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继续如疾风般前行。
周围忽地一片明亮,将我已习惯黑暗的双眼刺得生痛。而眼前的事实却让我眯着的眼睛猛然睁大!
举目望去,只见四面八方、远处近处、都已是火光通明,耀如白昼!那手持弓箭的御林军四面八方由远而近层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屋顶上都有。
我不禁苦笑,这种架势,除非我会凭空消失否则插翅也难飞了。难道今晚这儿就是我尹悦的葬身之地?
我目光四下转动,心中却感叹自己此刻就像被众人围住死力喊打的蟑螂,拼命地找寻着活路。望着那火光下被映得闪亮的无数张弓箭。我突然忆起了以前冬猎时的景象。那树林里一只只四下逃窜的小小生物,记得当时我就曾感慨只愿自己永远都不要做那弓箭下惊恐逃命的猎物。
而今日却正如那日猎场情景再现。只是猎物换成了我。
我朝准了一个方向,势如箭发,直冲向看准的目标,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前,一把长剑已架上这人脖子。我再一次心里叹气,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我都只能靠这招脱险。说我黔驴技穷我也认了。
果然这招百试不爽,周围的人墙已有些松动。我心下暗赞自己目光如炬、慧眼识英。突然惊觉身后有一股极重的杀气凉透背脊。意识念转间一股极强的劲风已狂卷了过来,我心中大叫不好,这人是谁,竟然完全不顾及御林军统领的安危!
我不愿松手,只得勉力伸出一手接下袭来的一掌。"嘭"地一声,全身一震,只觉得胸口已好似被铁锤狠狠钉中。不由得将手中的人质丢在一边。是谁这么强的内力!这么狠的出手!这一招致人于死的打法!我转身急退,避开来势更为凶猛的第二掌,对上了一双有如鹰鸷的双眼。
是他!那日冬猎时打落袖箭的褐衣人,渚国的国师。
见到这人,我刚才心中急于突围的愿望反而毫无预警地歇了下来。火光漫天里,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既然不能逃,那我就不逃!迎上就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无计可施时,未尝不是一条好计。
他看着我却是一脸凝重。或许也是意识到我不好对付吧。此时的我神色泰然,完全放松,实际上却是凝神于心。全身上下无懈可击。
我们不发一言地凝视着对方。手指都未曾动过一动。四周的御林军也静静地看着无丝毫动静。全场上下杳然无声,只剩下残冬的风声流转以及......眼前之人的衣袖鼓动声!
一瞬,我一声轻啸,身形腾空而起,手中长剑霎时已将对方笼于一片剑光之中。用剑和人对决。出谷后这是第一次。
对方见我使出剑招,陡然眼光一厉,已是一剑在手反扑过来。
剑光刹影里,我们已无声无息地过了百来招。双剑并无直接撞击。但我却感觉这是我从未遇到的强劲对手。
今日,这死已确然,而生却未必。
那剑上传来的森寒剑气已让我感觉脸有如火撩般的刺痛。此刻,我已经汗湿重衫。心下却是大为震惊。我剑出在先却招招受制,他竟好似对我的剑招了然如胸。每招均截断我后路,后发先制!我再镇定,此时也不免心慌了。
剑法一连变换了十余套,却都摆脱不了受制的局面。看着他不慌不忙成竹在胸的冷笑着掌控着我的剑势。我心下忽地一动,脑中闪过以前书上看到过的"有招不若无招"这句话来。既然我招招被他料中,先机尽失。那我按招出剑还有何用?不如干脆什么招都不用。如此一想,我手上剑势陡地一变。手上使出的不再是那早已乱熟于胸的剑招,一剑似挑似刺攸忽朝一个不可思议的方位递了过去。
他果然神色一惊,有些失措。我冷哼,量你再厉害,也只能制有招之剑。此刻我无招无式,看你如何后发制人。
事实证明我是对了。此刻局势已渐渐趋于我的掌控之下。他被我出其不意的剑招逼得连连后退,忙于防守。我窃笑,眼前这人又怎知真正的胜利并不是光靠武力就能取得的,从来都是实力与智慧并举的结果。
他拘泥于剑式,我却剑随意动,剑无虚式,招招指向他破绽。
只是这人功力确实深厚,临战经验更是了得。虽剑下微乱,只守不攻,却又守而待发,未曾露过一丝败像。我不得不承认,眼下之人是个真正的绝顶高手!
如此强敌!我心中豪气陡生一声长啸,血液中那股从未崭露出来的好胜争强之心尽显无遗。仿佛现在已不是在搏命,而是一场输赢之争。
抛却顾虑,我心中一片清明,只觉越斗越是得心应手。
酣斗中,突听得近处一人大声说道:"国师,手下留情。"
我一晃眼就见聿华站在火光中,气势凛然。他会救我吗?我嗤笑自己此时此刻居然在想这个问题。实在有些荒唐。当着千万御林军前,他怎么可能出手相救一夜闯擎天殿的贼人。寂静的场地由于聿华的出现而变得些许嘈杂。目光正要收回间,却一眼撇到一个让我心下狂跳不止的人影。
此刻,她不该在这里的!
