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接受是吧?你可知道叶政谦当时就吩咐他的司机处理了跑车,我想你当然清楚:他的动作向来非常迅猛。"丁昱凡欣赏着郑扬天失态的仪容,终于把这件事全部告诉失魂落魄的男人:"叶青宇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的父亲只是宣称他的跑车出了问题退了回去,而他因心脏的问题平时本来就极少亲自驾车,所以也便全然没有过问。当然,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就是叶政谦以前的司机说出口的。"
"你,你...你胡说!不会的,怎么可能?"郑扬天呆若木鸡,好一阵才觉心痛欲裂,好像在这一瞬间他便患上了叶青宇的病症,但他尤自做着最后的挣扎:"你若早知道,早知道这些事...为何不告诉我?"
"你这个抱有肮脏念头接近子季的变态!如果当时不是你约我弟弟去那里,他又怎么会离开人世?子季那时还在与我打电话告诉我:他会试着接受你的追求。就在我反对的同时,他便被姓冯的撞到...害死子季的人其实正是你和那个姓冯的家伙!"丁昱凡冷冷地盯着郑扬天,他充满浓烈恨意的眼睛真真正正让郑扬天手足冰冷,再也不能说服自己他刚才所听到的事并非真相!
"所以就在我那次看到你与叶青宇在一块时,我便决定了:在叶青宇的身体没有变硬送进医院之前,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
丁昱凡说到这里,忍不住大笑出声:"我并不恨叶青宇,可谁让你看着他的眼神虽然充满危险却又异常古怪竟然全不同你凝视子季的目光?而恰好叶青宇看你的眼神却是温暖执着而且极为信任...我当时就立刻明白--像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变态,定然会再度对他那样类型的人不怀好意。"
郑扬天已然没有气力去追究丁昱凡所说的不同是什么?他此刻真真正正意识到他对叶青宇做出了多么残忍的事。以前好像还有着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现在对于急救室里无辜的病人,他实在不能回想在那张毫无暖意的床上,他将叶青宇撕碎到什么程度?
"所以,我不会干涉你的所作所为,我只是在一边静静地欣赏...欣赏你如何以子季的正义使者自居而对叶青宇报复下去?如今这种局面不正是你亲手造成的吗?尽管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只不过这些天来我看着叶氏发生的所有热闹事,我还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能耐!"丁昱凡收起笑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瞬间惨白的男人,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我不管你心里如何看待叶青宇,只是事实是他被你横着送进医院的、就算你只是稍感‘过意不去'...不过我想你也会永远记得这个人了,从而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了罢?"
说着,丁昱凡不再看郑扬天一眼,终于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什么稍加过意不去?现在简直就是痛彻心扉!
郑扬天根本没有想过扑上前去指责旁观这一切却始终隐忍不发的丁昱凡,他现在就算是提拳痛揍自身的气力也没有。他实在很想保持住镇定,但身体却离奇地越发抖动,到最后演变得尤为剧烈;而且他似乎根本无法停止、就算他狠狠用力咬紧牙关也止不住身体的哆嗦。他此刻所做的却只是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来,渐渐将他的身体龟缩成一团。
如果丁昱凡所讲的那些全是真的,叶青宇在当时为什么不替他自己申辩一句?郑扬天无意识地抓扯他的头发,茫然间,任由莫大的恐慌迅速地抓住了他。
直到此刻,郑扬天才算真正明白过来。
他终于记住了叶青宇那张由极度的惊讶转变为落寞绝望的脸庞:怎么可以忘记了叶青宇这个自尊心极强的青年在知道他们之间的恋爱并非真诚纯粹、在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相信过他的人格与品性时,心灰意冷的叶青宇又怎么会再愿意面对自己这个将他伤至最深的人?而接下去发生的事,更加不容叶青宇辩解,因为他的病让他说不出一个字!
但是,就是当叶青宇忍受病痛的时候,他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毫不怜惜地去折磨那个无辜的人、只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将身下那具身体撞得支离破碎...
