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韩翔天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刚一落地就哭得惊天动地,差点把整个妇产科都给掀了。嗓音洪亮到某种境界,一哭可以连续不断几小时,哭累了就更绝,眼睛一眯嘴一咧,改性儿冲你直露笑了,笑的两眼一条缝,人见人爱。当时医生护士纷纷奔走相告,预言这小天才将来不是个歌唱家就是个笑星,总之就是大明星,准有前途。
打娘胎里出来那一阵,这小兔崽子那叫一个恶丑,圆圆鼓鼓的小脑袋,头顶上耷拉着稀稀拉拉,稻草般的毛发,五官全堆在一块儿,眼睛鼻子挤得紧紧的,一抽小鼻子要有多狰狞就有多狰狞。婴儿时期的韩翔天,不仅表情丰富多彩,两只鸡角爪一般的小手掌也从不闲着,无规律地往身体两侧挪动,摆在脑袋两边,时不时地动弹两下,耀武扬威,活脱脱的爱表现自己的小杂种。
初生的太阳红艳艳,而这个小生命是精彩的,一切都预示着这姓韩的小家伙将来会拥有光明灿烂的人生。
五岁大,韩翔天已经成了他们那片棚户区的孩子王,常常带着一群屁孩穿梭在弄堂里,踢小网球,写王字儿,玩老鹰捉小鸡,一直玩疯到太阳落到山那头,非得被他老爸操着拖鞋提着一边耳朵拽回家才肯歇息。姓韩的小子小时候的模样是可爱无比的,继承她老妈,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蛋,挂着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睛,小嘴巴爱嘟着,薄薄的嘴唇皮抿在一块儿,可爱的谁都想亲一口。不知道的善良人士都以为这小家伙特温顺,天真无邪的一张脸折射出祖国未来花朵的前途希望。但当所有人渐渐把这小子给看穿了之后,全都悔恨自己当初有眼无珠--藏在这张笑脸之后的竟是这小子小野兽一般的恶性子。
倔强。六岁前被他爸拿皮带抽那是家常便饭,人家小孩三四岁大就开始接受学龄前教育,学着拼音字母ABCD加减乘除,而他韩翔天,小脑瓜子里头整天装的都是怎么玩,看着识字卡片半天什么都没记下来。被他爸按在床上扒了裤子一顿毒打,这小子却抿着唇,一声都不吭,额头上沁着豆大的汗珠抓着一床被子满脸痛苦,却依然宁死不屈,颇有点继承了当年抗日时期共产主义大无畏精神的意思。直到六岁那年冬天,这小子在零下十度的天气状况下,裹着小破棉袄在外游荡了一天,被擒拿归案再次遭受了家庭暴力之后,一蹶不振高烧发到四十多度,他爸才知道心疼宝贝儿子。当时这小子的小命差点就烧没了,浑身哆嗦,脸上那么痛苦那么无辜那么让人揪心。
精力旺盛。七岁上了小学之后,韩翔天跟着高年级的大哥哥们玩转了整片操场,告别了在崎岖弄堂里跟小网球纠缠不清的年代,这小子玩起了足球,那时候甲A联赛的战火点燃了整个大中国,翔天像一匹小狮子一样沉浸在这股潮流中。不久之后又渐渐玩起了篮球、排球、羽毛球,样样一学就会,尤其是羽毛球,凭这小子的爆发力跟敏捷程度,多年来打遍全校无敌手。谁都不难发现,这小子拥有了与生俱来的运动天赋和源源不断的旺盛精力,小小躯壳下竟燃烧着那么深不可测的小宇宙,拥有着小强一般的英勇斗志。
自恋。上了初中,当年的丑小鸭长成了白天鹅,还真不是吹的。韩翔天到了初二开始发育那会儿,个子一下拔高了,再加上常年体育运动的好身材,这小子一下成为了众目睽睽的帅哥型人物,唯一让翔天遗憾的是他那张尖削的脸上,五官长的太过精致,精致到惨绝人寰的地步。翔天郁闷,一个女人,长的漂亮那是资本;但像他这样一个堂堂男子汉长成这样,那就是不伦不类。可所幸的是,我们的小野兽性子够阳刚,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乱糟糟的一个朝天冲的前卫发型,手插口袋往大镜子面前一站,依然是酷毙了。咧着白牙凑近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乐陶陶,两眼放光神情陶醉,继而勾魂地往镜子里的人抛眉眼,最后还不忘大言不惭地冲镜子里的自己高叫一声:哇!帅哥!!!当时整张脸离镜面只有三公分,就差贴上嘴猛亲自己一通。