我心下怒气顿生,望向一旁的聿华,他似乎心中有愧似的扭头别了开去。却听得一声娇脆的惊呼:"少主,小心!"话语未落,我胸口已然中了一掌。
果然高手过招,不容丝毫走神,何况我面对的是丝毫不弱于我的对手。心里何尝不知,只是关心则乱。这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这一掌击得我全身骨架欲散,喉头一阵发甜。身子跟着有些摇摇欲坠起来。我想老天待我还真不薄,当日被车撞我没来得及体验那生命骤停的痛苦,现在却让我重来补过了。
耳边却听得一声惊恐的呼叫向我冲了过来,伴着慌张的呵斥,陡然间又是一声惨叫,伴着聿华短促的惊呼蓦地惊破了我的耳膜。我心胆俱裂。急身扑了过去。"弄雪!!!!!"
"少......主......"弄雪那往日的清丽面庞,此刻已失却血色,俏皮灵活的大眼睛也光彩全无。我避开她那满身是箭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像往常无数次的那样捧起她苍白的小脸。却只能无措地看着那眼中光芒一分一分的黯淡,感觉手中的温度在寒风中慢慢地冷却............我胸口在剧痛,可是又怎如我此刻的心痛!
双手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搂住这具娇小的躯体,只是想留住这怀中渐失的温度。任冲过来的御林军刀剑加身,一动也不动。心下已是一片空白。恍惚间又听得聿华的声音:"国师,此人与蓼天宫关系重大,且容我亲自来审。"便被人推压着起身了。那些人本欲将弄雪从我怀里挪开,却被我死命抓住。只得随我。我的脚无意识的动着,身体的剧痛让我有种残忍的快感,可心下的剧痛却找不到宣泄。
为什么我不流泪呢............坠入黑暗前,我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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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中我恢复了意识。
多么希望,睁开眼来,
看到的是那欣喜若狂的脸庞,听到的是那脆脆的欢呼......
少主,你醒了......少主没事了......少主,我们出宫去吧............少主..................我耳中似乎真的感觉那声声娇脆气息在击动着我的耳膜。不过现在我耳中实实在在、清清楚楚听见的却也的确是一声欢呼:"尹公子醒了,快去告诉殿下。"
却不是弄雪的。弄雪再也不会发出这样的欢呼了。面对这样的事实,我只愿自己没有醒来。我心下极度的惶然。此刻的我又还剩下什么呢?从来到这个世界起,我就一直和弄雪相依为命。在我的意识里弄雪是我唯一的亲人。
这一定是在梦中了。
我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感觉有人走了进来。不用抬头,我知道是聿华。
他身上的明黄猛地让我的头脑一拧。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夜闯禁宫、胁持禁军统领、盗取诏书、算起来条条均是杀头大罪......他不是还说要审问我的吗?呵,不会是对我心有歉意给我找了个替罪羔羊吧。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床顶的流苏道:"你不会是暗中偷梁换柱,给我找了个替身吧?我可是重犯啦。"我语声里有着浓浓的嘲讽。
一阵静默过后,听得聿华低低的语声:"偷取诏书的重犯已于两天前斩首弃市......而你已昏迷了整整五天。"
我连冷哼的想法也没有。只是望着流苏一动不动。
"尹悦......我也没料到弄雪会......"聿华的声音里有些微微不稳的情绪,"她说她担心你,一定要跟着我去......当时事出突然,我......我没料到她会那样冲过去,而御林军又突然放箭。"
知她说的未必不是事实。弄雪若知道我身处险境,一定不会独自出宫。弄雪,我还是害了你。心下一片悲凉。
良久,我转头看向他:"那你又为何要救我?这对你无任何好处,事情败露,你就不怕我说出是你指使?"虽然心里也认为这个问题实在毫无意义,但不知怎么嘴里却还是问了出来。我究竟想问出什么!
他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我,眼神都不曾晃过一下。我也同样凝视着他。慢慢地,他拥住了我,柔声说道:"你不知道吗?我为什么要救你,你真的不知道?"他将我的头轻轻抬起,"还是,你不愿知道?"
他一句话让我心内透地通明。此刻尹悦扪心自问,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其实早已明白,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思绪已如失去根的浮萍,随着一浪一浪的水流漂泊着,找不到倚靠点。
出神间,只觉唇间一阵温热,聿华已吻了上来。他吻得极其温柔。我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推开。好温柔的吻啊!我心里叹息着,不禁有些许沉醉............却听得外面"嘭"地一声,似是重物掉落的声音。我推开聿华,他脸带怒气沉声喝问:"是谁在外面?"
只听得门外一声音颤颤微微:"殿下,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
"滚!"聿华不耐地大声叱道。一会儿外面已是寂静无声。
我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我有点累了。"说罢又躺回了床上。
晚上,聿华进来了。手里还抱了个枕头。
我看了一眼,问道:"你要睡这里?"他有些支支吾吾,半响才说:"你身上伤还没好,我......想我一起睡方便些。"
我没有再说什么。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卧房。他要睡我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也许是白天睡多了。半夜我一直睁着眼没睡着。
夜里寂静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独留我一人。瞬间,孤寂彷徨便无边无际地蔓延上来............没有了弄雪在身边,今后我该何去何从?
