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立
对立就是对立,不是其他。
--题记
四月,夜晚还宁静清冷的四月,学校里来了对转学生。
转学生一个叫留,一个叫难,他们一来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这也难怪,在我们这种乡下学校,一年里也难得见几个外人,更何况两个转学生之间还是堂兄弟的关系。
不止如此,转学生的相貌如出一辙,声音也相似得连同卵双胞胎都自叹弗如。
对此,有人问他们他们的父亲是不是双生子,结果比出生日比蓝早一星期,头发却比蓝短上足足半尺的留含笑不语,半晌才是是而非地糊弄众人:
"我们本来就是一棵树上的两个果子,就算不是长在同一枝头,味道也差不多。"
大家听了这个回答纷纷起哄,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反正大家对这个也不是真的那么好奇,他们更感兴趣的是难和留以前生活的大都市里快节奏的生活和随处可见的现代神话。
而这时难笑着对我说:
"我堂哥啊,就是喜欢开玩笑,说出来的话却还有点意思。"
"恩。"我淡淡地扫了难一眼,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回他一个笑容,可惜本性使然,映到难眼中的还是张扑克脸。
也没什么,那时我心想,也不必对难太亲切,我又不想接近他们。
但是难不打算放过我,他又说:
"你叫什么名字?"
"久。"
"好名字。"
"过奖。"
我扭过脸去。我的怪癖之一是只要一听到有人称赞我的名字就会对这人反感倍增。
这名字有什么好的?我身上总是好事不长久,坏事特别久,连个小感冒都要两星期才能好。
然后我做出要读书,请勿打扰的样子,难还是不知趣的凑过来:
"我还没拿到课本,这几天能不能和你一起看?"的语气虽然是问式,不过在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很干脆地把桌子搬到我那里。
我简直想翻白眼,但留隔着几张桌子向我投来"抱歉"和"请多关照我堂弟"的眼神,我不便发作。
算了,只要不理他,不到三天他就会知难而退。
然而第一节课难就不让我清净。
他也不想想自己初来乍到有多少老师会对他投以关切目光,只顾着和我搭话,让以严厉著称的化学老师脸都青了。
"那位新同学,请你上来说明这个程式。"
"我,我吗?"难吞吞吐吐地说。
"就是你。"
活该,好在没理他,否则上台解那道去年的城南高中入学试题的人可能就是我了--虽说我不是解不出来。
难摸着后脑勺上了讲台,化学老师抿着嘴等着出他丑。
没想到他拿起笔,三下两下全部步骤都写出来,内容比我在补习班得到的讲义还详细。台下吸气声一片,化学老师只得怏怏地让他回座位。
"很行嘛。"这次轮到我找他说话。不是佩服他,接下来我就准备告诉他这种程度已经不需要课本了,不用和我坐在一起。
"哪里哪里。"难地坐下来,他瞄一眼我的笔记,又嚷嚷起来:
"好漂亮的字,和你的脸一样漂亮。"
我不再说话,刚才看他解题时对他生出的一点好感立刻全盘崩溃:我的怪癖之二(也不算是怪癖)就是不喜欢有人说我漂亮,这和说我娘娘腔没区别。况且他自己还不是长了张女人的脸。
难还想说什么,好在前面传来张纸条。难看了纸条,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目送纸条传到留那里后,难对我说:
"对不起,留说得对,我不应该打扰你听课。"
留倒是个识趣的人。我略有感激,觉得留毕竟是兄长,要沉稳多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起身准备出去透气,难拉住我:
"你去哪儿?也带我去转转嘛!"
"我去老师的办公室。"这时说说谎也不算是罪恶。
"别去了,办公室最无聊了。"
"可是我有些问题弄不懂。"
"我教你嘛!"
"麻烦你太过意不去。"
"有什么关系?"
"真的不用,要应付考试还是去找老师比较好。"
说完,我不给难回话机会,拿起课本自顾自走掉。怎么能连休息时间都被这猴子似的活宝占掉。
我沿着校舍走了一圈,最后到了我的私人空间,学校后山的山洞里。
不过这里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地道更合适。
几十年前后山是纯粹的树林,战时人们为了躲炸弹挖了大大小小,纵横相同的坑,规模俨然能同传说中中国平原的地道相似。虽说洞里的路不长,但只要进去外面就很难发现。
我摊开课本,点燃一支烟,外面响起上课铃声。
我懒得起身,继续吞云吐雾。昨天起我就下定决定要一个人享受这节体育课,转学生来后我的想法更加坚定。
如果没有些个人娱乐,没等离开这学校我就会疯掉。
预习了至少一星期的课程时,外面响起脚步声。脚步声是我很熟悉的一急一慢。
他怎么也到这里了?我的神经刹时绷紧,连忙坐起来,握拳走到山洞最深处。
可恶,只是脚步声,就让我怕成这个样子,真丢脸。其实每次真正硬拼起来我也是打死不退的。
想归想,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我的身体就习惯性地越来越僵硬,等到眼前出现人影时我的指甲都快刺到肉里。
"久同学......"
