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之瞳+番外————雁过留声

　　于是，在弟弟毅然决然同父亲决裂的那一刻，他只是无言的保持了沉默。

　　也许，这是他唯一可以为这两个人做的了。

　　看着眼前的魏惊寒，他觉得自己的弟弟在这两年间长大了。

　　是独立的生活磨练了他，为此，他感到一丝欣慰，也有一丝心疼。

　　“我们进去说可好？”即使表面上不再是一家人，但是血浓于水是事实，在他眼里，魏惊寒依旧是那个围绕着他，只会任性撒娇的孩子。

　　“好……”当先引路，笑容可掬，少了顽皮，少了任性，一副标准的商人嘴脸。

　　茶是好茶，魏惊晨看着手里飘香的茶，微微勾唇。

　　“这茶……很香。”

　　“是啊，不是江南的茶，是……苏耶从西域带来的，很独特的香味，楼兰很喜欢。”有些迟疑的叫出那个名字，再看到兄长没有反应之后才缓慢继续。

　　“是么？”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透过茶水冒出的烟雾看到了那个男人一样，“他好么？”不经意的开口，其实心底对于那个男人已经有了好奇。

　　“嗯，很好。”温柔一霎那染上了眼瞳，魏惊寒此刻看起来不像是二十出头的少年，脸上的爱意仿佛经历了万年的沧桑，浓烈的让人感到惊愕。

　　魏惊晨说不出话来，他点了下头，轻轻别开了眼。

　　不忍去看，不愿去想。

　　让自己的弟弟成长的不是自己，不是他的家人，而是那个叫做楼兰的男人，美的分辨不出性别，暧昧的年龄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一般，不善言辞，却以外的善良。教会了自己弟弟什么是爱，教会了他成长。

　　也许，他们一家人都及不上此刻楼兰对魏惊寒的了解。

　　从来只知道宠爱，却忽略了对方心底真正的渴望。

　　忍不住去多看两眼那样满足而又幸福的眼神。

　　“惊寒，你现在幸福么？”

　　忍不住出口询问。

　　“嗯，很幸福。”露出了只有孩子才会有的虚幻而又美丽的笑容，单纯的一面该是被那个男人影响的吧。

　　魏惊晨如此想着，心底也在替对方感到高兴。

　　“其实，爹已经不是那么生气了……”沉默之后吐出的是另彼此沉重的话题，魏惊晨有些紧张的看着魏惊寒，眼底吐露的是期待。

　　“……是么？”错开了眼神，不是不想回应，而是不能。

　　对于以亲情而背叛过楼兰的魏惊寒而言，第二次同样的背叛，一定不会被原谅了吧。

　　在伤害和强迫中，只有楼兰是全心全意的为着自己，比起家人，此刻的楼兰对他而言更加重要。

　　“也许开始对于你们的事情，爹会生气，会阻挠，但是现在……唉……已经过了那么久，比起拆散你们，爹更希望你在他身旁。”看到了魏惊寒眼底的犹豫，他继续开口，“至少让他老人家看看你过的很好，你也知道父亲他一向最疼爱你了。”

　　魏惊寒的眼底是犹豫，犹豫不决的挣扎。

　　对于家人，他如同所有的孩子一样有着依赖，良好的家世，身份显贵的家人，他无法轻言抛弃，但是只要一想到楼兰漠然的表情，就好像心口被撕裂了一般疼痛，让他无法忍耐。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从开始的泣不成声，到泪流不止。他只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惊寒……”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魏惊寒如此失态了，该说那眼泪来的太过突然，让他一时间无法反应。

　　为什么会哭？

　　为什么会流泪不止？

　　想问，可是看到对方抓着胸口，在垂死边缘一般的挣扎，那样的疑问就再也问不出口了。颓然的收回了手，他知道失去楼兰对于魏惊寒此刻来说，也许比起失去家人更加不能忍受。

　　“对不起……”尴尬的擦掉眼泪，勾起苦笑，“这么丢人的哭泣……”自嘲的浅笑。

　　“不会。”魏惊晨的手始终没有去碰魏惊寒，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挣扎，也许不施予家人的温暖才是正确的吧，不然……也许对方的犹豫会伤害到那个善良的男人。

　　魏惊晨这样想着，忽然有了一股强烈的欲望。

　　他想见见那个男人。

　　“我可以去你家看看么？”

　　于是，在魏惊寒错愕的眼神下，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楼兰大哥。”满脸是笑的少年蹦跳在楼兰的身侧，对于这个不愿讲话的兄长，武知运没有胆怯，反而有着比起旁人更多的欣喜与依赖。总是在无事的白日来找楼兰。

　　楼兰的眼瞳追随着少年，每一次都是这样。

　　只要少年叫了他的名字，他就会本能的用眼神寻找少年，带着一些茫然好奇的眼神。少年喜欢看到这样的眼神，男人专注而又茫然的眼神。

　　每当此刻，他便会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

　　吵闹着坐回了楼兰的对面，在那双深邃乌黑的眼瞳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武知运不知为何，脸忽然红了。

