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两人对视着。
东方颢突然一声叹息,低低说道,『直到伤好之前请太傅留在宫里吧?』
屈平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太傅?』东方颢微微低下头,忽然感觉到了屈平那特有的气息,他忍不住又凑近了一些。
『皇上......』
屈平忽然开口,气息就落在了东方颢的唇边。
东方颢突然吻了下去,他还记得离京之前留在唇上的那种味道。
『......』屈平不料东方颢会突如其来的吻他,不由怔住了。
『皇......』屈平伸出手想要阻止却被东方颢一把握住了,开启的唇更是让东方颢加深了这个吻。
于是,唇齿相依。
......很温暖。
黑暗里,眼睛一旦无法辨别事物,感观就会变得特别清晰。
东方颢唇畔的柔软,屈平气息的沉稳。
缱绻缠绵的唇舌,忽然之间就变得滚烫了起来。
两人相握的手,不知何时交叉在了一起......
也许,这一刻谁也忘记了思考,只一味地贪恋着彼此的温暖,沉沦在了黑暗之中。。
可这,依旧是超越了礼数常伦,也打破了某种禁忌的。
长平见到屈平已是第二天的晌午时分了。
屈平仍然睡着,只眉头微蹙,领口处,能依稀见到纱布缠绕,虽然早就隐隐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可长平还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那天还明明站在自己的眼前......
『公主?』屈平微微转醒,发现长平正看着自己发怔。
『......你醒了。』长平回神看他,见他想坐起来便赶紧扶住了他。
『嗯。』屈平点头,随即看着她,脸上露出淡笑问道,『公主是否在怪我?』
长平撇了撇嘴,瞪他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担心,可你这么胡来......岂不是让人更加担心?』
『那时情势所逼,屈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屈平待长平一向就如同自己的亲人一样,语调甚是自然。
『这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长平咬唇没有再说下去,她也不清楚可是什么,在知道他受伤的一刹那,她的确是怪他的,怪他连这么要紧的事都不告诉她,怪他始终还是一样,即使认识再久,他对她,永远也不可能像对待东方颢那样。
『皇上他怎么说?』想到这里,长平赶紧转移话题。她不喜欢自己的哀怨,即使对他永远只是单恋,她也希望自己是笑着面对的。
『皇上......』屈平提到这两个字,不免又想起了昨夜与东方颢的那个吻,他微微苦笑着说道,『皇上自然是生气的。』
长平看着他此时的表情,不由微笑着说道,『他怎么会真的生气,我想他心里的紧张与担心不会亚于任何人吧。』
屈平听了这话还是苦笑,正在想该说什么的时候,抬眼却瞥见了站在门口的东方颢。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碰在了一起,而屈平在一愣之后便平静地望着他,一阵无言。
随着屈平的视线,长平回过头。
『皇上。』
『长平,你也在啊。』
『我担心屈......丞相的伤势,所以前来看看,既然皇上来了,长平就先告退了。』长平微微躬身行礼说道。
『嗯。』东方颢点了点头等她出了寝宫才走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手上端了一碗汤药。
屈平见此情形,不禁微微皱眉说道,『不是说只要上药便成么,怎么还要喝药?』
『这是胡太医特别交代的,请太傅勉强喝了吧。』
其实东方颢也知道屈平不太能喝药,每喝下去便难受欲呕,所以一般的小病痛他宁愿忍着也不去喝一口药,可现在的情况毕竟不同,胡太医说得很明白,一定要好好调理才能痊愈,所以这良药还是免不了的。
见东方颢说话的时候表情也有些无奈,屈平只好闭了闭眼说道,『好罢,我喝了便是。』
东方颢听他这么说便亲自端起那碗药,屈平一只手接过,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药汁瞬间拧紧了眉,犹豫了片刻,终于一口气将药全部喝下了。
『怎么样?很难受吗?』东方颢边问边拿过碗递给那名太监,挥手让他退下了。
『......还好。』屈平轻拭着自己的嘴唇,勉强说着。
东方颢这时很自然地抬手便替他把唇边残留的药汁给抹去了。
屈平一愣,注视着眼前的东方颢,过了一会儿,他低低说着,『皇上,还是让臣回府吧......』
东方颢明显怔住了,对上了屈平的视线,半响不说话。好一会儿,他才垂眸轻声说道,『太傅是否想要避开颢儿?』
屈平不想他会这么说,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良久,他开口道,『皇上,臣......只是不想越了矩。』
『太傅就留在这儿吧,我今晚会去别的寝宫。』
『臣不是这个意思......』
东方颢当然知道屈平的意思,只是他不想放手也不愿放手。
他抬眼看着屈平,眼神专注的让人无法忽视,声音低沉而强硬,『朕不许你走。』
『皇上你......』
屈平愕然看着东方颢半响,却在他眼底读出了那份恳求和盼望,终于还是无法拒绝。
可是,隐约的,他和皇上之间所存在的一种平衡逐渐变得倾斜起来......或许,待他伤好之后,便是应该真正离开的时候了罢......