贪财。除了爱自己,韩翔天最爱的就是钱。这小子从小长在棚户区,他爸在隔壁菜市场卖黄鱼,他妈是个裁缝。穷人家的孩子自小就知道精打细算,翔天也不例外,整日发疯地想着怎么让自己空荡荡的口袋里多上几毛钱,为此没少敲诈勒索过弄堂里的小孩儿。他做过千秋大梦,想象自己跟比尔·盖茨一样富有。上初三那年,穷小子突然经历了这一生第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韩老爸几年来经营妥善,抓住海鲜市场的大好前景,投资准确,一下飞黄腾达起来,从一个小小的鱼摊老板一跃成为海鲜公司的大老板,他妈也跟着沾光,小小的裁缝铺子改成了服装店,小裁缝成了大设计师。翔天乐昏了,恨不得抱着他爸的大叠人民币一块儿睡觉。沉溺在一夜之间成为暴发户的喜悦之中,但翔天小野兽没想到的是韩大老板依然保持着曾经的艰苦作风,打破了这小子成为有钱公子哥的企图,坚决要培养一个朴素的平民儿子。于是乎,每月零花钱照样五十人民币,不多不少,翔天奔小康的伟大计划彻底失败,至今还是一个兜里通常没几个子儿的小混混。
总体来说,这小子是能折腾的。野兽一般的习性外加光彩夺目的外表跟天使脸庞魔鬼身材一样具有超强的杀伤力。初中到高中,追捧他的女生数不甚数,也已经习惯了百分百的回头率,但让这小子始终没能明白的是,他的魅力,居然足以男女通吃。
多年以后,当那个人把自己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一起庸懒地拥在床上,抽着呛人的烟说着,翔天,你小子的眼神他妈就是能勾引人的时候,他笑得酣畅淋漓,不卑不亢。
翔天忘不了曾经儿时最大的梦想。
记得五岁那年夏天,这小子光着脚丫子在农村的小河边上奔跑,手里拽着一只不大的风筝在一大片空地上拼命跑着。当时他望着越飞越高的风筝,笑开了花。
那一刻想飞上天,扑腾着翅膀浮在半空中,贪婪的想要看尽整个世界。那双手抓住长长的风筝线以为可以随着风慢慢飘走,等到日落天黑却依然稳稳的站在黄土地上,眼神里赤裸裸的失望。
仰头看见晚归的群鸟飞过,这小子失神了半天,突然咧开了嘴,顿悟了--
原来我没有翅膀。
鼻涕眼泪一同挂在脸上,迎着夕阳站得直挺挺。
十三年后的夏末,他认识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秦翼。
一、
韩翔天活了十八年,不得不承认他不是一个爱读书的好材料。面对书本他百无聊赖。从小学开始就把迟到早退当成家庭便饭的这小子,更热衷于将大量的时间放在强身健体上,十多年来玩转了球场,却荒废了一半学业。
初三那年模拟考,高高悬挂的三盏红灯替韩大老板敲响了警钟,于是乎梦想着有朝一日驰骋体坛的韩小野兽终于被他老爸硬生生地掐灭了这危险的火苗子,立即被扔进了私立学校进行严格教育。韩大老板坚持认为这年头只有读书才有出息,拳脚之下出孝子,用棍子痛揍了这小子十来回,总算是把自己儿子那股子叛逆的劲头给打压下了大半,也练就了这小子惊人的忍耐力。
而对于这匹倔强的小野兽来说,父命难为。看着老爸恨铁不成钢地把一头黑发气成了地中海,翔天不得不忍痛割爱,暂时放下了未实现的梦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所幸的是这小子有着一种天生的灵性,凭借着自己身上的那点小聪明,再加上每到考试便来个临时报佛脚的独门绝招,回回都能顺利过关,如此这般摸爬滚打,直到勉强考上一所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天,翔天乐疯了,从他们家楼上蹦到楼下,再从跳下跳到楼上,撞倒了两个花瓶,一缸热带鱼。熬夜三个多月的丰硕成果被这小子激动地捏在手里头半天,蹂躏成了咸菜干。韩大老板见了儿子的录取通知书也自然而然地喜上了眉梢。他这个暴发户总算是教子有方,将来在人面前也能挺直了腰杆夸夸自己这有出息的儿子。当即决定奖励儿子新款手机一部,上了商场任凭翔天这小子挑到眼花,最后信用卡这么简单一刷,小平民总算从蓝屏阶级一跃至时尚一族。
但不曾想还没高兴多久,韩大老板又下了指示,纵使是上了大学,也绝不能因此助长了这小子在大学里头不学无术的坏风气,一拍桌子决定限制儿子每月的生活费,一个月可怜巴巴的几百块钱,翔天听罢两个炯炯有神的眼珠子顿时爆得厉害,一时气急攻心,昏死过去。
