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为你哭了————眉如黛

作者:眉如黛  录入:11-25

冯洛牙齿将下唇咬出一圈血迹,他颤抖著。"何授,我们马上去医院好了......"何授摇著头说:"你可以不管我,你若是还恨我,我没有求你救我......"
冯洛颤抖了一下,惘然的说:"我刚才是疯了......我没有想这样的,我不知道爲什麽突然这样。"他断断续续的这样说著,然後想把何授扶起来,何授就算披著外套,失血的疼痛还是让他冷的不停的发抖,冯洛扶著他从自己衬衣上撕下一角裹在伤口上,不一会就被血湿透了。何授渐渐的不再挣扎,任冯洛扶著,良久才问了一句:"我不懂你......一下子这样,一下子那样......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冯洛惨笑著说:"干吗相信一个疯子呢,他连自己究竟想干什麽都不知道。"
何授靠著他喘息了一会,任冯洛扶著他快步向门外走去,走到一半,何授一个踉跄,狠狠的摔倒在地上,冯洛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何授嘴唇都是白的,眼睛半睁著,鼻翼虚弱的翕张,血液浸湿了布条,一点点晕染到地板上。冯洛急出一身冷汗,然後咬著牙把何授横抱起来,脚步踉跄了几下才站稳,何授再如何骨瘦如柴也毕竟是百余斤的重量,冯洛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此时只听得骨头一阵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可他拼了命也不松手,硬撑著几步走出门外。
何授在他臂弯里晃著晃著,好不容易才半睁开眼睛,看见汗水顺著冯洛的脸上淌下来,一滴又一滴的滴在自己脸上。何授勉强的挤出一个微笑,想擡起手去擦冯洛的脸,擡到半空终究还是无力的垂下。
何授勉强的笑著跟他说:"你们怎麽都这麽没用,我以爲......只有我才这麽没用......可我现在都没哭......你又在哭些什麽?"
冯洛恍如未闻,摇摇晃晃的挣扎下了楼梯,手上青筋直冒,虚汗水一样的流下来。脸上汗水还是泪水什麽的流下来一脸。
他终究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麽。
不甘心,想要别人也和他一样强顔欢笑。太寂寞,想要有人陪伴打打闹闹。
不幸福,想要别人也和他一样伶仃孤苦。太难过,想要别人安慰一如当年。
他想要的是什麽?他不是应该去演一个邪恶的角色的吗?像西王母拔下鬓边钗,画一条银河浩瀚广袤,波涛汹涌割断尘缘,爲什麽居然会沦落到这样可怜可叹可笑的地步?
那个比他还傻的笨蛋跟他说:"我从来没觉得冯洛是坏人。"
那个傻瓜说:"不要做一些让自己後悔的事情。"
那个傻瓜说:"我相信你。"
他还说:"现在还来得及。"
--从没觉得冯洛是坏人啊。冯洛咬著牙,踏下最後一节台阶,两腿颤抖,泪流满面,何授在他怀里仰面看著他。冯洛突然问了一句:"现在还来得及吗?"
何授愣了一下,有些虚弱的问:"什麽?"
冯洛闭了一下眼睛,眼里积蓄的泪水再次滑了下来,沾湿面颊,他颤抖的又问了一次:"现在後悔来还得及吗?"
他在夜色里孤寂的吹风的时候,那个傻瓜在背後呆呆站著,问他:"我做了一些吃的,你要不要一起来?"
冯洛问自己,你究竟想要干什麽?
他想要苏陌永远不知道他曾经有那样丑陋的一张脸。
他想要自己此刻还带著他那幅无害的面具,快快乐乐的笑著
他想要还被别人那样那样的信任著,让别人伤了痛了总记得找他,藏起所有的痛苦甘苦自知。
他想找到一个相信自己不是坏人的人--
那样怯弱的笑著笑著,想试探著伸手去拉他的衣袖,说:"我相信啊--我相信啊--"
愿意这样对他说的人,现在还有吗?
他从来没想过伤害他的,只是一时失控......
後悔了,这样痛哭流涕著後悔著。
--你愿意再一次相信他不是坏人吗?
--他其实不想这样的。他想大家都能够开开心心的。十年光阴荏苒,再无怨无悔也难免心生怨愤。他只是--有一点点不甘心......罢了。

