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人生,一场谋略。成者王,败者寇,自古而然。
有时一觉醒来,好像生命不过一枕黄粱。你所追寻的,不知何时化成袅袅青烟消散而去。
我没有迷惘的权利,在生存面前我亦如此卑微。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尽管我看似一派潇洒,怡然自得--
一
苍穹我伸手不及,比江河更加清澈与深远,笼罩四方,俯瞰众生。微云薄如绢纱,白净无暇。透过瑾瑜去看,才觉这石头玷污了它的无暇。在它面前,价值连城的玉石也只不过是世间的尘埃,一身污浊。清风拂过繁华喧沸的长安城,吹得松柏猎猎作响。悠然扬手一挥,素雅的信鸟自我手中离去。雪色飞羽飘然而下,犹如九天之上的云朵堕落凡尘,如此纷然夺目。
相望许久惊觉初春的早晨也别有一番寒彻骨,散落背后的发丝也被风撩拨得恣意。
束发,提足,转身,然后莞尔一笑--
那个恃才傲物的狂妄男人正提着一坛神仙醉玩味地盯着我,见我发现他便晃晃手中的酒坛冲我邪气一笑。
不需言语,心意已明。踩过一地青葱,走至他身侧。不慌不忙地整理袖口除去上边的花草嫩叶之后,才浅笑着问道:"风流倜傥的丞相大人在万物复苏的春天来赏花?是娇娆的牡丹还是淡雅的雏菊,抑或是--"
停顿一下,狡黠的续道:"抑或是那朵惹得你心烦的茱萸。"
他略微皱眉,抬手摘去刚才掉落在我头顶的羽毛,"庸脂俗粉也妄想我娶她回家,"冷哼一声,"做情人可以,夫妻免谈。"
趁他不备,顺手牵羊地拎走神仙醉。这精致的坛子虽然尚未开封但那醉人的酒香早就弥散开来勾得我腹中酒虫阵阵兴奋,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庸脂俗粉你也招惹何不找一个贤内助安定下来。"
"你想我娶个女人回来?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他俊眉一挑颇为不屑。
无奈的摇摇头,牵过他臂膀走向醉月亭,"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喜事怎会和死扯上关系,你乱说话。"
"我天天洞房花烛不也一样,何必要娶个麻烦回家?"他大步跨进醉月亭冲我邪肆一笑,"难道你希望我和你一样,成为女人的奴隶?"
"女人的奴隶?"开启陈年佳酿,我笑着反驳,"我只做钱权的奴隶,并且乐此不疲。"
"原来一派清廉的吏部侍郎柳大人也是贪慕权势之人,真让我意想不到。"他掠去我手中的玉醅,把佳酿一饮而尽。杯中是我最爱的神仙醉,千金难求。我埋怨地瞪他一眼,"你总爱抢我手中的东西,越爱的你越抢。"
"你没良心,这酒可是我送来给你的。"他赌气似的又自灌一杯。
眼看神仙醉一杯接一杯地流入他人之腹,不得不顺势安抚,"都是我柳翼没良心,以怨报德辜负了丞相大人一番美意。"
其实,如他所说我的确没良心。若不是他手中的显赫权势我又岂会得到这千金难求的琼浆玉液。
他盯着我目光如炬,然后沉沉一笑:"听你奉承是一种享受。"
"何出此言?"慵懒地问了一句,一樽神仙醉流入腹中好像暖风拂过,如此甘甜清冽。
"想那众人皆醉我独醒处事圆滑却又不曲意逢迎他人的你竟然为一坛黄汤而奉承我,难道不是享受吗?"那张俊美的面孔又是七分张狂,三分邪肆的惑人表情。
"它可不是黄汤而是琼浆,"我放下杯子仰望天宇,似有似无地道:"众人皆醉我独醒为了生存而清醒又何来清高自持,也许我更卑劣。"
"你可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他锐利的眼戏谑地眯起,探手过来抵住我的前额,"你一定是被女人迷昏头了。"
我好笑地拍开他的手淡然道了一句:"我未婚妻很好,得妻如此此生无憾。"
"彻头彻尾的妻奴,还说不是女人的俘虏。"冷澜受不了地摆摆手,"这么优秀的女人一定要让我见见。"
"可她不是你喜好的类型,她是一朵莲花美在中通的气节和无暇的人格,而不是一副空皮囊。"我儒雅的笑着,静静述说着她,那个即将成为我妻的女子。
"未必,"他托着下颚狭长的眼流转着猜不透的迷雾,"你说我喜欢抢你的最爱,要小心了,翼。"
我不禁笑出声,放肆的吻了他俊俏的鼻尖,"澜,死心吧。我最爱的人你永远抢不走。"
"翼!"他低呼一声猛然站起,神情伧然显然被我吓得不轻。能看到他神情突变也可作为我的享受,"怎么,没被男人吃过豆腐?都告诉你不要乱说话,真该找个女人管管你。"
"原来你是这般疯狂的角色,我有点看走眼。"他有些别扭的抚触着我方才吻过的地方,稍显不快,"你不用为了一个女人戏弄我吧?这算是见色忘义?"