呼唤我的声音不是印象中那个总是让人觉得其含义莫名其妙的声音。我仔细一看,进来的竟是转学生。
头发只到耳垂,是哥哥。我松了口气,瘫下来:
"是你啊。"
留微笑:"难承蒙你照顾,我来谢谢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直觉。"
"了不得的直觉。"我说,好歹他是让我不用在上课也受难精神攻击的恩人,我硬声声地把下句"跟怪物差不多"咽回肚子里。
留又笑,坐下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难接近你,我们扰乱了你的平静生活,万分抱歉。"
哥哥果然识相。
"还好,只要别理我就好了。"
"我是无所谓,只是难很喜欢你,要他放弃有点伤脑筋。"
"那怎么办?"
留好脾气地笑笑,毕竟是和难一样清秀娇小,和气好看的脸很讨人喜欢:"所以我要拜托你啊,请你这几天装装样子,和难来往,就这几天。"
"要是他以后一直缠着我呢?"
"不会的,我保证。"
"你怎么能肯定?"
留又笑,这人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很舒服,我不想刁难他:
"我也不是特别讨厌你们,只是和我来往是很吃亏的,学校里有人要孤立我。"
"只要难喜欢,吃点苦也没什么。"
"你们还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
"都是学生,也做不出什么事来,要是打架我和难也很行。"
"那好,"我想想也是:"就和你们来往一星期。"
"谢谢,"留顿了一下:"还有,千万不要答应让难为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你有烦恼。难是说到做到的。"
真奇怪,我说要炸掉这个地球他也能做到么?
能做到的。瞬间我好象听到留这么回答,正想笑,留已经站起来:"那么,告辞了。"
留明朗的声音和刚才蒙朦胧胧的声音相差十万八千里。是我幻听吗?我看着留从另一条路出去,据我所知那是条十字路口,初次进去的人看到两条不同的路很容易迷惑。
我等着留倒回来问路,但他没有,反而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觉灵敏的人就是不同。
还有,留的脚步声真的很像他。
留走后我一看表,快要下课了。我赶紧走回教室上最后两节数学课。
中午,难和留叫我一起吃饭,我说我要去小卖部买面包,指给他们学校食堂所在的地方。
难却炫耀式地拿出特大号便当盒,说:
"我们自己有带便当呢,一起吃嘛!我和留都分你一份。"
"这个......"我正要拒绝,这时B班有个学生来找我。
"立让我告诉你,今天中午他都在生物实验室等你。"他说道,有点轻蔑地打量我矮小的身材,看来他也知道立和我之间的过节,以及我屡战屡败的伤心记录。
"我没空,请你问问他,他都什么岁数了还在玩小孩子的把戏,知不知道羞耻啊?"
"这是你说的哦,我这么回去告诉他。"
"请便。"
于是那学生眼睛发着光跑回去了。想必是以为又有一场战争可看。
幼稚,这学校的男孩似乎全都长不大。
"你们说了些什么啊?"难靠上来。
"没什么。"我看了一眼难的便当盒,忽然改变主意:"真的可以和你们一起吃午饭吗?"
还是和转学生在一起比较好,至少立不会公然找我开战,否则我可能连午饭都吃不到。
"当然,我们的便当很好吃哦!"
"那就麻烦你们。"
"万岁!"难跳起来,留也开心地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这么高兴。
说实话,便当的味道真不错。
我一反常态把分给我的份都吃完了,连我讨厌的莴笋叶都没漏掉。
难又笑咪咪地夹给我一块炸虾。
"谢谢,我已经吃饱了。"
"再吃一点嘛,炸虾很好吃的!"
"是啊,"留也搀和进来:"难做的饭都不错,尤其是炸虾最好吃。"
"便当是你做的?"我大为吃惊,先还考虑着要不要用"有妈妈的味道"去称赞便当呢。
难比出个邱吉尔手势:"不错吧?"
我连连点头,那块炸虾还是吃不下去,难遗憾地把它推给留:"真是的,吃这么少,会营养不良长不高哦!"
留连忙打圆场:"你自己还不是矮个子。"
"可是我很有力气的。"难被戳到痛处,跳起来表演武术:"要是有谁敢欺负我,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难拳头舞得有模有样,加上吃人嘴软和留事先拜托过,我只得鼓掌叫好。
难足足舞了十分钟,大叫着"口渴"才坐下来。
留变戏法地从书包里取出一壶红茶,给难斟上,又把他的杯子递给我:
"喝吧,茶也是难泡的。"
我喝了一口,难的手艺都可以去开餐饮店了。难得酒足饭饱,我不假思索地点燃香烟,美美地抽上一口。
已经很久,没有热热闹闹地吃上顿饭。如果不是立,我本来也该向这对转学生这么快乐的。
"啊。不良少年!"难看见我抽烟,扑上来夺下香烟:"抽烟会至癌的!"
