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对不起...」翔一低头,已失去冷静的他紧握拳头,不断提醒自己要沉着应战。
「这等败坏家声的事可不是说句对不起就能了事的!」可南子冷冷道:「也不知触了甚麽霉头,竟给我们看到这麽丢人现眼的事,可别教坏我们芳人才好。」
「大概夫人未卜先知吧,否则又怎会连群结队跑到翔一房中!」翔派的人沉不住气,反唇相讥起来。
「你们是甚麽东西,这儿有你们说话的地方吗?这是白城家的家事,外人站一边去!」芳人骂道。
「翔一固然犯了错,但芳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吧!」水泽副理事长反驳道。
河崎理事长不慌不忙地说:「芳人得罪了人才会被陷害,何况哪个少年不风流?玩女人不过小事,白城的统帅是个同性恋,这才丢人!」
「你...」水泽与芳派众人哑口无言。
此时,竟有人敲门进入。
「莲川夜?」众人愕然。
小夜随着一郎进入书房,无视众人不齿的眼光,直挺挺地走到严造面前,噗地跪下叩头,脸几乎碰到地面。
小夜以清澈的声音说:「老爷,这件事完全因我而起,二少爷心地善良,毫无架子,他对我很好...我一直...一直暗恋二少爷,我喜欢二少爷...听说二少爷交了女朋友,心中焦急...所以才会上门勾引。二少爷一点错都没有,求老爷明察,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小...」水泽在焦急的翔一手上用力抓了一把,及时制止他。
直到此时,小夜才把头抬起,他的脸出奇地平静,清澈的眼睛没有半丝慌乱和迷惑。
「对,这全是莲川的错!居然敢勾引二少爷!」
「这小孩真是不知羞耻,狐媚妖冶的,也不看自己身份...」
翔派的人立即把矛头指向小夜,小夜却仿若未闻,只是静静跪着。
「翔一,这可不是儿戏的事,你要怎样处理啊?」严造神色凝重地说:「你可要想清楚,别让自己抱憾终生啊。」
严造示意翔一等人退出,翔派的人见严造这麽说,莫不松了口气,似乎只要翔一「痛改前非」,会长便会既往不究。
当天,严造便下令翔一迁入别院,直至宣布承继人那天为止,但最奇怪的是他竟下令小夜一起进去。严造做事往往出人意表,众人虽然奇怪,但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这次迁居事件中,就以芳派的人表现得最高兴。别院是一幢二层的木房子,就在主屋的後方,既残旧又简陋,严造要翔一住进去,分明就是将他打入冷宫了。
幸福摩天轮 47
由宿舍迁入别院已一个星期,这段日子对小夜来说可谓渡日如年。每次想起那天水泽一郎来宿舍所说的话,他就心如刀割。
当天水泽离开书房,便即去找小夜,当时小夜一个人躲在房中,那两天他一直不敢踏出房门半步,只是不断哭泣。
一郎也不敲门,迳自进入房内,劈头第一句便是:「请你别再缠往翔一少爷了!你只是他的绊脚石,有你在,他绝不能吐气扬眉,出人头地!」
自责已极的小夜根本抬不起头来。
「你只是个下人,还是个男的,却竟然勾引少爷,敢情是你不想活了?」
「我...不是的...」小夜痛哭失声。
「怎麽?你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有吃有住你还不心足吗?你听好,翔一可是有机会坐上会长宝座的人,这次的事真的害苦了他,你别以为当不当会长没所谓,成王败寇,他会一无所有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便不要再害他了!」一郎厉声责难。
「我...我也不想...伤害他...」小夜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来。
「你不想?翔一少爷现在可是在会长那儿请罪啊!敌人绝不会放过他!你呢?闯了祸却可以缩在这儿!」
「啊?」小夜只觉全身发冷,过了好一会才以发抖的声音说:「带我去,我有话说。」
此话一出,正是中正水泽等人的下怀。水泽差儿子去宿舍,是要他警告小夜别再缠住翔一,并把翔一的不利情况告诉他。
