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龙也跟了出来,汤姆转头看到他的眼神才猛然省悟,自己今天闯了大祸,想到自己过不了几天也要消失,汤姆在林龙冷酷的眼神示意下,哭丧着脸逃之夭夭。
「对不起!」林龙走近叶宇真道:「我必须要彻底地了解你目前的状况。」
「不用说对不起,你不过是在尽职。」叶宇真微笑着回道。
林龙意识到叶宇真又恢复了常态,这个时候的他,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被征服的,于是他叹气道:「根据我对你的判断,我建议你接受至少三十个小时的心理谘询。」
「我接受。」叶宇真的语调不起波澜。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如果我们的心理谘询师判断你情绪没有大碍,你就可以回叶家看你爷爷了。」
林龙这个时候才看见叶宇真的眸子闪过一道亮光,他说谢谢,林龙知道这两个字,叶宇真是说得真心诚意的。
叶家的祖宅并不在伦敦,但是叶豪远为了能离在伦敦上班的叶宇真近一点,就搬进了伦敦近郊的一桩别墅内。别墅的旧主人,是位曾经有过勋位的爱德华伯爵,家道中落之后,无力修葺这座名为别墅,实为宫殿的房子,就将它卖给了叶豪远。
叶宇真站在古意盎然的铁栅门口有一些踌躇,自己全然没有顾及爷爷的感受,就这样草率地将自己交换了出去。叶宇真在这一瞬间,觉得有一些羞愧,他甚至都不敢去按门铃,但是门却自动打开了。
叶宇真微微吃惊,跨进了大门,才发现原本充满古意的叶家,突然变得非常的现代化。铁栅门上是自动摄影机与自动开关器,围墙上架起了红外线防盗仪。
叶宇真第一念头是,莫非爷爷受到了袭击?但他很快就有了新的答案。
「想必这一位,就是大哥了。」宫殿大厅的门开了,门前站着一位黑发俊美的年轻人,他长得非常神似叶宇真,只是明显比叶宇真年轻,更加的俊美。可他的气质却远不如叶宇真优雅,身上的衣饰物虽然昂贵,却只见奢华,不见高贵。
「你是?」叶宇真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叶宇心。」一脸肃然的叶豪远被人从大殿内推了出来。
「爷爷!」叶宇真第一眼见到叶豪远,再也没有顾忌就奔了上去。
可是叶豪远却远没有叶宇真见到他那么激动,反而只是冷冷地打量着他。对于一贯疼爱自己至亲的冷漠,叶宇真显得有一点手足无措。
「跟我来!」叶豪远做了一下示意,身后的仆佣就推着他向殿内走去。
叶宇真有一点微微低了一下头跟在他的轮椅后面,路过叶宇心的时候,只听他嗤笑道:「等会儿见……大哥!」
叶豪远将他带到书房,又挥手示意身后的仆人退下,等书房门关紧之后,他才靠着轮椅抬头望向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道:「过来!」
叶宇真不由眼眶一热,叫了声爷爷半跪于叶豪远的轮椅旁,可是等着他的,却是叶豪远干净利落的一记耳光。
第五章
「叶家在你的心目中有没有曾雨森十分之一那么重要?」叶豪远喘着气说,紧抓着轮椅扶手的手背上因为太过用力青筋直暴。
「我知道错了,爷爷。」叶宇真低着头道。
叶豪远看着这个一手培养长大的孙子,眼中闪烁过无数种情绪,才淡淡地道:「我很怀疑你是否有足够的能力主理叶家,宇真,这也许是我给了你太多的自由与权力,才让叶家在你的心目当中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附属品……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叶家唯一的继承人,我将会观察你与宇心的表现,再做最后的定论。
我会在三日之后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承认宇心的身份,并让他认祖归宗,我希望你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叶宇真的表情并没有起太多的变化,这让叶豪远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叶宇真轻声道:「这很应该,爷爷,是我让你太失望了。我从小是由你一手抚养长大,为了我继承人的地位不受威胁,你一直将其他的兄弟流放在外,不予承认。我想要当刑警,你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还帮着我将叶家漂白……其实叶家的祖训就是能者居上,这才是叶家在异乡立足的根本。」
叶宇真低沉的叙述似乎并没有感动叶豪远,相反地,他一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孙子,隔了很久他才冰冷地道:「我一直以为你像叶家的多点,冷酷,强硬,知道如何去维护自己的地盘……现在才知道你像的只是叶家的外表,你更像你的母亲,软弱,不知所谓!」
原本低着头的叶宇真猛然抬起了头,凝视着叶豪远的双眼道:「爷爷,我们有过协议,永远不再提及母亲!」
叶豪远一声不吭地与自己的孙子对视,他那慈爱老人的外衣仿佛脱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权威、危险甚至充满了血腥味的独裁者。叶宇真的目光虽然不狠厉,却没有在那双犀利凶狠的双眼前退缩。
终于,叶豪远冷冷地说:「如果你想不明白,那么……你从现在起就滚出叶家吧,我能培养你,自然也能培养另一个叶家的接班人。」
叶宇真朝着这一位一直在扮演着慈爱老人的长者低了一下头,轻声道:「您多保重,爷爷。」
他走出了那道厚重的红木书房门,心中微有一些苦涩,假象终究是脆弱的吧。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在扮演,扮演着遗忘,其实谁都知道对方没有遗忘。
叶豪远这许多年来对他多方的关爱迁就,除却他是他的嫡传孙子,更多的也是对他亏欠的弥补吧。
否则,以他这样一个黑道的大亨,又何须小心隐藏那分戾气。
叶宇真回到自己的房间,意外的看见叶宇心正坐在他的书桌上,手里玩着一把尼泊尔军刀。
他看见叶宇真,便微笑道:「跟那老头子谈判完了?」他的笑容里混杂了几分油气,不像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却更像一个街头的小混混。
