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月Ⅲ 飞汀

作者:  录入:11-25

"啊!!!!"
为什麽?为什麽?你要我这麽对我!我只想让自己狂叫冲破我的胸膛,戳穿我的身体来缓解这无以言状的痛苦。
我目光疯狂。 聿华,好,我不能杀你。可是我杀得了我自己!
剑向自己心口疾刺而下。
"悦!!不要!!!"聿华手到达前,我手中的剑已被旁边飞来的一物击断震落在地。我愣了一愣,就被扑过来的聿华抱住。
"放开我!不要碰我!!"我发狂般拼命脱离了他的钳制。将身後追赶的众人远远甩在身後,朝宫外狂奔而去。
这条路出宫时我曾走过。我记得很清楚。我发足一路往上狂奔。我心中被疯狂的恨意充斥。我恨这样无用的自己。
"聿华,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为什麽不能杀了你!"我站在高高的悬崖边对著追过来的人大声说。闭了闭眼。一声叹息。子衿,对不起。不能替你报仇。就让我来陪你吧。
回转身对著飞奔而来的身影高喊一声。
"聿华!!"
再叫你一声。带给我一生至爱与至痛的人。
百尺高崖。
我纵身跳下。
"悦!!!"
"不要!老师!!"
一声惊呼由远而近。而另一声惊呼却响在咫尺。一双手抓住我的手腕,我猛地一挣,直直坠落!
一切都结束了。爱与不爱、恨与不恨,都了结了。
***** 
耳中隐约有笛声传来。
悠扬、美好,不似人间所有。
我睁开眼奇怪地望著四周的一切。
我没死。
我还活著。
还活著............
身上有好几处缠了绷带。其实并不是很痛,至少没残废。
寻著笛声我找到了吹笛人。
竟然是旧相识。
我有些吃惊。本以为救下我的一定是什麽世外高人。
"尹公子醒了?"
许然拿开嘴边的横笛,朝我微微笑道。
"很奇怪是我救你?"
我点头。这人有颗玲珑剔透心。
"其实我见你发足狂奔,又是那麽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心里隐约已猜测到你的意图。便抄小道来到崖底。"
"击掉我手中长剑的人是你?"
他点点头:"不错。"
"你究竟是什麽人?"回到崖底临时搭建成的小屋中,我问许然。
"蓼青的师父。也是前任蓼天宫主的义弟。"
我默然半晌,问道:"你为什麽救我?"
许然素素地一笑:"我只是觉得像公子这样的人死了可惜。"
我默然半晌,望著他有些迷惑:"不死又怎样?"
"人只要不死,即使再痛苦的过去,也可以抛弃。既然这样又何必一定得死?"
"你试过吗?"我凝目看著眼前这个神秘却又温和的男人。
"你不信?不信,我和你打个赌,就以十年为期,若十年之後你还没忘还为过去所苦,再死不迟。"
我呆呆望著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发觉,他笑得很灿烂。
我突然想到一事:"小青现在在哪儿?"
许然眼光动了动:"你想见他?"
我摇摇头。当时我往下跳时他也跳下来抓我的手腕,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他叹了口气:"你放心,他没事。"
"那他知道你救我的事吗?"
"我并没告诉任何人。"
我松了口气。这样最好。
接著,许然引我来到一块峭壁面前。
陡峭的崖壁前,我呆呆站立。
对著崖壁上那几行凿痕深刻的大字。
"那日你跳下後,我知不久定会有皇宫人马下崖来找寻,便预先把你藏到了别处。渚国皇宫的侍卫在这个崖底及附近整整搜寻滞留了四五天才去。而那个渚国皇帝也一直呆在这里。这些字是他攀到崖壁上用剑刻下的。"
我盯著崖壁看了片刻,回头对许然说:"能请先生帮个忙吗?"
"公子但讲无妨。"
"替我交封信给皇宫里的那个人。"

