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夜话之楚氏兄弟----韩歌唐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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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夜话】楚氏兄弟(全)

当事情过去很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浮生山庄所发生的那一幕幕,仍然心有余悸。
一切起缘于我接受大学同学楚郁蓝的聘请,出任他弟弟楚郁青的家庭教师。这是我所犯一系列错误的开始。

我和楚郁蓝同系而不同专业,对这个人我毫不熟悉,只是时不时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听到他的大名。
似乎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人长得帅,功课又好,交际能力极强,从老师到开水房的小工,都被他八面玲珑的手段笼络得服服帖帖。这样的天之骄子,与我等撮尔小民简直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不上一条道。所以楚郁蓝会找上我,实在是令我惊诧莫名的一件事。

那天本来在寝室里睡午觉。有人敲门,很文雅的敲法,三声不长也不短,间隔均匀。
我们室长也在睡觉,且向来觉浅,最怕人家吵。当时"腾"的一下火气上来,挟雷霆万钧之势跳下床恶狠狠地朝门扑过去。
"哪来的王八蛋,敢吵老子......啊,会长!"
门一开,老虎立刻成绵羊,那股谄媚劲儿一下就让我胳膊上所有的汗毛起立致敬。你要听一个胡子头发乱蓬成一团的七尺昂藏男儿突然用好象蜂蜜融化般甜腻腻的声音说话,反应说不定比我还厉害。
我撩起蚊帐的一角从我睡的上铺往下瞧去,想看看能令向来威武雄壮傲骨铮铮的室长如此折腰的究竟是哪路神明,结果我看见了楚郁蓝。
他站在门口很客气地和室长说了几句,然后一抬头,和我的目光对上。非常清澈的眼神,让我想起我家门后那条清得见底却深得差点淹死我的河,绝对的高深莫测。他朝我笑笑,室长转过头来受宠若惊地喊:"许明阳,会长找你!"
他叫楚郁蓝会长的口气恨不能在后面多加个"大人"的后缀,我想区区一个东越大学学生会会长还不至于有到这样尊贵的地步吧?

楚郁蓝步进门来,环顾一圈后,微微侧了头,对室长说:"我想和许明阳单独谈一谈,行么?"
他说话言语轻柔有礼,举手投足都显得优雅无比,就连那个细微的偏头动作,也做得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但是偏偏,我不喜欢他。
"楚会长找我有什么事?"
和他的气度雍容比起来,我就象个咄咄逼人、不识好歹的毛头小子,我眯着眼睛,很不愉快地认识到这一点。
"可以就叫我郁蓝么?"
楚郁蓝似乎很明白我没有请他坐的意思,自觉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我当然也不能叫他起来,我还不想在他面前显得更没教养。
"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盘腿坐在上铺,蚊帐勾起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使我终于有了一点点平衡的感觉。
楚郁蓝也没有再和我说多余的废话,他很直截了当地说:"许明阳,我想请你当我弟弟的家庭教师。"

"为什么找我?"
我皱眉。
我的成绩平平,无论哪门功课都没有厉害到需要年年全系第一的楚郁蓝来迂尊降贵。我自认脾气也不大好,绝无哄叛逆小男生的耐性。更关键的一条:我和楚郁蓝素无交集,全校九千六百八十四个人,他怎么就一把抽中我了呢?
"是冯征教授向我推荐的,我相信他的眼力。"
他一说我才想起一个月前我的确曾经拜托冯教帮我找份暑假零工,好解决下学期的学费问题。
"你弟弟的功课,为什么你自己不教?"
"因为我还要经营家里的生意,抽不出身来。"
果然是有钱大少爷,我是打工他是经营,两个字的差别人生之云泥高下立等可辨。
"报酬怎么算?"
"两个月五千,包吃包住。"
"如此优厚的条件,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要求?"
楚郁蓝轻轻笑了起来,他说:"许明阳,你很聪明。"
"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我也不和他假惺惺地作谦虚状。
"说吧,什么要求?"
"等你见了我弟弟再说好吗?"

