之言,才知原来前来的还有"奈何山庄"的现任庄主何晓风,然而,自己竟连对方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难道对方的轻功已入如此化境?!
他自想着,却见何红月听到此声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尖声叫道:"啊,哥哥和云哥哥竟然这么快就知道我将镖货搬来‘清月阁'了,哥哥非帮着云哥哥教训我一顿不可!"
话音刚落,樊非言和何红月两人便见门口闪过一人,急急冲进了前厅。细看那人,目若朗星,鼻若悬梁,朱唇白齿,一身纯白的宽大长衫松松的穿在身上,似是有一种飘然如仙人的感觉。此人就是云峥的胞弟云嵘?!樊非言不禁暗子惊奇,却是比面目平凡的云峥好看了不知千百倍。
正感慨着,门口又一人影无声的飘了进来。樊非言寻影望去,进来之人瘦长的身材,一袭暗红长袍,那眉目虽俊逸不凡,然微微下垂的嘴角却给他增添了一股高高在上的傲然之感。樊非言微微一皱眉,想来此人便是名震武林的"风公子"何晓风了,但是仅仅一眼,他只知并非是心中仇怨所至,他对何晓风此人却无丝毫好感,反而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觉。
"月儿你这胆大的丫头,竟然将你哥哥的镖货擅自搬到自己的阁子来了,你可知那是你哥哥专为我从杭州运来的衣物?"那云嵘虽是一副骄好面容,一开口却依旧是那柔腻腻的毫无半点男子气的软语,然而言语间却毫无掩饰的透着浓浓的嚣张气焰。樊非言一听此言那眉头更是锁的紧了些,想起云峥那一张虽然平凡却淡然让人有种清凉舒服感觉的笑脸,云嵘的美在他眼中却是一文不值了。
"云哥哥说话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明明是我要哥哥专程为我赶制的衣物,何时又变成了你一个人的?!"何红月听云嵘一言,倔强的暴躁脾气也涌了上去,一跺脚,一手指向云嵘的鼻子,却怔怔望向何晓风,眼中竟似气的要流出泪来。
"听说是有你的东西,不过那只是随带而已。"云嵘"嘻嘻"一笑,毫不在意的看着何红月,似是嘲讽道:"不过若说专程的话却一定是为我才做的。"
"云哥哥欺负人!"何红月气急的再一跺脚,那架势似是要扑上去咬云嵘一口,然而偷偷瞥了眼一旁的何晓风,又不敢妄动,直气的一滴眼泪落了下去,狠狠道:"云哥哥再怎样还不都是我们何家的客,仗着哥哥的庇护,却欺负我这个女孩子家!云哥哥好不要脸!"
"月儿!"一旁一直未开口的何晓风直到听到何红月此言才缓缓开口唤道,那两字虽说的极慢,然而却有一种诡异的威严隐隐透了出来。何红月话一出口也知自己说云嵘是客犯了哥哥的大忌,一时间闭了嘴巴,却不知心中怒气如何发泄,一挥手扫去了几上几盏精致茶具,闷闷瞪着云嵘,却不敢再说一个字了。
"好了,嵘儿、月儿你们一起长大,总是吵了合合了吵的,尽是小孩子脾气改不掉。"何晓风微微摇了摇头,似是对两人的争吵见惯不惯了,也没太在意。说着,缓缓踱向上座的上等花梨木太师椅,稳稳坐下,自抿了口茶,一双眼睛却猛的盯在了樊非言身上。
"不知这位公子却是何人?"冷冷看了樊非言片刻,何晓风本是问樊非言,一双眼睛却转到了何红月身上,似是微有责备之意。
"啊,他是我......"何红月本是气极,听何晓风问到樊非言却瞬间忘了生气之事,展颜一笑,刚要向何晓风介绍她的如意郎君,却听樊非言抢先答道:"小生樊非言,是何小姐的朋友。"
何红月听樊非言回答,只道两人是朋友,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对方抢着和哥哥说话也许只是想先与哥哥相熟再提及他们的婚事,于是也就笑着闭口不言了。他却哪知,樊非言只是怕其心直口快说出他本是"威武镖局"的人一事,如那何晓风依旧迁怒与镖局的人,现在动起手来,怕是不讨好的。于是强忍心中怨仇,却将自己说做了何红月的朋友。
"哦?朋友?"何晓风听了却不屑一笑,瞥了樊非言一眼,又道:"以前到没听月儿提起过,却不知你们是什么样的朋友,如何相识的?"