冯洛摇晃著抱著何授快步走进停车室,颤抖的手勉强离开何授的身子从衣袋里拿出钥匙想去开车门,身後突然有声音传来。
"冯先生。我们是苏氏的保镖。我们打听到你带走了这个人,苏老先生让我们在这里等你,请你把这个人交给我们,这是苏老先生的意思。"
冯洛头也不回,只是把钥匙插进车孔,但是手颤抖的太厉害,无论如何都扭不开--单手抱著何授,终究还是太勉强了吗,何况是此时早已筋疲力尽的他。
冯洛叹了一口气,重新双手抱著何授,何授半睁著眼睛看著他,血迹顺著冯洛的手滴在地上,暖暖的。冯洛说:"他流血了,我现在得马上送他去医院。"
身後,那两个人手中的枪却一点没有离开冯洛的背部。冯洛低低的笑了笑,说:"苏陌,你爸爸还是一样那麽厉害。"
冯洛看了看何授说:"你不要担心......我答应过苏陌照著你的。"
55

"终於准备放了我吗?"苏陌仰头看他的父亲。
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很深的痕迹,四五十岁的光阴,不过让他两鬓几簇白发,西装下的肩膀宽阔,依旧有著成熟的魅力。
男人不回答,只是漠然看著他不听话的儿子。
苏陌笑著说:"我以为你已经没有必要关著我了。我知道你讨厌女人继承你的家业,可是我听他们说──你已经找到你被别人养的很好的私生子了?我真荣幸我还有一个弟弟。"
"很快不是了。"男人冷然说道。"你要有和苏氏划清界限的打算。"
"你会拿走我的遗产,冻结我的资金,对不对?"苏陌笑著问。
男人叹了一口气说:"遗产我还能给几个人?你应得我不会少你,走吧,洗个澡,准备一下你的辞职发布会。"
男人拍了一下手,两个人快步走过来扶起苏陌。苏陌放松自己被他们扶著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感谢你对我二十多年的教导。我看了别人的母亲常常会羡慕──但是你给了我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我不会忘了你的,爸爸。"
男人的背影顿了一下,在身後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男人说:"你不会再有别的父亲,而我还会有别的儿子,苏氏也会有他新的继承人。"
苏陌轻笑著转过头去,说:"是的,我深感遗憾。"
苏陌笑著,任他们把自己扶到浴室,这栋大宅里楼梯特别的漫长,他小时候就经常在这里迷路,经常躲在哪个角落哭鼻子,直到──那个模糊了面容的母亲一次一次的找到他,最後做了很多可笑的小牌子,挂在每一个转角和扶梯上。他走过那些牌子,过了十多年有些褪色的蜡笔依旧可笑的挂在每个金丝绒布包裹的扶梯上,它们摇晃而发黄,一些上面写著:浴室要往这边走哦。另一些写著:吃饭要走这边哦。
他终於不再迷路,不再寻觅方向。
他感谢他的父亲十多年孤单一人,纵使寂寞或冷清,纵使逐渐独断而专横。
这些在光阴里可笑的坚持,到了两鬓霜华如雪,依然默然不改。
那个女人的温柔在大宅里无处不在,哪怕是今天的他,终於可以不再靠这些可笑的牌子艰难前行,不由再辨认别人画给他的方向,可以固执己见的选择时,他还是感到一些寂寞。
