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花开就一次成熟
一盏离愁
孤单伫立在窗口
我在门后
假装你人还没走
旧地如重游
月圆更寂寞
夜半清醒的烛火
不忍苛责我
一壶漂泊
浪迹天涯难入喉
你走之后
酒暖回忆思念瘦
水向东流
时间怎么偷
花开就一次成熟
我却错过
依然带着睡意的富平侯府前,几匹快马踏破了独属于清晨的寂静。
"张放接旨--奉太后懿旨,宣张放即刻进宫见驾,钦此--"
"臣接旨。"
匆匆起身的张放,立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驱走了满身的睡意--突兀么?其实自己和他都已经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重新整肃了身上的衣冠,富平侯张放接过马僮刚刚备好的骏马,翻身上马,随着来传旨的公公向自己未来的命运驰去......
富平侯张放,其曾祖官拜大司马,其母为公主之女,张放为人俊伟,聪敏慧捷,少入宫中,与帝相识,后甚得宠爱,赐婚皇后之侄女,奢华豪侈,盛极一时--这些,都是百姓们所知道的,然而,不甚为人知的,是幽幽的宫闱内,深深的庭院锁不住的,一段不受祝福的爱情。
"富平侯,你可知道哀家此次诏你进宫,所为何事?"
静肃的皇宫内院,太后一贯雍容的语调,让人无法分辨其是喜是怒,但是张放却知道,这次,是最后了。
"臣,知道。"
直直地跪在冷硬的地板上,张放面无表情地答道,不让内心的哀戚有一丝的流露。
"很好,那么,你也知道哀家这次宣你进宫的目的了?"
依旧云淡风清的语气,淡到,让人听不出其中那抹......肃杀的味道。
"臣......不敢妄测太后之意。"
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张放的口中,弥漫起淡淡的苦涩,虽然不知太后究竟给自己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但是,这一切,终是到了尽头了。
"好个‘不敢妄测'!你这个富平侯,还有什么‘不敢'的么?"
语气骤然一转,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对已然心成死灰的张放来说,却再也无波无澜了。
"臣请太后明示。"
"富平侯,哀家要富平侯府即日迁往临潼,你即刻启程,终身不得进京。"
似乎觉得有失母仪,太后的语气又转为一贯的冷淡,其中的高压与不容反抗,却是无法错认的。
"臣......接旨。"
依然是直直地跪立,依然是没有表情的面容,仿佛这件事根本与己无关,张放的心,却已是痛到了极至--有些事,知道和真正亲耳听到,是完全不一样的呵......他,可知道这些?或许,还不知道吧。可是,即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龙啊,而且,他的江山,还需要太后的扶持,违抗太后的旨意,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他是龙啊,终有一日要盘旋在那高高的天上,倘若因为自己而......不,那样自己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一直都是他在护着自己,这次,是自己可以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他,应该很快就把自己忘了吧......千回百转的心思,却全然没有一丝地流露。
"......"
似乎没有想到张放会毫不抗争地接旨,太后一时也没有了言语,一向华贵的脸上,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疲态,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张爱卿,不要怪哀家心狠,哀家也是一位母亲,一位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的母亲,而母亲,都是自私的......"
"臣......明白。"
看着眼前的太后,听着她嗓音中流露出的脆弱,张放如何能怨呢?自己所面对的,其实不过是一位母亲罢了,一位为了自己儿子考虑的母亲而已,纵使,她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但是,她终究也是一位母亲啊。要怨,或许只能怨自己与他的相遇相知吧--不,怎么能否认呢?这一段美好的情感,即使再让自己选择一次,自己依然是无怨无悔的--或许,只能叹天意太弄人......
"好,你退下吧。"
疲惫地挥了挥手,太后示意张放可以告退了,但是,张放跪立的身影,依旧未变。
"臣是否可以恳请太后成全臣离京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说吧。"
其实,能够从那么久的宫闱斗争中走了出来,今日稳坐太后宝座的她,又岂会不明了张放的心思。
"臣恳请太后让臣见陛下最后一面。"
"你去吧。他就在哀家的内殿中,服了安神药刚刚睡下不久,小心不要惊扰了圣驾。"
最后一句,似劝似诫,但是,张放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抛却了一切世俗的礼仪,直直地奔入了内殿--因为今天事情的特殊,太后早已屏退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故而他这般失态的举措,也只落入了太后叹息的眼中。
因即将来到的离别而刺痛着的双眸,贪婪地逡巡过床上熟悉的面容,那,是即使在梦中也会勾勒百回千回身影,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拂过他的眉梢眼角,似乎要将这些都在心底烙下深深的印记--梦中的他,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接近,唇畔微微杨起自己熟悉的笑意--心,猛地揪了起来,这笑,是自己终极一生也无法忘怀的啊,难道,今天便真的是别离了么?一阵湿意,迅速地爬满了张放俊秀的面容,直至看到汉成帝的枕边被浸湿了一片,他才惊觉自己是真的落泪了,慌忙拭去满脸的狼藉,勉强自己将双唇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深深地呼吸,决绝地走了出去。
"太后,臣告退。"
"你走吧。"
不再多做一丝的停留,张放强使自己稳住了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太后的寝宫。
"母后,母后!"
