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九色玫瑰

不悔
月下举首望天，
泪眼迷蒙间，
往事回首不变，
稚徒错情重现。
月难圆，情难恋，
唯有芳名印心间，
不悔一切。
自有记忆起，师父总是在独自坐在窗前，宁静的月光照耀着他的一头白发，如玉般的容颜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惆怅，总是微微上翘的嘴角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后来和师兄走出自小居住的无名山谷，来到了人烟众多的城镇，进入了大师兄信中多次提到、师兄一直向往的江湖，最后一次拜别师父，我还是不明白，才过而立之年的师父为何和外界的同龄人不是同样的一头黑发。
三个师兄弟中，我的发质最好，再加上我年纪最小最会撒娇，所以师父也最宠我。他经常坐在我床头，轻轻抚摸着我那乌黑闪亮的青丝，流露出的，不知是羡慕还是怀念的复杂眼神。
所以，这次到江湖中游历，其目的之一，就是寻找良药让师父的头发恢复正常。
抱着白布包好的长剑和沉重的包袱，我跟在师兄身后畏畏缩缩地踏进了宏伟的府邸。听街上卖包子的小贩说，这座大得像迷宫一样的豪宅，就是当今武林盟主孟大侠的家。
武林盟主耶！我看过大师兄的信，所谓武林盟主，就是整个江湖权力最大的人之一。没想到早我和师兄三年出谷的大师兄已经混得这么好，成为武林盟主的座上客。也托大师兄的福，我和师兄这两只初出茅庐的小虾才有幸一睹大名鼎鼎的武林盟主的真颜。
伴随着大师兄难动一起来到大厅的，除了一身大侠之气威严逼人的孟盟主外，还有孟盟主如花似玉的表妹孟静。孟小姐小鸟依人地同难动大师兄一起出现，明眼人都猜到他们好事将近。同我们一道前来的武林人士们纷纷道贺。
而师兄没有动。
躲在非静师兄的身后，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非静师兄全身肌肉的僵硬。
我知道原因。
以前在谷里，师父和我也曾见过大师兄和师兄两人在一起。师父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晚上哄我入睡的时候多说了一句：爱上难动，非静以后会很辛苦。
当时的我不明白师父话中的意思，直到出了谷，第一次留住城镇，看到两个男人手拉着手，四肢捆绑在木板上，再盖上大石头，被村民们沉入湖底，非静师兄和我都沉默了。
那时我才知道，同性之间的恋情，在外界人的眼中，原来是如此的十恶不赦。
大师兄和我们并不是同一个师父，十年前的某天，他带着信物出现在了谷口。师父说大师兄是他师兄，也就是我们师伯的徒弟，所以便收留了他。
难动微笑的表情在与角落中的我们目光相接时，凝滞住了。
看来，难动大师兄并没有完全忘记非静师兄啊。
以难动大师兄师弟身份在孟府过着食客生活的我们，难免有时会遭到一些冷遇。一来难动是江湖新进名声鹊起的人物，意气风发和神秘的来历引来不少妒忌；二来一直有传言说孟静小姐和大师兄两情相悦，更引来不少孟静爱慕者的不快。如今大师兄是孟盟主眼前的红人，于是没名没势的非静师兄和我就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这天刚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长发，我来到客房前的小院里乘凉。刚在石桌前坐下，忽然就看到大师兄和师兄两人熟悉的身影。
交叠的身影，低低的喘息，颤抖的呻吟，不仅是我，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忍不住面红耳赤。
以大师兄的冷静，和师兄的自持，他们即便再如何得情投意合，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苟合。
果然，立刻有众多“碰巧”路过这偏僻小院的青年侠士，簇拥着娇羞的孟静小姐出现，来了个目击当场。
接下来的戏码可以预见，武林新星一夜之间成为过街老鼠，断袖丑闻足以令其身败名裂。我和非静师兄自然也难以在武林盟主府邸里骗吃骗喝，一并被扫地出门。
时光仿佛倒流回当初难动大师兄初到谷中被师父惩罚的时候，那时我们三人同甘共苦，一起离家出走，最后在一个大树下偎依入睡。而如今，三人又狼狈地躲在他人的屋檐下，无奈地等待着夏日那倾盆的大雨销声匿迹。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衣衫褴褛的我们面前。窗帘一挑，探出一张与非静师兄有着七分相似的脸。