于是暑假尹始,我提着我的行李跟着楚郁蓝去了他家。
没办法,我急需解决燃眉之急,而楚郁蓝提供的条件实在优渥得令我无法不动心。

楚郁蓝带着我坐着飞机飞到另一个城市,然后换火车。
出了火车站,楚郁蓝和我又钻进一辆LAND ROVER,我原以为我这辈子只能在汽车周刊上看见它的英姿。
"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不是好奇心重更兼多嘴的人,可如此财势不得不令我有此疑问,需知从我们下了火车起,一路见到的每个人都在和楚郁蓝点头打招呼,态度绝对的毕恭毕敬。
"你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楚郁蓝和我卖起关子。他与我并排坐在后座,右手肘闲适地搁在摇下的车窗上,高速飞奔所带来的强风一路灌进来,吹得我脸皮都在抖,他却好象什么感觉也没有。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蜿蜒爬升,我转头看着窗外变幻的景色。时值黄昏,太阳没有那么耀眼,象一张金黄的桔饼挂在那一边的山巅。山是青翠的,山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偶尔一道流泉闪过我的视野,还有远处袅袅升起的白烟。
后面的我记不住了,因为我睡着了。
睡了多久我不知道,反正车停下来后,是楚郁蓝把我摇醒的。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浮生山庄。"

我揉着眼睛,我以为我还在作梦。
呈现在我面前的建筑群庞大得让我震惊。
清一色的灰瓦,铺满了半个山壁,白色的墙就象一条长蛇盘旋在那些灰片下面,让我想起四川的羌寨。他一个山庄就顶人家一个大规模的寨子,居然还说:"这只是老宅,除了我和我弟弟,就只有几个佣人住这里。家里其他人都已经搬到城里去住了。"
"这些是什么?"我抬头看着瞑色中高大威严的牌坊,上面浮生山庄四个纂字我只认得一个"山",旁边那些古怪的花纹则根本无法辨别。
"那是铭咒,能令山魈鬼魅无法进入。"楚郁蓝解说道,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笑了起来:"看不出你还信鬼神。"
"我们家就是做这个的。"楚郁蓝回过头来看我,"驱鬼除妖,辟邪去魔。"
"听上去倒象茅山道士。"我仍然当他开玩笑,一个学机械自动化应用的大学生,居然说自己是神巫,这玩笑还真开得不高明。
楚郁蓝丝毫不以我的冷嘲热讽为忤,他淡淡地说:"茅山道士正是先祖的徒弟。"
"做道士能做下这么大家业,我也想。"
开玩笑谁还不会?只是我是真的很想,想这么有钱。

"好了,今晚你就住这里。"
楚郁蓝推开一扇门,跟在我们后面的青年把我的行李给拎了进去。
很大的屋子,比我家那个四十平米的客厅大了两倍不止,里面东西一应俱全,连电视冰箱电脑都有。
我敲了敲电脑:"啧,现在做道士都要用这个了吗?能不能上网?"
"当然可以。"楚郁蓝很好脾气地对我见招拆招:"如今人间变化得这么快,你以为神鬼的世界还一成不变么?"
"不要把自己说得好象非人类一样。"我挥挥手,"你弟弟呢?让我见见我的学生吧。"
"吃了饭我带你去。"

在等待吃饭的这段时间里,我把我带来的东西都放进柜子里,然后到院子里去溜达了一圈。
感觉就象走在一部纪录片里,肃穆得令我屏息。
木楼梯、青石板、鹅卵石、吊兰和水井。
时间仿佛被凝住了一样,这些古旧的东西却鲜活得连霉斑都没有,到处一尘不染,甚至不见蜘蛛网。我觉得我就象被吸到了一个漏斗中,给抛到时光的另一头,陷进了一个恍惚的传说里。
"是不是觉得有种古老的感觉?"
我回过头,看见楚郁蓝双手插在裤袋里,一派悠闲地望着我。
他已经换了件衣服,中式的立领,青色对襟上绣着连绵不绝的回云纹,显得整个人高挑而颀长。
"走吧,我们该吃饭了。"楚郁蓝挑挑眉,"这里你会很多时间慢慢看的,不用急在一时。"