盖上酒坛然后悠闲地抱起,对他玩味一笑:"我可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
"认真地想你找个夫人。"
"为何如此执着于我的婚事,难道你真怕我光芒四射掩盖住你的才情而令她扑入我怀么?"
半分力道轻拍他的胸口,"你别自作多情,我只想有人管管你,别那么嚣张。"
"为何不嚣张?人不轻狂枉少年,大把的岁月理应用来挥霍。"
"歪理,你该回去准备面圣,不是有事要议?"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我便知他早已将大事抛于脑后。年纪轻轻就官拜丞相,不知又惹红了多少人的眼。
果然如我所想,他低咒一声,"真的忘了,都是被你吓的你比皇帝老儿抢眼得多。"
"这种话你别乱说,天子第一,我第二,这就足够了。"
他微微蹙眉,"你太小心不知该说你谨慎还是其他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我只要你平安,不然我就没酒喝了。"颔首抚平袖口边的褶痕,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递给他,"神仙醉的回礼,送你。"
他展开扇面见扇上用行草写着四个狂肆的字,唇角略微划出一个弧度,"澜舞倾城,不错。"
见他喜欢,我微微笑道:"你真该走了。"
"是啊,就此拜别改日再见。"他右手一震,张开那柄折扇潇洒自若地迈出数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眸看我,良久才道,"你穿那么少,春风寒煞人。你那身子禁不起折腾,我走了快回暖阁吧,切忌贪杯。"
"我哪有那么柔弱。"不禁失笑。
"走了。"他背对着我挥挥扇子然后慢慢的自我视野消失。
幽幽一声叹息,若能有人管你定当希望你不会如此锋芒毕露,少一份张狂便少一分危险,你可知我用意?
抱起酒坛朝暖阁方向走去,回廊长而深远,偌大的庭院好似走不到尽头。或许我应该另买一处较小些的庭院作为府邸,才不会如此冷清。
倏然,一阵悦耳的鸟鸣萦绕庭院引得我驻足观望--两点娇黄在林间嬉戏,时而又用尖尖的喙梳理彼此的绒羽,头抵着头亲密无间。轻轻叹口气,放弃搬家的念头。这里有我太多的心思,何况也改成家了吧......
想到成家,我也是一片茫然,何曾想过我会比他先成家。身为吏部侍郎,皇帝赐婚于我我又岂能拒绝?而且那个即将成为我妻的女子又是如此的优秀。初次相见并无惊鸿一瞥之感,因为她不算美貌;相处良久却又印象深刻,因为她睿智非凡,略有几分清冷与淡漠。一身杏黄,如同缠绵的云朵。
花开有谢,红颜需老,只有那睿智非凡的智慧不随时间流逝而褪尽颜色。终需娶人为妻,我何不顺水推舟接受赐婚显示皇恩浩荡。在这倾轧纷繁的朝野大殿,能肆意潇洒之人又有几个?冷澜是例外,权倾朝野将那群老朽踏在脚下,可以不屑一顾。
而我,看似脱俗却早已踏上通往无间地狱的路途,那奈何的水早已没过腰际,那孟婆的汤早已所剩不多,那彼岸的花正开得绚烂夺目,我伸手可及。
即便如此,我仍然笑得恬静安适,我选择万劫不复无需惊慌,我只挂心那首扇面题诗。
惊涛拍岸花凌乱,风卷云动
浪翻琴瑟五十弦,荡气回肠
属酒临江谁笑琳琅?
