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剑光起,那从腰带中抽出的软剑如行云流水般展开了它灿烂的光芒,一招出手便不留后路,直向江烈的心脏刺去。
「叮」的一声,另一道灿烂的光芒架住了剑光,是江烈身后的锦鲤,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小方,杀手是没有过多语言的,因此他只能呆呆的重复问着:「你……你……怎么会……怎么会?」
「小方,你……你干什么?」江烈懵了,傻了,他也呆呆站在那里,目中满是震惊心痛的神色,大声叫道:「你……你要杀朕?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要杀朕?你……你是朕最心爱的人啊……」
「我不是你的爱人,我只是要你命的杀手,复国教绸谋许久,今日只要杀了你,便能事半功倍,江烈,我只是一个杀手,你只是我的目标,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误会,你受死吧。」
小方一字一字的沉声道,他的心也随着这每一个字摔在了地上,任千万把利刃狠狠的戳上去,戳的鲜血飞溅,戳的痛断肝肠。
剑光再起,愤怒的锦鲤一跃上前,几个月前的刺客如今变成最忠心的侍卫,和小方缠斗在一起,其他的侍卫则依然按照规矩站在远远的地方,之前来一个刺客,江烈都能兴奋半年,根本不允许他们插手,如今这刺客又是即将被封为皇后的人,他们就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手了,反正看锦鲤的功夫不比小方差,皇上本身也有绝世武功,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江烈如同木头一样的站着,他手里握着自己的佩剑,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挥出去,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就连小方使了一个巧招退出了和锦鲤缠斗的圈子,向自己这儿奔来他都恍若未见。
剑光如一泓秋水般,徐徐向江烈展开,这是小方最为纯熟的杀手锏,没有人能够在这一招下全身而退。但是他相信江烈能,这些日子他对江烈的武功已经了若指掌,他确信爱人是能够躲开这一招的,到时候,自己可以不用马上闪开身形,那样,江烈反击的剑就会从后面刺穿自己的胸膛,他的计划就会完全成功了。
他以性命相搏却仍是死无葬身之地,他已经喝破了复国教的绸缪,这会让教主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再行刺杀的。
然而他怎么也没料到,江烈竟会不闪不躲,他的眼睛仍是直直的看着小方,像是想要把他的身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那里面是如海般的震惊和深情,似乎他就算是死,仍然不改对小方的一往情深,仍然不相信小方会亲手将这一剑送到他的胸膛。
收招已经来不及了,小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他的全力将剑挪动了几分,当剑尖刺进江烈胸膛的那一刻,花园中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撕心裂肺的「烈」,只不过没有人看到小方绝望痛苦的眼神。
这样的变化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有机灵的太监立刻飞奔出去找沈潇。
而侍卫们一拥上前,他们没有耗费任何的力气,小方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任他们捆的严严实实,他眼望着江烈的方向,嘴里翻来覆去只是那几个词语:「千秋万岁,福寿百年,快活逍遥,江山永固。烈,我的烈……」
他要杀我,小方他竟然要杀我,明明再过一个月,他就是我的皇后。朕最心爱的人……竟然是要朕死的杀手。江烈的意识模糊了,浑浑噩噩中,胸口的剧痛似乎也不是那样的难以忍受,他只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小方竟然真的将致命的剑送进了自己的身体内。
在他意识还没有完全涣散的时候,他听到了那声痛彻心扉的呼喊,心忽然剧烈的痛起来,比那剑伤更加痛百倍千倍,他很想问为什么,很想问问小方是不是其实也爱着自己,可他张开口,却只有空气涌入,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意识终于涣散了,但他似乎还能感觉到周围人的慌乱,似乎母后来了,她一向都在佛堂的,怎么也会赶过来,那小方……小方怎么办?母后她可不是个吃素的女人,有人伤了她的儿子,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哦,好像气氛安定了,谁,是谁比太后的威力还要强大,知道了,是沈潇……也只有医术冠绝天下的沈潇,才能让这些人安心吧。
江烈很怀疑自己这到底应该叫做什么状态,昏迷吗?那怎么他好像还很清醒的样子,只是不能睁眼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不是昏迷,那又是什么。不过意识似乎渐渐的转醒了,万幸的是,伤口始终没有麻木的感觉,小方他没有用毒,他如果想要自己必死,怎么不用毒,多省事啊,见血封喉,那他才能完成任务不是吗?