韩妈心疼儿子,于是只得背着老公偷偷塞给儿子两千多块钱,翔天这才勉强复活过来,怀揣着这二十张美好的百元大钞,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替自己买了那只窥探已久,超贵的yonex羽毛球拍外加两双最新款adidas球鞋,大出血一番后再这么一算计,剩下的那么丁点钱,百分百与飞机票无缘,只够他悲惨地上火车站排队买了一张便宜的火车票。
九月八号,翔天正式地踏上了北上的路程。提着大包小包背上还背着一只硕大无比的旅行包,泰山压顶一般压垮了韩大帅哥的脖子。坐着公交车赶到火车站的时候,离发车还有十分钟,急得这小子顾不得休息,操着几大袋子行李满头大汗地狂飙进站,一路上回头率猛增至百分之两百,风光无限好。
待到气喘吁吁地上了车之后,翔天傻眼了,望着手心里捏着的那张半破不全的火车票,神经大条的小子这才知道自己竟然买了一张站位票,顿时两眼昏花,站不稳,随即狠狠踹了一脚车厢壁,低骂了两声。可还没泄愤完,就感觉背后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翔天望回去,对上一张黑黝黝的民工脸,"哥儿们,都是进城打工的,让条道别挡着路!"
一愣,突然炸开。
"操!他妈的谁是民工了!"韩大帅哥立时唾沫四溅,整张脸菜得不行,长那么大了还是头一回被人贬成个民工,他这张养眼的脸怎么看至少也是个当明星的料,这民工八成是有眼无珠要不就是近视超过千度。
翔天一时咽不下这口恶气,揪住那表情无辜的民工大眼瞪小眼,火车冷不防地启动,韩大帅哥还未秀完他那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就因巨大的惯性往前猛倒,背脊上的大包小包也同时跟着翔天一块做惯性运动。下一秒,翔天狼狈不堪地摔趴在地上,整张脸与车厢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巨重的旅行包立刻毫不留情地把这小子给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低下。
趁揪住自己不放的小伙子摔倒的功夫,黑脸民工赶紧往里头闪,前边车厢里的乘客顿时哄笑一片,韩大帅哥气得满脸通红刚想爬起来的时候,撑在地面使劲想用力的一只右手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哎哟妈呀!!"叫得撕心裂肺。无辜地将眼神挪过去,只见一只nike球鞋死死地踩在了自己的手上。十指连心,疼到了心坎里去。顺着那只价格不菲的球鞋由下至上的打量,从对方的牛仔裤到上身干净利落的T-恤,再到罪魁祸首的真正面目,硬朗的脸型,轮廓分明的五官,也算是个极品,尤其是那双细长闪着寒光的眼睛,让翔天顿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此时此刻的这小子,左手自然地插在levis牛仔裤的口袋里,嘴里嚼着不知道哪种口味的口香糖。
足足打量了十多秒,对方尊贵的脚丫子仍然不离不弃地辗在自己的右手上。
韩大帅哥占领有利地形,从地面仰视这个满脸拽样的小子,忍着疼,为了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扭曲,破坏自个儿大帅哥的形象,于是乎干瞪着两只无辜的眼睛望着对方--韩小野兽的第一大绝招,用眼神杀死人。咬着嘴唇皮子刚想说话,对方突然挪开了脚,弯下腰来,粗鲁地伸手拽住翔天的衣领,一个用力把那小子从地上给带了起来。
翔天一愣,靠,这小子手劲儿还挺大。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对方整个从地上提起来,运动衫的领口被拽的死紧,险些就给勒死,口水呛了喉咙,站稳了之后就是一阵猛咳,也顾不上美好形象,口水唾沫一概往对面的酷少爷脸上喷了过去。
"死小子!!"那酷哥眼神突然一冷,拽住翔天的脑袋就往边上狠命地推,后脑勺被硬生生地逼向车厢壁,砸得脑袋一阵晕眩,刚回过神来嘴里又给塞上了一团东西说不上话来。低头一看,一整包还带着塑料包装的餐巾纸堵了嘴。
