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吃饭,小雪则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位上,慢慢地吃自备的食物。启望了小雪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最近小雪有点不妥,他的眼神原本就带点忧伤,这两天更是愁眉深锁,无精打采。
「你们觉不觉得麻生好奇怪?」坐在小雪旁边的华原说。
「有甚麽奇怪的?」伊集院好奇地说。
「麻生身上有一股异味,你们不发觉吗?」华原神秘兮兮地说。
「异味?」三原奇道。
「原来你也发现啊?」原本在前面和朋友一起吃饭的稻本听到他们的话,也走过来说:「我上美术课时坐他身边,也发现有点怪味!」
「对吧?而且现在是初春,虽然早晚仍有点凉,但现在还穿毛大衣,实在太夸张了!」华原以夸张的语调问:「启你说是不是啊?」
华原出身良好,父亲是政府官员,可能「耳濡目染」吧,自小已梦想当国会议员,他是启的崇拜者,经常像跟班般跟着他,但启却不太喜欢他。华原知道启不喜欢小雪,便故意以夸张的语气这样说,想引起他的注意。
「他穿甚麽不关我的事!」启冷冷地说,但却蓦地想起小雪那冰冷的小手。
「他那股味道岂止怪,简直难闻得很,坐他身旁真讨厌!」华原撇嘴说。
「对哇,的确很难闻哩!」
「像福马林,好臭!」
「他无论做甚麽都慢吞吞的,走起路像蜗牛在爬...哈...哈...好,就来次慢动作重播!」华原以超慢超夸张的动作走着,引来众人哈哈大笑。
一群学生你一言我一语地,声调也越来越高,除非是聋的,否则一定听到。启偷偷看了小雪一眼,发现小雪似乎也听到众人的言论,本来忧郁的眼神又再添上受伤的色彩。
小雪的头越垂越低,他静静地站起来,慢慢步出教室,桌上的餐盒只略动了一下。
众人仍是喧闹不休,启觉得那些笑声、话声全都刺耳得很,他突然站起来,脸色不善地离开教室,本来热络的气纷一下子冷下来。
「启,你去哪儿?」三原问。
「我饱了,出去吸吸新鲜空气!」启狠恶恶地说。
众人愕然目送他离开班房。
「可恶!」启觉得心情烦躁,那群同学吵吵闹闹地,说过没完没了,连想清清静静吃顿饭也不行。启满心不快,他步出教室外,想透透气、伸展伸展筋骨。
校方规定午饭时间为一小时,学生可以在校内走动,但却不得离开校园范围。由於天气仍较凉,故大部份学选择留在有暖气供应的教室内吃饭,只有少数人跑到中庭和花园去。
启突然想起音乐厅那边的樱树,心血来潮的他便想过去看看,反正閒着无事嘛。
启小步跑到樱树,却发现小雪原来也在那儿,他一个人抱腿坐在地上,头埋在臂弯中,并发出了细细的哭声来。
启一看到小雪便觉得烦躁不堪:「你哭甚麽啊哭!」
没想到会有人来,小雪吃惊地抬起头来。
「你真没用,人家说你你不会顶回去啊?就只会哭,我最讨厌人哭了!」
「...对不起...」
小雪擦去眼泪,边吸鼻子边起身离开,启看着那慢慢离开的背景,心中又再次感到说不出的心烦,怒气上升的他追了上去。
「你真的有阵奇怪的气味,也怪不得人家说你!」
「对不起...」
「你除了懂说对不起还懂说甚麽?」
启用力揪住小雪的衣领,但随即吃了一惊,自己竟如此粗野,实在有违他高贵优雅的形象。启甩开小雪,愤愤然回去教室。
「启...」小雪静悄悄地流下两行清泪,就像怕被看到似的,他急忙去泪水,然後慢步走回教室。
小雪回到教室时,午饭时间也快完结,他望了启一眼,启却故意望向另一边,小雪叹气,那天启再没跟小雪说过半句话。
6-11
小雪入学已三个月,但和同学的关系仍没有多大改善,自从怪味事件以来,小雪又再被同学揶喻了个多月,幸好大家善忘,话题一经炒热後便渐渐没人提起。
最重要的是启对这个没兴趣,始作俑者的华原本来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才这样说的,但看启不单没有反应,甚至还似乎不太高兴似的,便不再以这个来作话题儿。
不过,小雪一直没有上体育课的事始终让人疑惑,而且他不单不上体育课,连值日都可以免役,後来终於有人忍不住问老师,这才知道他因为身体不好,故无须上体育课,值日也可以豁免,这才真相大白。
身体欠佳是个十分充分的理由,但这对一群活力充沛,整天跑跑跳跳的少年来说,仍是难以理解的。华原和山森等人甚至怀疑他身体不好会不会是装的,至少他不是一样照吃饭、照上课?