屈平没有再想下去,他注视着眼前的东方颢,虽然他的轮廓他的身影已经有了明显成熟的味道,可映入他眼帘的始终还是多年前那个孤傲的二皇子,他的倔强直到今天都还没有改变,他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太傅......』东方颢轻轻地叹息,缓缓地闭目低头。
其实真正越矩的人,是他啊......
昨夜的唇舌纠缠他仍然清晰地记得,自己是那样地渴望着他的温暖,明知道不行却还是冲动地吻了......
沉静良久之后,东方颢感觉到一只手缓缓抚过了自己的脸颊,然后落下了,睁开眼看却发现屈平的笑容里有着的是一层落寞。
『为什么?』东方颢的声音无奈低沉,眼底也有着不解,他握住屈平还来不及收回的手。
为什么?他明明是皇上,只要太傅想要的他都能为他做到,可为什么太傅的眼底还是会有如此悲凉之色?
屈平长叹一声,垂眸低声说道,『也许,是因为你真的已经长大了......』
曾几何时,那些年少痴狂那些风花雪月早已被岁月磨平了痕迹,无处可寻,可在东方颢身旁的日日夜夜,他却不曾有一丝落下过......想来自己的确是太过于贪心了吧......
屈平的笑容不变,望着东方颢的眼却多了几分柔和之色,感觉到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传来的丝丝暖意,他忽然伸展开自己的手轻轻对比了上去,已是一般大小。
『我们,已经相处了十一年了......皇上......』
是漫长的十一年,也是短暂的十一年,到最后,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了。
他突如其来的感慨迷朦了东方颢的双眼,恍惚间,那日的明媚阳光,那日的如絮飞花,那日屈平的清朗风姿又重回到了自己的眼前。便是从那日开始,就注定了眼前的这个人,他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都将会深深进驻到自己的心里,这辈子恐怕都无法磨灭无法消逝了。
太傅,就请你继续陪伴在颢儿的身边吧......