犯了恶心赶紧吐了出来,抹着嘴唇皮子,狠狠瞪着那人,"操!你什么意思你?把我手当地皮踩不道歉也算了,你他妈还动粗?拽个屁阿!"倔强的眼神显露无疑,一条胳膊死命掐在对方的肩膀上,正视着,才发现这小子比自己高出了一截,目光阴冷地盯着他。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翔天不让步,圆睁着瞳仁。那小子似是打量着自己,目光有点邪。发现对方的视线缓缓从自己尖削的下巴挪到鼻尖,再回到眼睛上,足足有半分钟。看得韩翔天浑身发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有种被恶狼猛盯上的感觉。哆嗦着,背脊往后靠了靠。
韩大帅哥当即做出判断,眼前这拽到毙的小子,绝对是个十足的痞子。
对方的嘴角突然扬起一个鬼魅的弧度,挪开了身子,又拍了拍翔天的肩,满口薄荷味熏得翔天够呛,"小家伙,以后小心点,别有事儿没事儿就学人压马路,早晚给人踩死。"
翔天扬起脸,怒目而视,"靠!!你他妈喊谁小家伙?"
对方阴笑一声,没说话。
这时候,列车员推过来一辆小车,看见前边有人挡道,连忙冲俩小伙子大声喊,"让一让!让一让!小心开水!"
韩小野兽瞪大了眼,望着小车上的热水瓶,猛往边上跳。随即胸口冷不防地遭受重创,只见那痞子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两手撑在自己的脑袋边上。整个身体贴在自己胸口,一条腿暧昧地卡在了自己两条腿之间,气氛诡异至极。翔天憋着气,尽量往后贴,两条胳膊不由自主地举过肩膀想狠狠给那痞子发拽的脸上来上一拳,却在一瞬间内被狠狠捏在了对方的手掌心里。
过道狭窄,小车就这么贴着痞子男的背给推了过去。
警报刚一解除,韩小野兽终于爆发了,面红耳赤地一脚踹了过去,把那小子给踹出半米远,"操!!你小子想干什么?占我便宜?!"
对方突然喷笑,"得了,我那是迫不得已,没打算吃你豆腐。"说完笑得阴险阴险的掉头往车厢里头走。
韩大帅哥着急了,给人占了便宜哪有不讨回公道的理儿,气势汹汹地卷起袖管扑过去。熟料对方突然一闪身,往边上一道门里钻。
"操!有种你他妈别逃!!"一脚又踹上门去,就听见那痞子在里头喊了一句,"嚷什么?老子上厕所!"
第二章
二、
"......"
面目格外狰狞地在走道上摆出要找人单挑的架式,看得路过的乘客一头雾水。韩大帅哥等了半天也没见那痞子出来,耐性被磨平一半,鉴于自己身为男性,出门遇上这样的流氓也只得忍气吞声算自己倒霉,更何况他韩大少爷绝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被人占便宜能证明什么?证明自己有魅力啊!翔天自恋狂的变态心理再次发作,随即狠狠往厕所门上补了俩脚,低头啐了一口,便扭头大大咧咧地把几大包行李往背上一甩,哼着小曲儿屁颠屁殿地往里头走。
车厢里已经坐满了人,翔天左右手各提着几大袋子,活像进城赶集的老农,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过道一直往里头走,寻思着要给自己找个舒坦的位置站。待走到车厢尾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的厉害,头昏眼花之际突然瞥到前边有个空座,心里头顿时乐开了花--火车都出发了十来分钟了,这座位还没人坐,那人准是误点没赶上火车!!
想到这儿,翔天恶狼下山般猛扑了上去,抓住对过一位大叔的胳膊就激动无比地问,"这儿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这小子的手劲厉害阿,一亢奋握着人的一只爪子就好比老虎嵌,胡子大叔被翔天拧住胳膊直哆嗦,赶忙摇头说没人。韩大帅哥的眼神突然亮了几百瓦,扑通一声,把身上的大包小包往地上一砸,那气势,地动山摇的。解脱了束缚人顿时轻松了一半,身子一挪,一屁股坐在了那空座上,手里捧起就在眼前的矿泉水瓶,拧了盖子不客气地咕嘟咕嘟喝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