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觉得--这人以委屈语调拉长了尾音唱着让我惭愧的话的同时,嘴角是毫不掩饰的笑,眼里是算计的神色呢?不过这次是我真的不对,名义上是带陈褚去发泄郁闷,实际上却只顾了自己麻痹自己,到最后甚至把他给完全忘掉了,还好几天没想起来...呃,这几天我究竟都在做什么?怎么完全是模糊的?!
虽然实在不想问眼前的这位,但是出于我还存有的那点良心,我还是只能自己送上门去供人消遣,问道:"陈褚,嗯,他后来没事儿吧?"
向上挑的眉毛扬得更高,周粟非笑出声来:"他自然不会有事,"在我想说那就好得时候他却又接上一句:"即使有事,有人也会感谢你的~"
看他兴致高昂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我也许,嗯,真对不起陈褚了...
8.
与周粟非的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他流转的眉目时而带笑时而温和,与他话语中略带讥讽和半真半假的句子掺杂起来,让人摸不到头脑,不能确定到底哪句才是真话哪句就只是信口胡言。
他说起周琼自大学就同时与男女交往,换得频率不低水平也颇高,对有情人的事他一直保持低调不作张扬亦不刻意隐瞒,因而家里的人只要留了心的,都看在眼里,只是没什么不良影响的前提下,大家也都没有去理会。反正在年轻的时候,什么都可以被原谅,更何况周琼以无可挑剔的姿态稳处精英之列,且一直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对所谓家族的期望来讲也不算辜负。
说到这里,周粟非抬头看我一眼,我也看他,却不作声,不想去问为什么告诉给我。他笑了笑,继续漫不经心地搅拌着棕褐色的液体,轻飘飘地丢出句子:"其实琼做什么都是很干脆的。"
是么?分手以后的暧昧,也算是干脆的范围吗?
"是他先提出来的吧?"啊?我诧异,指什么?周粟非笑得更灿烂:"分手啊~"
刚端起来端详的杯子差点脱手,我想我的脸色估计是乍青乍白好看得紧,要不然对面这个狡猾的男人眼里怎么多了几分诡笑的神色?起先是陈褚,再是这家伙,这总不会是神机妙算可以猜出来的事情吧?还说不是周琼自己坦白的,谁信啊!
周粟非没有半分"窥探他人隐私"而应有的藏掖,反而大大方方地在我杀人的目光中泰然自若,自顾接下去:"啧啧,还真是没见过琼这样上心呢。"
我瞪大眼,上心?虽然我从不否认周琼是个温柔的情人,该花费的时候也不吝啬,在一起也很轻松,不会有压力,没有什么束缚感...不过,基本上这种情况也证明我们之间没有太深刻的感情,两人一块儿的时候除了履行情人的责任外都很少沟通,其实也不能怪周琼,谁让我并不懂他那高深的职业呢,于是他在做其它事时经常性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我也不好打扰,完全没有两个人这样的感觉,我怎么都觉得我算是半个隐形人啊,哪里来的"上心"一说?想起当初我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要琢磨半天,恨不能整日与那人腻在一块,被稍微忽略心里就免不了系个小疙瘩...真是十万八千里呢。我早不是那时的我,而生活中的另一个人,换了周琼,却不一定就要是周琼。曾经以为一段感情可以持续很久很久,也许可以整个生命中都有那一个人伴随,而看清楚了之后才知道,你放松我潇洒你好我好大家才都好。之前短暂的交往都是如此,虽然我没有再做朋友的习惯,但偶遇仍可笑谈...这次本来也应该一样的,不是吗?是周琼开口的,我没有反对而已,不也是成立的么?
已经分手了,现在是为什么呢?又陷入这样一个尴尬的怪圈,转不出去,不像周琼也不像我了啊。
"周粟非..."我有点艰难地开口,大概是因为想起一些不欢愉的往事。"我以为..."
