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上) 阿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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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平静的道:“果然是你。”



是啊,果然是我。果然,又是我。眼前的男子妩媚得如同女子一般,带著浅浅的不为人知的清沌,或者妖娆。他淡淡的说到:“也只有你,才会走得如此的悄无声息,也只有你,可以如此的冷得出奇,连隔著如此距离的我,都快被你散发的气息所冻僵,那是一种会令人恐惧的冷,只会一点一点的侵入身体,然後彻底的瓦解人的意志。上邪,你知道麽?在我眼中,人就有这麽可怕!”



我平静的站在与阮青羡不近不远的距离安静的看著他被月光笼罩的脸。阮青羡的脸很漂亮,眼神却很精致,那被月光冲刷而过的阴亮的眸子里,我看到了他深藏的哀恸。



“我姐姐死了。真他妈的可笑,封措仅仅不能容忍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哪怕她只是放走了对他而言无足轻重的你。所以他杀死了她。”阮青羡的声音很平静,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哭还是想笑,“从十年前开始,姐姐就待在了牢笼一般的冰宫里,陪伴一个她不爱也不可能爱她的男人,我一直都想不通,她这十年的青春年华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年纪她都付给了什麽,而陪她下葬的,也只不过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一块小小的玉佩,可悲的是,那块玉佩上刻写的却还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我的身体益发的冰冷,感觉有沼泽将我整个人吞噬,於是就,再也不见天日。



阮青羡继续说著:“十年,终於了结了。我跟著封措的时候,也还是你这般大的年纪,没想到,十年,就那麽轻而易举的过了。封家的男人,果然都无情冷酷得无人可比,现在,我姐姐终於死了,我和封措,也终於完了,上邪,你和曾经的我,何其的相似。”



我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直到月光淌过我们两个人之间那片小小的水洼,泻满我的全身。犹如下了一场银白的雪,却比雪更让觉察到寒冷,我一直都不怀疑,夏天,真的早就到了吗?



阮青羡微微一笑,接著补充:“不过,你或许比我幸运,因为你身边的男人是封隳,我最好的朋友,而不是封措,那个我曾经真正爱过人,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多好哪,总算都过去了,一场纠缠了十年的痴情,却让你的出现了结了它。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这次我看清楚了,月光过处,阮青羡美丽的脸上,泪流满面。那个从来微笑著来去如风美丽如虹的男子,终於哭了。我愣愣的站著,而後,闭上了双眼。有什麽东西在体内流走,我的身体却一片麻木。我到底给多少人带来了不幸?乱忧和流深,那歌,阮帘殊,阮青羡,甚至,那个让我降临人世的女人?我不敢想,却又忍不住要想,我的血液,到底是什麽颜色的?



阮青羡抬起头,看著天上的弦月,淡淡的道:“他说男人,玩玩就算了呢,真可笑!”



我看著他苍凉的神色,犹如见证一场十年恋爱的终结,没有终结者,所以暂时分不清,谁输了,谁又赢了,很多时候,笑的那个往往是赢家,哭的那个却未必是输家。



阮青羡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刚才让他沈浸的悲伤完会的不复存在。只听他轻松的说到:“啊,险些忘了,你的那个宝贝师侄,就是那个叫做流深什麽的,我趁君涤尘不在的时候把他从天山带出来了。”



我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流深,现在,在这里?z



“封隳他知道你不辞辛劳来到天山就是为了救那个人,所以,他叫我把流深也一块儿带走了。你看,这样不可一世冷酷无情的男人居然在讨好你,你,果然比我好命,”阮青羡的声音沈了下去,哀痛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但是,那也仅仅只是刹那的事,温和的笑容重新的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是那麽的舍不得你,曾经,他对我说过,他恨不能毁了你那张脸,因为有太多的男人凯觎你的容颜。可是,他无法下手,无法忍受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的伤痕。”



无法忍受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的伤痕?这话多麽的讽刺啊,我的肩膀上刚刚残留著那个他口中如何心疼我的男人一刀一刀的刻上去的名字。那将永难消失并且无法磨灭,直到在我心底烙上同样一块的伤疤。我伸手捂住了左肩,感觉有疼痛疯了一般的蔓延,并且无孔不入。



我转身,赤裸的双足踩在湿润的芦苇草丛里,我起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消失在月光所能到达的所有角落。然後,我见到了封隳的马车後面的另两辆马车。我想也没想的钻进去。马车里躺著的人脸色雪白,神色安详,仿佛遗忘了他所有的伤痛,沈睡在他一人独初的梦境里,很孤独,很寂寞,却没有他深爱的人半点模糊的影像。



流深,我伸手,碰触到了与自己身体同样冰冷的肌肤。那几不可察的微弱呼吸透露著他的生命力。君涤尘给他服下了冰莲的雄蕊,那麽,流深的双手与双脚所需要的最後一样东西……是那种叫做惑鸢的小花……我惊惶的摸著自己的脸,然後为流深把脉。



