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许翔意外了--起码他的表情是这样的,不过他没有问相识的原因,只是点点头,注意力就转向他妹妹身边的人了:"小阳,这位...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这家伙,如何就学会咬住一些字眼了呢,朋友,还是朋友,强调又能怎样呢?能改变什么吗?
许阳还是笑呵呵的,挎着周琼的手把他扯前了些:"哥,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呵,原来都知道彼此呢,就我还在鼓里吧。我心头涌起类似于愤怒的情绪,虽然已经想清楚的事情我不会再去反复,但无论如何这样不舒服的感觉,都让我不想接受--特别是许翔也露出明了的神情,笑着跟周琼握手说"你好,早就听说过你呢"时,周琼的神色甚至没有一点变化,也微笑着,还说着"周琼。久仰,今天要恭喜你了"--无论哪个人,都好像是一幅理所应当的样子。
哈,我竟然有幸见到第一个情人和最后一个情人的友好会晤,是否是三生有幸?只不过...我定了定心神,把怒火压下去。该死的家伙,就这么喜欢操纵别人的心情吗?!这次,我才不要再做傻瓜!
15(下).
我向旁边迈了一步,把许翔的爪子先闪了下去。他悬空的手顿在那里半秒钟,随后耸耸肩,做个无奈的表情,说:"不好意思,小喻一向脸皮薄。"我几乎吐血,是是,说到脸皮厚,我大概一辈子都比不上这个人嘛。
周琼微眯的眼睛没有一丝变化,要笑不笑地表示理解:"确实,这点我理解。"...正在累积对许某人的怒气,乍听见这话,我不得不瞪大眼睛,而未待我有反应,许翔又以惊讶的语气开口:"啊,原来你和小喻认识的?我还想给你介绍呢。"周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空闲的手在衣摆上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
该死,又被这两人牵着鼻子走了。我咬牙,插话进去:"我说,那个,是不是该进去了?"我指指饭店的门,不少人经过已经在看这边。两人对视的目光转过来都盯着我,我做了个肚子饿的痛苦动作,不过确实,自昨晚我就没吃过饭嘛,连中饭都贡献给马桶兄了...许翔的表情越发无奈,最后笑了出来,周琼倒只是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许阳适时出声:"哥,我们先进去了啊,你好好招待你的朋友吧~"这丫头贼亮的眼睛冲我眨了眨,抬头询问周琼的意思,后者点点头,低低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么,少陪了。"他的眼神似是无意地扫过我,我挺了挺腰杆冲他笑笑,准确地抓住他一闪而过的惊讶和随后淡淡的微笑。
两人从饭店正门走了进去,一路上是热情的招呼,真是夺了今日主角的戏份呢。再抬头我对上了许翔和她妹妹相似度极高的了然目光,突然就有被晒到太阳底下的感觉--事实上我确实就站在太阳底下,只是这个角度恰好被许翔挡住了直射的阳光罢了。挠挠头,我怀疑要等这家伙先说话,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还好说,我的胃怕是等不及了,于是我先开口:"你不要去招呼客人吗?我自己就可以的。"顺便瞄了下似乎传来食物香气的地方。
果然许翔只得弃械,苦笑出声:"你还真是老样子啊。"伸手过来揉我的头,我下意识地躲闪,让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我抬起头与他对视,看他的愕然转为失落,心里不知道究竟是痛快还是什么感觉。从前是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明确地拒绝他吧,即使是冷战,完完全全的不打交道,我还是会不能自已地看他,如果是那时有如此平和的气氛,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避开他的温柔的。只是,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总是要有第一次吧。
我听见我平静的声音:"走吧,许翔,别再回到过去了,那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许翔看着我,阳光从他身后射来,在他头颈边打下模糊的轮廓,我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是否是一样的温暖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他缓缓开口:"小喻,有时候,我觉得回到过去也许会更好,有时候,又觉得也许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我看着他收回的手在身上的口袋里摸了摸,然后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又安静下来。
"要烟吗?"我看看周围,想着也许能要上一支。他摇头,看着我的目光里充满了一种叫无奈的情绪:"我戒了,只是有时候下意识的动作自己也管不住。"就像你伸过来的手吗...我没有问出口。无论多么大的瘾,也还是能拔除的吧,如果是自己不要了的话。
大约是伴郎的人在门口冲许翔招手,似乎意思是快到时候了。许翔的表情很快地恢复常态,仿佛刚才泄露的些许忧伤都是我看错了。"走吧,一起过去。"他突然笑了笑:"今天是自助餐管够的,有你最爱吃的叉烧肉。"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低下去,不再看我。我心头涌起一种类似温柔的的东西来,即使恨过憎恶过,依旧还是要向上天感谢的吧。遇见谁与爱上谁的话。
我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过去。他留在门口继续最后的招呼,我则先进门找地方。
大厅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些,看来这些年许翔也不是白混的。听擦身而过的人相识的寒暄,我觉得我像是这豪华布景中很不协调的一个。但是我倒不会再逃掉了,因为我已经在这里,以为的最难过的槛都没什么了,其他,又有什么呢?
