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渔 下————苏雅楠

　　下午六点三十分准时去接宝贝渔，宝贝渔还是一脸不屑，撅着小嘴，嘲笑他，“周任远你那什么朋友，真是没见过世面，人家中央来的首长才没穿军装，挂一身勋章呢，今天我和袁姐接待那位赵部长，人赵部长身材笔直笔直的，走路说话特别朗利，人军人出身，就是披个破麻袋，看着照样有气势……”

　　“哟，你们齐董可够会安排的，让你和袁娜接待首长，你个小财迷，没趁机跟首长套近乎吧？”

　　“我才没跟首长套近乎，”宝贝渔得意洋洋，拉开手套盒，拿出鱿鱼丝，一点儿也不客气，“我只是把自已名片留给赵部长了，我跟他说，以后要买车就来找我，不管什么车，我帮他买绝对又便宜质量又好……”

　　周任远怔怔看了他半晌，用力一拍脑门，“我的天呐！你今天和中央首长近距离接触，就给人留了张名片，交待人家买车找你，别的就没了？”

　　“没了！”宝贝渔挺肚突肚的气势，都被那一脸欢欢快快的笑容，和嘴里塞得鼓鼓的鱿鱼丝破坏掉了，“瞧瞧瞧瞧，什么叫尽职尽责的金牌销售精英，敢把小广告做到中央首长那里的，就是！”

　　周家早早备好了晚饭，周妈妈，周任远和艾小渔吃完饭，灰常迅速的抢占了客厅沙发，看见中央台的新闻联播，白马新闻联播第一时间播出了中央赵部长一行今天在白马市的日程安排，走访锦堂盛车行的录像片段只有短短五秒钟，不管赵部长是在锦堂盛展厅看车，还是在二楼会议室和锦堂盛员工亲切交流，还是在天台试车，艾小渔的脑袋总是不远不近和首长保持着距离，无论哪个片段，都能清清楚楚看见宝贝渔特别向周任远学习过的那种，带着某种程度优越感，含蓄而优雅的笑容。

　　周任远抹了一把脸，宝贝渔这回的风头，的确是出大发了！

　　与此同时，秦伍也守在自已家电视机前看着白马新闻，市委刘书记晚上请那位赵部长去吃白马市有名的素斋，自家老头肯定要随侍左右，老太太吃完晚饭出门找人搓麻调剂生活去了，秦伍白天打算去锦堂盛继续蹲守的时候，自家老头吩咐最近这一个礼拜，希望他都不要再出去活动了，等送走了赵部长，想怎么折腾都随便他，这一段时间风头紧，正是白马市严打严抓的枪口期，他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万一惹出什么麻烦，连自家老子都保不住他！

　　秦伍只能老实跟家待着，晚饭后打开电视，白马新闻联播里果然看见了自家老头的身影，以往自家老头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绝对是镜头的正前方，众星拱月一般站在人堆里，那是主角中的主角，今天自家老头很猥琐的缩在市委刘书记身后，镜头主角的位置，给了一位身形劲瘦，五官深刻的中年人，自家老头脑门锃亮，顶着大啤酒肚的形象，和这位留着利落板寸，举手投足很有军人风范的中年人比起来，简直就是鸭子跟天鹅站一块儿，反差太鲜明了！

　　赵部长今天一天去了不少地方，秦伍打开一听蓝带，仰头灌了一口，眼睛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听见新闻里播音员介绍，“赵部长一行今天走访了本市知名企业锦堂盛车行……”

　　秦伍一不留神，那口啤酒呛气管里了，撕心裂肺一阵猛咳，再看电视，嗬！站在赵部长身边，笑的温文尔雅，含蓄内敛，不卑不亢，手势和眼神都特别到位的那个成熟中透着稚气，俊秀中带着狡黠的年青人，不正是自已心心念念了一礼拜的小白兔嘛！

　　41.秦伍的战术

　　很显然，白马新闻联播在白马市民心目中的地位，是仅次于中央新闻联播的官方消息来源基地。

　　周日当晚连着两次滚动播出的赵部长视察白马市日常工作，大部分能在新闻开播前下班回到家里的市民，基本上都留意到了，周任远的预测很准确，宝贝渔因为那连续五秒不间隔的陪在赵部长身边，竭力展示自已无可挑剔的风度仪态和锦堂盛最新款最奢侈最时尚的世界名车，几乎在当晚，就被电视机前的白马市民牢牢记在心里。