"尹悦,你欠我一辈子、欠我生生世世!莫要忘记!!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来世往生,我绝不放过你!"
站在悬崖下的我,此刻才真正了解到曾经的自己有多愚昧、有多贪心。
太阳和月亮怎麽会有交集的呢?即使有过,那浮光掠影似的轻轻一触,又如何能成为恒久不变的永远?
一心一意做你的皇帝吧。你有你的江山,我有我的生活。今生今世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虽然有一阵子没见,但站在眼前的女人仍旧是风华绝代,豔色逼人。我看著她轻飘飘地从山顶跃下,飘然若仙。
"那天宫中的黑衣人是你吗?"
采薇点了下头,神情有些悲伤:"我救不了四殿下,只能尽一点力,让他能跟你见上最後一面。"
"谢谢你。"我深深地看著她。光滑的颊边慢慢滑下一滴晶莹:"这是我唯一能为四殿下做的事了。"
"公子,你要去哪儿?"
"天地这麽广,随便我去哪儿都行。"
"以後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
"公子也不打算来看采薇了吗?"
采薇望著我,眼睛渐渐红了。
我亲昵地抱了她一下,微笑说:"当然会来看你。我还没真正尝过你的独特菜艺呢。"
"公子。"
我走出几步,采薇在身後叫我。
"要好好生活下去啊。四殿下也一定这麽希望的。"采薇美美地笑著。
******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後好好温习功课。学院今天起放假七天。"
"谢谢夫子。"
"夫子再见。"
时光荏苒。
几千多个日夜。
很长。长到可以让红颜逝去。稚子成人。
也短。短得不足以忘掉某个身影,淡去一个眼神。
许然当年悬崖下打的赌,谁赢了我不知道。
我没有忘记过去,但痛苦确实已不再有往日的鲜明。
所以,这麽多年也就被我这麽平平淡淡地过掉了。
两年前,我在闻香的协助下,斩下了成炫的头。闻香以国母之尊将五岁的孩子扶上了帝位。
登基那天,闻香以曾过继给前太子为由将五岁的成国天子改姓为杜。
这麽多年了,我依旧孤身一人。
或许不是孤身。因为子衿一直陪著我。我能感觉。有时也能在梦中见到他笑语吟吟地看著我。大多时候都是以前我们聊得开心时大笑的场景。只有一次,他满面忧伤地看著我,却不说话。
梦中惊醒,我泪流满面。
子衿,你永远对我这麽宽容。
如果来世我还能在芸芸众生中与你相遇。
如果来世你还会从芸芸众生中选择爱上我。那麽,
我愿意。
"你是谁?"一身藏青劲服的高大青年冷冷看著我问道。
如果不是在这种特定的场合下,不是有过那千般纠缠,我想我一定认不出眼前之人就是多年前那跟著我围前转後的灵秀少年。
七年的时光,已将他锤炼得更加英姿挺拔超凡出众。年少时柔和温润的线条也已变得瘦削刚毅。
"你来找我老师的?"见我不答话,他表情已有些不耐。
这些年来我已习惯学生们叫我夫子。现在陡听到他这麽顺口地说出"老师"一词,我竟有些陌生。
虽然我早已从许然那里得知他当日和我从崖上一起跳下时头撞在池底的石头上,醒来後便记不起以前的事了。现在突然在许然的住处碰到他我还是有些适应不过来。
我自出了会儿神,抬眼就见他正凝目打量著我。我一惊,忙告辞:"哦,既然许先生不在,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我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请等一下!"
我未及停步,他已展动身形站到了我面前。
"你叫什麽名字?"
我迟疑著。一阵惊喜的呼唤声传来:"尹悦,你怎麽来了?" 许然朗笑著走过来推了推我的肩膀,转身时才发现站在暗处的人。
脸色一变,看了看我,然後对陷入沈思中的人说:"宫主,你今天怎麽来了?"
"是关於成国那十几家丝绸商铺收购的事。葛云说要找你商量一下。" 他笑了笑,凌厉的眼光却始终没离我。
"许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急於离开。身形一闪,他又拦到了我面前:"等等,你叫尹悦?"
我模糊地应了声。
他眼中疑惑顿生:"我......和你......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无名小辈一个,怎麽会与公子相识。"我连声否认,一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传来的说话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老师,‘尹悦'这名字好熟悉。我以前是不是和他认识?"
"呵呵,尹姓的人多著呢。或许以前生意交往中,曾有尹姓之人,所以宫主才会觉得耳熟。"
"......可我觉得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宫主多心了,我这朋友十多年都没出过他的隐居之所。那时宫主还是只会哭的娃娃呢......"
"......可......"
............
............
我不歇步地一口气奔出几里才停下。呆呆地发了会儿愣。
忘了吗?这样应该对他对我来说应该都是最好的结局了。他再也不会痛苦。而我也会安心。
时间真是种万能的东西。能治愈人的痛苦,能淡掉人心上的创痕。
我无声无息地进到熟悉的宫殿里间。
时隔多年,房内摆设依旧没变,连床的位置都似乎还是我离去时的模样。我远远看著似乎还能忆起它的柔软温馨。
而御床左侧,一人对著墙上一副巨幅画像呆呆站立。
画中人一袭长衫垂地。发髻低挽。手拿书本低眉浅笑,俊眉修目,神情恬淡。
是我看书时的模样。
"悦,最近河东郡那边闹饥荒,朝廷早已发出救济粮,可还是有灾民闹事。有人上奏说运粮官克扣赈灾粮款,所以灾民才会不满。我接连派出了两位钦差才得以平息。哼,居然连朝廷的赈灾物资也敢私吞,那运粮使简直就是太藐视朝廷藐视国法了。"
"......还有啊,前几日我钦点的状元很不错呢,文采风流,人品也不错。我准备给他在众位大臣之女里找个好的赐婚给他呢......"
.........
.........
"悦,我前天又梦见你搂著我骑马的情景了。呵呵,你那气鼓鼓的模样好好笑............"他呵呵轻笑了几声伸手缓缓抚上画中人的白玉般的脸颊,接著将他的脸庞贴上轻轻摩娑。
"哦,对了,"突然他哈哈笑了起来,"昨天?对,就是昨天,我夜里批奏折累了,便在案上伏了会儿,梦里你竟然在吻我。我正喜不自胜时,却醒了过来,还是感觉脸上有东西在舔来舔去,睁眼一看,竟然是那只调皮猫在恶作剧。呵呵,你知道那只猫宝宝有什麽地方跟你最像吗?懒起来我叫它十多声它也一声不吭,爱理不理,一副冷淡模样,可是温柔起来,真的很乖......"
我躲在暗处静静看著光影里的面庞。感觉时而生疏时而熟悉。
"谁!"他猛然侧过头来。
我鬼魅一样地飘离房间,急迫间,却掉了脖子间的一样东西。
"悦!你出来,出来见我啊......悦,你在哪儿!在哪儿?!"
我躲在不远处的假山一角,默默地看著寒风里那个身穿皇袍的男人。他惶惑急切地呼唤著、寻找著他的爱人,手里抓著一条柔柔的、软软的狐裘围巾。
那是他替他的爱人亲手围上过的。
曾经,就在那个白雪皑皑的日子里。