妈妈。z
我走了。再见。
爸爸,再见。
苏陌的手指抚摸过一个牌子,牌子晃动了几下,转了一面,露出背後蜡笔画的太阳公公和彩虹,愣了一下,手指犹有余温,叹了一口气,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淋下来,洗去几个月的血迹污秽。y
他也感谢没有见过面的兄弟。让父亲终究可以放手,让他终究可以解脱。
苏陌整顿好仪表的走出来的时候,顺利领会了他的没收多时的手机,随手拨了一个号码,却无论如何也拨不通,愣了一下,去拨冯洛的,也是漫长的占线。心里犹豫了一会,还是坐上了通往招待会现场的汽车。
他的父亲总是习惯在最後一刻才通知他,通知的媒体电视台不胜枚举,似乎有了新的继承人後,巴不得大搞特搞,让人们知道他从此坠下青云,一文不名。
苏陌看著慢慢的人群涌动微微苦笑,往前走的时候,有人替他挡开道路,他自己伸手遮住镁光灯刺眼的光芒,拨开话筒,人潮很挤,走的很慢,拥拥攘攘,步履难行。无论多嘈杂的问话声此刻听来似乎都经过了一场彻底的消音,他甚至有这个心情去感受大风飒然吹过,掀起衣角,叹一声千里快哉风。
来到台前,站在台上,他面对镜头,苏陌默默的接受提问。他们问了很多,具体而微,大略的东西都记不得了,他对公司运行的状况不再了解,只是打著官方推诿的词藻请各位拭目以待。
他们後来问他:"为什麽要走?"b
苏陌想起了他父亲跟他说的,终於有些回过神似的,微微倾身向前,对著不远外台下无数镜头话筒,说道:"我记得我父亲跟我说过,他还有别的儿子,苏氏也会有更好的领导者,带领它走向更辉煌的未来。可对我来说,值得我为他难过哭泣的人,只有一个。对值得我难过的人来说,苏陌也只有一个。我曾经顶了很多了不起的帽子,可在他眼里,他只看到一个坏脾气的男人。"
苏陌说了这句话後,似乎微微有些怅然,台下沈默一刻後,有人站起来问他:"这是你的选择,那麽在问题的最後,能不能请苏先生在此刻,对电视机前面临选择或者已经选择了的人,说一些什麽话呢?"
苏陌默默的看了看那个像水晶一样漂亮的年轻女记者,嘴角泛起一摸模糊的微笑。他想了一会,然後有些认真的握住话筒,视线环顾了一圈,电视机前也许会为了这个帅气俊美的男人放大的面孔,和这样温柔而认真的一眼恍惚良久。
苏陌想了想,最後轻声说道:"我知道选择一些事情很难,告别一些事情很难。但是我从没有害怕过什麽,世界总会在你绝望的时候,告诉你还有一些事情值得珍惜和追求。纵使是我这个告别事业和奋斗的人来说,为了那些关心我们,和我们关心的人,我的事业还需努力,奋斗还在继续......希望还在,梦想仍未死去......"
苏陌说完了这句,顿了顿,终於放下了话筒,会场在这一刻既然无声,苏陌得以顺利的走下讲台,路过女记者的时候,他轻声说了一句:"水水,欢迎回来,看来你找到了他,祝贺你。"
苏陌轻声说完,没有回头,安然闲适的向会场外走去,曾经属於他的红地毯在不远处完结。镁光灯在身後突然开始如狂风迅雷一样的闪烁起来,照得他身後一片温暖。
他们都有别人了。
而那个傻瓜喜欢哭著说
──我只有苏陌了。
苏陌笑著挑高唇角,微微低下头去。
再见,妈妈。
再见,水水。
再见往事,再见。

