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下) 阿炸

“怎麽，你心疼？”有并不陌生的声音出现，我知道有人进入了房间，可是却并不敢看。那个人继续道，“他可是男的！雷盟主你可要想清楚，不要为了区区一个少年而毁了你的大好前程。”



“……”雷宇凡紧皱著眉头，冷声道，“我自有分寸！”z



“真的自有分寸？也难怪，这样美丽的人儿，不得到手是难得服气的。可是，雷盟主，你忘了我们的计划麽？你要的是封隳的命，与之相对应的，上邪，归我！”



我闭上了眼睛，浑身无处不在叫嚣疼痛，可是，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知觉了。只有最後的意识在心灵的最深处默念，封隳，封隳，封隳……一遍又一遍，仿佛永生的轮回。只可惜，没有午休一个人听到，包括我自己。



“扎勒宗主！这不用提醒，我也知道！上邪固然美豔不可方物，但封隳的命却绝对更对我有好处！”雷宇凡凝声说著。眼中却闪耀著难以捕捉的光芒。



我安静的陷入沈睡。梦里的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第二十八章



我静静的缩在床角里，阿阁沈默的看著我，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而後，阿阁飞快的闪躲了我的眼神。然後将手中的碗递过来，小声的道：“上邪，你一直没有吃东西，连水都没喝一口，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递过的碗里盛著浓浓的鸡汤，香郁的味道飘满整个房间，我安静的盯著碎花磁碗里的鸡汤，当归，黄！，人参，白术，何首乌……



阿阁顿了一下把碗放到一边，看了我一眼，沈默了一下，才道：“放心，盟主不会伤害你的。上邪，你只需要待在这里，等盟主和宗主把封隳那个魔物给除了，然後整个武林就再也没有了杀戮，难道不好吗？宗主说姓封的折磨你虐待你，甚至……难道你不希望他死吗？你难道不恨他吗？总之，那样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即使被千刀万剐也是应该的！你别看他那把冰剑一副玲珑剔透纯净无暇的样子，实际上啊，都不知道染了多少的鲜血！”



我的眼前恍忽起来，突然记起漆黑的夜里，封隳提著剑缓缓走近，他的眉间，是无数的杀气。而那剑尖滴著的鲜血，渐渐的打湿了桃木色的地板。我的身体更加冰冷，仿佛雪谷很多年前的那场大雪还在沸沸扬扬下个不停，我眨了眨眼睛，我真的回过雪谷吗？真的回去过吗？那场雪还在下吗？我却不知道。看来，我又忘掉什麽东西了。那麽，我为什麽又会在这里？既然都回到雪谷了，为什麽还要出来，那样的冰天地地不是我一直所期盼的吗？我平静的看著自己的手掌心，肩膀却传来淡淡的疼痛，渐渐的掩盖了十指尖泛起的浅浅疼痛。我想，肩膀上那个字，大概永远也无法磨灭了吧，它已经完全并且彻底的侵入我的身体，仿佛它的主人曾经毫不留情的占有。



“上邪啊，宗主和盟主都是好人，虽然我一直觉得那个苗疆的宗主怪怪的。”阿阁突然笑了，“只在消灭天教，以後，就再也没有江湖中恐怖的死亡气息了，天教作恶多端，老天有眼，肯定会遭报应的！上邪，你不用再害怕那个封隳了，等我学了武功以後我保护你！我要做像雷宇凡盟主或者君涤尘那样的大人物！号召全天下武林，统一江湖！多麽的威风啊！”



阿阁，你知道吗？江湖的恩怨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如果没有死亡与厮杀，江湖也就不用被称作江湖了。我漆黑的长发垂下来，掩盖了自己半张详和的脸。我慢慢的猜想，十五年前的江湖，拥有天下第一美人和天下第一剑客的江湖，到底是什麽样子的？是不是和现在一样，也被浓重的血腥所笼罩，所以才会有人到了雪谷，有人隐迹江湖？又或者，武林根本从来都没有变过？我也不知道。



“所以啊，上邪，”阿阁豪爽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打起精神来吧，天教被灭的日子已经相去不远了，那个时候，就没有还可以伤害到你了！你身上的那些伤……可恶！只有禽兽才会那样的伤害你！”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麽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受到了伤害？谁还可以伤害到我？封隳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在我的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伤痕罢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周身的血液怎样的肮脏。我为自己编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骗局，以为十五年前的桃花真的在那个春天飘落了干净。其实到底都真实的发生了些什麽，我一点也不知道！或许我是知道的吧，谁能说得清呢？



门被推开，我困倦的闭起了眼睛，阿阁恭敬的站起来说到：“参见宗主！”



扎勒脚步声径直的靠近，他的大手拂起我的长发，然後抬高了我的下巴，诡谲的笑了，“上邪，不吃东西对你自己有好处麽？你就不怕自己面黄肌瘦的样子，姓封的看了难受？或许，像他一样，在你身上刻下属於我的印迹，也不失为一件美妙的事。你说呢？”



