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夏候且初简直要笑出声来:真是个傻瓜,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夏候且初的毕生挚爱,永远只会是他自己!他以为他会爱上他人?别笑死人了!
当下毫不犹豫的起誓,"我夏候且初是真的爱上上官破玄,如有一字谎言,叫我失去毕生挚爱!"
上官微微笑,笑容妩媚绝艳,却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无法诉诸于语言的凄凉与酸楚。
他猛地闭上眼,不想也不敢再看上官的笑了,他的笑总会让他心烦、心乱!于是他偎入他的怀中,紧贴在他胸口,静静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两人就如此相依相偎。夏候且初自然不会看到此时上官破玄面上的苍凉与无奈,他也没有听到那时上官所说的那几句话:
"明知不久后你就会杀了我,但深深爱着你的我,也只有认了--毕竟,对我而言,是以让你称心如愿为已愿的。你要我死,我就死吧。--只是,就这样放过只懂欺骗背叛利用我的你,却又心有不甘啊!"
抚过怀中男人的长发,上官不由苦笑起来:
深情旧誓,本就是如梦一场。--醒来时,什么都成空了。
只是,偏偏,--醒不来。
十,抉择
"臣,有事要奏。"
身旁宫监代为转过奏折,略略一看,笑了,是要求削减上官兵权的奏折。
"微臣惶恐,欲请圣上能削减元帅的兵权。"
"哦?"回应御史的,是意味难明的应答。
"元帅大人手握倾国兵力,臣恐久则生变。"
皇帝斩钉截铁,"他不会!"
"微臣深知皇上对元帅的信赖,然,史多明证,一国之后尽握非君之人之手,乃乱之先也。"
"且,"久久未言的丞相也开了口,"元帅大人出身魔教乃不争之事实。魔教之渊源要上溯到与我朝共争天下之明王上官儆我之直系一脉。臣,恐其中有变啊。"
皇帝似笑非笑,"朕的皇后就是上官的亲妹子,上官乃本朝国舅,他不会叛朕。"
丞相正色道,"上官娘娘早逝,而元帅大人又有经天纬地之才,此等人才手握重权,实非天下之福。"
丞相的意思很明确:皇后早逝,而上官又手握重权,若上官真有叛意,朝中只怕没人能制得了上官。
丞相继续道,"臣不仅请皇上削减上官破玄的兵权,还请圣上能处死上官破玄。"
心里一紧,大脑还来不及思索,身体已自动作出了反应,伸手一拍桌,喝道,"大胆!"
御史的脸已吓白,而丞相却面不改色,"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来如此。我天朝之兵只知有元帅而不知有皇上,此非社稷之福。且上官破玄乃心狠手辣之辈,坑杀柔然三十万大军而毫不手软。此等人物,若不未雨绸缪,上官破玄他心一起,则国本动摇啊!"再语重心长的道,"皇上,非我族类,其心必诛啊!"
"......"
顿一顿,丞相继续道,"臣以为,应用毒酒鸠杀他。"
御史皱眉道,"不可,臣以为应由圣上明降谕旨,将其明正典刑。"
丞相深思道,"这不成。魔教虽已归依我朝,但其余孽仍遍布天下。且三军将士,只知有元帅而不知有皇上,明发诏谕,要是不肯奉诏,只怕会激起事端,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依臣愚见,实宜先鸠杀上官破玄,再行诏告天下。"
是啊,先杀了他,再编排罪名,自古以来,‘莫须有'的罪名难道还少了?
只是,在不舍什么?在犹豫什么?
"请皇上当机立断,早作打算。"
"下去吧。"
"皇上!"
"下去!"
"......是。"
在丞相与御史退下后,再一挥手,喝退了身旁宫监侍女。
上官,我该处死你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古来如此。
你已经没有价值了,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上官,你该死!
你让三军只知有元帅而不知有皇帝,如此罔顾帝皇尊严的你 ,如此侵犯皇权的你,怎不该死?
就赁这一点,你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你真的很该死。
一个又一个的夜里,无视我的抵抗,用迷乱色相诱惑我,强迫我与你共堕情天欲海--是你的错,是你的错,你不该胁诱我与你合欢。
上官,你是该死的。
早在一开始,不是就下定了决心,一旦目标达成后,就立即毫不犹豫的舍弃他,杀了他吗?为何现在会......
耳际突然浮现他的切切低语,"......初,初,我爱你,我爱你......"
爱?
那是一种什么东西?
是如同上官一样不管付出什么、牺牲什么,只求自己能够高兴的行为吗?
突然,决绝的笑起来:上官,如果你爱我,你必定是希望我能快活、我能开心的,是不是?
要我快活、要我开心,是很简单的一回事,--只要你死!
知道你的死会为我带来快乐,想来,你仍是会心甘情愿的去死吧?!
--如果你真爱我!
让我看看吧,一个人,为了他口口声声所说的爱,他甘愿做到什么地步?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你爱我,是不是?