漂亮的男子却飞速地打断我:"都这么熟了,叫我粟非就好,多个字多麻烦~"
呃...麻烦么?看了看他微扬起的好看的眉,有莫名的坚持,我只好点点头,也不想在我们是否已经很熟这个问题上争论,改口说:"粟非,我以为你我都知道,我与周琼,并不合适。"
"哦?你怎么就觉得我知道?"粟非挂上惊异的表情,甚至还配合着努力睁了睁眼睛。
我低咳了声:"至少,我们现在已经并非情人,我不认为还有什么需要去回顾的事,不管那是真是假。"基本上我很少这么正色的讲话,所以也根本不会知道听在别人耳朵里是怎样的效果,更何况是面前这个非正常意义上的正常人。所以粟非只是愣了2秒钟就突然大笑起来,甚至拍起桌子,我的脸顿时烧起来,我敢打赌整个店里有3/4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到这桌,我的话真的有那么好笑么?!
"对不起...哈哈"粟非一边擦眼睛一边控制住笑声努力对我道歉:"我只是突然想到‘笨蛋情侣'这个词而已,完全没有笑你的意思...哈哈..."
不听他的话还好,一听之下,我几乎咬牙切齿:"这样还不是笑我吗?"这个人到底可以搞多少状况出来才会舒服啊!
我索性继续喝我面前的卡布奇诺,或许还能对晚上的睡眠起到良好的促进效果。这一点周琼是知道的,咖啡于我,相当于安神助眠类饮品,还是上瘾的那种,所以家里冰箱里总是常备着。自从大学里考试前K书找提神的东西而收到意外反效果后,我就很少在精神需要紧张的时候去沾它。倒是对那人来讲是通宵必备的--除去平时认真的程度,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他每次考试都比我强上百倍,于是拉开的距离也渐渐不止百倍...
粟非大概是笑够了,顺了顺气,约是发现我脸色不好,就换上正常的面孔,似乎是自言自语道:"琼这次还真是踢到铁板了呢~"然后他嘴一撇:"受挫的时候才有点弟弟的样子,真不可爱。"我还没来得及接茬,他又转向我,眉飞色舞:"小喻,周琼其实很闷骚对不对?所以他才会有宇达那种朋友,呵呵,连喝闷酒也是两人一起,不过也正好一起接人回家..."他笑嘻嘻地似乎是想到了好玩的事,我只能勉强开口问他:"宇达是指姓蒲的那人吧,难道你与他不是朋友么?"听了这话,粟非的眼珠转了转:"那不一样哦~"我无语,跟这人讲话我的大脑明显呈现不够用的状态,虽然对他刚才的话有异议,但明智的选择就是不予理会。于是我只是翻了个白眼表示了一下我的不信任,他却也没继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倒是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也端起杯来。
片刻的沉默。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对面马路上,从我们座位靠近的窗子看过去,在那些店铺的橱窗中映出耀眼的光圈,玻璃中的情况于是恍惚而看不清楚,只能在面前的玻璃中观察自己的影像,有奇怪的扭曲感。
"邹喻,也许你们该谈一谈。"粟非有些突然地出声,把我唤回神。他难得的严肃语气,还真是让我有点不习惯--不过那只是我的错觉吧,因为随后他就换上无奈又委屈的表情:"我很忙啊,即使是我可爱的弟弟们,也应该体谅一下,个人的感情要个人处理啊~"...如果只看逼真的表情,周粟非还真是俨然一副好哥哥的样子,我几乎吐血。
不过,真的就这么不清不楚地逃避着,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毕竟下个月找到了房子搬出去的话还少不了回去取东西...不知怎么的,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月色很好的晚上周琼明亮的眼睛,和他甚至没来得及换洗而残留气味的怀抱,是真的温暖,有别于从来的浮于表面的温柔。
我叹了口气,抬起的眼与周粟非观察我的视线交错,他又笑起来:"虽然也算是他自作孽,不过我还真是不想看到琼得不到幸福呢~"玩笑的话语里有严肃的语气,我呆了呆,却只来得及"唔"了一声,就见这个我怀疑是泰山崩于前都不会露出真正表情的男人脸色突变,低低地喊了句 "他怎么在这儿",那皱起的眉头很明显地表示他心中正在暗骂--不过也只有一瞬间,然后他就变回了平常表情,笑着站起来:"该走了哦。"
在周粟非结账的时候我往他刚刚瞥的窗外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人,倒是停在路边的银色本田很是显眼。
说了再见,已匆匆走出去几步的周粟非却又转身喊我。
"邹喻,那么你喜欢周琼么?"