日上三竿,一直沉沉睡去的汉成帝终于醒了过来,梦中,他听到了在自己极力地抗争之后,母后终于答应他,不再干涉他与张放之间的情感,只要他不废掉皇后,那么便可以默许他们在一起,甚至,还可以默许张放常住宫中。醒来之后,竟真的觉得鼻端轻轻萦绕的,是他熟悉的淡爽气息--难道,真的是张放来过了了?可是,一旦面对着这现实的宫墙,梦中的欣喜难耐竟然全数消失,剩下的,是满心的不安和惶恐。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请注意自己的举止。"
雍容华贵依然的太后,已经全然不见几个时辰之前的脆弱,现在,她又已经是那位尊贵无比的太后。
"母后,放是不是来过了?"
不在意太后训斥的口吻,汉成帝只一径急急地追问。
"是的,哀家已经命他举家迁往临潼,即日启程,终生不得回京。"
平静地叙述,不带丝毫感情起伏的口吻,似乎,只是在说屋外的阳光很灿烂,可是,在汉成帝听来,却不啻为晴天霹雳。
"母后,你!"
"陛下对哀家的处理有何不满?"
"我!母后你怎么可以私下对放下这种旨意呢?"
"私下?贵为一国之母的哀家,并不用什么私下。另外,请陛下注意自己的言辞,成天‘放'、‘放'地叫来叫去,成何体统?君臣之理不可废。"
"孤不准富平侯的离京!"
被眼前的形势激怒的汉成帝,毫不考虑地脱口而出。
"富平侯现在已经离开京师了。还请皇上以国家大局为重,不要再整日耽于男色,好好地整理朝政。哀家累了,陛下请先回宫吧。来人啦,送陛下回宫。"
强势的话语,展示强势的手腕,在在告诉汉成帝,一切既然已经开始,便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如同他们的将来,只能顺着命运之轮的转动这样走下去,无法回避,无力反抗......
"滚!你们都给朕滚出去!一个都不许进来!滚!滚!"
盈盈的月光轻轻地笼着的御花园中,花也迷离,树也迷离,在一园白芍的中间,昂然站立着一个卓伟不群的身影,身上传来的浓烈酒味,熏煞了花的娇羞--此刻,这个前一刻还暴怒如狮的男人,现在却如一个受伤的孩子,凄然地望着眼前的美丽。
"放,你怎么能忍心就此丢下朕?你怎么能忍心从此再不相见?你怎么能忍心啊!你狠!你好狠!就忍心就这样一走了之!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啊!放!"
眼前的白芍,是他的最爱,还记得那年,当自己命人把这里的花全部换成是白芍的时候,他面对着满园的摇曳眼中的欣喜与不敢置信,那纯然的神情,是自己终极一世也无法忘怀的啊。曾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看着这样的容颜,直到天地一起老去,可是,为什么眼前的花瓣依旧娇嫩,可是,斯人已杳......
猛然地又灌下一大杯酒,早已无法分辨其中酸涩的味道,汉成帝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自己灌醉,醉了,至少还能有一个有他的梦--他不会狠心到连在梦中都离开了朕吧?
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了过来。
"陛下,陛下,您醉了。"
"呵~醉了?朕没醉。"
汉成帝直觉地就要否定自己已经醉了,突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地改口说:
"啊,朕是醉了,放,朕真的醉了,朕醉了,你不要再离开朕了好不好?你不要再到那个鬼临潼了好不好?你就一直这样陪在朕的身边好不好?朕不要江山,不要一切,朕只要你啊!"
不顾一切地激烈告白,象个孩子似的无助哭泣,看得来人心都碎了。
"陛下,我不是......唔......"
骤然圆睁的双眼,映出的是一副绝望的俊颜,未完的话语,被一张狂肆的唇牢牢赌注,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可攀附的稻草,汉成帝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人儿,再不放手......
东风破
下: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
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
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
我的等候
你没听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
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
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
荒烟蔓草的年头
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临潼。
"咳、咳咳......"