--那就证明给我看看吧。
--让我看看,你的爱,到底有多深!
唤医官送来鹤顶红、腹蛇涎、绝情草......
他要亲手配毒。
那是很澄澈的一杯液体。
无色,无味。
澄澈得就像是情人缠绵的眼泪。
它就叫做"情人"。
它的毒性就像是情人的爱一样,在你不经意间,早已纠缠入血,刻骨铭心。
没有任何物品、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查出它来,就像你发现不了情人那早已渗入你的骨、你的血中的爱一样。
可是喝下它,你却必死。
就如那任性痴缠的情人一样,当爱到了极致,会想到杀死你,--只有用死,才能留住为他所深爱的你--只有如此,才能完全占有!
柔韧的身体上尽是汗,他的长发散开来,美得惊心动魄。
他肩上那道伤,是自己第一次和他合欢时咬伤的,抚过那道伤,笑了,看来自己真的咬得很狠,自己肩上这道涂了去腐生肌膏的伤口也不外如此深罢了。
他的身上有着深深浅浅的伤,那是当日正谋反之际,为了保护,......为了保护他这种只知利用欺骗他的人[自由自在]。
指尖轻轻抚过--玄,疼吗?--你,值得吗?
却没有问出口,心里其实早就知道了答案:不值得的。为了自己这种无情无义,只知利用欺骗他的人,哪里值得了?
玄,当你饮下"情人"后,你,可,还会一如既往坚定的爱我?
不敢再想下去,紧紧拥住了他,狠狠吻住他,狠狠占有他......
耳鬓厮磨......
抵死缠绵......
只因彼此都很明白:
--明天之后......再没有明天!
望着手中的"情人",笑了:绝无解药可救的剧毒,却有个缠绵美丽得让人心疼的名字,--其实世间所有的情,是不是,都如剧毒般可怕呢?
是不是一旦爱了,就是染上了毒?
没有敢再想下去,他怕......
再想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仍能坚持......
唤来宫监与贴身侍卫,命他们将这美酒送到元帅府,让他们告诉上官,"圣上自制有美酒,不欲独饮,特赐与元帅......"
我没有做错。
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
已经不需要的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应该丢弃。
我一向都是如此的。
可是我不懂,是什么, 在心里翻滚、哀嚎......
为什么,我会觉得迷乱?
又是为什么,我会觉得,痛?
听着尖嗓子的宫监宣明圣旨后,他接过了锦盒。
锦盒中,躺着水晶壶。壶中,是澄澈的液体。
是"情人"吧?
只有"情人",才会在水晶中辗转出如此哀艳的美丽。
也只有"情人",才会拥有如此美丽到璨灿的无色。
"情人",世间无药可解的剧毒,却有个如此缠绵多情的名,是不是,其实世间所有的情,都如剧毒般美丽而可怕?
是不是,一旦真爱了,就得含笑饮毒酒?
"情人"呵,天下至毒(是不是所有的所谓情人,其实都是至毒?!)。
我的情人呵,我付出真心,付出一切,你回赠的,却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破玄苦笑,知道自己终究仍是会喝下它。
是不是,只有自己这种爱到入了魔的痴儿,才会痛快饮下情人所赠予的剧毒。
--爱情哪,本就是用痛苦换取欢愉。
早就明白的,不是吗?
我的命,你要,就给你好了。
--该是结局了。
伸出手,端起水晶壶,含笑,饮酒......
十一,寂灭
上官什么也没说,只是悲哀的望着夏候且初。
"你们统统下去吧。"挥挥手,夏候且初吩咐道。
"可是......"忠心耿耿的立伟欲言又止,那毕竟是闻名天下、武功盖世的魔王。
"他已身中剧毒,功力尽失,不会对我构成任何威胁。"夏候且初笑,笑得张狂又剌眼,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倦怠,"而且,为祸天下的魔教教主的人头,当然只有由我这九五之尊亲手取下。"
不敢再有任何抗拒,众皆悄然退下。
只是,那人是真的为祸天下吗?
他为当今夺得大位,为他攘内安外,如此人物,真的是为祸天下吗?
除去他,是真因他为祸天下?或者,仅仅只是因为功高震主......
立伟不敢再想下去。
踱步走近他的身边,抬起他的下颔,迫使他正视自己,"如今,你有什么要说?"
"没有了。"他张目看向他,目中尽是心死的悴然,"我只说,是我上官破玄爱错了。"只因他的错爱,陪上了自己的性命不提,更重要的,是让般若也为之牺牲。
捏住他的下颔,他恼怒,"我从没要过你爱我。"
上官只是笑,笑得嘲讽又剌目。
夏候且初一惊,知道自己说错:当自己承欢于他身下时,当自己压向他要征服他时,花前月下时,相依相偎时......何曾不向他索爱?