水泽是只老狐狸,早就看出小夜喜欢翔一。如果他真的喜欢翔一的话,知道心上人受困,说不定会挺身维护,这样可上上大吉。就算他看走了眼,小夜并不是那麽喜欢翔一,那也可以阻吓他,免他又再找上门,毕竟,承继人之位一天未公布,他们都未完全绝望。
结果不出他所料,小夜对翔一是真心的,他在严造面前扛下所有责任。小夜不管别人怎麽想,只要翔一无事,再丢脸的事他也不介意做。
为了保护翔一,小夜可谓用心良苦,但他的一番心意却得不到回报。他和翔一一起迁入别院,二人一直处於禁足状态,院中大小事情都由小夜来做,这也没关系,最令小夜伤心的,是翔一冷淡的态度。
初进别院的头几天,翔一不肯出房门半步,即使是吃饭,也是小夜用托盘拿上去给他。可是,他连门也不肯开门,就算小夜哭求他,向他道歉,他还是不肯开门见他。
没办法,小夜只好把东西放在门口,让他自行取用。直到今天,翔一才第一次由二楼的睡房下来。
「翔...二少爷...」小夜小声叫道。翔一不答,也没有望向小夜。
这段日子翔一老是面无表情,甚至连话也不和小夜说。如果他骂小夜一顿,甚至揍他,小夜反而好过点,这种半生不死的情况令小夜变得极度自我厌恶,他如常打扫地方,料理别院的花草,但却像没灵魂的人偶般。
小夜知道不能不吃东西,但就是没有半点胃口,加上晚上无法入睡,整个人瘦了两个圈,连走路都有点不稳。今天他捧着托盘,送晚饭到翔一房中,最近翔一已肯让他进房,但仍不和他说话。
大概是筋疲力竭吧,小夜眼前一黑,一声巨响,便连人带盘摔倒地上。
闻声开门的翔一见状大吃一惊,立即过去把小夜扶起来:「小夜!」
小夜慢慢张开眼睛:「翔一...」
这是真的吗?真的是翔一吗?小夜战战惊惊地伸摸向翔一的脸,啪的一声,翔一把他的手打掉。
「你的脸、你的声音、你的一切全都令我讨厌,我不想再见到你...」翔一蓦地住口,小夜凄惶的表情令他心头大震。
小夜扶墙壁,勉强後退,他拼命想挤出笑容,但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下:「对不起...二少爷...饭...那个...我...再做...」说毕转身离去。
「...」翔一紧握掌头,砰的一声打在墙上。他返回房中,用力把门关上,好恨...好恨...为甚麽会变成这样?
幸福摩天轮 48
『你的一切全都令我讨厌!』这句话像咒语般,不断在小夜脑海中盘旋,直让他生不如死。
刚才因为身体不适而晕倒,竟引得翔一相扶,小夜本来很开心。
小夜一时忘情,忍不住想摸摸翔一,这当中并没有任何意思,他只是不相信翔一会扶他,故想看看那究竟是幻影还是现实,没想到会被他一手拍掉。
「求求你,翔一,不要讨厌我!」
躺在床上的小夜痛哭失声,自与翔一相识以来,他从未骂过自己,即使是肇事当晚,他都没有半句恶言。既然这样,为何他会突然说自己讨厌呢?难道是因为水泽先生吗?
小夜知道大家都反对他们在一起,尤其是水泽副理事长父子,他们是翔派头头,故讨厌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小夜对他们没有半点恨意,甚至觉得应该感谢他们,因为他们在帮翔一。
他们是翔一的助力,那自己是甚麽呢?水泽一郎对他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只是他的绊脚石,有你在,他绝不能吐气扬眉,出人头地!』
是的,自己甚麽也不能给他,只会连累他、扯他的後腿,害他成为笑柄、失败者。可是,他只想留在有翔一的地方,只要和翔一呼吸同一样的空气,小夜还是觉得幸福,就算每天被他责骂,他都不愿离去,因为失去翔一他绝对不能活下去!
可是,如果为了自己而让翔一不幸,那自己真的会幸福吗?翔一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啊!小夜深知翔一一直以承继白城的家业为目标,他亦曾多次提及自己的志向,说要让白城成为全世界首屈一指的企业。
小夜相信翔一有这样的能力,他唯一不及芳人的,就是没有一个出身名门的母亲而矣。单这一点已经令他吃足了苦头,如果再加上自己,那岂不...,小夜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不可以留下来!』直到这时,他才痛切地体会到水泽一郎所说的话是何等正确。纵是百般不愿,但在左思右想下,事情终究回到原点。那麽,自己要怎麽办呢?