那是武林世家东方家的嫡长子东方浔的马车。
因为这次巧遇，我们三人于是住进了东方家。更巧的是，在东方家里，我们又遇见了武林盟主孟盟主和另外一名身穿黑衣的邪魅男子。
看到那黑衣男子和东方浔亲密的举动，我理解为何东方世家能够容忍我们三人进入；当得知非静师兄极有可能是东方浔自小失踪的弟弟时，难动大师兄和我都难掩惊讶之色，不过这还比不上知道黑衣人乃武林第一邪教黑水教教主身份时的震撼。而当我看清那黑衣人的容貌时，心下更是讶然，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养成了出门易容的好习惯——否则恐怕现在我就要住进黑水教了。
站在大厅中，左边是东方浔和黑衣人旁若无人的亲热，右边是一脸浩然正气的武林盟主，原本泾渭分明的正邪两大阵营被我们三人一搅和，顿时成了滑稽可笑的分割线。
不过，孟盟主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我们，不断追问着某人下落的他一脸焦急，可见那人对他的重要性。
黑衣人邪邪一笑，偎依进身后情人的怀中，红艳的嘴角微翘，眼角微微泄漏一丝不耐烦：我想我说过很多遍，我真不知道师叔在哪。
我一边尴尬地保持姿势站在原地不动，一边又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着他们之间气氛古怪的谈话。
连你也不知道……
孟盟主的脸色不太好，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失魂落魄”。
哼，你找我师叔也找了将近十五年，如果我知道，早在七年前黑水教差点灭教时就拿这消息和你作交易，也不会拖到现在。
黑衣人冷冷地笑，冷冷地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忽然，非静师兄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就这一句话，孟盟主如同五雷轰顶般，脸色变得惨白。
白得就好像师父的发一样。
孟盟主摇摇晃晃，然后一手捂住胸口，一小口鲜红的血就这么吐了出来。
这一吐血，让我知道了原来黑衣人，也就是黑水教教主华风墨竟然是个神医，三下五除二就为孟盟主止了水，还顺便乘其昏迷随手丢出了东方世家。
神医，你有可以让白发变黑的良药吗？
不能忘记初出江湖的目的，一找到机会我就凑近华风墨低声询问道。
哦，让白发复黑的药啊……
华风墨恶质地拖长了声调，笑得很不怀好意。
沉默地看看华风墨那表情，我转身就走。
等等嘛，如果你肯和我比试一场，我就免费送你一颗如何？
华风墨急急地追了上来，一手勾住我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夜晚的月色很美，我是偷偷地出来找人，两人又碰头在了幽静的后花园，怎么看都像是在私自幽会。
这不，我才刚挣脱华风墨的勾住脖子的手，一脸醋意的东方浔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伸手拎起华风墨的后颈就走。
今晚看我怎么整你！
风中，传来东方浔低低的笑声和华风墨不甘心地哀叫。
我无言的笑笑，慢慢地踱回自己的房间，点起蜡烛，缓缓地自怀中拿出一张药方。
这招无影手自出谷以来，无往不利，还没有失败过。我和非静师兄就是靠这个一路找到了难动大师兄。
现在，也照样可以以此来找到治疗师父的密药。
不出所料，这张药方对华风墨相当重要。第二天早晨刚用过早餐，他就急忙冲来找我。于是我便顺利地以此换得了华发变黑的药方。
虽然药方成功到手，但是代价却是需要自己配制。没办法，我只有硬着头皮，前去寻找正和大师兄温馨度着蜜月的非静师兄。
师兄弟三人中，除去半路出家的大师兄外，非静师兄和我都是被师父一手带大，那时候非静师兄选择学习暗器机关之术，而我则继承了师父的轻功和剑术。除此之外，谷内众多杂树尽数被过目不忘的非静师兄看遍，想要找到药方上那些珍贵药材，自然非师兄莫属。
很巧，东方浔也在师兄那里。出于对照顾了失踪兄弟恩人的报答，由东方世家未来当家公子出面，为我找到了不少稀世药材。偏偏，就是少了那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材。
那是生长在极寒和极热之地交界处的奇花，那是十年发芽、十年长叶、十年抽枝、十年开花的罕见。
它的名字，叫墨潭。
很巧，真的是很凑巧，与师父的名字一模一样。
这味药材，目前拥有的人只有一个——武林盟主孟天健。