柳絮于飞,澜舞倾城
淡淡一笑,我就是那江上柳絮,无根无依。
二
繁华盛世,浮生迷恋,为色、为财、亦为权势。
皇帝60寿宴宴请文武百官及其亲眷,此等盛势自是不言而喻。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大殿之上笙歌艳舞不曾间断。皇帝寿宴是天下的喜事,更是全朝官吏的喜事。如此天赐良机,礼尚往来,结婚联姻,不知今次又将成就多少美事。
举杯细品,我便静候佳音等待朱红色请柬一一纳入我手,而后再一一回礼,这就是同僚之间的生活,千篇一律却费尽心机。
"那位白衣公子是何许人?"娇柔的女音在我身旁响起,顺势望去不禁扯唇。
"他是当朝丞相,你竟然不知?"另外一个声音颇为差异。
"没想到我朝丞相竟然如此年轻。"再次答话已有些魂不守舍。
"不仅年轻而且还很英俊是不是?"另外的女子一同赞叹。
"要是能嫁他为妻就好了--"遥遥一生叹息,饱含多少梦幻。
"可惜他留恋花丛,看而不取。"放下酒杯,我立于她们身侧柔声调侃。
她们看到我,脸色微微一红有些失望,"我们只能做梦了......"
笑了笑,又道:"知足常乐,我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哦。"
我说笑,她们相应一笑。欠身示意,然后朝着冷澜一边踱步而去。
冷澜独自一人把玩着手中玉醅,好像这觥筹交错的欢愉场景与他并无太多瓜葛,然无懈可击的笑容却技巧性地掩饰了眼中的不耐与烦躁,使人无法轻易察觉。
"皇帝寿筵你竟然一身白衣,恐又要被人拿来大做文章了。"无奈地笑笑,如此问候。
他懒懒一瞥,哼笑一声:"你不是也一身素色,彼此彼此。"
我想素衣和白衣还是有些区别的,不过见他如此冷淡我并未说出口,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偶尔戏谑几句。他看太平的眼神有些阴晴不定,知他如我,便也知道他在心烦什么。如此人中龙凤,皇帝老儿岂会放过他,且太平公主早有垂青之意,十有八九圣上会借此机会宣布赐婚。
他会如何应对,早已不想而知。
这个人啊--其实并不难懂。
"翼,你准备了什么?"他端着酒杯突然问我一句,眼眸漆黑若夜。
我咧嘴一笑,在他面前晃晃手指,"这是秘密。"
"你又故弄玄虚。"他不悦地闷哼,一挥衣袖翩然离去。
远远看他在金銮大殿上向圣上拜寿,虽然一身恭敬谨慎可眼神却透露出太多不驯,张扬的眉微微挑起稍显他胸中桀骜之气。如此角色实在不适合卑躬屈膝,即便是在帝王面前,他亦是骄人的苍鹰。我时常在想,他若能生在北方大漠,不知会何等的惬意怡然,然而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正欲起身出外寻找片刻安宁,却不巧碰倒一名黄衣女子。
揽过她纤细如柳的腰,一股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我轻声询问:"请恕在下鲁莽,不知姑娘可有伤到?"
"没有......是我不小心。"她矜持地从我怀中挣离淡淡作答,我这才看清原来撞倒的是琴霖--我的未婚妻。
"怎么会是你?"伸手抚正她的珠钗,温和笑道,"我们去湖边走走,这里不适合你。"
"原来是你--"她也颇为诧异,可随即又娴静的笑了,"好吧,这里的确不适合我。"
我携着她的手并肩而行,湖中朵朵白莲纤尘不染。我喜欢和她相处时的静谧宁静,她不似普通女子那般贪慕虚荣与奢华,也没有她们的矫揉造作。清丽的气质浑然天成,赛过无数珠光宝气。
微风徐徐,吹拂着她青黑色的发丝,柔顺的发亮如绢匹。我抬手理过云鬓,抚触着白皙的面颊,"那些莲朵亦如你一样,温婉无暇。"
她抿唇,眼光流转,"如此说来,你又用何种为自己作比?"