我跟着他沿着长长的走廊穿梭于一扇又一扇的门,经过无数个相同又不相同的院落,直行、拐弯、拐弯、直行,象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行进。那些黑暗里蛰伏的青影,沉默地耸峙,象山海经中的怪兽,神秘而诡谲地窥视着我们。
我已经完全昏了头,觉得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但就在这个时候,前面有个人迎了上来,是那个帮我提行李的青年。他手里掌着一盏灯笼,微弱而跃动的光芒令已经习惯了电灯辉煌的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大少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他朝楚郁蓝鞠了个躬。
"嗯,二少爷的呢?"
"在这里。"
他举起另一只手中提着的食盒,递给楚郁蓝。

"你弟弟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诺大的饭厅只有我们两个人,虽然菜不多,但两个人吃还是难免要浪费。
"郁青的身体不好,一向都是由我给他送过去吃的。"
"你弟弟叫郁青?"
"是的,他比我小两岁。"
楚郁蓝低下头:"许明阳,在你见我弟弟之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放下筷子,两个月五千哪,没有特殊要求怎么可能?我是早有心理准备:"行,你说吧。"
"我弟弟以前身体很好的,可是前年生了场大病,最后虽痊愈却落下了一个病根,他很畏光。医生说这是一种极罕见的免疫系统疾病,只要受到强烈光线刺激,他全身的皮肤都会溃烂,就象被火灼伤的人一样。所以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千万要记住不能拉开他房间里的窗帘,也不要带他走出他的房间。"
他抬头恳切地望着我:"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郁青他以前很活泼,很喜欢运动,可是现在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对他来说,太痛苦了。他现在脾气有时候会很不好,请你看在他已经那么可怜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
真是匪夷所思,我想想:"但是如果他对我发起攻击呢?"
"郁青又不是疯子!"楚郁蓝忽然很生气地捶了一下桌子,汤溢了出来。他喘了口气,变得有些无奈:"郁青不会主动向人寻衅的,如果他有伤害到你,那么你可以随时离去。我会负责所有的损失费用,那五千元钱也一分不少地给你。"
我本不应该答应他的,可是那一天晚上,我神使鬼差地对着楚郁蓝点了头。为什么?是因为楚郁蓝充满痛苦和矛盾的语气?还是因为楚郁青的可怜和寂莫?我不知道,也许没那么崇高,只是为了那五千块钱。

吃完饭,楚郁蓝提了食盒带我去见楚郁青。
比来的时候还要曲折漫长的回廊,一扇又一扇的门,启开一个接一个尘封的庭园。楚郁蓝沉默地勾着头走,我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深一脚浅一脚。
楚郁蓝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他把灯笼和食盒都拿给我,我借着光看见门上紧扣着一道铜锁。
楚郁蓝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塞进锁眼里,"咯"的一声,铜锁弹开。我却莫名地觉得背上汗毛一炸,好象有什么东西从门里汹涌地扑出来,一直扑到我脸上。我往后退了一步,灯笼掉在地上,我用手去摸脸上,但是什么也没有。
"不用怕,只是守宅的役鬼。"楚郁蓝扶住我,又拾起灯笼,"他们不会伤人的。"
他推开那扇门,招呼我进去。