　　大家都知道，如果围绕在你身边的某个古灵精怪的孩子，长的实在对不起观众，你会在潜意识里，把这个孩子的种种举动，归结为哗众取宠，或者咱们说的通俗一点，有句民间俗语——七八岁讨狗嫌——说的就是那种活泼好动的男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能闹腾的连狗都不待见他，可是相反，如果这个孩子长相可爱，符合你心目中对孩子最完美的设想，那么无论这个孩子做什么，你也会觉得那是天性使然，没准儿还会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宝贝，使起坏来怎么就那么可爱呢？

　　艾小渔从小到大，都可以被归结为可爱的，清秀的，狡黠的，古灵精怪的小宝贝，小时候仅凭一件没有男孩子会穿的红大衣，就能风靡白马幼儿园，带动新一轮小男生穿红大衣的风潮，他的个人魅力和影响力，足见一斑。小学以来，经历了不少挫折，失去家人的关爱庇护，为了糊口疲于奔命，还是那瘦瘦小小的样子，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小脸失去了幼时的圆润，尖下巴很突兀的独立出来，配着那双黑黑亮亮的圆眼睛，给人的感觉格外像是女孩子最喜欢的拉提娃娃，在这么一张明显还带着稚气，隐约还能从楚楚动人的神韵的小脸上，看见一本正经，故作庄重的神情，在新闻联播这么严肃的政治性节目中，忽然发现这么一个能迅速抓住众人眼球的焦点，大家会在那五秒钟不见断的重复见到他做出种种优雅表现涵养的动作时，绝对一矢中的的记住他。

　　于是周一到学校上课，黄狗老师来班里监督大家早自习时，忽然摸着自已的下巴，踱到艾小渔和周任远的课桌边，奇道：“艾小渔，你来你来，把头抬起来！”

　　这简直是经典的恶霸调戏良家妇女时的专用语啊！

　　艾小渔闻言抬头，昨晚因为太兴奋，熬到半夜两点多还是睡不着，今天顶着两个大黑熊猫眼，一脸昏昏欲睡的憔悴样儿，黄狗老师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敢确信，毕竟穿着标准三件式西装，和穿着学校特别定制的那种运动装似的校服，气质上落差比较大，不用辛苦的维持仪态风度，艾小渔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没脊梁似的趴在桌上，黄狗老师仔细观察对比，得出结论：昨天新闻上那个表现完美的小绅士，绝对不是自已眼前这只软体动物。

　　班长站起来领读今天要学习的英语课文，大家一片乱糟糟完全模糊了口音的诵读声中，胡桃夹子格外欢快的响起来，宝贝渔先是撇撇嘴角，胳膊肘捅了捅周任远，周任远微笑着拿出自已的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不是我的。”

　　和周任远用同一款手机，同一款来电铃声的，只有宝贝渔自已，急急忙忙翻出手机，来电显示未知号码，宝贝渔不敢造次，按下接听键，很职业化的问候，“您好，我是艾小渔！”

　　“您好，艾先生是吧？我是一号特区的工作人员，我们董事长前些时候和您联系过，要采购一批工作用车，我现在已经到白马市了，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出去订车合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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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万块现金，大家不看这五个汉字，脑海里最直观的反应，会是什么？

　　宝贝渔倒空了自已的书包，把那家专卖店集团王经理给他准备好的回扣，严严实实捂到书包里，把周任远那辆甲壳虫四个门都下了锁，直到周任远把他安全护送到花旗银行，看着那五沓红色的毛爷爷，变成储蓄单上鲜明的50000.00，宝贝渔这才能完全放下心，傻瓜兮兮捏紧银行卡，愣了好久，很中肯的说了一句，“我发现，上学期暑假的工作体验，可以分为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七月我在建筑工地搬砖，累死累活包工头给发了三百五十块钱血汗钱，八月我在锦堂盛卖车，轻轻松松赚了小几万块钱……”