『你可以回来这儿啊!』小夜想起老和尚的话。
小夜笑了,尽管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幸福摩天轮 49
自从那天之後,小夜便再没在翔一面前「出现」,他总是小心翼翼,把时间错开。普通的家务他会尽量在清晨或深宵才做,至於每日三餐,他则会躲在厨房,把弄好食物,然後布置好餐桌,等翔一自己下来吃,碗盘则到翔一回房後才去收拾。
除了做家务外,小夜绝不踏出房间半步,有几次打扫途中听到翔一的脚步声,他都怆惶避开,深怕会再碰上,再一次惹他讨厌。公布承继人的日子渐近,他已时日无多了,对这仅有的日子,他真的很珍惜,不想最後的回忆再留下污点。
一个月期限很快过去,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这段日子小夜过得相当愉快,他每天以最愉快的心情,为翔一预备三餐,为翔一洗烫衣物,为翔一打扫地方,可以说他整个月都完完全全为翔一而过。
明天就是公布承继人人选的日子了。小夜跪在床边,把一个载满钱的小木盒拿出来,那是他在白城家打工攒下的零用钱。虽然小夜每月的工资不算多,但他平日最多不过买买邮票寄信给岩手,又或是在学校吃个中饭,用钱有限,故还是有馀钱可以储下。他把钱倒出来,数了又数,心想应该够吧。
小夜的东西本就不多,只有些上课用的书本和衣服等杂物,全部放在他的小皮箱中。自从母亲去世後,这个小皮箱便一直跟着他,无论到那个亲戚家去,跟在他身边的始终只有这个小皮箱。
他逐一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竟发现了不少宝物:这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手册,看看上面的照片,那时自己还是个小毛头;那是五年级时运动会赛跑赢的奖牌;还有这些岩手伯伯寄给他的信...。他静静把东西分类,然後带到收集垃圾的地方,这袋是可燃的,这袋是不可燃的。
晚饭已预备妥当,今天的菜好丰富,全都是翔一爱吃的。小夜知道翔一爱吃味浓的食物,而且特别喜欢吃海鲜,虽然现在是反省期间,但有高井暗中照应,翔一的饮食还是按以前的规矩,没有任何改变。
「这是最後一次为翔一做饭了。」小夜自言自语。不知为何,自从下定决心後,他的心情轻松多了,是的,只要翔一幸福快乐,自己怎样又有甚麽关系呢?
布置好饭桌後,小夜便躲在饭厅的门廊外等心上人来用膳,他的心怦怦地跳,就像那次跟翔一约会时一样。
翔一的脚步声由楼上传来,他走进饭厅了,小夜偷偷探头出来,看了看正用膳的翔一,立即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些菜翔一还满意吗?那个味噌汤加了小红菌,还有那个胪鱼,上面的葱花和蒜已先用油炸了一下,岩手伯伯说那个味道最香的了。
小夜一直看着翔一,直至他用膳完毕,离开饭厅,这才出来收拾。他仔细地清洁碗盘,清理桌子,把东西收拾得乾乾净净,然後回到饭厅,坐在翔一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呆呆出神。
时钟的指针指向十点,小夜这才悄悄走上二楼,站在翔一的房门外,手中握着他一直视为珍宝的蝴蝶项鍊。
小夜唇嘴牵动,无声地跟他最心爱的人道别:『我早该离去,我早该消失,我一直知道的,只是我舍不得你。如果我是女孩,如果我也出身高贵,那该多好!不过,无论我是男是女,无论我是高贵是卑贱,我还是喜欢你,翔一,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意,为你带来麻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小夜在翔一房外站了不过几分钟,但对小夜来说,却好像过好几个世纪,最後,他用力紧握了那项链一下,好像必须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力量转身离去。
小夜悄悄离开白城的大宅,匆忙赶乘公车,然後搭上由东京车站开出的火车离开。除了那条项链外,他只带走了和翔一一起的各种回忆:有欢笑、有悲哀、有泪水,还有浓浓的爱。
幸福摩天轮 50
翔一躺在床上,思潮起伏,无法成眠,明天便是公布日了,说不紧张也没人相信吧。
「小夜...」
他闭上眼睛,低声呼唤小夜的名字,自从出事以後,他再没有跟他说过话。
水泽一郎再三叮嘱他,在这段非常时期不可再闹出事来,其他翔派成员也晓以大义:只要有权有势,俊男美女,要多少有多少,为了一个男仆将前程断送,太不划算了吧?
水泽一郎更是软硬兼施:「翔一,忍一时风平浪静,反正莲川夜已把责任扛下,你可别浪费他的苦心。这样吧,你先接任承继人之位,做好本份,他朝会长把位子传给了你,你大权在手,要和谁一起也没问题,我们翔派的人一定支持你。」
「一郎说得不错,莲川夜的事可以等,但承继权的问题不能等。凡事要分缓急先後,反正你们还年轻,就算再委屈,忍一下就过去了,只要有心,你以後再补偿他也不迟。」水泽副理事长也劝道。
翔一越想越气愤,翔派?别开玩笑了,他们只想藉自己的名义捞好处,只要能得到好处,他们绝对会毫不犹疑地插自己一刀。但最令他惊讶的是敌人用同性恋的幌子攻击自己,但事实上,自己是否同性恋根本不是问题,只要有权,管你是甚麽人!翔一突然有股想吐的感觉。
不过,水泽等人所说的话也有道理,没有权力的人在这儿就像蚂蚁般,被践踏也无法反抗。一想到可怜的小夜为了让自己脱身,居然说出那种话来,翔一便说不出的难过。
「小夜...」好想抱住他,安慰他!
但翔一知道绝不可以这样,他连小夜的脸也不敢看,更不敢和他说话,他怕一和他说话自己便会忍不住。更伤脑筋的是他很清楚小夜对自己的感情,只要自己稍有表示,说不定小夜也会把持不住吧。
再说别院虽是严造年轻时的住处,但其实却只是一幢两层高的简陋小屋,与豪华大宅有点格格不入,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