叶宇真拿起自己的行李箱,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微笑道:「宇心,他是我们的爷爷。」
「爷爷?」
叶宇心一声冷笑,道:「我不会对根本没有亲情的人用这么甜蜜的称谓。在叶豪远的眼里,要的是叶家黑白两道产业的传承机器,不是什么他的孙子。他把我丢在贫民窟里这么久,根本不论死活,现在想起来有用,就变成孙子了。叶宇真,叶宇心,真心,真是太好笑了,叶家根本没有真心。」
叶宇真将书放进袋子,道:「那也不能改变他是我们的亲人这个事实。」
叶宇心歪着头打量着叶宇真,微笑道:「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要你滚蛋,你应该是挺符合他的期望。你瞧他炸死了你的妈妈,连着咱们那个倒霉的爸爸也一起炸死,你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爷爷长爷爷短的叫着……」
「宇心!」
叶宇真打断了他,然后顺手关上了自己的房门,才淡淡地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说这些胡话,你不要忘了,爸爸是只有两个儿子……可是爷爷却不是只有父亲一个儿子,而且……」叶宇真没有说完,只是轻皱了一下眉头。
叶宇心放声大笑道:「而且,我毕竟不是他带大的,你能安全地走出叶家的大门,不代表我能走出这扇大门,对吗?」
叶宇真没有说话,继续整理着自己的行李,叶宇心则冷笑道:「你说得太对了,这个老家伙可不止一个子孙流落在外,他看中我,你就以为我完全没有后台吗?」
叶宇真已经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妥当了,闻言似也不好奇叶宇心的后台是谁,只是点了点头将拉链拉上。
叶宇心见他完全无动于衷,似有一些不甘示弱地道:「叶宇真,你想过没有,如果离开这扇大门,你就变得一无所有了。你真的能无所谓?你享受惯了最好的,能忍受一贫如洗的生活?别忘了你身上一件BUDD订制衬衫都要几千英镑。」
叶宇真想了一下,将包拿上,然后在书桌上的便笺纸上写了一个地址,笑道:「我大概有上百件BUDD衬衫吧,够我穿一辈子的,我会注意保持身材。我房里的东西,你检查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麻烦你帮我寄到这个地址。」
叶宇心被动地接过那张便条,看着叶宇真轻快地提包离开,气得说不出话。
可一转念,他想起了什么,微笑着用着几乎恶毒的语气,对着已经拉开房门的叶宇真道:「所以你才会喜欢曾雨森吧,因为你认为他跟你有相似的境遇,所以他一定能了解你的内心深处,就像你能了解他一样。很可惜,曾雨森跟你还是不一样,他至少有一点比你强,他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而你,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叶宇真的背影果然僵住了,他搭在门把上的手也停止了动作。叶宇心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是的,他恨这个血统上的哥哥,因为当他像一个王子似的生活时,他却像一条狗似的在挣扎着生存。
「对不起。」
「嗯?」叶宇心愣了一下,他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叶宇真在跟他道歉。
「对不起,我早知道你的存在,却从没有关心过你。我……甚至避免自己去想起你,所以,对不起。」
叶宇心哆嗦着嘴唇,隔了半晌才冷笑道:「怎么,风水轮流转,现在才想起来,是想提醒我以后要记得关照你吗?不好意思,我也不会。」
叶宇真微笑了一下,道:「合该如此。」
说完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走出了房门,笔直地朝外走去。
叶宇心推开书房的门,见叶豪远正坐在窗前看着自己的孙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叶宇心冷笑道:「你把他培养得太好,像块水晶,很美,却容易破碎。」
叶豪远转动着轮椅回过身来面对着得意洋洋的叶宇心,道:「你以为他就会这样放弃了吗?」
叶宇心玩着手中的刀笑道:「老头子,不是会,他已经放弃了。」
叶豪远冷冷地道:「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他放弃的是什么,他没有过过一天像你生活过的日子。他不知道什么叫作贫穷,他不知道贫穷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失去叶家的后盾,还意味着更多的东西,他不知道人一旦没有权力将会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什么是欲望。」
叶宇心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咬牙切齿地道:「所以你利用我来提醒他这一点,你让他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就会乖乖的回家,将我赶尽杀绝。」
叶豪远淡淡地道:「叶家是一个望族,宇真是按照这个望族主人的标准培养的。即使你的背后有甘必诺家族,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管叶家的一切,也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超越他。不过你要感激,我至少给了你机会。」
叶宇心瞪着叶豪远,眼里露出来的凶狠如果是把刀子,那么足够叶豪远死很多次了。
不过这位虽然做着正当生意,却又与黑道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叶家掌门人显然不是普通商人可以比拟的,叶豪远由始至终都是镇定自若。
「那么,走着瞧。」
叶宇心最终将刀狠狠地插在门框上,扬长而去。
叶宇真提着包慢慢地走在伦敦的街头,叶宇心的话似还在耳边,他苦笑了一下问自己:你果然了解曾雨森吗?