屈平不答,只是将他的手握紧了一些,有些事,他自己也是不甚清楚的,更是无从预料的了。
幕十四
烟花三月里,阳光疏懒地照射在了整个御花园内,空气清新诱人,四处飘散着隐隐的桂花香。
屈平此时正舒适地靠坐在一张柔软的宽躺椅上,手边的一张案几上则摆放了一些奏折和朱墨砚观,东方颢便坐在一旁。
这些日子,屈平明显清闲了许多,要见他的官员一概被东方颢挡了,有要事的写成奏章或递牌直接见他,于是大多数的时候,两人便是像这样坐在一起,一个批阅着奏折,一个则闭目养神。
天空虽蓝却微微发亮,光芒透过枝叶变得些许错落,洒在了两人的身上,显得异常柔和。
长时间的安静让屈平睁开眼,只见东方颢依然端坐于案前,一边看奏折,一边提笔濡了朱砂,边斟酌边写下了什么,偶尔皱一下眉,又暗自微微点头,神情甚是专注。
屈平看着这样的他不由浅浅地笑了起来,在他的眼里,东方颢脸上的表情一直都很丰富,完全不似旁人所说的那种冷峻淡然,有时他脸部的一些细微表情屈平立时就能分辨出来。
似乎注感觉到了屈平的目光,东方颢抬眼,见他果然看着他,于是嘴角便多了一抹笑,『太傅,你看。』
说着他便递过了刚才的折子。
屈平伸手接过,仔细看着折子上的内容,然后淡笑着说道,『如此甚好,赦免本就应宽容,却又不能纵容,三纲之内,宽严尺度还是得靠皇上自己来把握。』他停了一下又说道,『至于奏章后面的内容则不看也罢了。』
东方颢听后点头接道,『这些士大夫之间的互相攻击,陈述利害之词本就无什可取,太傅想必也是不予理会的。』
正说到这里,小六子走过来躬身说道,『皇上,屈大人的药已经煎好了。』
『端上来吧。』
胡太医这时和那端着药的小太监一起走上前来,东方颢起身将药端至屈平的面前。这药屈平每日要喝三次,可即使他从不开口说,东方颢还是知道他每次喝了就很难受。
『胡太医,这药还要喝多久?』见屈平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东方颢的眉也不禁纠结了,他看向胡太医问道。
『回皇上,直到屈大人肩上的伤好透为止都是要喝的。』胡太医躬身回禀说道。
『可你看太傅喝这药似乎很勉强,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东方颢说到这里又回头看屈平,屈平已经把药都喝下了。
『太傅,你感觉怎么样?』东方颢接过那碗,神情担心地看着他问道。
屈平闭上眼,只是摇头却不能说话。
『胡太医?』
胡太医走近仔细看着屈平的面色,他边抚须边沉吟着说道,『屈大人不知为何对药物有所抗拒,也许是艾叶和香附子的缘故,待臣回去想想,看看可不可以用其它的法子或药物将之代替。』
『如此就劳烦胡太医了。』屈平这时才缓缓睁眼,看着他低声说道。
屈平抬眸看着东方颢,微微笑着说道,『皇上,你不用太过于担心了,臣没事。』
东方颢压紧的眉,显得那双眼睛无比深邃,黑黝黝的瞳仁里闪着清亮的光,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扶我起来走走吧。』屈平笑着又道。
御花园内的景物,有些虽是人工但宛如天成,穷极天巧,又有庭院穿筑,更是别致而错落。
屈平和东方颢就着幽幽暗度的花香,信步在瑶亭,穿梭于枝林,好不悠闲。
『太傅,再过几日,便是颢儿的生日庆典,太傅想要什么?』
按朝廷的惯例,每每一到这种庆典,便要制作大量的金银、犀象、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钱币,还要将金银铸造成各种各色样式的花果,赏赐给臣下,从宰相一直到史台谏官。
只是,在东方颢继位后便在屈平的提议下把它给废除了,只因这种花费均无益处,赏赐也毫无名目,对恭行节俭来说无疑是背道而驰的。
所以东方颢才会有这么一问,只是屈平一定也不愿意接受罢了。
『是否臣要什么,皇上都会答应?』举步上了轻云楼阁,近瞻烟雾,远睇着风云,屈平的发丝被风轻轻撩起,他的声音似乎也伴着风,飞舞在空中。
东方颢没想到屈平并没有像往年一样简单的拒绝,反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他不免觉得诧异,目光转向屈平,虽然此时屈平的眸依旧淡定,可从他的语意中东方颢已察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他心中不免一动。
见东方颢的神色不定,目光闪烁着怀疑之色,屈平只淡淡一笑,说道,『罢了,只当臣没有说过,只是皇上的生日,应当是做臣子的来想送礼的事,对吧,皇上?』
屈平虽然将刚才的话云淡风轻一瞬带过,可东方颢的心里还是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但他只笑了笑说道,『那太傅想送颢儿什么?』
