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王腆着大肚子进来,在场的侍卫立即跪下,武林众人抱拳相揖。静又上前几步欲搀扶柳王,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却响起:“不必了,还没过门呢,这个急着巴结?”
柳国的公主真是一个一个的名不虚传。静又暗暗攥了攥拳,只是笑了笑。菱沁公主冷笑,哼了一声。柳王轻喝:“菱儿!”武林人士没那么多假招子,有几个已经开始笑出来了。
静又很狼狈。菱沁用眼角扫了在场众人一眼,全是不屑。
“看到没有,公主殿下嫌弃咱们是江湖草莽呢!”祁涵广兴娇娇嫩嫩的嗓音一亮,竟然比着公主的声音还脆生。
我摇摇头。这柳国的家教未免也太差,现在是他们仰仗着这些“江湖草莽”,竟然还不挑个懂事点的女儿。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柳王脸上挂不住,菱沁脸色一变,想了想,盈盈一福道:“菱沁不是大体,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刚刚失礼了,大家多多包涵!”
柳王登上上座,各位都找了各自的位子入座。静又默默站在柳王身边。柳王先是拱拱手,道:“各位都是江湖上的名宿高手,近日小女大婚,各位能来,本王不胜荣幸。”
“直接进入整题吧!不就是想找我们一起对付兰陵王么!”祁涵广兴撇撇嘴:“借着嫁女儿的名头,没品!”接着有娇笑着说道:“不过听说兰陵王尉迟雷焕可是出了名的英俊哦~见过的人都说是世间少有的,人家真的很想看看呢……”
菱沁公主变了脸色,尖刻道:“不愧是天下闻名的荡夫,想男人都想疯了!”
祁涵广兴神色未变,一道轻而尖利的微风刺穿过来。祁涵家成名技穿扬点睛指。静又感觉到了,没动。一缕指风削掉了菱沁公主的一大缕头发,吓得她立即花容失色。柳王也变了脸色,口中却呵斥道:“菱儿!平时父王冲你娇纵你也就罢了,现在柳国有难,真是有求于各位武林豪杰的时候,你怎可如此不识大体!”
菱沁白了脸色,咬着下唇不吭声。
她和静又,一个不愿嫁,一个不愿娶。真是般配。静又转过头,目光无意中与我相接。一瞬之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悲怒。
“兰陵王用兵自重,为祸一方,不可不防。近日请各位来,就是想请各位同心协力,除这一大祸害,我柳国虽小,但到时答应各位的条件,本王绝不食言。”
我站在静又身边,有点想笑。一会儿我是祸害,一会儿我是魔头,一会儿我有是天下少有的英俊。倒是当真有点佩服起自己来。许久不吭声的静又突然开口道:“凌某人不贪别的,只希望王上把我族人安置好,为我族人正名。”柳王含笑道:“这是自然。”
祁涵广兴仪态万方地在和罗源说着什么,罗源一脸差异,看口型,应该在说:“不可能吧”,祁涵广兴顶他一肘,撅着小嘴道:“你看好戏吧”。
司仪官在那边唱道:“吉时到~新人行礼……”
静又离开柳王身边,菱沁和他并肩站立,两人端正地跪下——
寒光乍现,剑气迎面直刺!我大惊,这一剑并不精准,若这是静又一回头哪怕是稍稍一动都会割到咽喉颈脉。来不及想,我伸手拔出身旁侍卫的钢刀回身一抽,正架住他的剑。剑气相擦,尖利刺耳,桌上的礼器战栗着崩裂。
我从不知道,他的戾气是如此的狠绝。
蛇鱼剑断,柳可言死。原来如此。
他凌空跃起然后挥剑劈下。招招狠绝,剑剑夺命。我急道:“可言你快走,你不能留在这里,快走!”