意识渐渐的转醒过来了,只是四肢还不能动,他做了九牛二虎的努力,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双带着急切关怀之意的眸子,恍惚间,他以为那是小方的,可惜不是,这双眼睛比小方稍大一些,也有着湛然的神光,是沈潇。
「小方……」他喃喃出两个字音。
沈潇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他仍然板着脸,冷冷道:「皇上,臣认为你醒来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好渴’,而不是喊那个杀手的名字。」
他递上一杯水,而江烈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挺渴的,真奇怪,明明之前喝了不少酒啊,小方就敬了自己三杯,想起小方,想起那些祝酒的话,他心里蓦然一股尖锐的痛,比之那几乎致命的剑伤更要痛彻心扉。
他喝了水,然后沈默,太后似乎在耳边说了些什么,他默默握了母后的手,然后抬头看向沈潇:「他……他怎么样?」他没有说名字,他知道沈潇明白自己说的是谁。
「已经交给刑部了,没有用刑,他全都招了,他是复国教的杀手,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七大杀手之一无限,他混进皇宫中的任务就是刺杀你,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太监,那个真叫小方的太监已经失踪了,在他失踪的第二天,这个无限被负责人事调动的寒芳宫大总管给调到皇上身边,不过现在那个大总管也同样找不到了。」
沈潇用冷酷的语言打破了江烈的最后一丝希望,身边是母后切齿的咒骂声,这个之前出身江湖的女子连身为太后的风度都不顾了,骂出来的话语令江烈这个儿子都为之汗颜。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喃喃自语道:「真可惜,他……他本来下个月,就会成为朕的皇后的……朕的皇后……」
他语气中的刻骨悲伤令沈潇震惊,随之而来大口喷涌出的鲜血更是令他都有些慌了手脚,太后尖叫起来,抱着他死不肯撒开手,沈潇把了把脉,方微微的放了心,恭声道:「太后,皇上只是悲伤过度痛入骨髓,所以喷出了淤血,并没有大碍的。」
「别……别伤他,不许判刑用刑,一切……等朕定夺……」
这回是真的要陷入昏迷了吧?江烈自嘲的想着,多么的奇怪,都到这时候了,他心心念念不忘的,还是小方,耳边似乎回响着他含泪说出的祝酒词,就凭这个,还有那剑入胸口时绝望悲伤的呼唤,他就认定,小方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他不能在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就这样失去他。
「哐当」一声,沈潇铁青着脸将水杯摔到了地上,看他的嘴形,是在骂自己吧,与他相对应的是太后更加不满的眼神,江烈苦笑,心想沈潇真不应该,你又不是没有动过真情的人,最理解朕的人应该就是你啊。
这是他的最后想法,随即他便陷入了昏迷中。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小方披枷带锁,神情呆滞的蜷缩在角落中,他的身上已经不见了那股沈静飘逸的气质,一袭白衣上血迹斑斑,那是他最爱的人的血,是被自己亲手刺出来的血,而他甚至不能知道江烈现在是生是死,一想到此处,他就心痛的恨不得死去。
这股锥心的痛苦在一夜之内就夺走了他所有的生机和神采,他想就算是下油锅,也要比现在的煎熬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但是他不能死,他还不知道爱人的消息,而且他所犯下的罪,不是这种简单的死亡就能够弥补的,他只有等着绞杀之毒发作,用这世间最痛苦的死法送自己下地狱。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的狱卒骂骂咧咧走了过来,将一盘子饭菜没好气的放在栅栏外。
小方呆滞的眼中蓦然注入了些神采,他踉跄着扑了过去,隔着栅栏抓住那狱卒的衣角,尖声问道:「大哥,皇上怎么样?他现在怎么样?求求你,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话出口的一瞬间,他泪流满面,生怕听到自己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的最坏的消息。
狱卒一脚踢过去,大骂道:「你这祸国殃民的杀手也配问皇上的消息,我呸,他娘的,真正的杀手都被皇上感化了,在关键时刻还知道挺身护驾,你这个马上就要被封为皇后的混蛋却连感恩都不知道,他娘的老天爷也瞎了眼……」
「对,对对,我是混蛋,我是应该千刀万剐凌迟剥皮的罪人,我只求你告诉我皇上的消息,求求你……」小方哭叫着,说什么也不肯松开抓住狱卒衣角的手,这是他唯一得到消息的途径,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放开,你这王八蛋给我放开。」狱卒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混蛋还敢抓着自己,完了,这身衣服是不能要了。
他抽出刀柄,心想上面有命令不让伤他,可他不知道好歹,敢袭击狱卒,就凭这个罪名,抽他两下也不为过。
刀柄重重砸在小方的手上,十指连心,剧痛立刻弥漫开来,但小方却浑然不顾,他丝毫不肯松开狱卒的衣服,反而更握得紧了些,嘴里翻来覆去只求狱卒告诉他江烈的消息。