--全文完--

 

番外──蓼芷青青

我从蓼天宫出来已经有十多天了。
我不得不离开。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我就忍不住想要一剑杀了她。不过之後我爹也绝不会放过我,或许会杀了我。有次我拿剑指著那女人,我爹鬼使神差地赶来,一言不发铁青著脸色,那眼神好像看著轼父轼母的仇人似的。若不是一干叔叔伯伯们拦住,他恐怕一剑早已刺了过来。
後来我才知道,我爹来得那麽时机恰好,既没在我没出剑时来,也没在我出剑之後来。原来是那女人料到我会去,早已吩咐了丫鬟看准时机,好让我爹抓个正著。
我实在很奇怪我那英才傲物、武功盖世的爹怎麽会喜欢上这麽一个心机深沈还不时算计自己儿子的女人。喜欢她的美貌?那女人虽然妖豔,但世上比她美的女人不知多少。比起我那逝去多年的娘,她简直差得太远了。无论外表气质还是内心!以前和娘那样恩爱的爹喜欢上这种女人,我想不通。就只能归结为是我爹鬼迷心窍!
我心里冷哼,爹,你那麽护著那贱女人,只差没把心给她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她怎麽对你?你知不知道她背著你和别人偷情?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要的不是你,她要的是蓼天宫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和权势,所以才会用尽手段把我这个蓼天宫少主逼走。
我不想让蓼天宫发生父子相残的事。所以我毫不留恋选择离开。那个女人想要、我爹又愿给,我还能做什麽?除了放弃。
现在那女人大概得意得鼻子都歪到一边了吧?她又可知,她费尽心力取得的一切我却并不希罕。
我不恨爹。从小他就没把我当儿子看。我只是个蓼天宫的继承人而已。在别的小孩呀呀学语之时,我就被泡在难闻得想吐的药水里练功。在本该被人抱著撒娇时,他亲自教我武功。稍不尽他之意就会被罚挨打。
记得一次我贪了会儿睡,被他从被窝里揪起煽了两耳光後厉喝我在外面蹲十个时辰的马步。不到五个时辰毒辣的阳光就让我昏了过去。醒来之後他接著让我蹲完剩下的五个时辰。事後,在宫外的後山上我念著娘独自哭了半天。眼泪凝干时,我不再自怨自怜。
那时起,我认清现实。不再奢望会有温暖的怀抱贴近我围著我。我的父亲和我,只是宫主和宫主继承人的关系。

那一年,我六岁。
再大一点,他给我请各种师傅教我文字诗书医术毒经兵法韬略甚至治国之策。我知道经世治国这是蓼天宫历代相传的最终要旨。这一切我都尽心尽力地学。既然我避免不了要做这个身肩大任的继承人,那我就要做个最强最好最无可挑剔的那一个。
到了十三岁,宫中叔伯辈已鲜有人是我敌手。除了他们所说的我天资聪颖,当然也少不了我爹的亲手调教。
我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是蓼天宫众人心中慧颖聪绝寄予无限希望的少主。
做个最优秀的下任宫主,仿佛已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可是,这全部的意义,在我眼中却无多少意义。
现在我将这我以往的全部都丢掉了。一无所有倒也浑身自在轻松。此时,蓼天宫已在千里之外。
我避开蓼天宫各处驻守眼线,随著脚步任意而行。一路上也没出什麽事。现在我只是陌生人眼里的一个落拓平凡的少年。有时到了荒凉点的地方懒於寻客栈,我便找个幽静的小庙或山洞睡上一宿。风餐露宿的滋味也不错。想休息了,就靠著街角墙边随性坐下闭目养神。
就像现在,我靠在墙角处暖暖的晒著太阳。近处是座生意很好的酒楼,楼里的清蒸鸡翅很有名。为此我在这里流连了好几天。不过现在我宁愿吃路边那可口的小吃也不愿再上楼去吃了。我决定好好靠在这墙角睡一觉後就离开这里。
"弄雪,等我一下。"一个人说著朝我走过来。
"小兄弟,你怎麽睡在这墙角啊?"一个柔和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想我八成是被人当做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了。我仍旧低著头打盹懒得去理这些无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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