他不语。虽然蒙着面,我依然一眼就能认出他来。那双曾经浸润着温暖笑意的眸子,沉静如井。手上的招式依然没有收,一招一招直奔我的心口窝。这是柳范昔家传的剑法,讲究的是一剑穿心。我被他打得连连倒退,很快后腰便顶上了礼案。人群一团混乱。侍卫们拔刀聚向柳王,太监宫女惊叫着横冲直闯,倒是把侍卫冲散了。
我苦笑。可言,你难道看不出来么。我已经接不了你几招了。难道你真的,要了我的命才罢休么……
那日祈元山上,我用内力震断了你爱若生命的蛇鱼剑。
你说,罢了,罢了。
我看着你踉跄着下山的背影。满脑子的那一句,罢了。
罢不了了啊。
我一分心,可言的剑气一挑,我避之不及,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挑了开。然后一剑捅向我的心脉。他只是无心和我恋战而已。我勉强一躲,只穿过了我的肩。他抽剑要走,我一把抓住,血液瞬间浸透了我的衣袖。手上的血顺着他的剑身在淌,一滴一滴地坠落。他眼神平静,飞脚一踹,我用右手挡格化去了大半力气,却还是震得我吐血不止。
“可,可言,你还是快走吧……我贱命一条,你要拿去便是,只是这里真的不安全,你快走,等若兰清一来,你便是想走也……”
“雷焕!”静又嘶吼一声,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挥刀就砍向可言。人群一惊:“他就是阎君尉迟雷焕!”柳王大喝一声:“他现在是强弩之末!拿下他人头者,赏金千两!”
可言抽出剑,和静又斗到一起,但是招招比着柳王而去。静又明显不敌,柳王扭动着惊恐地把自己往人群后面塞,一面大喊:“护驾!”
外面,一声号角。
犀牛角号沉重悠远,纷杂的马蹄声震动地面。不只是谁凄厉地惨叫一声:“大凛的军队来啦——!”众人一愣,这是几扇大门顿时破裂,人群蜂拥而出。
武功再好,也不可能赤手空拳敌得过军队。何况是,若兰清的军队。
若兰清终究是来了?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抽了自己一耳光,现在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可言还在这里。当日与若兰清商定,柳国暗卫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交给他的名册上,就有柳可言。
我跟着出去,看见远远近近的大纛锦旗。若兰清的军队把这个低浅的峡谷团团围住,正在缩小包围。但显然他没有预料到这场混战,他的出现让场面更加混乱。
静又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他走近我,眼神迷茫:“雷焕,到底有什么是你算计不到的呢?”
我闭上眼睛,没说话。
“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他更逼近,“你算准了我会带你来?嗯?”
我无话可说。
“你一直一直在利用我,对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只手抓着我的领子,轻轻地问我。“小时候你会喝下两瓶灼光,是因为你知道我绝不会让你死……你答应师父帮我调息其实就是想用两个人的筋脉气血来修炼武功……你答应我留下来,不过是想借着我的手来试探以暖……你求我炼药不过是想让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嗯?”
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静又松了手,我摔倒地上。他缓缓从里衣掏出药盒,然后掀开袖子。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伤口。“炼丹必须得用人血来喂。那么,我是不是也不欠你什么了?”他把盒子摔到我的脸上。我捡起来,对着他,微笑。
若兰清站在崖上大喝:“都给我停下来!”弓箭手迅速地搭满了山崖。静又放声大笑,用内力传音给几个附近的高手——“若兰清是来剿灭尉迟雷焕的!杀了他才能保命!”
周围都是人。我站在中间,眼看着静又从人群中隐去。
刀光剑影。我却感觉不到疼。我看见脚下的地面上浓稠的血液在爬动。我茫然地想,不能死啊,不能死在这里啊。
娘的药已经有了……我得给娘啊……
可言,可言呢?你可消了气了……
我昏沉沉地看着周围,一个身着铁甲,骑着战马的男人在人群中冲杀,声嘶力竭地冲我喊,“福儿!你坚持住!”
是爹……
咦,奇怪,我觉得娘好像在附近啊……余嬷嬷说过,孩子找娘是天性,娘您在哪儿呢……儿子好想你啊……
爹疯了一样拼杀,我突然很幼稚地想,很幸福呢,呵呵……
爹,娘。我一张嘴,血便无休无止地往外涌,停都不停。无论我怎么用力喊,嗓子就是发不出声音。
爹,娘……
娘……
眼前黑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好像余嬷嬷唱过的儿歌……天黑了,宝宝要睡了,要睡了……
第40章
好像在梦中。
金雨流星,铺天盖地。带着尖利的呼啸,划破黑暗。
全身都疼。脑子有些清醒,可是身体却动不了。死了就是这感觉?变成鬼不是应该轻飘飘的么?
感到一直柔软的小手在轻轻抚摸我的脸。后来有人搬动我,相当吃力。我靠在一个人怀里,他轻轻地喂我水。再把我放下,不时的摸摸我的脸,揪揪我的头发,格儿格儿地脆笑。……怎么感觉这人在拿我当玩具。脑子里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好像又有什么人在走动。床边坐着一个人,凭知觉这人个子很小。两条细胳膊圈住我,想把我抱起来,结果力气不够,和我一起跌到床上。……磕死我了……小家伙的脑袋重重撞在我胸上,撞得我想咳又咳不出来。那人嘟囔一声,很不满地自言自语:“明明是我生的么!怎么这么大啊!”