既然如此，为了师父，再探一次孟府也无妨。主意一定，立刻动身。夜黑风高之时，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孟府的守卫其实很松懈，或许是没人敢挑战扬名将近二十年如日中天的孟天健，所以我潜入也分外容易。
借着微弱的星光，和先前在孟府小小的探险，我很快找到了孟天健的主屋。轻轻戳了哥小洞，看到平日威严逼人的孟天健，竟然抱着一株黑色的花喃喃自语，那脸上温柔的表情简直可以滴下水来。
恶～～～我不由打了个冷战。
孟天健不愧是武林盟主，立刻就察觉了我的存在。一声大喝，顿时数十名护卫自四面八方涌出，朝我包抄过来。
摸了摸黑布，从头到脚除了眼睛鼻子其他地方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非静师兄也不能认出自己，我一晃身，不退反进，径直朝还怀抱着墨潭花的孟天健冲去。
花被抢到了手，但是包裹头发的黑色头巾却被孟天健的掌风刮到，飘落了下来。夜风拂起了我的长发，黑发飘扬在风中。
师父？！
不知何时，大师兄和师兄竟然也出现，非静师兄更是失态地喊了那么一声，顿时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师父？在哪里？
我左右张望，四周空旷的屋顶上，只有我一人迎风而立。
孟天健也激动起来，愣愣地望着我，口中大喊着一个名字：华风华！
师叔？！
华风墨和东方浔也跟着出现，惊讶万分。
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今天出门竟然没有易容，而现在，连遮掩的黑布也一并消失。
我比别人快那么零点一秒反应过来，立刻抱着到手的墨潭花转身离去。
山中一日，世间十年。当密药辛苦研制出后，我才敢再出现在东方世家寻找非静师兄。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花被抢的孟天健外，更多出了一个比华风墨邪气百倍的中年男子。华风墨介绍道，那人便是他的师父——华静风。
对于我来说，无论是华风墨、华静风还是孟天健，都比不上师父重要。因此也没理会闲杂人等，直接拉着非静师兄就要回谷看师父，顺便试试药性。
虽然身后多了几个跟屁虫，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的行程。师父所授的轻功发挥到极致，宛如御风飞行。
回到谷中，柴门紧闭。师父仿佛知道有客人拜访，关照只需我一人进入。
进入师父的小屋，看到一头白发，已经长至地面。
没有我，师父就懒得自己打理自己的头发呢。
我笑笑，上前两步，替师父梳起了长发。虽然师父一头白发，但是却依然柔软滑顺，在月光下更有银光隐约闪现。
师父一如往常地温顺地任凭我摆弄着他的头发，一手撑在窗台上，宛如慵懒的猫。
低低的声音响起，门外还等着客人，师父却给我讲起了故事。
一个曾经在江湖流传很久的故事。
武林正道新秀和邪教的二少主相识、相交的经历，在有心人的设计、恋弟情节的哥哥阻挠下，成为了一段千古悲歌。
单纯的友情，转变成了危险的暧昧，在压力和阴谋的摩擦下，在波荡起伏的江湖中，成为了钩心斗角的牺牲品。
于是，在被爱人出卖了爱情，被亲生的兄长施暴后，一夜白头，从此销声匿迹，仿佛世界上从来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位人物。
按照常理，故事并应就此结束。从此两厢末路，直到老死。但是天意弄人，一个异于常人的双性身体，于是世界上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就是我。
师父无法确定，我是那两人中的谁的孩子，于是将决定权交给了我。
听完师父所讲述的故事，我抬头。
师父，你后悔吗？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望着我。黑色的眸子里璀璨的光芒如星辰般闪亮，然后划过天际，消失不见。
当我离开小屋的时候，清晰地听到了小屋中传来两声哀嚎。东方浔和师兄等人守候在屋外，我视而不见地走过。
来到山谷的入口，我解下了包裹长剑的白布。
风华之剑，我的师父，我的父亲，生育我的人，留给我的唯一。
今日起，我将开始自己的江湖历程。
吾名，不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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