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园————环

众人鼓掌声里，他整整西装走出会议室。回到办公室，桌上六寸高的卫灵又等着他。
"俊，我知道你这几天很幸福，轻松过了就专心工作，OK？"齐锐虎着脸怒吼，可是眼前的人无动于衷，一边看着案上的相片，一边傻笑。这个人今天没完了。
"我听着呢，你说。"梁家俊没有抬头，虚应了一声。
"少爷，这是一个月来业界的动态和新闻。"
梁家俊扫了眼，这个让他高兴，满篇幅又是卫灵的照片，那上面他西装革履，又是另一番风采："不错，我就说过，他的才华总有一天会被世人发现，他总会成大气的。"
"拜托，你不要这么偏袒他好不好。这都是媒体炒作。俊，梁雄裔谁都不请，偏偏让没名气没经验的卫灵担当世博的总设计师，他的意图，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废了很大的力气，把他在海外的经济后盾拆了，把他国内国外的合作商掐了，就等着一个机会全面收网，你可不要白送他个翻身的机会。"
"你认为有这个可能吗？"梁家俊终于抬起头，反问。
齐锐松了口气，说："那就好，你刚才可是极度反常。"
梁家俊笑了笑，接过叶冲手里的文件，刷刷签下自己的大名。

春寒料峭，二月的风还很利，把刚发芽的小草吹的东倒西歪，躲在枯草下面瑟瑟发抖。灰涩空旷的土地显得十分荒凉。卫灵坐在路边，怔怔发呆。看着天边的太阳，渐渐失去耀眼的光芒，沿着地平线一点一点落下去。
梁家俊不知道自己在他身后站了多久，这小孩一点也没有回头的意思，轻轻叹口气，脱了身上的大衣，就着手臂，把他围在自己怀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卫灵这才回过神。
梁家俊不答，只是一味的揉他的手，在野外冻了大半天，手心冷的跟冰块一样，不禁心疼的说："到车上去，你看你快变冰棍了。"
卫灵任他拉着手跟上车，闷闷的说："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不知天高地厚，人家给你个台阶，就顺势往上爬，还以为自己了不起一样。"
今天上午那些不好的回忆好像封冻的冰，车上热气一吹，全化成水涌了出来。自己五天的努力被贬的一文不值，"英雄"内部对自己这个半调子的蔑视全变成一句句指责：
"请问，卫先生，作为一个一流的展览中心，供热，水电等配套设施的建设难道只是民用房的水平。你让世贸的代表在一个几百平米的大厅里喝西北风吗？"
"一个大型的集会场所，你有没有考虑过安全问题，不用说火灾，断电之类。单单秦山夏天最常见的台风暴雨，就能把会展大厅给淹了，你根本连地下排水系统都没有考虑到，正如你所说，难道我们是在搭积木吗？"
"花园，水池，喷泉，不过是一堆好看的废物，拿出去只能变成世人皆知的笑话。"
......
会后，梁雄裔亲自到他办公室，寥寥几句安慰话后，很体贴的拿出另一套方案，示意只要他能在上面签上大名就万事OK了。原来人家根本不削让他动手，只需要他的名字就好。卫灵想不通其中的环节究竟，他也不想去想，心底里的自尊被狠狠的挨上记重锤。
"你的图纸家里有备份吗，我想看看，或者现在到你办公室去。"
"看什么，根本就是一张废纸，什么价值都没有，早就给我撕了。"
"不要妄自菲薄，要让别人承认你，首先你自己要学会评价，正确客观的看出缺陷，才能得到相应的改进，不对吗？"梁家俊从后视镜里严肃的说。
卫灵低下头，小声的说："家里有张草稿还在。"
仔细看了草图后，梁家俊的第一句话是："很漂亮，但也只是漂亮。"在卫灵的设计意图里一直贯彻圆的概念，圆形的外观庭院，圆形的主体大楼，所有的线条圆润流畅，比例结构恰当，看上去舒适大方。
"你有想法有创意，但是想的不够周全，因为年轻没有经验，不过这些都可以后天学起来。其实大型的建筑群不外乎需要配合更多的设施空间而已。"梁家俊从自己电脑里调出许多同类型的作品。卫灵立刻瞪大眼睛看起来。其中有些建筑他以前也见过，可经过梁家俊另一角度的解释之后，居然有更近一层次的理解。
梁家俊简单点了几个，看见小孩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十分可爱，不禁摸摸他的头，以示鼓励。走到厨房，悄悄准备的烛光大餐看来是无用武之地。用小碗盛了送到书房里，小孩根本看都不看，全神贯注看电脑。
梁家俊叹了口气，自己多什么事呢，今天晚上的性福生活是要泡汤了。
"家俊，你听见吗？"卫灵在书房里喊。
梁家俊回神，走过去。卫灵忙着穿衣服，过于兴奋的他没注意梁家俊的反常："我刚刚和家勇打了电话，我们打算根据你说的几方面再讨论一下，这次一定要打个翻身仗，挽回名誉。"
操起图纸，他起脚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害羞的一笑，说："我们准备全面返工，时间很紧，可能这几天都回不来，你可别见怪。"见梁家俊不说话，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靠近他的唇，在上面深深一吻。
"回来我会补偿你的。"丢下这么一句，红着脸落荒而逃。
梁家俊沉浸在他那句余韵里，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么晚了，我开车送你过去。"
等追出门，眼前情景让他大吃一惊。两个黑衣人拖着卫灵使劲往街对角拉，旁边围着一群人四处望风。
卫灵狠命用胳膊肘撞击左边的人，扭转身体对付右边的。"你别过来。"看见大叔有冲过来的架势，连忙喝止，他那种拳脚别拖人后腿就行了。