"你管我。"我作势要把烟抢回来,难还是一样聒噪,我却没有三小时前那么讨厌他--是午饭的功效吧。我这人真好贿赂。
难学着我的样子抽了口烟,立刻咳嗽起来,留靠过去给他拍背:
"什么嘛!味道一点也不好!"难抗议道。
我今天第一次笑了:"不会就别抽嘛。"
难又发彪,我笑嘻嘻地躲闪。
我终究是小孩子,自以为没有朋友也无所谓,然而一有人对我好就开心得不得了。
闹闹嚷嚷过了中午,又到上课时间。难又演了次和化学课相同的剧目。
他真的很聪明,就是现在去考升学高中也没问题。
我就不行,再努力也不能自学成才,又要上补习班,老师帮忙出的测试题也不能放过。
去往办公室的路上,我被一双手拉进别班教室。
"立,你适可而止吧!"
不用抬头去看,我就知道手的主人是谁,会抓着每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偷袭我的人只有他了。
"哼,和转学生混得很熟嘛!"
立说道,用那双被女生称为"艺术家的典范"的手大材小用地去关门。教室里空无一人,我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个班上的人上户外课去了。
把门关上也好,反正每次打架都是我输,被人看见了丢脸的是我。
"关你什么事?"
"不准和别人来往。"
"你凭什么管我?"
立涨红了脸,抓住我的手反扭到我肩后。又来这一套,我不甘示弱地朝他踢去,两个人扭成一团。
真的是吃饱了有力气,拜难的美味午餐所赐,我的反抗比起平时延长了5分钟。
不过终究还是敌不过立,我没力气后,立轻易地制住我。
"认不认输?"
"认输了又怎么样?"
"和我做好朋友。"
"你还想赢那一千块?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就算你现在拉着我到他们面前去说‘我和久成了好朋友'他们也不会给你钱。"
过分,两年前那件事受伤最大的是我。我都不和他计较了,他还死咬着我不放。
"不是的,我现在不是为了打赌才要和你做朋友。"立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凑到我面前。
"那为什么还要找我麻烦?"
"我喜欢你,要和你做好朋友。"
"你不是我想深交的类型。"
"你还在为打赌的事情生气?我道歉,你和我做好朋友嘛。"
又来了,我明明已经和他说过很多次已经不在意那件事,只求他让我得点清净。
"不是的,有些人生来不投契,没办法。"
"我不管,我要做你最好的朋友,其他人都比不上的好朋友。"
"你神经病。"
"如果你不和我做好朋友,"立加大了抓我肩膀的力道,咬牙切齿地说:"我就天天找你打架,还要打和你接近的人,打到你同意为止。"
"就算我死掉也不和你来往。"我最讨厌暴力。
"很好。"
立青筋暴跳,抡起拳头要砸下来。
"你做什么!"
正当我闭上眼睛准备忍受痛楚,门边响起转学生的声音。
这次我不用分辨头发长度就知道来的人是弟弟,因为下一秒钟,难就冲到我面前,制止住立要落下来的拳头。
"哼,你就是那个转学生?正好,我要让你知道接近久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说着,立朝难攻击过去。
"我才要你知道欺负我朋友的后果呢!"难也挥拳。
于是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人拳来脚去。难果然像他说的那么厉害,我很爽地看到立被难踹到地上,陶瓷娃娃般的脸上浮起一片红肿。
要不是怕立事后报复,我也会爬过去踩他几脚出出气。
"以后不准欺负久了,听见没有?"
斗殴完毕,难叉起腰,得意洋洋地指着立说。
立不吭声,忽然爬起来用头去撞难的腹部,像头西班牙斗牛一样。
"难,小心!"我大声叫道。
难轻松地闪过,再补几脚。立的模样被我看在眼里,真是太解气了。
"真是的,死不悔改。"难说。
"转学生,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和久之间的事?"
"久是我的朋友!"
"哼,才认识一天也称得上朋友?我和久已经认识三年了!"
"够了。"我听不下去,再继续就要变成电视上演的争风吃醋故事了。"立,"我下定决心,摸出这个星期仅存的零花钱:
"立,我把你打赌输的钱给你,这样你就没有损失了。你不要再缠我好不好?"
我敢这么做,还是仗着难的拳头比立硬,要是再以前,立一定会以为我怕他。
立怔怔地看着钞票,挫败的神情浮上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