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三三两两的人,我和老姐在一边台子上看自助餐的花样儿。
老姐一眼横扫,看到水果沙拉的时候停下了。
我则是在烤肉串上拉不动。
嗯,已经瞄准目标,等下就开动。
音乐响完,一男一女上台。
我和老姐开始窃窃私语:“你看那男的,那叫西装吗……”
“你看那个女的,粉怕没涂了三公分厚,一说话不怕掉渣啊……”
我客观公正下个结论:“姐,我承认你组织能力不错,不地你们这个男女司仪找的不怎麽啥。”
她沈痛点头:“你的意见很中肯很尖锐啊,我回去一定好好申饬,改正改进。”
一对臭屁兄妹的注意力都在长餐桌上,趁著别人都在台上,老姐已经叉了两块梨子吃了。
我眼睛四下乱瞄,似乎没发现杨俊那狗头的踪影。不过想来也是,这种人自视很高,傲得恨不得天天拿大顶手撑地出门,不然不足以显示他的与众不同。
真不知道老姐当年是被啥东西糊了眼睛。
老姐推我:“哎,看那边。”
噢,那边有一红裙小美女,烫了一头发卷儿,颇有几分烈焰红唇的风彩。身边已经围了二高一矮三名油头小白脸儿。
老姐正看得开心,我推她一把:“行了,别光看,行动比较重要。”
老姐一甩长发,眼睛闪亮:“看我的。”
我马上变身啦啦队:“老姐,最棒!老姐,加油!”
我看老姐风姿翩翩走了过去,向红裙小美女说了几句,两人牵手步下舞池。
哇哇,真养眼的很。
老姐潇洒轻灵,小红裙俏皮可爱,全场的男生只怕不把眼珠子都砸地下去。
我左顾右盼观察敌情。
那个狗头,今天是不是不来啦?
我拿了一杯饮料,里面可能调了少许的基酒,喝起来微微有些甘美辛辣。要说香气,什麽饮料也比不上酒香,只是一般人喝酒总是仰头直灌,呼朋引伴,觥筹交错,再划拳行令,吆三喝四,更没品头儿。
这样有酒意酒香而无辛辣刺激,调而品之,才算享受。
这些我可也不太懂,可是秦浩後来是个非常讲究生活品质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困苦,所以後来特别喜欢美食。
我端著一杯酒,看姐姐和那个小红裙在舞池中飞旋,姐姐个头儿可不算矮,小红裙和她站一起算是相得益障,一点都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我在靠墙的长椅上坐下来,心里却不敢放松。
最好当然是杨俊那个狗头今晚不来。
不过就算他来,我全力破坏,必要时下流招数也得用,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绝不能让老姐对他留下什麽好印象。
9
老姐果然说话算数,一直都在遍邀美女共舞。她又活泼又爽朗,衣装笔挺口齿过人,好多美女都和她挽手共舞,舞池中只见白影翩翩,风头无人能及。
厅里人渐渐多起来,但是杨俊一直没有见到。
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姐姐的对手换成一个穿黑色蓬蓬裙的少年美女,一身雪似肌肤,两个人黑白相映,震憾全场。
我忽然生出个奇怪的想法。我的性取向我自己知道,可老姐会不会……变成蕾丝一员啊?
越想越觉得自己想象力丰富异常,天马行空,嘻的一声轻笑。
身边有人说:“有什麽好笑的事情?”
我转过头来,愣了一秒,定定的看了这人好几眼。
心里暗暗喝彩。
不得了,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这样的人物。
那人穿了一件淡茶色的西装,里面衬衫雪白,扣著粉红石榴石的领扣,长相真是好,说的俗一点,就是眉秀目朗,但并不让人觉得文弱。他个子足足高我一头,身材修长之至,真是人物风流,漂亮又不让人觉得光彩耀眼。
很舒服。
对,就是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一个人。
我看他气质真不象学生,多半是讲师助教。只是笑笑没说话,那个人递了一杯饮料给我,微笑著的样子如同春风,眼中似覆了一层浅浅的水光,荡漾不定,我听到他说:“你是哪个系?”
我玩心大起,说:“我是美术系的。”
那个人点点头,说:“怪不得从来没有见过你。”
艺术系在学院的二部,和本部隔著二十公里的路程,这麽说还是挺自然的。
“那是你女朋友?很漂亮。”
我心中大笑,嘴上却说:“那当然,悦兮是最出众的。我们的情侣装是不是很相衬?”
那个人点一下头,微笑著走开了。
我笑著回头看舞池,忽然眼睛定在一个人身上,所有的好心情都飞走了。
那个人穿著条满是破洞的牛仔裤,赤膊穿著件又是吊链又是铁扣的黑皮马甲,头发染成了很嚣张的火焰红,正拉著一个打扮一样标新立异的女孩子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麽。
眼皮突然霍霍的跳起来,我咬住了牙。
杨,俊!