现在,男人才真正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在他不久之前的暴行中,叶青宇任由他随意摆布的身体如同往昔一般柔韧却更是脆弱,而青年脸上因为忍受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而显得极度扭曲神情也突然间涌上眼前。
可是他甚至还在那时提到叶青宇那段以前的恋情来刺激病人,只是想加速对方的死亡。
郑扬天心中悲恸,像是突然断绝了所有的感官眼前一片灰白。昏昏沉沉之间,叶青宇在之前那双瞪视他的眼睛却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些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控诉、甚至没有丝毫情感的波动,只是异常平静地直直望着他。不管男人如何狠命锤击他的头部也无法将这双笼罩他整副心神的眼睛从脑中驱逐。
"青...青..."郑扬天的嘴唇颤栗着,好想立刻呼唤出眼睛主人的名字从而祈求他的原谅。但是紧接着,他就发现他的嗓子再也发不了一个音符,只能在喉间逼出几下沙哑的嗬嗬声响。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青宇?怎么可以这么伤害青宇?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青宇是杀人凶手?如果青宇有什么不测,如果青宇再也不能走出这间急救室...那么真正的凶犯不正是他自己吗?
后悔么?心痛么?不舍么?难过么?
这些所有的感受难道只是因为受不了道义与良心的谴责么?他在几分钟之前甚至还不愿再碰触青宇--只因为他突然改变主意的自我厌恶!!
郑扬天呆滞地瞪着脚下的地砖,终于感到有什么动静向他袭来。
"你们刚才所说的可是真的?"叶青妍脸色难看地站在毫无反应的男人身边,见到他默许之后这个优雅的女子突然间暴怒起来,她扬手就是两记重重的耳光刮向郑扬天:"你这个混蛋!"
郑扬天一动不动地任由这个状若疯狂的女性接着发泄在他身上的愤怒,这样的程度还远不足以冲散心里的痛!他甚至不满这种力道的惩罚,双目只直直地瞪着叶青妍,突地将身子伸前,厉声喝令她再加重力气。
叶青妍在盛怒中也不禁为男人困兽一般绝望而疯狂的血红眼睛而愣住,但是她立刻便回过神来,举手又是一下毫不犹豫地击在男人的额角--气极的女人用她的皮包狠狠砸在那处地方,鲜红的血丝也不能平息女人愤恨的情绪,她紧接着又接连砸了数下。
郑扬天站在原地毫不躲避,结实的身躯终于开始摇晃:叶青妍说得对!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帐!还是一个有眼无珠的蠢货!如果青宇再不能睁开他的眼睛,倒不如现在就随他而去!
"叶小姐,叶小姐,你冷静一点!"随着叶青宇一同前来的戈怡琳与舒敬嘉连忙上前将扑在郑扬天身上不住撕打的女人拉开来。混乱中,他二人也不小心让叶青妍攻击到,但几分钟之后合他二人之力,这场面总算被控制下来。
原来叶青宇的主治医生已经赶来这家医院,对于此次严重的突发病医生建议立即手术,这样患者还有30%的生存机会,否则叶青宇目前的情况将撑不到次日凌晨。所以在易文凯去办理手续的同时,叶青妍便在郑扬天两位好友的陪同下前去告诉他这个消息。
谁料却听到丁昱凡与郑扬天的对话...
叶青妍简直不能相信她的双耳,回想到她曾天真地认为只要是真正为叶青宇着想的人,她便接受其作为家庭中的一员;再回想到其弟在提到郑扬天时那难得柔和的脸部线条与暖阳一般的眼神,她真的心如刀割亦接着泪如雨下--自然,她也绝不原谅造成这一切的原凶!
"青宇还有希望!现在最要紧的便是等待手术的结果!"舒敬嘉对着戈怡琳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挽起叶青妍尽量用着温和的言语劝着她离去了,整个过程中她竟是没有看上郑扬天一眼。
身心俱疲的叶青妍在发泄怒火之后,也便啜泣着由着强忍酸楚的戈怡琳扶走。舒敬嘉长长地叹息着,上前扶着郑扬天的臂膀用力将失魂落魄的男人从地面上提扶起来。
"阿天,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来?即便青宇真的是撞到子季的人,你也应该通过正常的司法程序..."舒敬嘉很想重重责备他的朋友,但是眼见郑扬天脸色惨白、神不守舍的模样,便不忍再数落于他。
不能让青宇就这样死去!一直处于思维停顿中的郑扬天这时却突然‘清醒'过来,他狂嚎了一声,甩开舒敬嘉的手如同一头饿狮那样扑向了手术室。
"你还有脸跟过来?给我滚出这里!"刚刚才平静一些的叶青妍一见到郑扬天便气打一处出,恨不能立刻掐死了这个害得他弟弟如此之惨的卑劣男人。
"不用等医院方面调来捐献的心脏了,你快将我的心脏拿给青宇,快救他啊!"