"不要走......"我扭头看向身边的人,正喃喃说着梦话,睡得很不安稳。"不要走......不要离开,尹悦......"我看着这张平日里决不会轻易显露情绪的脸,此刻梦里却是一脸惊惶。我叹了叹气,你是真的怕我离开吗?聿华。
我慢慢地走在庭中。身上的伤已好了差不多一半。只是近日会不时觉得有些微微头晕。应该是重伤初愈的后遗症。我眉头轻皱,是不是再等几天,过了除夕再离开?这几日我都在思索着该如何向聿华辞行。心里有些暗怪自己太过拖沓。只是......我是从何时起也会注意到聿华的心情了。这对我算不上什么好事吧......我叹息着......感到空气有阵异动。转身、回头一掌正待劈出。却见一年纪轻轻的太监站在眼前。是张平时未曾见过的生面孔。我正待发问,却听得这太监笑道:"能出掌,那伤看来好得差不多了。"语气轻松中略带些狂狷,并不似一般太监侍卫。我大是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却心下吃惊地发现那眼神竟是熟稔得很,可又实在不觉得以前什么时候见过此人。
"你是什么人?"仔细研究后我发现他身形虽高却稍嫌单薄稚嫩,而脸上五官却是颇为成熟。近看就未免有些感觉怪异。
这太监表情不太自然的一笑,正要答话,却眼神一突,迅速闪得不见了身影。我很是惊讶他耳目如此敏锐,身形更是轻灵快捷。难道宫里太监中也竟有如此高手?
不一会儿,来人已到眼前。我转身,又是一阵惊讶,竟是那久已未见的闻兰。至从那次被他下药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多日未见,他竟瘦了许多,神色极是憔悴。却不知他今日来又找我何事?莫非是嫌上次下药不解恨,这次又想了什么计谋来对付我?情之一物,若到了极端,伤起人来,与恨相比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的伤好了?"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我没答话。等着他继续说。
"你放心,我不会再害你了,"他眼神有些空洞,嘴里却呵呵笑着,"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我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吗?而且......
"你不恨我了吗?"
他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从未真正恨过你,只是一时嫉妒,"说着眼光变得异常发亮,"......可是,现在我心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恨!铺天盖地的恨!!"
看着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我不禁也心下骇然。"你......你恨......什么?"
闻兰猛然间咯咯怪笑了几声:"恨什么......恨什么,哈-哈-哈-"忽地他硬生生地止住狂笑,一字一句地道:"被七八个男人轮暴一整夜,你说我该恨什么?该恨什么!呵呵呵-"他在笑,却几如孤雁悲啼。
我怔在当地不知该做些什么表情。却又见闻兰脸上凸现一股极度的绝望悲痛,缓缓说道:"而且,那暗中指使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痴心钟情的人......你说我该恨什么?该恨什么......"
痴心钟情的人?那不是......我心下一震。实在太过震惊于自己听到的事实。
"这些天来,我时时刻刻都想着该如何让他痛不欲生,"他那变得有些妖异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终于让我发现,我还真奇怪原来他也有这么提心吊胆的时候呀,本来还以为他那种人早已没心没血了,没想到他也有在乎的东西。呵呵。"
看着眼前这悲愤欲绝的少年,我心中只有沉痛的怜惜。他又做错了什么,只是爱上了个人而已。为何要让他受到如此残忍对待!
渐渐的,闻兰情绪稳定下来。
"你不觉得奇怪?那晚的事?"他语出突然。我愣了一愣。马上又明白他指的什么。
"你是说我被抓的事?"
他点头:"你不奇怪那晚为何会有那么多御林军?"
"那擎天殿本来就守卫森严。"我不是没想过那晚的经过。虽然有些奇怪为何突然来那么多御林军。但一想那擎天殿本是藏着传位诏书,自然是重兵守卫。
"你错了,"闻兰冷冷地看着我,"那擎天殿平日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士兵把守。"
"怎么会?那里不是有诏书吗?怎会不派重兵?"我大吃一惊。
却听得闻兰冷冷一哼:"诏书?嘿嘿,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罢了,那里面根本就是白纸一张!"闻兰语气略带嘲讽,"以前他想看那诏书,我就千方百计地从聿庆那里旁敲侧击,一听之下竟是聿庆专为他儿子们设下的大骗局,呵呵......"他眼神黯了一黯。随即死死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接着,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聿华。"
霎时我只觉脑袋猛地一轰。不知身在何处。却听得闻兰一旁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那几天发生什么事了?"
我很机械摇摇头。
闻兰笑得冰冷:"在那个倒霉的替死鬼斩首的第二天,大皇子聿正及其党羽就被哐啷下狱,"他停了一下,"罪名是勾结蓼天宫逆贼,私自盗取传位诏书。罪证是你身上搜得的蓼天宫宫主给聿正的亲笔书信,呵呵,那上面还有蓼天宫宫主专用的蓼天图印呢,铁证如山,聿正再厉害也不能为自己脱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