我抬头，看著扎勒的脸与那双邪佞的眼，就是这个人，那歌为了他抛弃了所有并且背叛了自己，可是这个人，却未必还记得那歌，他想忘记他，轻易得就像是扔掉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件附属品。爱，有那麽廉价吗？我已经很久都没想起过乱忧了，他没做错任何事，也没伤害任何人，可他在我的记忆里，却是一片迷离的模糊，大概，剑塔古旧的大门轰然而开时那浸染双眼的血红太过震憾了吧。我也不知道。



“宗，宗主……”阿阁疑惑的看著扎勒，对扎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扎勒置若罔闻，眼色却沈了下来，他无情的咧开了嘴：“上邪，据说你不会说话，我倒是想听听，哑吧的叫床声是不是特别的与众不同！”他强硬如山的身躯压了下来，我的手握紧了那把银色的剪刀。



“宗主！”阿阁大惊，他伸出手却又不敢拉，所以，一时僵在那里。



“嘶！”我单薄的衣服被撕开，我看到了扎勒眼底的火焰，我一直猜不明白，为什麽就我的衣服这麽容易被撕开？我抓紧了残破的衣服，平静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扎勒冷笑：“你睑上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恨不能彻底粉碎。上邪，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模样，是多麽的诱人！”



“宗主！”阿阁突然由他的僵硬中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冲过来，使劲的拉开扎勒，扎勒一个分神，居然被他拉开了。阿阁脆弱甚至颤抖的身体挡在我的身前，大吼：“你们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的！”



“你？”扎勒看著面前青涩的眼冷笑，“你算什麽东西？不想死就给我滚开！滚远一点，别再让我看到你！”



“我不！”阿阁的声音隐隐透露著绝望，“你们答应过我的啊！你们怎麽可双说话不算话？江湖中人不是最讲究信誉二字吗？你怎麽可以不守江湖的规距……”阿阁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的身体瞬间冰冷。扎勒冷哼一声：“聒嗓的废物！”



雷宇凡破门而入，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阿阁，然後眼神微暗，当他的眼神接触到我凌乱的衣衫的时候，充满了隐隐的火焰跳动，他沈声道：“宗主，我希望在尘埃落定之前，不要再生出任何的事端。”



扎勒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冷冷笑了一下，从雷宇凡的身边走了过去：“看来有些事情，我得必和盟主商量一下。”



雷宇凡看了我一眼，然後退了出去关上了门。我动动已然麻木的手指，然後下床，我的身体颤栗著，被一股莫名的恐惧狠狠扼住，几乎快要窒息。我轻轻的扯了扯阿阁的衣服，没有任何的回应。我的心，无法抑制的沈了下去。阿阁背对著我，瘦弱的背影一动也不动。我平静的目光望向窗外，又起风了，有很多绿色的树叶哗啦啦的飞舞成蝶。



我绕过阿阁，然後看到的是一张没有一丝生气的脸。阿阁的脸色一片死灰，他的双眼圆睁，透露著眼底不堪一击的坚强和最後的不可置信。阿阁，你看，江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阁的眉心有关著几不可察的细小一点，渗出了微微的鲜血。这样的一个伤口，可以是根细长的银针，也可以是怪异的蜂尾。无论属於哪一种，职阁都已经没有了呼吸。我伸出手，为他把圆睁的眼闭上，然後，他的身体猝然倒地。我蜷缩在身侧，感觉夏天比雪谷最冰冷的地方还要冰冷，我冷得几欲瑟瑟发抖。看吧，我居然还能感觉到冷？突然之间，我想大笑，然後有种叫做眼泪的东西，就那麽的无声流下，我看著手腕处的脉络仔细的想，我还会为多少人带来灾难？雪谷的那朵惑鸢花已经不在了，恐惧却像蛇一样紧紧的缠绕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麽，但是，那绝对不是什麽好事。夜晚来临的时候，我睁了眼，定定的看著漆黑的夜里，群星闪耀。我站在窗台边，遥远黑暗的那端，那是什麽方向？或许有流深乱忧，或许有君涤尘，又或许，封隳……



我打开门，门外那个守门的人惊豔的看著我，然後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小公子，您有什麽事吗？是不是肚子饿了？还是……”他的声音突然中止，我看看旋转在手中干枯的草叶子，然後飞快的奔跑在漆黑的夜里，有唤风轻轻的扬起了我的长发。我快速的冲下楼，在夜深人静的街道奔弛。我咬住自己的嘴唇，然後忘记了自己到底跑了多少，直到自己扑倒在不知何处的草丛里。我蜷缩成一团，不停的喘息，可是，身体却开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有无数的虫子开始从沈睡中苏醒过来，饥渴的寻找著能够让自己温饱的源泉。我狠狠的抓紧了胸前的衣服，疼痛排山倒海的扑面而来。我睁开眼睛，几乎快要窒息。