我眼光定定落在他身上,他走到东我看到东,他走到西我再看到西。一舞曲罢,老姐很帅气和她的舞伴行了个绅士礼,四顾一眼,带著笑朝我走过来。
我求之不得,连忙迎上去。她出了一头汗,脸色红润如桃花瓣,眉飞色舞,端了一杯饮料大口喝,我问:“玩的开心麽?”
老姐笑著说:“你不都看到了?我们学院的美女学姐都让我泡了一个遍了。”
我恭维她说:“厉害厉害,再接再励。”
老姐看我一眼:“你都没下去玩,在这里当什麽壁草?”
我摆个无奈的手势:“我怕生,这里都是大哥哥大姐姐,我怕人家不带我玩。”
老姐差点笑喷,忍得非常辛苦,脸又涨红了一些。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一手指我正想说什麽,音乐又起。
我心里有事,眼角余光总在捕捉杨俊的身影,他风头很健,已经又换了一个女伴。
老姐忽然说:“听。”
我愣了下,下意识的集中精神,听到现在流泄的音乐。
呵。
是这首曲子。
老姐神色渐渐沈淀下来:“爸妈最爱这首曲子。”
我点头不说话。
从前他们常在这音乐声中起舞,两个人相亲相爱相敬,我们的生活多麽和美幸福。
老姐牵住我的手,低声说:“我们来跳。”
旋转,旋转,周转的景物都在转。
象儿时父母带我们去游乐园乘旋转木马。
五光十色,处处引人。儿童的乐园那样纯粹,让人流连忘返,欢呼连连。
可是时光亦在旋转,儿童在风中长大了,有了烦恼,有了忧愁。见识得到,了解失去。
老姐把头轻轻靠在我肩膀上:“小朋,我想念他们。”
我点一下头:“我也想。”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
我却说:“不,他们在天堂看著我们。”
这句话说的异常文艺化,但是老姐轻轻嗯了一声,侧过脸去,指尖拭去眼角的一滴晶莹。
音乐飞扬,舞步飞扬,心事飞扬。
这一刻我暂时忘记了杨俊的存在,当年老姐瘦弱冰冷的身体,抱在怀中已经僵硬,我心如死灰,哭都哭不出来,只知道死抱住她不放手,谁也拉不开。
姐姐,我不会再让你为情所苦,为情而死。
这世上你是我最亲的人,秦浩是我最爱的人。
我会伸出我的双手,尽我所能,去保护我的幸福快乐。
姐姐,你要幸福,也一定会幸福。
因为,我相信我们的守护天使在天堂注视著我们,我能够获得这个重生的机会,让时光倒流到一切都没发生之前,我想,是他们给我的机会,给我们的机会。
一个抓住幸福的机会。
音乐声停,我和姐姐相视而笑,我退了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姐姐微笑点头,张臂与我相抱。
她低声说:“谢谢你,小朋。”
我说:“谢谢你,姐姐。”
周围忽然响起掌声,零零落落,然後渐渐整齐。我抬起头看,四周的学生纷纷鼓掌,有人笑著叫好,还有人猛吹口哨。
“漂亮!”
“再接再励,亲一个!”
“情侣装不错啊!”
我失笑,他们把我和老姐当成一对了。
这一晚我情绪起伏不定,但是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杨俊始终没有和老姐说过话,他似乎另有别的事情,我和姐跳完舞之後,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走出礼堂,外头的风微微有些凉,老姐挽著我,沿著林荫路慢慢向校门口走。
道上灯影斑驳,茂密的树叶把路灯的光都挡住了。一路上老姐都没有说话,我以为她在想事情,出租车到了楼下,她一动不动,我才知道她睡著了。
轻声唤醒她上楼,开门进屋。清冷的灯光映著我们简单而温暖的家,老姐打著哈欠进屋去睡。
我在沙发上坐下,扯开领带,心中翻腾不休。
好想见秦浩,忍不住的想法,压也压不下。
老姐累坏了,洗了一把脸,衣服都没脱就倒床上去睡。我取了皮鞋,闪身出门,再轻轻合上了门扇。
下了楼我就挥手拦车,司机问我去哪里,我飞快的说:“去吴庄花园。”
车子向城东一直开,我望著车外似熟悉又似陌生的景物,玻璃上映出我的脸,带著点期待和不安。
看他一眼就行,我只想在这个晚上看他一眼。
10
出租车到了吴庄花园的小区门口就停下,我付了车钱,大概还记得一点那个小超市的位置,穿过一栋栋的住宅楼向後走。已经快要十一点,散步的人渐渐少了,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我站在树下的暗影里,看著远远的灯火明亮的小超市,停下了脚。
秦浩就在里面。
他晚上吃饭了没有?是不是还是穿著件薄衬衣?