"放,你又咳嗽了,来,快把这碗药喝了下去。"
自从举家迁徙到临潼之后,不知是否因为水土不服,富平侯张放的身体就一直不好,终日缠绵病榻。
"梅焉,辛苦你了。"
望着眼前的妻,张放的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愧疚--自己这一生,亏欠最多的,便是眼前这端秀的人儿了。
"放,说这些做什么?"
这个俊秀的男子,是自己的夫啊,自从那年在宫中第一次见到他在盈盈白芍中温柔的笑,自己的一颗心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沉沦,纵使知道这一生他再也无法爱上自己,但是,能够相伴于左右,就这样日日地守着他,照顾着他,她便已经很满足了。
"梅焉,这世欠你的,只能来世再还了。"
看着妻子端起托盘离去的身影,张放低低地说着--这世欠下的情,或许真的只能来世再报了--娇俏的人儿不知是否听到,身子似乎微颤了一下,细微到几不可辨。
雅致的屋内,再次恢复原有的幽寂,窗外夏日的蝉鸣,声声地响起,张放的目光渐渐幽远,似乎,回到了那个杨柳依依的地方。
认识他时,两人都还是总角的年纪。当日,父亲只说家中要来一位贵客,让自己好生招呼,不要出了差错。待到那位"贵客"来时,才发现原来是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一个男孩。两个年纪相同的孩子,在一起很快就熟捻了起来。还记得当时的他,虽然总是故作成稳,实际上却依然是个孩子,但是,对很多孩子的游戏却又不明了,自己便带着他背着大人们偷偷地爬树、捉虫、摸鱼,嬉戏的年少,无忧的岁月。可是,这样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的迅速,不久他就知道,原来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王。
当时的自己,并非全然的懵懂,自然知道"太子"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然后便孩子气地躲着他,不愿再见那个和自己一起嬉闹的身影,究竟是为了什么,至今自己依然不甚明了。只记得那个雨天,当他找到了躲在了石洞里的自己,那强自镇定却泄漏出惶急的语气。
"放,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别扭的少年,倔强地扭头,拒绝承认自己的内心受到伤害的事实。突然,一具暖暖的身体包裹了上来。
"放,不要这样,不要不理我,好吗?从小到大,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不要不理我好吗?"
哀伤的双眸,倾泄出深深的哀求,急切的声音,流露出心底的害怕,小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
这一刻,张放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对眼前这个紧紧抱着自己的少年生气了,他的话,一字一字地刻入自己的心里--他过的是怎样一种孤寂的日子啊,一直没有朋友,他,是怎样过来的,想起他玩起那些在自己看来再简单不过的游戏时那快乐而稚拙的模样,一阵心痛慢慢地弥漫全身......他不由地也紧紧抱住眼前这个微颤的身体,想用自己身上的温暖,来驱散他眼中悲凉的寒意,他知道,这一刻,自己沉沦了......
京师。
"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
奢华的寝宫外,太后焦灼地询问着刚刚诊断完毕的太医。
"太后,微臣无能,请太后恕罪。"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皇上的病,已入膏肓,即使是扁鹊再世,也难医治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一年多以前依然身健体壮的皇儿,为何现在会是这般模样?太后一个踉跄,吓得两旁的宫女连忙上前搀扶。
"太后,有一言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望了一眼老太医欲言又止的神情,太后挥一挥手,屏退了左右。
"太后,陛下这病,乃是气郁于心,才伤其神,毁其身。原本,如果能够早些揭开陛下的心结,可能事不至此。"
已经服侍了三代帝王的老太医,眼中所见的,早已太多太多,这次陛下在富平侯走后就一直神色抑郁,终于病倒,及至现在的疾入腠理,看在老太医的眼中,只能是一声叹息--陛下与富平侯的事情,早已是王公贵族中人尽皆知的秘密了,而富平侯所受的百般宠爱,激起了一些人的眼红和不平,谗言,四起,终于,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你......退下吧。"
虽然知道老太医一片忠心,所说的,也都是事实,可是,让她如何能够面对由自己一手造成的事实?让她情何以堪?难道自己当初为了皇儿的一番苦心,便得到了这样的结局吗?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颓然地坐下,太后的身上不见往日的威严和华贵,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满心懊丧不安的母亲。
临潼。
"侯爷,侯爷!"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侯爷刚刚睡下。"
微微皱起眉头,雪梅焉望着这个冒失的下人,怕他打扰了张放好不容易的安睡。
"夫人,陛下薨了。"
"咣当~"
雪梅焉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落在地。
"你说什么......"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内室颤然响起,随后,仅披着一件白色单衣的张放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