郑扬天捏住叶青妍纤细的肩膀胡乱狂吼,他心中只是焦急:若然延迟一分那么青宇就危险一分,如今只要是可以救活叶青宇的方法,他便都会去尝试。
叶青妍显然是被郑扬天近乎疯狂的吼叫与扭曲的表情所震惊,但她立刻在易文凯的帮助下从郑扬天的钳制中挣脱出来。未等郑扬天再上前央求,医院方面却已出面阻止这种粗暴扰乱正常医务秩序的行为。
就这一句话,立刻便让情绪失常的郑扬天平静下来、竟似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小心翼翼地看向手术室,唯恐影响救治叶青宇,殊不知他的声音怎么可能传达入内?
易文凯这时却好生不解他的妻子为何突然这样异常敌视郑扬天?但对于叶青妍来说,她尽管痛恨郑扬天却也不希望易文凯在知道真相之后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所以她暂时选择了缄默。
接下去是漫长的等待。
郑扬天甚至可以听到他自己不稳的呼吸和砰砰的心跳...
这个男人从未觉得等待也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亮着‘手室进行中'那几个红字的灯具,好似一个不留神便会错失知道叶青宇平安无事的机会。由于对这次手术的结果一无所知,郑扬天此刻心神难安可说是倍受煎熬,对于未知的恐惧让他尤其忐忑不安,他紧紧捏着拳头,只求叶青宇可以平安度过这一关。
次日凌晨,在所有等待的人都身心俱疲的时候,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向内打开了。思维已经僵硬了整晚的郑扬天却在这一瞬间像一只刚上紧的弹簧,猛然冲到当先走出门来的大夫身边。
然而没让心急如焚的男人开口相问,随之赶上的叶青妍却狠狠一把将郑扬天推了开去,接着她便抬头用惶急的目光催促着医生的宣判。
"对不起..."
这三个字响起的那一刻,郑扬天清楚地听到了他心脏破裂的声音。
叶青妍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易文凯也显然一副无法接受的呆滞神情。那满脸汗水与疲惫的医生看了这些表情各异的人一眼,似是早已习惯这种场面便缓缓摇头叹息着抽身离去。
什么态度?少说几个字很为难吗?一般这种情况、这种情况好歹也说要句‘尽力了'之类的话吧?戈怡琳在心里转着这个念头来打消双眼即将涌出的温热,而同样一脸难过的舒敬嘉举步上前准备安慰突然间没有了生气的郑扬天。他知道,在这里最后悔与痛苦的人,只怕也是他这位朋友了。
死一般的静寂之后,手术室外突然传来一阵绝望又愤怒的悲鸣;紧跟着,那死命锤击壁墙的声音、沉闷的嘶吼、愤怒的斥骂在同一时刻爆发。人影纷乱晃动,当这些嘈杂的声响短暂地停止时,一名白衣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将一根针扎进了被众多臂膀牢牢按在地面的男人身上。
昏沉间,状若疯狂的男人终于哆嗦着被迫接受平静。游离在他身体里的冰冷液体好像流至心间,冻得男人不住颤栗。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有一张病床被推了出来,但这时按住他的那些手掌并没有放松丝毫,郑扬天只能徒劳地勉力睁大眼,依稀看见雪白床单下露出的几撮漆黑的发丝。他打算抬举手臂去再去抚摸慢慢靠向他而来的头发,但是那张被人推进的床,很快便随着他意识的模糊而渐渐远去,终消失在男人的范围内。
一切,又恢复到宁静。
"阿天,你这个人呐,有时候就是死脑筋也太过自负。所以你只习惯看穿他人的用意但对你自己的心却从来没有仔细地捉摸过!"沈子季清朗的语音透过黑暗传入深皱眉头的郑扬天耳内:"恋爱不是亲情,也不是独占欲。所以若我现在答应与你在一块,而当你日后真正恋情出现时,你可别后悔现在的执着。"
怎么可能会爱上子季以外的人?郑扬天恍然听着他自己的声音这般笃定地保证着,但是沈子季无可奈何的笑脸却让他心中颇为不服。
"别这么轻率地把喜欢挂在嘴边,阿天,你真的能肯定你的心在谁身上吗?"悠悠说着这句话的沈子季却在郑扬天眼前渐渐远去,另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颜则取而代之跃起入他的眼帘--
依旧漆黑的发丝、光洁的面容、锐利的眼、还有那其中所蕴含的淡淡温情...郑扬天一怔之下不禁大喜过望,忍不住上前捏住那人双肩再不舍得松手。
"青宇,你没事!!"郑扬天说着,发觉他的声音都似在呜咽:"太好了!"