　　“楼兰大哥，你……不想回家看看么？”

　　少年看似天真的话语并没有引起楼兰的反应，对方好似只是个沉默的聆听者。

　　是因为“家”对于楼兰而言太过陌生么？

　　武知运这样想着。

　　“楼兰大哥，你不想家人么？”

　　楼兰的眼睛在此刻闪烁了一下，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染上了情绪。

　　不是常有的茫然，那一霎那有的，是可以称为渴望的眼神。

　　“楼兰大哥，果然还是想家人的吧。”兴奋的手舞足蹈，武知运拉着楼兰的衣袖。

　　楼兰没有动弹，只是眼睛直直的盯着抓着自己的手，嘴巴轻轻的抿了一下。

　　武知运尴尬的笑笑，松开了手。

　　他知道自从楼兰醒来之后，沉睡了很久的狼的野性也跟着苏醒了，不是冷酷或者暴怒，而是一种本能的防卫，在他的心底只有苏耶和魏惊寒是可以信任的。

　　“楼兰大哥，其实爹娘也很想你，不过他们怕打扰你，所以都不敢来。”看着楼兰的脸孔，希望可以从上面看到一丝波动，但是楼兰只是沉默着依旧面无表情。也许对他而言家人还很陌生。

　　“楼兰大哥，和我一起回家住两天好不好？”祈求的眼神像极了小狗，这样的眼神让楼兰扯了下嘴角。

　　“楼兰大哥，你伤好了之后都没有来过，上次爹娘来看你，这一次该换你去看他们了，不是么？”

　　“楼兰大哥，去吧去吧。”

　　“楼兰大哥，住两天去吧，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到楼兰大哥了，大哥也好继续教我武功。”说着，他比了一下手势，接着他露出小狗一样的委屈的哀求目光，手紧拉着楼兰的衣袖。

　　那一霎那，楼兰想起了曾经咬着自己衣袖，狼的身影。

　　不自觉的，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带着俯视众生的悲悯，抿起了嘴角。

　　拒绝，冷漠甚至是防备在这一刹那悄然而退，只因为对方那样的眼神……让他无法漠视。

　　魏惊寒带着魏惊晨回到家中看到的就是准备出门的楼兰。

　　一袭白色的长袍勾勒出男人成熟的躯干，如果不去看那张十六七岁一般的脸孔，这样的身材是很多女人都会喜爱的完美。即使天天见面，魏惊寒还是被这样的楼兰震慑了。

　　良久，他才上前。

　　“楼兰，你要出门？”有些错愕，从他醒来之后，楼兰再也没有要求过出门，是深深的惧怕还是对领地的执着，魏惊寒无从分辨，也无须分辨，因为他也同样不希望楼兰踏入外界。只要留在只属于两人的地方就好了。

　　魏惊寒是这样想着的。

　　楼兰的眼睛依旧平静，直视着魏惊寒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是啊，楼兰大哥答应和我回家了。”笑眯眯的上前，如同小狗一样贴在楼兰身后。

　　魏惊寒看着，从先是最初的吃惊，变成了最后的默许。

　　笑着拉起楼兰的手，“既然出门，怎么可以不带我去呢？”眨巴着眼睛，同样的一脸无辜，如同狗一样的讨好姿态，将头蹭向楼兰的颈边。

　　楼兰深邃了目光，反手搂住了魏惊寒的身体。

　　这样温柔的动作，是专属于魏惊寒的。

　　站在一旁的魏惊晨和武知运同时了解。

　　本来以为自己会排斥的魏惊晨在看到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时，觉得那幅画面很美丽，如同靠入母亲怀里寻求温暖的依赖，让他说不出话来。

　　去武家……

　　魏惊寒埋首与楼兰的怀中，没有排斥反而有些欣喜。

　　对于楼兰终于愿意正视家人的举动。

　　接着……他想起了自己的兄长。

　　于是，从楼兰怀里站起，让出了位置。

　　“楼兰，我大哥来了。”

　　楼兰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深邃的眼瞳再一次变成了平静无波，仿佛那里站着谁都与他无关。但是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楼兰的嘴角轻轻的动了一下。只是，这样的动作谁也没有发现。

　　家人，对于楼兰而言是个很微妙的存在。

　　什么样的人可以叫做家人呢？

　　他思考过，他有着自己的定义，但是看到魏惊寒和魏惊晨的热络，看到武知运的兴奋，看到碧兰曦和武恩济看到自己时热泪盈眶的感动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定义感到迷茫了。

　　血……真的浓于水么？

　　所谓感情该是时间积累起来的吧，而不是依靠血缘来维系的吧。

　　楼兰的眼底浮现出了困惑。

　　他的目光扫向魏惊寒，看着那一幕兄慈弟恭的景象，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忽然袭上了心头。

　　对于武家人对楼兰的热络，楼兰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没有拒绝，不知道如何拒绝，在面对亲人的时候，理解让楼兰不忍拒绝，但是却也做不到全然接受。