其实,流深本可以醒过来,可是我害怕他接受不了自己成了一个废人的事实,就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我延长了他的昏迷时间,想在治好他的伤之後再叫醒他。



我看著自己的双手,惊异的睁大了眼,因为刚才,轻触流深脸庞的手感受到,掌心里细长的睫毛,在轻微的颤抖。







第二十二章



我缩向角落里,晕黄的烛光摇曳,一切都看不真切,然後,那双曾经飞扬的眸子轻颤长睫,流深张开了双眼。流深,果然不是普通的武夫,他的意志力已经完全的超过了药物对他的控制。这是常人绝对无法办到的事情。



流深睁著茫然的眼,疑惑的打量著陌生昏暗的环境,他低垂下视线,茫然的眼蓦然在黑暗中晶亮,他惊喜的呼喊:“小师叔……”声音戛然而止,一切仿佛都在瞬间静止,流深睁大了眼,却张著嘴,话尾的余音硬生生的断进了喉咙里,仿佛有谁,突出其来的扼住了他的脖子。那沈睡多日的脸庞一片雪白,没有丝毫的生气,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死灰般的颜色,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我的身体一片冰冷,甚至都没有勇气去看流深的眼睛。y



流深的笑凝结在了脸上,而後又极为缓慢的一丝一丝融化荡漾开去,他望向自己的双手和双腿,仿佛在梦境中一般微笑著喃喃自语:“果然没用了呢,一切让人害怕得就像梦一样,那样地狱与天庭一般溶和的地方,我居然活过来了。”



流深的笑很苍白无力,他伸出的手无力的垂回了身侧,我爬过去,然後靠在他身边,开始昏昏欲睡。



流深的声音很柔和却又带著浅浅的如丝一般光滑的哀伤:“上邪,你看,只要我就那样死过去,那麽,一切都结束了吧。当我筋疲力尽的倒在门後的时候,看著那紧闭的从未开启过的大门,它只隔我一步之摇,我眼睁睁的看著它阻绝了剑阁里的森森白骨与塔外鲜活的生命,那里,没有丝毫的阳光,阴冷,孤寂,并且寸草不生。我想,就这样了吧,已经没有了生存的必要,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出来,就没有知道上邪在哪里,上邪是在我手中被抢走的,我也一定要把他亲手抢回来,然後,大门就轰然而开。可是,现在……现在我的双手还有什麽用……”



我倚在流深的肩头,好像睡了过去,又好像没有。z



流深的泪安静的滴下来,打湿了我的脸庞,他整个人身上弥满了哀伤,我仿佛感受到,又仿佛没有。



流深的身上有著我很喜欢的青草香,像极了阳光的阴影里,一只停下的漂亮的蝴蝶,经历了一场切身的痛苦蜕变,却变成了更加美丽但是无人可知的事物,我安然入梦,梦里有剑阁大片大片的茂林修竹和群峦叠障,蜀山如剑一般冲天而起,壁立万仞,那些许多的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开遍了剑阁的每一个角落。我栖息在曾经漆黑的夜里,站在最高的树上一个人孤独而寂寞的沈睡。乱忧不在,流深不在,师父也不在,整个剑阁突然就空无一人。



我的身体逐渐的冷了下去。却犹如被一团火包围,但温暖不了分毫。z



我眨了眨眼,有一刹那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以为我会和流深紧紧靠在一起,用同样冰冷的肌肤彼此取暖。可是,腰间有著一条强健有力的手臂,脸庞处传来平静和谐的心跳,身体接触到火热透过我薄薄的单衣快要使我整个人燃烧起来。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我现在躺在哪个男人的怀里。有淡淡的槐花香出现在我模糊的意识里。我闻不到,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右手被一只大手握住,放在了不属於自己的胸口。我安静的感受手心下那强劲有力的心跳,缓缓的闭上了眼,却又马上睁开,腰间那只大手正不规矩的从衣服上摆钻进去,冰冷的肌肤接触到滚烫的大掌,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有细碎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封隳低沈的声音传入耳里:“上邪,你好冷。”



我低垂著眼脸,咬住了下唇。这个动作,是什麽时候开始的呢?以前的自己,对一切是那麽的无动於衷,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有了感觉的?好像是从遇上面前这个男人开始的吧。我找到了答案,却不觉得庆幸,相反,我更加的害怕。



身体颤抖起来,我紧紧的闭上了双眼,感觉有万千的虫子在体内迅速的蔓延,以及无情的噬咬。疼得我死死揪紧了封隳的衣服,几乎失去所有的知觉。仿佛全身都布满了那种我从未见过的小虫子,它们肆意的游移并且吸食我体内最後的一点鲜血。



封隳先是一愣,然後抱紧了我,温柔的说到:“上邪,上邪,没事的没事的,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这样温柔的声音可能是乱忧,可能是流深,更可能是君涤尘,唯一绝不可能的是封隳,所以,我听错了。我的眼睛睁开又闭上,困乏得快要马上睡过去。封隳由最初的拥抱变成了捉紧我的肩膀使劲摇晃:“上邪,不要睡,不要睡,我求你,求你!别睡过去,上邪!”封隳的声音里居然有著恳求与慌乱。不可一世冷傲孤僻的封隳也会有这样的语气?怎麽可以?所以,我又听错了。真的好困好困,我闭上了眼睛却不愿再睁开来。



封隳搂紧我大吼:“青羡,青羡,把那个苗疆人给我弄醒,我要他给上邪解蛊,无论如何,给我弄醒他!”