"那只是欲望和为形势所迫!"他大声嚷,似要说服他,又似要说服自己。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开始就为了利用,随后是屈服于身体的肉欲,再后来,只是为了把我利用到淋漓尽致......一切,我再清楚不过。"
他都知道?
夏候且初惊疑不定的看着他,那为何......
"只为我爱你,爱到不顾一切,爱到甘愿牺牲一切。"上官神色木然,"我以为,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是好的。于是我强迫你和我作爱。可得到你的身体后,我开始不满足了,贪心的想要更多,想要你的心,想要你爱我。于是我想,只要事事顺着你,让你开心,你总会有需要我,甚而是爱上我的那一天。"于是,跟着他进宫,为他扫尽对手,助他登上大宝,除去一切威胁......甚至,不顾一心只爱自己的般若的百般不愿,仍把般若嫁给了他。却没想到......
"结果,我错了。输得一无所有。"
--他从没要求过他成为甘愿断袖禅位的刘欣,只望他能是董贤,肯让他专心的爱就好了。可是......
闭上眼,不愿再看那张让自己错爱一生的脸庞,"原来,你是没有心的,所以,你从来不解那心痛的滋味。"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悄然滑落。
夏候且初伸手接住那滴泪,看它在手心闪烁,他已经理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了:看到他深情无悔的样子,他厌恶,想让他尝尝心痛的滋味。可是,看到他伤心流泪,他的心里却并不好受。听到他说错爱一生时,他怅然,仿佛,真的失去了什么似的......
他对自己而言,究竟是什么?
细细的审视他,心,再一次为他悸动。
由于身中中毒的缘故,他跌坐在地上,长发凌乱,面色苍白如雪,那种诡异的气质,竟然,仍是,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他心悸。
来不及后悔,他的唇已吻上他的颈项,狠狠的吸吮,粗野的啮咬,一如过去每一个征服与被征服的日子。
他突兀的开口,"如果真有来生,你,还愿不愿意爱上我?"已来不及了,他的生命就快流逝了,所以,他问来生,心中有着长久以来自己知道却从来不愿也不肯承认的希翼。
是的,若真有来生,他希望,破玄仍会选择爱上他。
世人传说,临终前说过的话、许过的愿,总具有无比念力,能让人在来生按其诺言行事。
所以,他想他,仍不后悔。
"真有来生?"忆起他的深情遭人利用,无神的眸子化为愤恨,"我宁作畜牲,不作人!什么东西都好,反正不要是人,没有人的七情六欲,我就再不会伤心欲绝--我不要再作人!"
"好!随你便!"他动怒了,一向平静而淡漠的脸因怒火而变得狰狞,一把撕开他的衣衫,拿出随身的"妖月"匕在他胸口划开一个十字,再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衫,在同样的地方亦划上一个十字,捧起自己心口上的血,滴入他的心口,五指向天,他向天起誓,"苍天在上,我以鲜血起誓:不管上官破玄来世变作什么,我要他永生永世都爱上我,永远离不开我!"
他的眼一下子变得晶亮,他为何要作这样的血誓?
"为什么?"他脱口问出,难道,难道,他终于也爱上自己?!
看着那一双因兴奋、希望而变得光亮的眸子,他有着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厌恶,一如每当看到意气风发的他时,就让他情不自禁想打击他,使他匍匐于自己脚下、让他依赖自己、信仰自己一般。
"因为我恨你!我要看见每生每世索爱不得,伤心欲绝的你!"他诡异的笑了,"我要你每生每世都追逐着我,却永远也无法真正得到我!我要让你死不瞑目!--带着对我的深情去喝孟婆汤吧,我要你生生世世心中总有着莫名的遗憾!!"
破玄默然。他脸上的一片死默,让他感到无比的痛快,只是,他觉得,似乎有一条虫子钻进了他的心,在心里啃啮、扭动。
他木然,"且初,不要太伤一个男人的心。"心,只有一颗,失去了,就没有了。
后面的话,他并没说出来,但,莫名的,他知道。
怔怔的,他再也开不了口。
上官突然疯狂的拥他入怀,他的吻灼热,而他的唇冰冷。
终于,他放开了他。
鲜红的血沿他的唇角而下。
在看到他嘴边那朵凄楚的微笑时,他突然碎了。
--他居然忘了他最爱的人!
"告诉我,"他的声音低微至几不可闻,"般若对你具何意义?"
"没有任何意义。"他平静回答,"她只是一颗棋子,我用来测试自己对你重要与否的棋子。"
"没有人对你具有任何意义?"
"没有人。"只,除了,你!
破玄幽幽说道,"从爱上你后,我就常在想,我的前世是否是一株骆驼草,而在那更久远的前生,我是否就是那爱上了不该爱的神仙,因而注定了要寻找一块可以用爱留住自己,让自己可以扎根的地方。只是,追寻得太久以致误会自己没有根。或者,我本就注定该一生被放逐。"
他的声音中藏着无数锋利的刀,而夏候且初就孤独的在那里,任他切割成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