那个喜欢穿黑衬衫,赤脚的男人,聪明,神秘,又一点玩世不恭,永远被长刘海遮住的双眼根本无法看清他眼中的含义。
他弹着一手漂亮的钢琴,自己却只听过一回,《Night Prayer》,也许唯有那首歌才能找到他们之间一点点的共通处吧。
叶宇真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回过身,走到那辆停在路边的法拉利菲奥拉诺边上,轻敲了一下车窗。带着防弹功能的深色车窗开了,露出林龙的笑脸,他笑道:「真巧,叶警官想去哪里,我送你。」
「别再跟踪我。」叶宇真淡淡地道。
「别误会,我是想要保护你,毕竟你的安全还没有得到保障。」林龙那张五官英俊的脸看起来诚恳也很有说服力。
「我对你没有兴趣。」叶宇真丝毫不为所动,他冷冷地看着林龙渐有一点变色的脸道:「按英国的说法,就是你不是我那杯茶,所以请别再做这些无谓的举动,浪费彼此的时间。」
林龙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直接地拒绝过,他庞大的背景、过人的能力让他到哪里都习惯于被人当作大人物一样的接待。
什么国际组织,法制社会,人权国家,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各种势力强权的平衡,对叶宇真的态度他已经算得上是破格的礼遇。
可没想到叶宇真给他难得的热情上泼上的简直不是一盆凉水,而是一盆冰水,激得他差一点当场翻脸,好不容易才耐住性子挤出一句:「叶宇真,你都没有尝过,怎么知道我不是你那杯茶呢?」
叶宇真看着林龙,道:「你看了我大半年的资料,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固执的人。我很感激你对我的救援,正因为这样我才有必要对你说得很清楚。期望我们下次再见,你只希望我成为你的好拍档。」
说完叶宇真似不愿意再纠缠这个话题,道了声别也不等林龙回应就转身离开。
林龙咬着牙看着叶宇真修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带了一点狰狞地道:「叶宇真,我倒看看你能神气到几时。」
叶宇真背着包推开了一间略显破旧的大门,这所房子是由叶宇真的母亲生前所置。
它是一座普通的英国独立式花园洋房,前面有停车坪,后面有一个小花园,但是由于位于伦敦六区,环境显得有一些杂乱。
叶宇真其实并不太明白当年母亲为什么要买这处房产,对于叶家其他的房产,显得非常的廉价,因此叶家将它随意的空置了许多年。
叶宇真拉开屋里面家具上的白色布幔,心中想到也许母亲早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吧。
想到这里,叶宇真轻叹了一口气,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叶宇真醒来才开始打扫房间。
这是一座拥有三个卧室、两个洗浴室、一个厅房、一个厨房的普通民居,拥有供暖设备,园子里虽然杂草丛生,但还种了一株苹果树,厨房里的设备也大致齐全。这一切对叶宇真来都很实用,需要的都有了,也没有太多房屋需要打扫。
叶宇真做完了这一切才觉得自己肌肠辘辘,便出门在街道不远处的饭店吃了一点便餐,刷卡结帐的时候,服务员略有一些神态古怪地告诉他,他的帐户被冻结了。
叶宇真错愣了一下,雷厉风行确实是叶家人的作派,可自己的帐户里还有着过去自己当刑警的薪资呢,也被冻结了。不过转念一想,其实那薪资根本就不够支撑他的开销,他苦笑了一下,掏出零钱结了帐。
英国的夜幕总是降临得较晚,尤其是春夏时节,尽管八点多了,依然是夕阳当空,亮如白昼。
叶宇真靠在床上,被褥虽然被白布遮挡得很好,仍然是有一股灰尘味。
没有了刚才的心力交瘁,叶宇真有一点难以入睡。
他弯下腰,下面的床头柜有一排书,叶宇真抽出一本,居然是母亲求学时候的日记。
母亲从中国来到英国求学,戏剧性地嫁入英国当地华人豪门,却最终悲剧性地收场。
叶宇真盯着那本咖啡色的日记封面走了一会儿神,才轻轻翻开。
日记的开头,是一个兴致勃勃、活力四射的少女在长篇大论地发表对新事物与新经济次序的看法。
然后随着日子的推移,日记变得越来越简短,更多的变成了一本菜谱与各式各样省钱窍门的记载。
母亲正在经历一段艰难的岁月,生存以及求学,但是她出嫁以后购入的唯一一项私人财产就是她当年寄居的这幢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