"吴浩，你给我安排的人呢，要是再不出现，我剥了你的皮。"梁家俊对着手机大喊。而卫灵冷不丁被钢管挨了下背的样子不禁让他心疼的抽筋。"你们尽敢这样，尽敢......"梁家俊猛的冲了上去，还没靠近，就被人一拳撂倒在地，接着右手臂上一阵剧烈疼痛，两眼一黑，人事不知。

31
再睁开眼睛，一片光明，自己的头正枕在卫灵的腿上，小孩的手捏着被子盖他身上，闭眼打瞌睡。想坐起来，右手受伤处绞的他猛然叫出声音来，卫灵立刻被吵醒了。
"怎么了，哪里疼啊。"
梁家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说："你没事吗，受伤没有。"
"我没事，倒是你有事，右手小臂骨裂，怕是十天半月不能动了。"
"噢~~~~"梁家俊掩面叹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还说，不是叫你不要过来的。不会打逞什么英雄。"卫灵笑着臭他，摸摸他受伤的胳膊，心里倒多了份甜意。
梁家俊却立刻迁怒："后来呢，吴浩有没有到啊，玩忽职守，看我怎么罚他。"
"老大，做人要讲道理的。"吴浩小心翼翼的从门后面探出脑袋来："不是你说这两天可以放松点，我才叫人撤的，原以为梁家声那边......"
"你还说。"梁家俊杀人的眼神让他闭嘴，喝道："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卫灵看吴浩灰溜溜的缩走后，正色说："你给我老实说，今天是怎么回事，到底谁要害我，你是不是知道，想着法把我关起来。"
"知道。"梁家俊老实回答："你相信我不会过很久的，就一个星期不出门，好不好？"
"我到底是得罪谁了，我一个小人物，值这样对付的？"卫灵喃喃道。
梁家俊趁势往他脸上偷吻："对我来说，你是我的宝贝，当然值。"
"去你的，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说，你现在有六千万的身价，那应该得的人是不是该恨的把你杀了。"
六千万，卫灵猛的跳起来，喊："你胡说什么，我哪来的那么多钱。"
"有啊，姑妈要把她名下所有的不动产，股票都以馈赠的方式给你了，这个星期天就签字过户，我想明天她的律师就会联系你。"梁家俊索性接过碗，自己喝。
卫灵已经阿呆了，吃吃说："六千万，那有多少钱？"
"不多拉，要是盖房子，顶多只有30层高。"
"她为什么要送我？"卫灵抓起他领口，问
"我怎么知道？你看你多有魅力。姑妈那么喜欢你，小勇把你当亲兄弟，我都把你捧在手心里的。"梁家俊笑着抱紧他。
"她把钱都给我了，那她儿子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所以......"
"没错，离过户那天越近，你就越危险，乖，和我一块呆在家里，别出去了，一个星期就好，之后，那些钱都转到你名下了，他就没办法，只能放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有钱人的想法，我真是......"
"你是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心安理得的拿这笔钱，姑妈也是全然死心，才留给你的。"
卫灵忽然记起第一次见梁连珠那会，她说的话，心里有些懵懂，却又有个地方不明不白的。
第二天，梁连珠的律师果然打电话给他，这一整个星期，卫灵都被梁家俊老牢牢绑在家里。直到星期天办过户手续，他专程派车把他送过去。
看着窗外景物飞驰，卫灵忽然发现这不是去梁连珠家的路，他曾经就孤儿院的事去过。
"家俊，我们到底去哪？"
"去白露园。姑妈这阵子身体不好，一直在白露园休养。"
卫灵心里一震，说不出的难受，记忆里，那个在落地窗后遥望的白色身影，就想午夜梦回的往事一样，随着车下不断延伸的路越来越清晰。
已经两年多了，小羽，你还在那吗，这次回去我还会见到你吗。
转头看看自己身边，梁家俊很自然的用双手围着他，不时的还低下头看看他，并报以他安慰的笑。
"怎么了，一下子要拿那么多钱，不是心里接受不了吧，你就当是中了彩票。我可不想到一半，送你上医院看心脏。"
卫灵努努嘴，说："你当我没见过钱吗，告诉你，我虽然穷，也不是贪财的人，不用你操心。"
"既然这样，就不要皱着眉头，开心点。"梁家俊笑着摸摸他的眉间，仿佛在轻轻的抚平："那些钱是你应得的，不用觉得心里有愧，不要去管其他人，一切有我。"
我才不担心这些。卫灵呼了口气，把头靠在他胸口，找了个最舒心的位置。窗外的景色已经是一望无垠的农田，远处大山的影子连绵起伏，白露园已经不远了。
事过境迁，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踏上这条路，还是个大三学生，那时的快乐，那时的轻松，以及那时见到小羽的一份朦朦胧胧的感觉，如今也只能抓到当时的一丝半屡。他现在清楚的是，自己已经无可自拔的爱上了身边这个男人，他不会也不想放弃这份感情。
可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声音在问：该怎么面对小羽，一个年复一年等待家俊回去，盼望家俊回去，哪怕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面容，这样的小羽在知道自己和家俊的关系后，会怎么样。