问题太过突兀,我下意识地反问:"啊?"
发问的男人眯起眼:"爱吗?"
只是简单的一个字两个字的回答吧,然而一时间我竟说不出话来。不过对方似乎没有一定要得到答案的坚持,只是耸了下肩膀,挥挥手就大步走开了。只留下我一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才挠挠头走向相反的方向。
喜欢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
怎么可能和讨厌的人一起相处不算短的两个月。
那么爱呢?我和周琼之间,有存在过吗?
9.
认识周琼是我在这个城市的第四份工作满了一年的时候,头两份工作我找得随便,被开除的也随便。
好心的第二个老板用无比严厉的口气指出我不够专注的人生态度,说企业不会要一个闲杂人等来消耗其养老保险金,若我再如此下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是一事无成到老长吁短叹。我头点得认真,心里却是不以为意,大道理谁都会说,只剩下实际上该怎么做。
那时候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在这个已经渐渐不算陌生的城市飘荡,依旧有被隔离的感觉。往家里打的电话越来越简短,基本上就只是报了平安便没了下文,听母亲在那端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我只想笑。父母总是会原谅自己的孩子的,不管曾经给他们丢过多大脸。即使父亲已经懒得理会这个不肖子,却终究没有将其赶出家门。哥哥是疼爱我的,只不过那时候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家,对着亲爱的老婆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让丢尽了全家脸面的弟弟回去,那个听风就是雨三姑六婆八卦得花样不断翻新的小城市里,不知有多少人渴望着这难得的谈资。
于是我最终没回去看一眼,哪怕被人指着责备人情冷淡,也好过让全家再继续受折磨。
于是慢慢的,连家也不想了。侯新曾经笑骂过的恋家狂人,逢黄金周寒暑假必定回家,连亲亲爱人都不要的家伙,已经开始忘了家里柔软的床的触感香喷喷的饭菜的滋味。
跟周琼遇上的故事是老掉牙的桥段,与大概是第四个男友分手后,我跑到酒吧去消磨一下子空下来的时光,精英人士甲精英人士乙及丙丁与周某人金光闪闪登场,即使不是Gay吧,姓周的行者依旧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我骨子里的取向。大概当时被我的姿色所迷--这点在日后我们心平气和讨论的时候,周琼眼里完全是"你没发烧吧"的鄙夷,想来也是,环境不同的作物生长出来毕竟会有性状上的差异,不过看惯了形形色色美人的周少爷眼里,怎么就进了我这么根狗尾巴草了呢?
他走过去坐在我身边的动作很流畅,很帅气,眼神朦朦胧胧的--不过据解释那是吧台的灯光效应。我的心遂怦怦作响,决定进行生平第一次一夜情。可是后来怎么就变成了继续的两夜情三夜情N夜情了呢?难道是某人技术太好?不过我对这方面其实一向要求不高,可以排除掉这种可能。
不过我倒是还记得提出交往的日子,周琼倚在他锃亮的奔驰旁,手抄着口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从工作的19层跑下来。那天的电梯坏得恰到好处,周大人轻巧的一句"下来我有事跟你说"让我傻兮兮地捏着就那么断掉的电话转不过劲来。最后还得用两条腿的。
他迎着风微微笑着,甚至没伸手扶一下差点没煞住闸撞他身上的我。在我还没有喘匀气的当口,他开口,说:"邹喻,搬我那里住去吧。"
我想当时我的嘴大概可以放下个鲜肉包子,只顾盯着周某人,仿佛他的脸上能开出朵喇叭花。
从前那几个短暂的情人虽然不是没住在一块儿过,但鉴于最后基本上都不欢而散的教训,后来也就慢慢缺乏同居的激情,在起初就要慎重讨论每晚去谁那里的,分得详细,却依旧逃不离各自分散的命运。
也许是我的个性真的有问题。要不然怎么换了其他两个人,人家都能甜甜蜜蜜腻腻歪歪地在一起,到我这里都只会换成毫无激情的日子和最后的叹息?