江烈在位几年,在百姓和臣子们的心目中,那就是神般的存在,如今这个杀手竟然差点儿将他们的神给送上了西天,本来就有一股恶气积在胸口,哪里禁得住小方如此进犯,不由得举起刀柄,在那修长的手上又是狠狠的砸了几下。
小方仍不松,披头散发如厉鬼一般,狱卒越发发狠,打到最后,只听「嘎啦」一声,把那狱卒吓了一跳,心想该不会是腕骨折了吧,却见那只手果然如抽筋一般慢慢垂了下去,然而这狱中重犯却真不愧是个杀手,真有一股子血性,他不管自己的伤势,竟然又伸出另一只手,把自己的衣服给攥住了。
「你他娘的,放不放开?不放老子把你这只手也打折了,告诉你,别以为老子不敢,皇上不让伤你,朝廷上的大臣和全国的老百姓可都是恨不得生吃了你,你……你放不放?」那狱卒大声的呼喝着,却终于不再举刀,他见过许多凶狠的犯人,却没有见过这样的,他被小方给震住了。
「我只要……知道皇上的消息。」小方的手颤抖着,激动的嘴唇翕动了半晌,方喃喃说出这句话,他看着那狱卒,目中是狂喜的神采:「你说……你说皇上不让伤我,他……他没死是不是?他醒来了吗?他的情况怎么样?沈潇……沈王爷他是不是进宫了?他是不是能够治疗皇上的伤……」
他问出了一连串的疑问,每问一句,一颗眼泪便掉下来,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散落一地。
「没错,皇上是没有死,咱们皇上洪福齐天,有百神护佑,你以为你能杀得了他?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狱卒很威风的表达完自己对皇上的忠心,又鄙视的看了看小方,哼声道:「不过你也不用得意,别以为迷住了皇上,就能让他把什么都置之不理了,像你这种谋逆大罪,罪该凌迟,就算咱们皇上不忍心,臣子们也不会同意,更何况还有太后呢,咱们皇上虽然仁厚,却从不胡来的。」
小方终于松开了手,他一只手已经举不起来了,于是只好将另一只手掌捂在脸上,就那样委顿于地,毫无顾忌的痛哭起来。
狱卒有些不解了,那从指缝中泄出的字音尽是:「烈没死……他没有死……老天爷,谢谢老天爷……谢谢满天诸神佛……谢谢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他看着小方忽然又跪起了身子,重重的向地上磕头,泪如雨下的模样,挠了挠头道:「这真他娘的是怪事儿。」
不过最后他还是认定小方在惺惺作态,搏自己的同情,甚至他就想让自己把这事儿告诉上面,最后再禀告皇上,为他自己赢得一线生机,想也知道,这样的王八蛋怎么可能让他再入宫嘛,因此狱卒决定守口如瓶,就当今天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做了个梦一样。
第八章
江烈的伤势虽然险,却总算小方在最后关头偏移了剑锋,一条命捡了回来,在沈潇的回春妙手下,这家伙没过几天便行动如常了,只不过谁都知道,他的伤不在身上,而是在心里。
大臣们体谅他,太后爱护自己的儿子,因此谁都不肯在这种时候主动提起牢里那个还没有处理的死囚,惟恐惹得他又伤心,不利于伤口的愈合。
然而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江烈如此,大臣们也如此,因此在江烈的第五个早朝时分,便由沈潇提出了大臣们商议出来的对小方的处理意见。
毫无疑问,这样的大罪,绝对是抄家灭九族外加凌迟处死的,而且要是最高级别的凌迟——鱼鳞刑。
江烈心里一痛,面上露出强烈的伤痛之色,但他却不得不强挤出一丝笑容,无奈道:「这处罚也太重了吧。」
鱼鳞刑是以一张网勒在犯人身上,必须刮足三千六百刀,要由最熟练的刽子手来执行,据说刮到最后,罪犯许多地方都只剩下一幅森森骨架,却仍然不死,只能辗转惨嚎,这种刑法的要求是早死一刻都不行的。
另一个大臣冷哼一声道:「皇上登基以来,广布仁政,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实如尧舜禹汤一般,臣这几日在街上听说,百姓们纷纷要求对此犯行鱼鳞刑,他们还要买了那刮下的肉片烤着吃呢,由此足见此贼实在是罪大恶极。」
沈潇却明白江烈的心思,叹了口气道:「也罢,皇上你既然不忍心,又向来仁厚,便不用施这鱼鳞刑了,不过这小方,哦,不对,应该叫他做杀手无限了,皇上,这无限是非杀不可的,判他腰斩之刑,就已经是皇上仁至义尽了。」
江烈摆摆手,叹口气道:「小方……无限他和朕的感情,你们不明白的,这事容后再议,先把别的事情奏报上来吧,无限的事情,待朕好好的想想,再做定夺。」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群臣的声浪立刻就把江烈给淹没了,当真是群情汹涌激愤无比。气得江烈都快昏过去了,重重一拍桌子,大叫道:「朕说容后再议就是容后再议,你们嘴里说着爱护朕,现在在干什么?一个个都要把朕逼到绝路上是不是?你们的关心朕知道,但不是这么个关心法,退朝。」
他说完拂袖而去,把所有人都晾在了朝堂上。
对无限的事情,江烈也头痛得很,他是真的不想杀无限,然而律法在那里摆着,即便他是君王,也不能一句话就废了啊,正苦恼间,忽然报说江枫求见,他连忙把儿子宣进来,父子两个相对,竟是默默无言。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的身体可大好了吗?」
江枫依偎进父亲怀里,隔着龙袍摸着他身上那道伤口,江烈握住了他的小手,慈爱笑道:「没事儿了,父皇现在都能舞剑了呢,你放心,没有人能杀得了父皇的,这次……嗯,是个意外,以后父皇再不会上任何人的当了。」
「那父皇……是不是要杀掉小方哥哥?」
江枫终于抬起头,他的话让江烈的眼睛在一瞬间就湿润了,紧紧抱住儿子,他轻声道:「你呢?龙龙你呢?你想让小方哥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