　　因此总是一副漠视的态度，却从来没有拒绝过那对于他而言过于热情的言行。

　　偶尔会皱起眉头，或者抽动嘴角。

　　夜间，缩在魏惊寒怀里才可以感到平静，全然的信任。

　　只是只要魏惊寒不在，他的神经就紧绷的随时都会断掉一样。

　　防备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一切，周围的喧嚣让他觉得格格不入。

　　如同两年前来到武家的时候一样，只是这一次住下来的还有魏惊晨，魏惊寒对于已经断绝关系的家人表现出极度的欢喜，以至于忽略了楼兰已经紧绷到近乎脆弱的神经。

　　因为日日相见才会忽略么？

　　因为许久不见才会格外重视么？

　　还是……因为那斩不断的血缘……

　　楼兰困惑的看着魏惊寒，对方飞扬的神色，夸耀着自己在这两年内的成绩，如同孩子一样等待着长兄的表扬，是楼兰许久不曾见到过的神色。

　　因为……是家人么？

　　一霎那心头的沉重让楼兰险些无法呼吸。两年前背叛的阴影又一次袭上了心头，楼兰转开了脸，第一次在魏惊寒的身旁转开了脸，看着院落中苏耶从大漠送来的植物，露出了深沉的表情。

　　“楼兰。”

　　听到自己的名字本能的回过了头，对上恋人有些担忧的眼神，在对方那无声的疑问下，他只是咧了下嘴角。收起了眼底所有的思绪，就连一丝都不曾施舍给面前的人，好似那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楼兰，你怎么了？”摸着恋人的头，魏惊寒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多年的相处他已经明了，这个不懂得迂回的男人，不会欺骗自己，但是也不会主动表达自己。是不会表达……还是其他的……现在的魏惊寒还不是很懂。

　　楼兰摇了头，没有表情。

　　“楼兰，这里人太多了是不是？住在这里很不习惯吧。”搂抱住楼兰，嗅着对方身上清新的味道，即使武家给了他们一个独立的院子，不允许别人打扰，可是楼兰仍旧在戒备着。

　　是出于野兽的本能，还是……无法消除的防备？

　　魏惊寒心疼的拥着男人，比起两年前，他瘦了很多，沉睡了那么久的时间，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肋下的骨头很硌手，但是魏惊寒却喜欢抚摸，仿佛确定男人的存在一样，爱不释手。

　　也许……他也已经病态了。

　　“楼兰，你家人对你很好。”

　　楼兰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楼兰，家人就是这样的存在，给你温暖，也给你依靠。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永远不会抛弃你。”摸着楼兰的头发，魏惊寒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楼兰，至少要对他们好一些吧。”捋着楼兰的头发，缠绕在自己手上，看着这如同丝缎一样的黑色长发，他同样爱不释手。

　　楼兰再一次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楼兰，他们和你说话的时候至少给一些反应吧，例如点头，或者摇头？”

　　楼兰沉默了良久，眼睛直直的盯着魏惊寒，然后沉默着点了下头。

　　魏惊寒笑了，他知道男人认真的确定着自己的话，才会如此甚重的思考。

　　“楼兰，其实将话说出来才可以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楼兰的眼神很深邃，魏惊寒愣了一下，在这一刻他没有读出那眼神的含义，这让他有些心慌。急忙搂紧了楼兰，“至少让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楼兰抿起了嘴唇，依旧沉默。

　　醒来的楼兰说话越来越少了，这么久的时间，似乎都不曾叫过他的名字，魏惊寒哀伤的想着。搂紧了楼兰，看着楼兰深邃眼瞳中自己的倒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到安心。

　　“楼兰，怎样都好，只是不要离开我……”带着哭音，魏惊寒如此开口，埋首在对方脖颈的眼睛并没有看到楼兰一霎那泫然欲泣的表情。

　　“楼兰公子。”

　　抬起头，将眼神自植物上移到了魏惊晨的脸上，有些怔愣。

　　他依旧记得魏家的人对自己的鄙夷，和愤恨，因此看到那张与魏惊寒和相似，却没有带着恨意看着他的时候，他有些错愕。

　　“楼兰公子，好久不见了。”笑着打招呼，魏惊晨觉得楼兰此刻的表情很可爱。瞪大了的眼睛少了阴沉的凌厉，让那张脸瞬间又年轻了一些。明明知道这个男人比起自己还要年长……却忍不住将他当作了少年。

　　“……”戒备的神情立刻代替了怔愣，身旁的气压一下子压了上来，低沉的让人无法开口。

　　魏惊晨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楼兰公子，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而已。”无奈的苦笑，以防护之姿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让他崇拜，而此刻男人戒备的施压让他更加觉得自己的渺小和无能。

　　身为武林盟主如此无力的感觉还是第一次，但是他却无法嫉妒或者厌恶眼前的男人。

　　“……”仍旧是戒备的眼神，但已经收起了那随时都可能扑上去的敌意。

　　“楼兰公子，当初真的很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也许是因为魏惊寒，他才得以获救，但是他知道，楼兰救过的人并不是只有他。