找了较为清静的角落坐下来,眼见着没人去那几条长长的桌上拿吃的,我也不好先去伸手不是?于是空闲下来的目光只好在厅中扫视,下意识地想找一个熟悉的人影,未果。
陈褚和那个家伙没有出现,大概今天也不会出现了吧,这样想着,我微笑,想当初我还真是没看出这两人之间的种种呢,又或者是我当时除了我自己而没有去想任何事吧。周琼说的是对的,我总是太自以为是。
正在胡思乱想,周围有嘈杂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迅速在人群中找到动荡的来源--竟是一身豪华婚纱的许阳,红衣及地,艳光四射,漂亮到我都不敢认了。
这不是许翔的婚礼吗?怎么许阳要这样的打扮呢?一时间我大脑的反馈只剩下这样的疑问。明明要做出那样暧昧的举动,明明是...我想起来许阳那时的表情,有些迷惑有些幸福,曾是让我那样的羡慕,那样的...嫉妒啊。
"...今天是她和她哥哥一起举行的婚礼。"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急急忙忙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正与我近在咫尺。周琼悠闲地靠在一旁,手里甚至拿着高脚杯。他眯着眼睛,看着笑得灿烂对宾客致意的许阳,表情闲散而无聊,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就跑来了吧。"
"我..."我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虽然没仔细看两份请柬是我的失误,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仔细看啊!我傻在那里,磨着牙--又被骗了吗?
他直起身子,慢慢地摇晃着他杯中的液体:"你的‘朋友',也没跟你说吗?"
该死,又是这样拿捏的语气!一个两个,都这样!我索性挑起一侧眉,奇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说?本来我受邀的就只是参加他的婚礼啊。"
周琼终于抬眼看我,眼里有微妙的波动,嘴角缓缓勾起弧度来:"‘我最好朋友的婚礼'吗?"他停了停,"邹喻,你果真...很奇怪。"
"..."我平静地看他,也学着他缓慢的语气开口:"你说错了,周琼。"
"我和他,永远不可能再是朋友了。"
"他和我,都知道这一点。"
16(上).
周琼意外地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啜了一口杯中的酒。我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在绛红色的液体衬托下,漾着半透明的光,他微微低垂的眼睫在这个稍嫌昏暗的角落里遮挡着眼睛,我无法识别他的表情。
一时间,周围的喧嚣似乎都离我们而去,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光怪陆离的酒吧吧台边上,我在为刚刚产生的失败恋爱结果做形式上的小小哀悼,周琼与他的一群朋友走进来,却不知怎的就一个人只一个人走过来,坐在我旁边,要了杯淡蓝色的酒。
然后他看见我在摇着我那杯东西发呆,很奇怪地发问:"你那杯是什么?"
说奇怪是因为在他进酒吧时我便看见了他,这个人的存在感是真的很强--虽然他与几个人一道,人又走在后面,但旁人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他。他并非不言语,但我直觉上只觉得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所以在他出声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那酒其实是我乱兑的,调酒师见我祸害他的酒,没有说什么,反正是我烧自己的钱,结果现在倒有陌生人发问,加上我又走神,于是没有马上回答。而他却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抿着自己的酒,微微笑着看我,竟似多年好友。所以虽然惊讶,我还是胡乱说了个名字。没想到这人听到了结果,又继续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也许我是否就于那时开始看走了眼,但想来我也是难得耐心,与其胡侃一通,也不知他听出破绽来了没有,只见他在那里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看得我发毛,倒是皮劲儿上来了,索性挺直了背和他较劲,也笑眯眯地看他。后来在一起时周琼有次无意说起,原来我那表情应该称为"色迷迷"。
大概也是因为我那"色胆",惹得他最终咧嘴,说:"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他冲调酒师招手,吩咐两句,再对我眨眨眼:"不知有没有机会让我请你喝一杯?"
我完全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严肃的家伙竟有这多种表情,于是忍不住笑出声,点点头:"有人请客的话,我自然却之不恭~"
周琼也笑,看我拿起那淡蓝色的液体便喝,才又说:"慢些,这酒后劲很大的。"
我愣了愣,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话,另一方面是因为这看起来颜色冷冷的东西入口竟然带些暖暖的甜意,细咂却是辣喉,一路火烧着流下去,又像是苦的。然后,就有一股热气涌上脸,酒意浓厚起来,不知情的人真会措手不及。
...真是有意思的酒呢。我眯起眼看着旁边小口轻啜的男人,没新意地问出声:"这酒,叫什么?"