……我怎么理解?想了半天,出了一身冷汗——娘?!
那人伏在我胸上,玩了半天我衣服上的扣子,一边还不满地嘀咕着些什么。“真是的,刚生出来的时候明明小小的那么可爱……抱都没抱过……现在这么大个子,跟他爹似的面目可憎……讨厌啊……能缩小就好了……”
怎么听着这么郁闷。
麻烦您起来一下……我喘不上气了……
一股幽远舒适的体香缭绕着。我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娘——那我没死?
胸口上的人半天不见动静。……睡着了。我正欲哭无泪,又有人走进来。轻轻一笑,把身上的人抱了起来。我刚想睁眼,一阵疲倦,便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好像又醒了。感觉有人好像很高兴地在捏我的脸,一边还“恨恨”地说:“死小孩,整天扳着个脸,连个表情都没有,微笑,给我微笑——”
娘,儿子错了还不行么,很疼啊……
娘的脸在我身上蹭了蹭,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不是吧,又要睡?
“月公子?想睡觉吗?这样会着凉的……”温和而斯文的声音——可言!
有种撞见鬼的感觉。
“宝宝什么时候能醒?”娘很委屈地问:“他总是这样一声不吭地躺着,我很害怕呀。”
宝宝……别告诉我那是叫我……
“连前辈说再过一两天就行了。没事的,我扶您去休息一下?”
脑子里一团乱。连前辈?这都什么和什么?
我运了运气。丹田很虚,但是还有气存在。我咬着牙缓缓撑开眼皮,迷迷糊糊地看见两道人影,一白一青,一高一矮。矮的突然转过身开心地大叫:“宝宝醒了!快去叫连远桥来!”
娘——我张嘴唤了一声,娘坐到床边,把头埋在我怀里:“真该好好教训你,你知道我为了生你受了多少罪吗?你要是死了对得起我么……”
我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娘洒在床上的长发。
“九天?感觉怎么样?”可言从门外进来。我勉强转头,看见他清凉无垢的笑意。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可言勾勾唇角,“九天,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我告诉过你,既然我可以瞒住柳国的暗卫偷换我弟弟,就说明我们兄弟的长相像到可以乱真的地步,明白?”
那天偷袭柳王的是——
“我弟弟。正确来说,我是柳可语,他才是柳可言。”可言,不是,可语抱着胳膊,直直地看着我。“九天,你心机不是很深么,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其实还是笨蛋一个。你觉得,我会用剑捅你么?”
自是……不会……
“我看看。”连远桥过来,上下大量了一下我,又看了看伏在我身上的娘,柔声劝道:“柔儿,雷焕刚醒,你先回去歇歇,我仔细替他诊治诊治。”娘揉揉眼睛,可语搀着他起来,扶着回房了。
只剩下连远桥。他直直地看着我,冷笑道:“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感觉如何?”
我认真想了一下:“没印象了。”举起手,看了看,“当真是祸害遗前年?”
“千年是没有。只能能拖一天是一天。”连远桥淡淡地说,“你若死了,你娘也完了。”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尽快准备一次出海南下。”我闭上眼睛:“到时候,靠你帮忙了。”
“自然。你娘我会妥善照顾好的。我会让他等你回来。不过,能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么?”
“你放心好了。再怎样强烈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能我娘能猜出个大概,估计也是几年之后了。好好安慰他,也就那么回事儿了。”我把手背搭在眼睛上,疲惫地说:“我娘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你娘知道你的事儿了。给了你爹一刀,从家里跑出来。结果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往祈元山走,又没有带钱,饿晕在路边。正好撞上柳可语。后来又遇上我。”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见连远桥还是盯着我看。“你娘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他微笑道:“并且还欠了不少。”
“已经还得差不多了。”我还他冷笑:“下辈子鄙人做牛做猪也决不和诸位再见面。”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连远桥挑挑眉,略略吃惊。
“我怀里的药,你拿走了?那是给我娘的,吃了活到七老八十绝对没问题。研碎了,用黄酒浓浓地煎,两碗熬成半碗,分三次服下。”
“多谢。”
“还有,我爹呢?”我皱皱眉:“他怎么样了?怎么会出现在若兰清的军队里?”
“不太清楚。听说是你那兰陵军里出问题了,那个什么三世僵尸反了,你爹逃出来的。”
“哦。”我重新闭上眼睛,微笑。
“你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
“三世僵尸分明是想要独占你的军队,取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