正是如此,我对完全不了解状况的周琼贸然的建议,只能给予不置可否的态度来回应。既然终将有一天后悔,那么何必在一开始就创造出后悔的机会?
我定了定神,咧开嘴:"别开玩笑了,我们很熟么?"
难道我在讲冷笑话吗?为什么周某人一幅意外的样子,好像我拒绝了他天大的恩赐一般?不过也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变回高高在上的人中龙凤,上扬的嘴角表示了他对我的话不的以为意。
"如果你高兴,我们可以在这周末去选栋新房子。"他站直了些身子,作为对这件事的最后定论。
哎哎,这人难道听不懂我的意思?看来我们连最起码的交流都存在问题。我搓了搓手,皱起眉毛来显示我的不满:"周琼,对你的建议我不想考虑。"
姓周的精英语调沉稳:"我不认为我们连试一试的必要都没有。"他目光流转,"对彼此也不会造成损失。"
我哑然失笑,这年头感情果然不值一钱,大家在一开始就知道结局,过程不管无不无聊,都可以轻松面对,人人说何乐不为。周琼在这方面也许是佼佼者,从来不会缺少试验的伙伴,在每次试验期中都是专一的情圣的面貌,怪不得某日遇见以前的情人,也能颔首以对,毫无非常之色。果真是我跟不上这时代了,又或许从很早以前我便脱节。有人在我模糊的眼里晃动,一句句说着"为什么认真,这不过是个偏离了轨道的游戏。"伸过来的手很暖,抚上我的脸的感觉却冰冷刺骨。
哈,原来这么多年,我依旧毫无长进。那么谁来告诉我,之前一直失败的交往,我竟能保住一颗心游离于外么?
最终周琼带我去看房,是在他与我各自的公司的中点,恰到好处,让我不禁啧啧感叹其妥帖。
休息日我倒在柔软的沙发中对着太阳看那一串钥匙,折射着银色的光芒,无比漂亮。真想扼腕,何日我才能自己攒下这样一把,也算知足。周琼却偏过来打扰我的白日梦,笑言:"这已经是你的。"那一刻,眸光似是动情,却转瞬波澜不兴。
呵,原来我该感激涕零。
将钥匙丢在茶几上,我索性凑过去:"我知道啦~"笑嘻嘻吻上。周琼皮肤光洁细致,不知用何偏方,整夜加班也不会变坏,不知迷死多少红男绿女。他眼神闪烁,倒是很快回应,却不知是否明白我那声知道的真相。
从被窝里钻出来,已经是天光大亮。对着镜子里两眼无神面目苍白的鬼影,我连自嘲的精神都提不起来。就多年经验来讲,通常在熬上几夜的当时不会有什么反应,过后却是会激烈反弹,真让人恨不能死在枕头的温柔乡里。只可惜我空荡荡的肚子不允许我在这阳光明媚的休息日里睡到自然醒,中途生生将我拉起,丢在似真非真的残存梦境中。
唉,你说怎么连做梦都没点儿开心事呢?与周琼的相识完全没有新意,何必再拿出来温习。难道是酒吧的影响症状,在又一次发生后给我一点点警醒?其实完全不必。想了一个下午零回家的整路,我终于决定不忽略周粟非的话,也许好好谈一谈真能解决些问题。
只不过...我搔搔鸡窝似的头发,笑得难看,好不容易经过心理斗争不再当鸵鸟,在公车里塞成沙丁鱼只为早一点回来,结果另一个当事人却不在。我满满的决心像是丢给了一团棉花,连个回响儿都没有。不过也不该怪他,我不也是逃了几天,如何能要求他在原地候命?搁谁都不会当傻瓜。只不过...唉,人这东西,还真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