苗疆人?不会是说那歌吧?可惜的是,我真的再也没有力气了,我贪婪的抓紧了手中的火热沈沈的睡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著,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梦。



封隳果然把那歌也带走了。那个少年沈睡在另一辆马车里,流深的手脚毫无用途,连站起来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的身上遍布伤痕,连走路都像是在学螃蟹爬行。所以,暂时就滞留了下来,只是我不知道,武林如此多变,再短的时间内就足以刮起任何的血雨腥风。



我坐在流深身边,碧绿的青色苇草在我们身後掩映整个的天空,面前的湖泊一片清澈,倒影一群不知名的飞鸟。我看著自己掌心多出来的那条幽蓝色的脉络,那是一条小虫子弄出来的,流深看著自己的手腕,它们无力的下垂,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那是谁弄出来的,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上邪,你说,我们还回武林干什麽?那样血腥的地方不适合你待,你的身上,流有太过於纯净的鲜血。”流深的目光扫过我,复杂而感伤。曾经他也拥有过最干净纯洁的血液,只可惜,它们全在那个疯狂的下雨天洒在了剑塔的各个角落。掩埋了一大片再也无法忘却的过往。



“上邪,那个男人,是真的爱你。”突然,流深说了这麽一句话。我看到水面上游移著小小的黑色甲壳虫,顺水飘流。我靠在流深的肩膀上,有淡淡的青草香扑鼻而来。爱情,离我很远很远,它仅仅出现在过十五年前的那个春天,那时大地!紫嫣红,桃花飘满整个天空,美丽的女子在桃花林里轻颦浅笑,那是她唯一轰轰轰烈烈却驶向寂寞归途的爱情。她纤指上的豆蔻,也仅仅只出现在那个春天里,笑靥如花。而後,缘起缘灭,曲终人散。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有人哭了,如她,也有人笑了,也如她。所以她把一切串 成了一个谜,没有人知道谜底。



流深微微的笑了,极尽的苦涩:“曾经,我也爱过呢,可现在,一无所有了,原来爱情,真的可以变成一场灾难。我现在的样子,跟个废人没什麽两样。只怕从今以後,就只能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了。真可惜啊,本来记下了剑塔中那些精绽的剑法了的,现在想来,也一无用处了。”



我侧过脸,看著流深。流深自嘲的笑了:“剑塔里的铜人剑法真的是妙不可言,相比起来,在剑阁里学的全都只能算皮毛而已。那样完美的剑法完全为我平生所仅见。其中有一部分,我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都觉得怪异无比,明明舞起剑来是招招避讳练剑宗旨,而且,据我估计,如果谁练那路剑法的话必当走火入魔!”



我的身体狠狠一震,身体瞬间凉透心骨。像有什麽沈寂多年的东西,在冰冷的血液覆盖之下,蠢蠢欲动。我感到无比的恐慌蔓延全身,甚至忍不住轻轻颤粟起来。



如果扎勒身上的毒真的是阮青羡下的话,那麽阮青羡就有的是办法让服用过“芳华”後全身毒性蔓延的那歌醒过来,一个完美的下毒高手也往往是一个解毒高手。虽然我也能解开那歌身上的毒,可是我以为,沈睡过去是那歌自己的行事方式,反正我没有任何的兴趣更改,既然有阮青羡,那麽,就随他去吧。天下又有多少事情又真正的与我有关呢?我连我娘真正爱过的那个男人是谁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了,又与我何干?



我还是该回雪谷的,那里至少只有我一个人,安静得我只属於那洁白的天地间。那里有漫天大雪与终年不化的厚厚的积雪,而且,还有红梅,和,惑鸢……



是的,雪谷里有一株惑鸢……



我的十指尖一片疼痛。我慢慢的摩娑上了自己的脸,想象著那朵花开的样子,并且慢慢的陷入沈睡,我想,要是夏天,也能像春天那样快过去就好了。很多的事物来不及仔细看就一晃而过,於是,就真的那麽一生一世的错过了。



第二十三章



武林,那样多的纷乱,我不明白。为什麽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它向往至极趋之若骛。我一点都猜不明透,武林中到底有什麽东西值得所有人去追求,表面上,它暂时很宁静,可我依然能够透过这样平芜的距离看透脚下这块大地的心血暗涌,让我想起遥远的以前,那场血腥武林的浩劫。那到底是一场怎样的浩劫,没有人能够真正的说得出来,人们习惯淡忘所有的厮杀,然後活在平和的假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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