56

苏陌回到他住的小区的时候,冯洛正坐在石阶上等他,苏陌几步走过去把他拉起来,问:"地上冷,怎麽坐在这里?"
冯洛笑了笑任他拉著,却不起来,他说:"几个月前,伯父把他带走了,我只好坐在这里等著给你赔罪。"
苏陌的手顿了一下,然後用力把冯洛拽起来,骂了一声:"不要笑了,神神经经的。"
冯洛呵呵的笑著被他拉起来,好一会才停下来,冯洛说:"你不生我的气?"
苏陌骂道:"关你什麽事?"g
冯洛笑著说:"可我不知道他被带到哪了,你真的不怪我?"
苏陌被他弄得莫明其妙,看了他一会,然後推了一下他的头,骂了一句:"神经病。"
冯洛被苏陌推了之後笑得更加肆意,良久才停了下来,冯洛静静的看了一会苏陌,好一会才低低的问:"你有没有把我当哥们?"
苏陌愣了一会,才再次骂道:"你今天发什麽疯?老子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哥们!"
冯洛听了,又开始笑,微微笑了一会,然後小声跟苏陌说:"苏陌,耳朵凑过来。"苏陌奇怪的看了他一会,然後微仰著头,把脸凑过去,冯洛对著苏陌的耳朵小声说:"其实啊──"
苏陌往後缩了一下,皱著眉头说:"痒......"
冯洛不满的招手说:"过来,过来,配合一点。"苏陌只好再次凑过去,冯洛的头发微微擦过他的脸,冯洛放慢了调子,轻声说:"我在他们车底下沾了一个计程发报器,就是我们大学常玩的那种啊──"
苏陌愣了一下,才用力推了一下冯洛说:"好小子啊你!"苏陌哈哈的笑著。
冯洛被推离他的怀里,脸色白了一下,然後也跟著笑了出来,冯洛笑著继续说:"我阻止不了伯父,不过他们似乎是直接把何授带离这里,大概想让你找不到他吧,车子往西走了310公里左右,我想你找张地图就能大概知道何授现在在哪个城市吧。"
苏陌哈哈说:"够哥们,好样的。那我走了,回头见。"他一边这样说著,一边转过身去,背对著冯洛挥了一下手。再见的意思往往是不要再见,他从没有打算对冯洛说这个字眼。
唯一的哥们吗?
他背後,冯洛笑著,继续在那个空了的屋子前坐了下来,那个为了三个人一起玩闹布置的屋子,很久以前,苏陌带著可笑的船型帽子在天花板上画黑色和红色的太阳和花朵,苏陌对著莫水水说:"你别管戚慕商那个小子,老子画的难道不比他好?"
冯洛当时捧著一桶油漆站在旁边,苏陌未干的油漆画笔淌著颜料滴在他的脸上,顺著脸滑落,黑色和红色的思慕和泪水,他向上看去,苏陌是他黑色和红色的天空。
他永远不打算说,说他为什麽会随身带著,而不是扔掉这个,和苏陌一起在初中制作社研究出来的,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计程器。
他永远不打算说,说他是在怎样粗暴的打斗和推攘中跌倒尘埃,这才有机会把计程器粘在车底。
他永远不打算告诉苏陌,他在那一个漆黑的晚上,转让了自己对何家遗产的百分之二十的继承权,就为了让那个暴怒之中的男人大发慈悲,先给何授止血,并收回了直接弃尸野外的决定。
他沈默著看著苏陌的背影,大理石台阶冰冷如水,再没有人粗暴的把他拉起来。
记忆中他还是那个十年前在篮球赛上扭伤了脚的别扭少年,被苏陌背在背上,湿漉漉的汗水贴著自己的一起交融,走到校医室的漫长路程,一步一步踏上去,风呼啦啦的吹过,头顶一个荷包蛋一样可笑的残阳,燃红天幕,心事就突然变了。
哪怕故事在沈默中圆满的谢场。
愿意守候的人会一辈子沈默的守候。

三百多公里外的小城市里。
一个背影消瘦的男人坐在路边的凳子上看著热腾腾的豆浆炉子发呆,须发皆白的老头问他:"还要一碗吗?"
男人摇了摇头,伸手去数自己口袋里的钱,几个月下来,从一毛到五毛的零票,已经有了厚厚一把。
自被拿走了钱包从车上扔下来那天开始,不知道多久才可以攒够回家的路费。

 57

何授在这个偏远的城市在路边的椅子上坐到第三天的时候,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到了他旁边。何授张了张嘴想说话,後来发现自己的嘴唇嘶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身上血迹什麽的沾满衣襟,散发出恶臭。
老人笑著问:"你要不要试试帮我做点事,我可以管你吃住哦。"
何授听了这句话,就踉跄著爬起来,嘶哑的挤出几个字,他问:"有钱吗?"
老人哈哈的大笑:"老头子可没什麽钱呢,我只是看著别人都在扩充生意,卖了几十年的豆浆,也想卖些别的,可老头子一个管不过来,那些小年轻打工可不便宜啊。小兄弟你也要工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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