周琼自灯下抬头,挺直的鼻梁在脸侧打下暗影,看起来似乎有些无端的宠溺。我终于发现他的嗓音醇厚却不压抑,竟给人些许清凉。
"温柔。"他平静地开口,像是早知我会有此一问。然后顿了顿,他又笑起来,补充:"你也可以叫它‘tender',是我的一个表哥第一次做出来时起的名字。"他的声音缓了些,柔和而轻松。"因为很像是情人之间的温柔,所以就这样叫了。"
"哦?"我低头看着杯中剩余的液体,心里说不出是如何滋味。与许翔分手时都不曾觉得,如今却被一杯酒搅起百般愁肠,真是可笑了。
平淡的,温和的,甜蜜的,有些微妙,一点点渗入,又是霸道地占住了所有的感官,敏感而脆弱,成熟与否,都会反复上来,纠结着,在之后也不能忘掉,或者,就成为了伤痛。
真的是温柔呢。专属于情人的温柔。
周琼依旧安静地喝他的酒,我却醉了。然后像所有烂糟的戏码一样,在他邀请的时候我没有拒绝。那时就在想,这个人,真的是太过聪明,可以在第一次见面就戳中我的死穴,让我真真觉得害怕...可同时,他也是真的拥有让我无法拒绝的,温柔。
后来发生的一切,我所预料到的没预料到的,可以说,周琼都是温柔的,平和得甚至像是一个旁观者,所以,也让我几乎忽略了这个人骨子里的专注和霸道,自以为是起来,猜错了他,满盘皆输。
我暗暗叹了口气,难道酒吧注定成为我爬不出的怨念之地么?
周琼这个人,于我来讲,除却初见时感觉的温和,余下的即是与他的疏离。既不是他本意,也不是我刻意,却总像缺少些什么。当初我没有极力地推拒他,如果说是因为我贪图他的细心洞察,与不让人尴尬又到位的柔情的话,那么后来,矛盾的起源却正是觉得他将我刨除于注意力之外。在周琼计划之外的任何事,若不是我主动,他都可能会忽略掉。
那么,又为什么在第二次在酒吧看见来接我的他时,我依旧感动得不能自已?之后哭得一塌糊涂,究竟是为了被翻搅起来的过去,还是为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而觉得的不真实?而印象中,最终就似乎只剩下他总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毫不留情地看我的狼狈,又给我彻底的温暖--这样的记忆。
如何可以这么矛盾,既专注地扮演温柔的情人,又似乎比路人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太爱了么?"
我太过认真地盯着周琼的脸冥想,以至于他突然说话的时候我来不及收回目光,只呆傻地看他,没能反应过来。他依旧没有抬头,把玩着杯子,低低地问:"你和许翔,不能再成为朋友的原因。"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对于一个前男女友众多且分开后仍保持联系的人来说,也许我刚才的话真是不可理喻的理论,又似乎给我们现在微妙的关系予以一击。我不是没有想过我和周琼现在算什么关系,我甚至还会为了他而吃醋,即使不想承认,也是存在的事实,可是依旧不能给与解决问题本身以任何的帮助。
周琼大概是察觉了我的沉默,停下手抿了嘴抬头看我。幽暗的黑色眸子里是下了决心的神色,他慢慢地开口:"邹喻,有些事,如果你不说出来的话,别人是不可能猜到的。"
他把杯中的余酒一饮而尽:"也许侧面的细心观察是你的习惯,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习惯。尤其是情人之间,也靠猜的话,太累了。"周琼的目光从我的脸扫到我的眼睛里去,"有些话,我没能说清楚也是我的不对。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我发挥准确的第六感外,你要的还有其他,比如,无时无刻的注意。
"我不知道你和那个许翔究竟为什么分开,虽然问过许阳,不过她知道的似乎也不多。但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要求别人的话,对自己的要求也会无意中增加。但是真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的,在不能得到回应时的失望累积起来,又会是沉重的负担。
"...小喻,你不要这么勉强自己。"
周琼用微微拖长的音调叫我的名字,让我无法讲出一个字。他看过来的眼神无比认真,似乎可以直直看到我心里去,看到那里面现在搅起的滔天大浪。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我说,让我不要勉强自己,也正是这个人,说跟我在一起太累。一开始他说了果时我无法接受,但得到了因,我却只剩无法开口的疲惫。
"对不起。"
我听见自己说,像是用了一辈子的力气。
我是如何在被戳穿了而恼羞成怒无理取闹,又是拿怎样的心情再次面对这个人...我用力地闭上眼,将那越发印象深刻的面庞隔离在外。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瞬,沉默,在这种时刻蔓延开来,让人愈加心浮气躁。
之后,我听见周琼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在一片热闹的背景音中传来,竟是格外的清晰。
"...要怎么说呢,"他似乎真的疲倦:"我发现原来我也会嫉妒。"
"如果不是拒绝承认已经走到这一步的话,我真的也想听你说,‘我们'做不成朋友了。"
我有些慌张地睁开眼,看见周琼的眼光远远地投在人群中艳光四射的许阳身上,像是自嘲,又像只是在单纯的感叹:"你会遭报应的,许阳她这么说过。"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原来真的会应验啊。"
周琼后来离开的时候只淡淡地说了句:"告诉许阳我有事先走了。"我却只能看着他转身的动作缓缓地点头,再怎么深呼吸也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