下了班还要走二十分锺才能到他租住的地方,再写功课,不知道一两点锺能不能上床睡觉。
明天一早他还要到学校门口来和我见面……
这本来是我想了办法约他的,可是现在心里却觉得酸楚难受,很想就这麽冲进去抱著他,再也不放手。
一点一点的想著我和他往事,相遇,相识,相知,相恋,相许……
呆站在那儿,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
心心念念都是他。
不知道站了多久,小超市里的灯光终於一盏盏熄灭了,只剩了门口一盏。秦浩高瘦的身形清晰可见,他帮著店主锁门,然後转身走了。
我痴痴的看著他走远,身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才吁了口气,转身想回去。
脚刚一动,好象无数小针在脚底下刺扎。我哎哟一声,一手扶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站的太久没动,脚麻掉了。
我回到家时都已经两点锺,不敢弄出什麽动静,自己悄悄溜进屋里,脱了衣服躺下。
见他之前,心里难受的很,很酸。
可是见了之後,仍旧是酸的厉害,好象比没见之前还难受了。
我在床上翻来翻去,睁眼闭眼都是秦浩的脸庞,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有皱眉思索的神态……
一夜没有睡,早上起来的时候用冷水狠狠洗一把脸,倒精神许多。到底是年少的时候身体好精神好,要搁著过八年之後,一晚不睡,就面庞浮肿眼圈发黑,活象国宝熊猫。
姐姐约了同学逛街,走的比我还早。等我推了自行车,一路歪扭的骑到学校门口时,远远就看到秦浩修长的身形站在校门口,神清气爽,一点也看不出他每晚那麽劳苦熬夜。
我远远就向他招手,结果乐极生悲,放开一只手,车把再也握不稳,前轮磕飞一粒石子,车子乱扭起来,砰一声结结实实连人带车摔在地上。
秦浩脸上的微笑迅速变成了惊吓,大步朝我跑过来。
不等他扶,我已经手忙脚乱爬了起来。他跑到跟前帮我扶起车子,又从上到下把我仔细看了一遍:“摔著没有?”
身上明明挺疼的,我却开心的咧开嘴笑:“没有没有,一点不疼。”看看他身後,我问:“你走路来的?”
他点点头。我笑著把车子一推:“那,你坐後边儿,我带你走。”
他脸色古怪,我一瞪眼:“哎,你瞧不起人啊?我瘦是瘦,可是你个儿也不大,我带你不成问题!”
他笑笑,没怎麽用劲就把车把抢了过去:“我带你吧,你告诉我往哪边走。”
他背对著我,因而看不到我在偷偷的笑。
早晨的微光吹得人手背微微发凉,我犹豫了半天,终於一狠心,伸出手去抱著他的腰。
在我来说,隔著衣服触到他的身体,又紧张又兴奋,连心跳都要停了,他却一样骑著车向前,一点也没有什麽特别的反应。
“往右。”
“嗯,直走。”
三站地的路,怎麽这麽短呢?
我觉得我才刚环住他的腰,竟然已经来到楼下了。
心里咒骂埋怨,跳下车子来,指指楼上:“那个就是我的窗户。”
拿钥匙开门,递拖鞋给他:“我姐出去了,家里没别人。那间是我屋,你帮我看看电脑去,我下面条儿咱们吃。”
虽然厨艺不行,不过下面条儿还能行。葱花爆过油,烹水,下面,打了两个鸡蛋,想一想又放一个,剥两片白菜,盛出来再淋几滴麻油。
端碗进去的时候,电脑已经运行起来了,WIN95的操作界面是一种说不出来绿,有些沈郁,但也很素净。我把碗往一边桌上一放:“你真厉害,一下子就给修好了。”
他笑笑:“不是我本事大,是你这个问题比较明显。”他指一指:“内存条松了,所以不能正常启动。”
我由衷的说:“可是你又没怎麽碰过电脑,一下子就发现问题,真是很厉害了。”
“说不上厉害,就是喜欢。”
他夹了一口面条吃了,问:“你上网了吗?”
我点个头:“上是上了,不过网上也很无聊嘛。我就会聊个天发个电邮什麽的,可是别的朋友都不上网,发电邮也不知道该发给谁,聊天也找不到聊友。”
他斜我一眼:“你真是……白糟蹋东西!”
我笑笑,低头吃面。我确实只会这麽多,虽然到後来会玩游戏什麽的,但是这年月,风靡一时的那些网络游戏还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他笑笑没说话,两个人唏里呼噜的吃面。
吃完了他要跟我抢著刷碗,抢夺了好几下子,我竖起眉毛来他才不抢。
我满面春风,吹著口哨刷著碗,心里只琢磨著怎麽才能把他骗来一起住。
他坐在电脑前,我看不懂他在做些什麽,总之手指飞快运动,键盘响成一片,连续不断的敲击声象一条线,把我的整个思绪整个都牢牢缠了进去。
从老姐屋里抱来一盒子巧克力,剥了一块给他吃,自己也含了一块,不去吵他,知道他见了电脑别的什麽也没心思理的,当年我吃电脑的醋,现在看他专注却觉得心里甜甜的,抱著一本书在一边坐著,偶尔抬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