可启在听到老师解释时,心中不禁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但旧的疑问去掉,新的疑问又来,小雪身体不好,那是患了甚麽病吗?那次在音乐厅小雪也曾身体不适啊。不过,启虽然十分好奇,但却没说甚麽,毕竟这是人家的私隐,即使问老师也不见得会回答吧?
启蓦地想起那只冰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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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国文课,老师交侍同学在课堂上作一篇短文,题目是我的家。负责教国文的近藤老师要求学生先形容一下自己的家,他一直觉得麻生沉默寡言,似乎和同学不太合得来,便指名要他回答。
「麻生同学,请你描述一下你家给大家听。」
近藤这样做原本是一番好意,却没想到会令小雪又再受窘。
小雪怯怯地站起来,小声道:「我...我家没甚麽特别...」
「即使没甚麽特别也一定有东西可以谈的,例如你家在哪儿,是哪种类型的房子,你的房间内有甚麽东西等等,别急,慢慢来!」
近藤循循善诱,但小雪却垂头不语,其他学生开始不耐烦。
「喂,你连自己家的地址都不知啊?」
「快说啦,婆婆妈妈,像个女孩子!」
「说不定麻生就住在鬼屋!」华原笑道。
岂料小雪闻言一震,华原见状便即追问:「你不是真的住在鬼屋吧?哎哟,真是寒酸,你们连修葺的钱都没有呀?」
华原家的社会地位虽比不上芹泽家,但却相当富有,房子更是有气派,是仅次於松邸的大宅。
「我...那个...」小雪呐呐道。
「你是住在那儿吧?」华原追问。小雪无法,只得点头。
「你住在富江山的鬼屋...那岂非富江山之鬼?对不对啊...启,那名字可是你改的哇!」
众人一听此言,便都哈哈大笑起来,小雪再也忍不住,眼泪敕敕而下,滴落在桌面上。桥本老师见状立即喝止众人,他先叫小雪坐下,然後一再向学生表示不应该这样取笑同学,这样做是不对,但尽管再三禁止,学生们还是笑声不绝。
桥本老师见小雪哭了,心中自责,这儿的学生绝大部分都家境富裕,名符其实的富家少爷,对出身较差的人多少有点看不起,自己虽是初出茅炉,但却仍不应那麽大意,让学生受到无谓的伤害,真的太失败了。
桥本把多嘴的华原责骂了一顿,华原心中不服,老师一不留意便即拿眼狠瞪小雪。後来他转头一看,竟发觉启也在偷瞄那边,更是老大不高兴起来,只觉得那臭小子越看越不顺眼。
从那天起,小雪便多了「富江山之鬼」的外号,华原更加得意洋洋。而就在这件事发生後的三天,小雪缺席了。
小雪缺席,同学们议论纷纷,认为他可能受不了华原的取笑,所以才不来上课。虽然大家仍抱隔岸观火的态度,但也有部份人开始反醒了,觉得华原等人老针对取笑麻生,似乎过份了点。
就在小雪缺席的第二天,富江山的鬼屋挂起了黑白二色的布幔,那是有人去世的意思。
其他学生对此毫不知情,但由於每天都经过小雪家,故启即时知道他家有丧事。早阵子他那麽没精神,这就难怪了,亲人病重他一定很难过吧?本来以为小雪过几天便会回来,但过了三天却还未见人,启又再一次感到烦躁不安。
过了几天,同学中开始传出麻生家有人去世的消息,大概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吧,鬼屋有人死了!华原等学生们又再有新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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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小雪住在那小屋後,启便不自觉地留意起那儿来,既然同住一区,小雪应该走同一条路上学了?可是仔细想想,富江山属半私人地方,一直只有松邸一幢房子,故根本没有公车上山,他家又似乎不像有车子,那小雪是如何上学的呢?