有无数幢幢的人影迅速的将我包围，我揪紧了身下的青草，直到手指甲里满是泥土的气息，可那也不能减轻身上的疼痛分毫。



下巴被人用手狠狠的掐住，我被迫仰起脸，望向那个蹲到我身边的男人。扎勒冷笑著道：“果然不能对太过美丽的人掉以轻心啊！盟主，怎麽样？我说他会逃吧，你还偏不信！要知道，咱们上邪的脚上功夫可是无人能敌的！总是悄无声息得跟弄鬼似的！”



雷宇凡走近，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道：“反正迟早都会是你的人，你自己看著他吧！原来……他果然还会逃跑……”



“哼！”扎勒冷哼，“说不定开溜还是他擅长的把戏呢，据说封隳那样厉害的人都看不住他，我嘛，也未必守得住！我可不想养一只喜欢以逃跑为乐的宠物，每天逮来逮去是很容易让人烦心的事。所以，如果把宠物不听话的双腿去掉的话，可能会省心不少啊！不知道盟主对此，有何高见呢！”



我缩紧了双腿，惶然的垂下了头，头顶是雷宇凡的声音：“都说了这人不归我管，宗主天须过问我的意见！”



“这样啊！”扎勒淡淡的笑著，却骤然旋转，抽过随从手中一根长长的木棍使力袭下。我咬紧了双唇，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有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的传过自己早已嗡鸣作响的耳朵。口中，鲜血在四处蔓延，我想，睡吧，睡吧，睡过去再也不用醒来，那样就好了。



我倒在柔软的草里，全身失去了最後的知觉，悄然入梦。



第二十九章



梦里前所未有的大片大片的殷红，占满了所有的视线，那些模糊的迷离的却又那麽接近真实的幻象，洗刷了所有对剑阁的回忆。那些我熟悉的一草一木，全都沾满了血腥的气息。飘摇在夏季漆黑的夜里或者沈闷的白昼里。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生气。



流深疯了一样的狂奔在剑阁的崇山峻岭千崖万嶂中，他一遍又一遍的用早已嘶哑的喉咙大声的呼唤乱忧的名字。可是，剑阁那麽安静，蜀山依旧挺拔巍然不倒，除了隐隐如雷鸣般的回声，什麽声响也没有！然後，流深绝望的哭倒在地，我站在离他最遥远的地方安静的凝望他哀伤痛苦的样子。我明白，有什麽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可是，那到底是什麽，我却不知道。



真的作了一个好冗长好冗长的梦啊，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却什麽也想不起来。晚风带著浓重的寒气袭过来，我昏沈的脑袋瞬间清醒，全身强大的痛楚立即以锐不可挡的气势排山倒海的袭来。我张大了眼，然後看清楚了头顶上的东西。



这不是房屋，而是马车。夏天没有这样浓重的寒气，那麽，这里，是山上！而且是很高很高的山。我骤然记起，那唯一可以与蜀山两相敌的雄崖万丈，华山！华山也有著和蜀山一样的冲天险峰，就像是蜀山的另一半，隔著如此迢迢的距离，两两相望。我现在，唯一还能动的，只剩下手指头了吧，下半身没有了一点的知觉，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除了肩膀的疼痛，指尖的疼痛与身体内的疼痛，我无须再忍受断去双足的痛楚。我是真的想笑的，可是我扯了扯嘴角後发现，原来自己不会笑啊，有冰凉折东西从眼角里不受控制的滑落。



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被越来越多的寒冷所包围，而我自己，却觉察不到分毫。梦里有乱忧搂著我，轻轻的说，“睡吧，睡吧……”那样温柔的嗓音逐渐的消散，变成了流深惊惶失声的大喊：“乱忧，乱忧……”声音响彻天际，天色一片昏暗晦涩。



於是我睡过去了，直到醒来，却不知道，自己都梦到些什麽。



这的确是华山。当扎勒把我抱出马车的时候，我看到了满眼的群山展余，不远处那闻名天下的北坡断崖有嫋嫋的白雾滕起。所有人都知道，那样天险一般的沟壑，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他们要把我扔下去吗？我平静的看著那深不可测的断崖，仔细的想象自己掉落下去的样子，必当白衣纷飞吧。



人不多，只有扎勒，雷宇凡，和我。他们想干什麽，即使与我有关，也无所谓了。只是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十五年前，柳娉婷爱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那是一场谜一般的爱恋，逃过了世间所有的眼睛。我透过这麽遥远的时空，也仅仅只能看到十五年前的桃花盛开在最美的春天了，然後，落花飘零，一切不复存在。那时的少女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忍受雪谷里冰天冻地的孤独，她那麽美丽的容颜凋谢在那样寂寞的地方，无人知晓。她不会傻到以为，从她离开的那一天起，世间的桃花就已经落尽，再也不会盛开了吧。还是，她以为自己是那个男人的全部，她走了之後他再也不会爱上其他的女子？或者，男子……



“他真的会来吗？”雷宇凡望著我的脸，似乎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