　　话音未落，手机铃声又响，宝贝渔条件反射，翻出手机，也不看是谁，急火火就是一句，“您好，我是艾小渔，请问可以为您做点什么吗？”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晚上赏脸出去吃饭，可以吗？”

　　这个声音在每处尾音停顿的地方，会轻佻的斜挑上去，奇怪却又带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艾小渔看看来电显示，试探着问道：“您是哪位？不好意思，我手机上没有您的号码，看不出是谁。”

　　“你是不是锦堂盛的销售顾问？”电话那边不答反问。

　　“我是！”

　　“这就行了，我打算买车，晚上出来一块儿吃饭，你给我讲讲车，确定了车款，咱明天就提车。”

　　宝贝渔抓抓头，周任远瞧着他神情不对，插嘴问他，“怎么了？是谁打来的电话？”

　　宝贝渔摇摇头，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重又拿起手机，“先生，如果您要买车，还是麻烦您直接来我们展厅好吗？展厅里有各种展车，我们还可以为您安排试车场地……”

　　“哎，我现在好忙，就这样，一会儿我发信息给你，你准时赴约就好了……”电话那边似乎真的很忙，男声女声笑成一片，那人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宝贝渔盯着手机，“他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他说什么了？”周任远本能的察觉出一丝不安，声音格外柔和的循循善诱。

　　“这个人也不说他是谁，就说要买车，还约我晚上出去吃饭，说到时候讲了车，确定车款，他明天安排提车。”宝贝渔翻看着来电显示最前面的号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寒噤，猛的扭过头抓住周任远的胳膊，“你说，不会是有人知道我赚了钱，故意设下套儿，想绑架我吧？”

　　宝贝渔的想象力，比起小时候可是见长，周任远倒是没听出对方有恶意，可不是恶意，善意也说不上，别扭中透着古怪，周任远心里紧张的盘算着，却不失时机的伸手罩在宝贝渔的小手上，沉吟片刻，对于拿不准的事情，他向来不会轻易涉险，连连点头，“是，你说的可能性很大，说不准真是有人盯上你了，恩，你把那个手机号发给我，他再打来电话，千万别接，给他回信息，就说你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请他给你信息，我找市局的朋友帮我查查这个手机号的主人，”眼见宝贝渔吓的小脸煞白，不忍心再吓唬他，周任远眼明嘴快，看清前面道路上没有障碍物，侧过头在宝贝渔小脸上，叭嗒亲了一口响的，“你先别怕，说不定查出来这是个惯犯，咱揪住他，你还能赚一笔赏金呢！”

　　果然红色毛爷爷对宝贝渔的吸引力，仅次于好吃的东西，本来因为周任远的偷袭，宝贝渔正捂着脸，怒目以对，听到赏金，小脸光彩流转，眼珠转了几转，看样子像拿定了主意，“哎呀，要真是个惯犯，咱们可真不能放过他，恩，那什么，什么赏金不赏金的倒是其次啦！最主要不能让他再出去害人！”

　　宝贝渔说的义正严辞，周任远嘴角无奈的撇了撇，“对对对，所以你要格外小心，现在你可是鱼饵，要懂得保护好自已，那人再打电话来，你就发信息稳住他，我这边找朋友查他底细。”

　　宝贝渔扬扬手机，“他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他给我发短信了！”

　　事实证明，这位被怀揣巨款，就草木皆兵，看谁都像对自已的身家性命财产不轨的宝贝渔误解，经独占欲太过强烈，誓死悍卫自已所有物的周任远一番挑拨渲染，几乎立即就被定性为勒索嫌疑人的惯犯，正是秦伍无疑！

　　周任远市局的那个朋友，办事效率简直不是普通的高，周任远这边打着电话，刚把电话号码报给他，他在那边哈哈大笑，说，“哥，你斗兄弟玩呢吧？秦伍秦公子您会不认识？以前你们住一个市委大院，他年纪比你大，可比谁都会来事儿，回回见着你，都得问你钱够不够用，你过生日收到的第一双NBA全明星赛有罗德曼签名的球鞋，就是他送的……”