小雪由星期一起请假,至今已三天,启每天上课都沿路察看,商店街前面有个巴士站,他会在那儿等车吗?公园正门不远处有电车可以坐,他会在吗?但无论哪儿,都看不到小雪那细瘦的身影。
这天是星期天,小雪已缺课整整一个星期了,他只是个孩子,办丧事应该帮不上忙,就算要帮忙,也应该忙完了吧。启很想知道原因,其实只要请井口秘书和学校联络,找个藉口去问一下,要知不难。
但可惜小雪「富江山之鬼」的名号太响了,加上「富江山的鬼屋」一名又是启自己起的,这个小雪已经知道,若现在竟主动探问,似乎有失身份,更严重的是这样做似乎承认了这是他的错,小雪被欺负全因他而起。
在小雪请假这段时间,秋原浦下了几场雪,虽只是一些雪粉,但春天竟还下雪,也够反常了。可启没心情留意这种事,他一直感到心烦意乱,刚好今天是星期天,他便对管家西条先生说想去看看山樱,自己不带随从,迳自出外散心。
其实现在离山樱盛放的日子远远,根本没甚麽好看,不过这位少爷向来好胜要强,且自小被宠坏了,他也不敢多问,只点头说声知道。
启一个人閒荡,走着走着,竟走到小雪家附近。他从来没有近看过这幢房子,只觉得真的相当破旧,房子的门口仍挂写上「忌中」的牌子。
启在门外蹭蹭磨磨,想等等看会不会有人出来,但房子就像根本没有在住般,连半点声响也没有。启鼓起勇气按动门铃,但响了半天还是没有人应门,他在麻生家附近徘徊了个多小时,但仍无人回家,虽然觉得不甘,但也只好放弃,打道回府了。就在启到鬼屋「探险」的第二天,小雪复学了。他看起来比以前更瘦弱苍白,平时总是聚精汇神地上课的他,这天却经常发呆,那种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模样令启感到不安,启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事情还没有完结,小雪家的不幸还未过去似的。
启的预感应验了,复学不到两个星期,小雪又再请假了。
学生们议论纷纷,教室中谣言四起,有人说麻生家财政出现困难,要变卖房子,也有人说小雪会退学甚麽的,但就在小雪请假的第三天,小屋的门外再次挂上黑白色的布幔。
第一个知道这事的大概又是启吧,当他坐车经过小屋,发现那儿再次挂出布幔时,他真的整个人呆掉了,良久说不出话来。
「小雪...小雪家又有人去世了!」启喃喃道,几乎同一时间,他的胸口感到了一股钝痛,几经辛苦,才压制住心中的冲动,那股将车子叫停,然後冲进去看个究竟的冲动。
不消几天,「鬼屋」再有人死去的消息却已传得鼎沸。
「我说麻生家真是时运不济,接二连三地有人去世...」
「好可怕,又有人死了,还不到一个月耶!」
「我说那房子一定有问题,住在里面的人都命不长的...真的好邪门耶,要是我就一定会马上搬走,谁知道再住下去会怎样?」
学生由大人那儿听到消失,他们对事情看法不一,但其实也只是在复制大人的想法和看法,但无论如何,小雪又再次成为学生茶馀饭後的话题。
启对小雪家再次有人去世的事无法释怀,今次小雪又要请多少天假呢?从小雪请假那天起,启又再开始留意上学路上的一切,在那条长满树的行人道上找寻那双忧伤的眼眸。
日复一日,启每早都怀着忐忑的心情踏进教室,他不知自己在期侍甚麽,只觉得说不尽的失落,这种感觉一直持续,直至小雪回来为止。
小雪终於回来了,启那天一进教室便看到他,原本那种灰暗的心情竟一扫而空。小雪这次请了两个星期假,他的步调仍旧那麽慢,听老师讲课时仍旧是静静的,似乎和以前完全一样,但原本明亮透彻的眼神却变得有点混浊。启发觉小雪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他的周围都胧罩着一股沉重的气氛,同学们似乎也察觉这点,故对小雪更加敬而远之。
启看到小雪时心中惊讶,明明已那麽留意,为何他在路上竟没发现他的踪影,总不成他是飞过来学校的吧?
启好胜心重,誓要弄清楚小雪是如何上学的。他翌晨天还未亮便急起床,以最快的速度梳洗,连早餐也不吃便要司机载他下山,在附近守株侍兔。除非小雪真的会飞,否则一定逃不掉了。樱陵是一所全日制国中,学校的上课时间是八时半,学生最迟八时十五分到校,平时启总是七时四十五分出门,准时八时到达,不过每次回去都发现小雪已在教室。
这天启七时已在山下恭候,心想会不会太早了点,但车子才刚停定,启便发现山脚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小雪以近似踱步的步伐走着,就只有他一个,没有人陪同。
启本来想看看他在哪儿坐车,但却出乎意外地发现小雪没有走向车站,而是一直沿着大路走,似乎是要走路上学。
平时启上学只需十五分钟车程,如果用走的,则可能要二至三十分钟,但若步速像小雪这样慢的话,需时更久,难怪他要这麽早出门了。
启的车慢慢跟在小雪後面十米处,虽然所走的路不算太长,但小雪已停下来好几次,启忍无可忍,终於叫司机把车子驶到小雪旁边。
「上车!」启嘟囔着把门打开。
小雪看到是启,眼神中闪过一丝高兴,但却没有上车。
「我叫你上车啊!」启不高兴地下车,硬把小雪塞进车中。
早上的天气较清凉,启无意中碰到小雪的手,好冷!幸好车上有暖气,否则他担心小雪会否冻僵。
车子到达学校,由於时间尚早,故没有多少个学生。启和小雪一起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小雪把灯开着,然後打开窗子透透气。
「你家没事吧?」启含糊地问。
小雪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摇了摇头,然後小声说:「刚才那个...谢谢了...」
「你每天都那麽早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