屈平看着他眼底的戏谑,不禁了然笑道,『皇上一定早就想好了,说吧,想要什么?』
东方颢扬起嘴角,有着顽皮的味道,『颢儿的确有一事想劳烦太傅--』
屈平挑眉不语,等待他的下文。
画室中,人影浮动。
屈平没有想到东方颢指的事就是想帮他画一张画像,偏偏他又不肯让宫廷画师来动笔,一定要亲自画才行,见他一笔踌躇半天才下,屈平不禁有些无奈。
不过屈平还是很有耐心地等他一笔一笔慢慢琢磨着。
想到去年自己替他画的时候,也不过用了半个时辰,现在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皇上?』
东方颢弯着嘴,一边仔细的下笔,一边回答道,『就好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东方颢终于搁下了笔。
屈平走过去一看,不禁呆了呆。只见画中的人眉目传神,唇角轻扬,表情带着暖意,整个人似乎沐浴在了阳光下,显得舒适从容,他从不知道自己在东方颢眼中竟是这般风采,屈平忍不住抬眼去看那东方颢。
『像吗?』东方颢的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他轻轻问着。
屈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见到他眼底的执着后,他不禁一阵动容。
『太傅来题字吧。』东方颢将笔递给了他。
屈平点头,微一沉吟,便写道,『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岁月峥嵘,旁观笑疏狂。』
行笔毫无间断,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正当屈平要将最后的句点圈下,东方颢却忽然在屈平身后伸出手来覆盖住了他正握着笔的手,还来不及开口说话,东方颢便握着他一起写着,『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皇上说的是你自己吧。』屈平看着运笔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字,微微笑着说道。
『是我们,屈平。』东方颢在他耳际低语,随即便将手松开了。
屈平听后不由一怔,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缓缓将笔搁下了。
皇上的生日庆典就在眼前,这时上奏的折子多半是关于庆贺和典礼的,只鄱阳郡县那一折是蠲免折,是请求蠲免鄱阳地区每年向朝廷进贡的黄金千两。
这日,仍然是那御花园,天色也依旧美好。
『太傅,可知这鄱阳的岁贡是始于何时?』关于这些事皇帝都不会记得特别清楚的,但对于小小的郡县来说却是事关重大。
屈平对于朝廷的文告和一些史料记载知道得颇多,加之他又是过目不忘,所以资料一向是信手拈来,可这件事,并没有过明确的记载。
屈平边想边说,『这件事臣并不是很清楚的,不过据说是我朝太祖初下江南之时,当地郡中的仓库正好存有黄金,郡县的长官便将这些黄金取出,作为皇帝生日长春节的贺礼献上。似乎是从那时开始,便成为一项固定的制度沿袭至今。』
『皇上,皇甫倾擎递牌求见。』正在这时,执事太监走上前来禀报说道。
『哦?他这么早便到了?』东方颢淡淡说道,『宣吧,就让他来这里见朕。』
『是,皇上。』
『如今鄱阳县要求蠲免,恐怕是力有不逮,皇上打算怎么做?』屈平看着折子,抬眼问着东方颢。
『唔,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如今国泰民安,财政赋税也是年年都有存余,鄱阳地区并不算富庶,可能也有他的难处,就这样罢。』
东方颢说着拿起笔蘸了蘸朱砂,屈平见状便将折子递回了他。
『皇甫倾擎见过皇上,屈大人。』
『嗯,平身吧。』
东方颢在折子上画下圈之后便阁下笔放到了一边,这才抬头看向皇甫倾擎,『刚回京城吗?』
『是的。』
『前几日朕看了你上奏的折子,关于曹刘氏那案子现在有结果了吗?』
『回皇上,这事臣已经查明。』
『因为这事,臬司衙门四十名七品以上官员请旨罢革的事知道了吧?』
皇甫倾擎抬眼看他,『臣不知。』
『之前审曹刘氏的刑断司官傅尹贪墨不法,草菅人命,幸好那时有你路过插手了此事,那臬司衙门背着朕也不知道帮他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如今一句请旨罢革就想草草了事。』东方颢的语气硬了起来,他冷冰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