他知道自己很难坦然，就像是小偷无法坦然面对被偷去珍宝的失主一样，冥冥中，他对这次旅行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在刚刚经历过戒指那件事之后，自己和家俊的关系还能继续吗，经过这次，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他对家俊没有信心，对自己也不自信起来了。
怀里这个一直在不安份动来动去的小孩，让梁家俊心里只痒痒，最后实在忍不住，低声威胁："你要是再动，我可不保证在车里做点其他事情。"
效果不错，卫灵立刻不动了，梁家俊笑着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安慰说："还有半个小时的路，要是真觉得不舒服，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卫灵埋下头，正贴着他那只受伤的胳膊，闻着他带药膏的熟悉味道，心里有点点安心，或许真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或许可能小羽已经不在了，没错，都两年多了，世事总是在变的。

32
冬天的白露园更美了，大雪纷飞，像是在整座山，整块坡上铺盖了一层绒毯。这里的气氛太宁静了，步入其中，连心底都像是受到渲染一样，深起一阵祥和感。
"大少爷，您来了，这一路可冷啊。"老梁拉开车门，笑着说。他看见卫灵也不觉得奇怪，可能已经知道他来的目的。
"大伯，好久不见。"卫灵甩开梁家俊的手，对两年没联络的姑父不免有些尴尬。
"其他少爷都在大厅里，老夫人一直在等卫先生来，都问了好几次了。你还是快点去吧。"老梁说话不卑不亢，似乎把这小辈当客人，可目光还是那么慈祥。
梁家俊说："知道了，把我车上的文件带进去，还有卫灵的房间，就住前楼，我那旁边一间，收拾干净。"
卫灵赶紧说："不用，我就住我一开始住的那屋。"
"那是用人住的。"
"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少爷，我住那舒服。"
梁家俊叹了口气，说："由的你。"
说着，已经走到大厅，梁家声坐在火炉边看书，一听见有人进来，镜片在火焰下闪光，卫灵能那背后感受到深深的恨意。梁雄裔坐在沙发上，气色不太好，还连声咳嗽，
梁家勇居然也在，歪躺在躺椅上，架着那条打石膏的伤腿，和一小孩闹着玩，看见他们进来，高声和他们打招呼。他倒是很清闲。
卫灵被单独请到梁连珠的卧室，屋子里很静，只有炉火劈啪响，一个男人可能是律师，坐在沙发椅上整理文件。那个女佣人，是小蝶--一见就记起来了，抱了个枕头让梁连珠坐起来。
不过是几个月的工夫，梁连珠几乎老的让人认不出来了，苍白的脸，满头银发散乱，平日里的神采完全不见了。
"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卫灵依言走过去，梁连珠颤巍巍的伸手握着他的手："冰凉的，路上冷吧，坐过来点，烤烤火。"她欲言又止，但是顿了顿，又忍不住说："你，你见过小羽了吗？"
卫灵一愣，说："我才刚到，还没看见他。"
"是吗？"梁连珠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说："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特意赶到这里来休养，不过是想来这里陪陪他，我是看不见，但哪怕是跟他在同一个房檐下也好啊，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孩子，你怪我吗？"梁连珠看着卫灵说："我把财产都转给你，势必要给你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也想不出身边有哪个贴心的人，哎，你知道，人心搁肚皮，越是富贵人家越是人心冷漠啊。"
"梁太太，您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办到。"
梁连珠笑着说："你是好孩子，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非常喜欢，事情交给你我放心。"
"我们梁家祖上一直很兴旺，祖祖辈辈挣下了一大笔，尤其是这白露园的第一代主人梁余海，那是最鼎盛的时候，可到了他儿子，我祖父一辈，乱世造化，家里人都走的走，散的散，剩下我父亲二房这一宗，勤勤恳恳，才又丰盈起来，我有兄弟两个，女儿就我一个。我不肯嫁，就找了个人入赘，到后来家产分开，也算我一份，呵呵，你听着是不是觉得我也很贪财啊。"
卫灵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这东西谁不爱啊，可要是着了魔，那就会变成狼心狗肺的野兽，我心里知道，可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大哥宅心仁厚，对弟妹照顾有加，从来不在乎钱这东西，家俊是个好孩子，跟他爸爸很像。可老三不一样，这个弟弟野心极重，样样事情都要争第一，要把梁家所有东西囊括在他一个人手里才好。大哥在时，他不敢动，大哥那年生病去世，他居然趁着家俊在美国，扣了大哥的死讯，唆使我家小声合并吞掉了立天。所以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俊，幸而他现在也好了，这孩子有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