　　“秦伍？”周任远重复了一遍。

　　艾小渔抓着他的胳膊，拼命摇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山寨导航的受害者！”

　　42.两股势力寻找的重点

　　赵元军家破破烂烂的院子里，挤满了白马市有头有脸的领导，赵元任醒目，他的秘书黑原更醒目，市委那些够不上档次陪同出行的头头脑脑们，对在赵元任身边任职二十多年的黑原，那可以说是了解了个透彻！

　　在摸不清首长脾性的时候，先把他的秘书打点好，这几乎已经是白马官场上不成文的潜规则了，黑原，这棵首长身边屹立不倒的常青树，祖籍中原，属兵家必争之地，中原这一块土地，蕴含着无比肥沃的土壤，培养出中原人韬光养晦，不显山不露水，只慢慢蚕食，慢慢侵吞，拥有水滴穿石的耐力和韧劲，黑原可以说，就是中原人中的佼佼者，白马市里那些头头脑脑，查清了黑原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家住哪里，家里都有几口人，家里这些人的工作状况，平素都有些什么爱好等等等等，却硬是老虎拉刺猬——没处下牙，您问为什么？

　　黑原信佛，算得上是未记名的佛家弟子，一家人都跟着他茹素，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是长沙名吃臭豆腐，不抽烟不喝酒，喜欢小动物，家里目前已经收容了两只瘸腿流浪狗，和若干流浪猫，膝下只有一子，前年以全省高考探花的好成绩，考入了首都最知名的学府，主研中国古代史，老婆在街道计生办工作，主抓计划生育，家里住的房子，是他的老首长赵元任替他在三环内申请到的一套三室两厅的公房，每月只用象征性的缴纳一百多元的房租，就可以高枕无忧的住下去……看看看看，想套近乎，都不知道想什么法儿跟人套近乎——进口烟，人家不抽，五十多年的茅台酒，人家不喝，人连鸡鸭鱼肉都很少碰，平时就是青菜萝卜豆腐，实在吃腻了这些，才会换一味鸡蛋，房子人住着公房，房租少的可怜，孩子不用别人帮着安排，人自已争气，成绩好追求高，看看看看，你拿什么跟人家套近乎？

　　好不容易被那些头头脑脑们发现，赵部长抵达白马市的第一天下午，黑原竟然和宣传部部长郝仁国，一起下了趟乡，到白马市近郊的下关村，逢人便打听两个人——赵元国，赵元军！

　　有点儿想象力的，立即联想到赵元任的名字，同姓，又都是元字辈，瞧这三个名字，看着就像哥仨，肯动脑筋的，便托了关系去查赵部长的籍贯，查实回报的消息，正是白马市！

　　这下简直太明白了，下关村的赵元国赵元军，肯定是赵部长家的亲戚，即使不是亲兄弟，也出不了五服，再托人打听这赵元国赵元军的情况，传回来的消息，实在是振奋人心，赵元国早些年就过世了，赵元军却是下关村最贫穷的农民，家里共有五个孩子，分散在全国各地打工为生，赵元军智商不高，媳妇儿把钱看的很重，可以说，赵元军这一家人，就是为那些想拍马屁的头头脑脑们量身定做的非常难以可贵的极品四无家庭。

　　赵元军默默无闻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忽然大红大紫起来，他媳妇儿姜花见天埋怨已过世的公公婆婆，把自已骗到这个家，照顾这么个脑子不太好使的男人，现在赵家居然出了个踩着云彩，吃风喝露的亲戚，这怎么能不让这个一辈子生活在泥淖里的女人震惊狂喜呢！

　　村支部书记尾巴似的跟在那些市里下来的头头脑脑后面，对着赵元军一家人，露出了他们久违的亲切，甚至可以说是谄媚的笑脸，广电厅的一位主任先打头阵，看看赵家仅有的几把歪瓜裂枣的小木头椅子，拉起蹲在一边的赵元军，亲亲热热的叫了声“老哥哥”，赵元军浑身一阵哆嗦，那样子和宝贝渔受惊时的反应一模一样，两手背在身后，拼命在衣服上蹭了蹭，那位主任笑呵呵的请他一起坐了椅子，问候道：“老哥哥，今年的收成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