再穿过一个院子,里面又是一道门。
这次楚郁蓝没有拿钥匙,他敲了敲门,门上的一道暗格打开,里面有双眼睛很警惕地扫了我一眼。
然后门开了。
站在门后的是一个女孩子,十四五岁的样子,梳着两条长辫,穿一身碎花连衣裙。她低着头向楚郁蓝行礼,我瞪着她的后脑勺。
"燕妹,这是我的同学许明阳,从今天起他就是二少爷的老师。"楚郁蓝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看我。
我忽然明白我为什么会有种全身发寒的感觉了。
因为她的眼睛。
刚才被暗格的边框挡住了还不怎么明显,但是现在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这双眼睛眼白的部份远远超过眼球,以至将一对深黑的瞳仁衬得更加黯然。
"燕妹负责照顾郁青的起居。她天生不能说话,但是会读唇语,所以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对她说,我能答应的她都会答应你。"
艳魅?我差点失声而笑,结果那双苍白的眼睛飞速地往上一翻,狠狠地瞪着我。
我的笑声立刻就哽在了喉咙里。

"郁青!"
楚郁蓝朝着里面喊了一声,院子里有个人影站住了,然后向我们看过来。
我想他早看见我们了,但他似乎是想躲进屋子里去,可是却被楚郁蓝叫住了。
他很不情愿地转过身来,少年俊朗的轮廓在幽暗中模糊地显现出来。楚郁蓝向他走过去,手中灯笼的柔光渐渐罩住他的身形,他缩了缩身体,好象有些不习惯暴露在光线底下。
他们两兄弟站在一起我才发现楚郁青似乎比楚郁蓝还要高上两公分,而且完全不同于楚郁蓝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无袖紧身T恤和运动短裤,硬硬短短的头发很犟地竖着,露出完美帅气的五官。如果把背景换成学校的操场或是体育馆,这是个绝对的会令女孩们尖叫的阳光少年。
可惜却得了那样的病。我终于有点理解楚郁蓝的心情了,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兄弟,只看见这样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少年被病魔折磨,于谁都不是件好受的事情。
"你好,我叫许明阳。"
我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受了我的友好。
他的手非常的冷,在这种炎热的季节显得很不正常。
楚郁蓝递给我一个抱歉的眼神,他一直拉着郁青的手,当然知道我是什么感觉。
我放开楚郁青的时候,暗暗活动了几下手指,我的指尖几乎都已经冻僵了。
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这哪是人体能有的温度?倒更象是......
想起踏进浮生山庄后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诡异感觉,那些无处不在的符箓铭咒,那些看不见的役鬼,还有燕妹白惨惨的眼睛......我情不自禁地朝地上瞧去,灯笼的光把我们三个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居然松了口气。
我这里疑神疑鬼,还好楚家兄弟都没有注意到,楚郁蓝正在对楚郁青说:"你怎么不多穿两件衣服呢?手这么凉。"
"我没觉得不舒服,哥哥。"
"明天我让李医生来给你看看。"
"我很好啦,哥--"
楚郁青有些不耐烦了,只是他拖长的尾音里撒娇的意味远甚于不满。我想他们兄弟的感情一定很好。

楚郁青和我熟络起来以后,变得活跃了许多。
"许哥,你说你之前都不认识我哥呀?"
"应该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瞟了眼坐在旁边微笑的楚郁蓝,"你知道你哥在学校里有多威风吗?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从者如云,啧啧,他随便说一句话,很多人抢着去替他办事,就连校长要见他,还得看他空不空!"
"哗,哥你好象黑社会老大哦。"
"啐,你听他胡说!这小子纯粹是妒忌。"楚郁蓝一巴掌拍在楚郁青头上,自己也笑翻了。
"许哥,你和我说说哥在学校里的事吧?"
楚郁青眼睛闪闪,让我突然想起食堂师傅喂的那只小北京狗,每次它垂涎我饭盒里的菜时,就会用这种湿润的眼神巴巴地瞅着我。
"好了,你们一起说话的时间多着呢。"楚郁蓝伸了伸懒腰,站起来,"今天太晚了,我们下午下才的火车,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才到,都已经累坏了。郁青,你也要早点休息,如果因为精神不够上课睡着了,看我怎么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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