他这心中欢喜激昂,竟连将一直压在他心里那些沈子季当年曾拒绝他的话语也全然遮盖淡化。再次面对叶青宇这一刻,只觉身心都飘浮在半空中,竟是说不出的快意。
淡漠如昔的叶青宇却在郑扬天快要圈死他的时候推开了激动不已的男人,而他面对郑扬天时所散发出的冰冷与陌生也让让男人心惊。不待郑扬天再次开口,叶青宇却转身举步离去。
郑扬天连忙追赶上去,他瞧着叶青宇行走得并没有多快,但无论他怎么努力提气抢上却也不能再抓获对方纤长的身影。恍然间似有什么看不清面目的人群拥着叶青宇,很快便将之拖入了一团黑暗之中。
那些该死的!要把他的青宇带到哪里?郑扬天怒吼着,拼尽全身之力抢出,对着叶青宇快要消失的身体伸出手去...
手背上猛然传来的痛楚迫使郑扬天睁开眼,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没入他的鼻内、还有一旁满脸惊惧地看着他不住后退的护士,这些都让郑扬天意识到刚刚所见不过是一个梦。
但叶青宇呢?
郑扬天跳下床来,立脚未稳便让舒敬嘉按了回去。
"别在这时候去叶家,他们不会让你进入!"舒敬嘉避免提开叶青宇死亡这样的字眼,一面回头示意战战兢兢的护士处理一下郑扬天的手掌,因为刚才这个男人用力过猛而让他那里的伤口又破裂流出血来。
郑扬天听到这话似乎暂时冷静不少,才让护士大着胆子上前。先前她可是亲眼目睹这个高大的男人一副快将医院拆掉的疯狂模样,现在又见着郑扬天双目呆滞、手掌鲜血淋淋的情景,心里更是害怕这位原本应极受女孩子欢迎的英俊男士。
"叶家现在已将叶政谦安葬,而青宇则..."舒敬嘉说到这里稍顿一下,因为郑扬天反射性逼向他的眼神仍然让人心惊:"被他的姐姐带走...因为叶青妍在你昏迷后离开时曾放下话来,她永远不原谅你,所以她不会让你再见青宇一面!"
最后一句话时,舒敬嘉更是放低了音量也避免提到‘死'这个字眼。
叶青妍连让他去青宇墓前忏悔的机会也不肯给吗?郑扬天捧着头,全无往日的自信与飞扬,只是懊悔与心恸的感觉却有增无减。
"别太难过了,等叶青妍这口气消却,我陪你再去叶家。"舒敬嘉知道如今这个局面全是郑扬天一手造成,所以现在他的朋友才非比寻常地难受。他虽不苟同郑扬天的作为,但多年的友谊却让他不忍见着朋友如此神伤。只是,回想到几个小时前郑扬天完全失去理智的模样,舒敬嘉这才知道叶青宇这个人在郑扬天心里占据了怎样的地位。
"不行,我等不了!现在我便要去见青宇!"郑扬天再次踏下地,突然恢复他以往雷厉风行的原则提步就向门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