樊非言早知自己的话会引来对方如此一问,但是搅尽脑汁也想不出应付的说辞,瞥了何红月一眼,却怔怔说不出话来。
正当踌躇尴尬之计,却见何晓风眼中精光乍现,下一刻手中那盏茶杯便瞬间飞向了门口。"所来何人?!"何晓风一声低斥,众人一惊望向门口,却见那被称做"雷大叔"的怪人手持那刚刚飞出去的茶杯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
"公子。"那怪人顿了一顿,随手将茶杯放在了近身的茶几上,微微向何晓风一拱手,突然一指樊非言的方向,漠漠道:"樊非言是在下远房的一个侄子,早在我入‘奈何山庄'前便与他家没了联系,如今知道我在这武林大庄做事,特找来投靠的。"
何红月与樊非言两人一听那怪人的一番解释皆是一阵惊奇。何红月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定是师父是为了她与樊非言着想,如今将对方说做自己的侄子,将来自己若和师父的侄子在一起了,到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于是一句话滑至嘴边便吞了下去,笑着看向那怪人,似是怀有感谢之意。
樊非言却无闲想他与何红月将来之事,开始他已觉这怪人走而复回便很蹊跷,如今听其这样一说,心下更是大奇。这样不是等于帮着他欺瞒他的主人么?!他不是何家的门客么?!却为什么要帮着非亲非故的自己呢?!这人到底是谁?!诸多疑问浮上脑海,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想着,恹恹一笑,也便顺着那怪人的话向其拱了拱手道:"怕是侄儿没给你老人家添麻烦吧?"
那怪人说完却没看樊非言,自是恭敬的又对何晓风道:"我这侄子本是‘威武镖局'之人,今日和小姐去柳州的镖局分舵为公子解那镖货险些被劫之气,刚才遇到,所以便也和小姐认识了。两人相见便很投缘,于是便即朋友相称了。"
"哦?‘威武镖局'的人么?"何晓风一听又上下打量了樊非言一番,却又恹恹道:"‘威武镖局'的人差点把我吩咐的镖货丢了去,想来身手却不怎么牢靠。他来投靠你却是投靠我们‘奈何山庄',可这样的身手在我们‘奈何山庄'却不知能做些什么?"
樊非言一听对方之言显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心中怒气隐隐翻腾。但一想对方武功却又有此资格怀疑他的能力,不免又觉郁郁。如此看来,那十年之仇,他却是如何向对方以及整个何家追讨呢。
"家侄本应在今晚随那些‘威武镖局'之人一起以死向公子谢罪的,但是在下一时却顾虑到血脉渊源而没有下手,实是在下徇私枉法了。如果公子留他一条性命,在下一定好生亲手对他调教一番,能为山庄尽些力,也不妄公子的大量了。"那怪人说着对何晓风又是一拱手,对樊非言的偏袒却是不言而喻的了。
"啊,既然是你的侄子也便不用死了。"何晓风漠漠抿了口茶水,似是对此事并不在意道:"‘威武镖局'的人确实应该好好惩罚一番,不过他年纪还轻,帮不到什么忙却也没什么大过,就且留着条性命,由你定夺好了。"
"谢公子大人大量。"那怪人一听此言三次抱拳向其躬下身去,一旁樊非言松了口气,对其杀父仇人之子却是如何也说不出那个"谢"字的,只得漠漠的立在当场,心中对何晓风的傲然所谓大量又恨了几分。
那何红月在一旁听她雷大叔一番言辞,心思却不知在云上云下翻了几翻。一开始她以为雷大叔是帮着她与樊非言的,听其道出樊非言是"威武镖局"的人,却又怕哥哥一气之下将她的如意郎君杀了去,然听雷大叔话峰一转似又为对方在哥哥面前求了情,一颗心才算安稳了下来。师父终究是宠着她的,才帮樊非言开罪吧。何红月想着不免开心笑了起来,奔到何晓风身前挂住其脖径撒娇道:"哥哥还是宠着我的,哥哥要将樊哥哥杀了,月儿就连个说话谈心的人都没有了。"
"好了好了,嵘儿平时不也陪你说话谈心的么?"何晓风一手抚向何红月的头发,口中说着,却看向了云嵘的方向。
"哎呀,云哥哥就爱欺负月儿了。"一提到云嵘何红月仿佛又想起刚才两人的争执,放了何晓风奔至云嵘面前,却没了刚才的怒气,笑着揪住对方的耳朵撒娇道:"云哥哥最会跟我抢东西了,才不陪月儿说话呢。"
"你这疯丫头,才是跟我抢东西呢!"云嵘也仿佛忘了两人刚才激烈的冲突,转而揪住何红月的耳朵道:"要不我拿我一件衣服换你一件,公平不公平?"
"哎呀,云哥哥好奇怪,没事就要我们女孩子家的衣服穿来做什么?!"何红月听云嵘一言,不由又抱怨道。却听何晓风在一旁低低唤道:"月儿,不得胡说。嵘儿那是和你闹着玩的。你们两个啊,都是小孩子心性,就是长不大。"说着略有深意的看了一旁的云嵘一眼,制止了对方将将要开口说的话。
樊非言在一旁却将两人的眉目看了个仔细,不觉心中对两人的关系更加奇怪起来。虽然云、何两家世代交好,这两人也是一起长大的,况且何晓风看来是有二十七、八的年纪,对与自己年轻相仿的云嵘宠腻却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两人怎么看也看不出只是普通朋友亦或仿佛兄弟间的关系,好象更深了一层,好象,那眉眼间传达着另一番不为外人道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