想了想,故作沉思,我说:"我大概是一朵望日莲。"
她笑了,"望日莲?那岂不是农家田舍中的向日葵?"
"没错,喜欢追逐光明却怎样都无法触及。"而且,那望日莲只有名字好听罢,和这君子之美的莲朵相差甚远。
"不如说你是一朵昙花,那样更好。"
"昙花?昙花一现吗?我堂堂男儿岂又可用昙花作比?"故作嗔怒,轻点了一下小巧的鼻尖。
她铜铃般的音调合辙悦耳,"你有昙花之美。"
我一听,不禁笑了,"昙花之美?我恐不及阿。"
她把一缕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入耳后,澄净如练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端详着我,"昙花之美无人能及,可惜它只在夜间开放,并且极为短暂,不禁让人感叹韶光易逝。"
"所以呢?"我亲昵的环着她,把头搭在单薄的柳肩上。
"所以你有不易察觉之美,让人觉得应该好好珍惜。"平静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此睿智的女子说这些究竟有何用意。
粲然一笑,把她搂得更紧,"有你珍惜就好了。"
她任由我搂住不再言语。
我知,我依然只是一朵白绒绒的柳絮,似花非花不易察觉。
而那抹白色身影总是如此耀眼,即便他面对的是满池的胜雪芙蓉。揽着她,柔声在她耳边低语:"陪我去见一个人,如何?"
"你的朋友吗?好吧。"她在我怀里温柔应允。
冷澜站在湖边凝望着白莲若有所思,想必是厌腻了繁琐的应酬以及虚伪的寒暄跑到莲池换取清静自得。
"澜,你要见的人我带来了。"拍拍他的肩膀,笑着指向琴霖,"我未来的妻子琴霖。"
"琴霖,这是当朝丞相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冷澜。"
他们碰面刹那间的情绪,大概是我始料不及的。冷澜平静的眸子竟然掀起一阵波澜,而琴霖也有几分惘然。随着琴霖称病,却又拒绝我相送。我便知道,他们早在这之前就已见过,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他们之间有故事,毋庸置疑。
我假装无事,对他敷衍一笑:"天气有些凉,我们还是回大殿吧。"
"嗯。"冷澜默默应声,便跟我重返浮华。
有些是我始料不及的,有些却又按着我的猜测一一应验,皇帝宣布赐婚予冷澜,对方是太平公主。
若要换作别人恐怕早已大言皇恩浩荡,跪拜谢恩,因为那太平公主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成了驸马便呼风唤雨。
可冷澜并不是别人,他欠身行礼,淡淡的道:"承蒙皇上宠爱,只是微臣并无成家之心,如今谈论婚事还为时过早。"
"丞相此言为何,难道朕的太平配不上爱卿吗!?"龙颜微怒,怪冷澜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竟然对他说不。
"陛下息怒,臣并无此意。"他谦卑却并无惶恐之意。
我淡淡一笑,迈步上前,"陛下息怒,全朝都知丞相虽然是人中翘楚,但贪恋花丛也是事实。臣以为丞相只是不愿太早被束缚,并无冒犯公主之意。"
"太平贵为公主,难道比不上那些庸脂俗粉?"圣上苍白的眉宇紧蹙,正是发怒前的征兆。
"太平公主乃是龙凤之躯又何以拿来与普通女子作比,只是丞相大人年轻气盛,若过早成婚恐怕对公主有诸多冒犯,身为挚友臣不得不远虑,待到丞相看腻了花花世界也老成持重许多再成为陛下的乘龙快婿也不迟,何况太平公主年纪尚小不急于一时。"不损太平公主颜面又可以为他开脱,我的措辞不得有半点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